一早,又是一个清新的开始,齐媚娘快手快脚的收拾好自己,然后从针线筐里拿出自己新纳好的男鞋塞入怀中,随口吃了几口尼姑庵里的早饭,一颗干硬的馒头加上咸菜两三根,就踩着晨光快快乐乐的串门子去。
她没想到竟然有人不把她当成乌鸦嘴、丧门星,反而还很高兴她过去叨扰,她不禁叹世间真是无奇不有。
第二次去时,她只是想再看看那奇特的面相,却不知为何心中有点忐忑,想起很久以前她刚学了相术,出门指了一个玩伴说他会有血光之灾,结果却被他娘给打得满街跑的事,那之后,她的心中就存在着相当大的阴影。
没想到那天她才刚越过桥到和尚庙外,考虑要再爬狗洞还是翻墙进去时,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厮已经站在狗洞外请她从偏门进去,接着又好茶又是糕饼的招待着她,最后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公子哥也笑着和她扯了半天的话,最后又让她包了一包糕饼回去。
她整个人乐得晕乎乎的,直到回到尼姑庵听着那熟悉的敲木鱼声,才略微清醒了些。
有一就有二,接下来她完全像是飞出笼子的小鸟儿,就是没事也要到那里去坐会儿,不知不觉就过了好长一段时日,当然她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去满足口腹之欲的。
没办法,之前守孝的时候还是在城里,就是偶尔嘴馋了,还能买点糖或者是炸果子甜甜嘴,而在山上每天除了青菜豆腐,馒头咸菜外,竟然找不到任何东西可以解馋。
吃素她倒是无所谓,但是连一点能换口味的东西都没有,那也太折磨人了!齐媚娘心中囔囔的。
啧!那武家该不会就是想用这一招来折磨她,才故意把她送到山上的尼姑庵来的吧?!
要不然她回自己家里守孝也成呀,干么非得要把她送到这个独立在小山头上,四周几乎没有人烟,仅与隔壁和尚庙对望的尼姑庵里。
一边想着,齐媚娘一边快步来到和尚庙后头的小院子里,也不用人带,熟门熟路的从偏门走了进去,看到站在池边的寒郸零,忍不住噘起嘴跑到他身边叨念着,“说了几次了,让你少靠近这些属阴之地,这里不只对你本身的运势,对身体也不好。”
一听到那清脆的唠叨声,寒郸零忍不住浅浅微笑,侧头一看,果然看到齐媚娘噘着嘴的娇俏模样,她小嘴没停歇,依旧絮絮叨叨的说着,“不是说过了吗!人的命一半靠天一半靠自己,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了,谁还会珍惜?所以这养生的功夫平常就要做好……我在说话呢,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他无奈的点头,“听进去了。”
齐媚娘仔细的看着他的表情,确定他的眼神非常真挚,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听进去就好,对了,我替你纳了一双鞋,你来试试?”说着,她马上就又换了一个脸色,兴冲冲的从怀里掏出一双鞋,显摆似的拿在他眼前晃。
她瞧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住在这,又想到自己的处境,便想安慰安慰他,才做了双鞋子。
“嗯。”
远远的站在一旁随侍的观月,看着主子试穿齐媚娘做的鞋,她则蹲在旁边看合不合适,眼角有些不自主的抽搐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要知道他主子可是先皇幼子,现在皇帝的幼弟,也就是王爷,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长年隐秘地住在这寺庙后头的小院里,但是像这位齐娘子这样肆无忌惮的对王爷说话的人,绝对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起码他跟着王爷这么多年了,还真没有看过谁敢用这么放肆的语气对王爷说话,而且王爷竟然也就这么放纵着她,一次又一次,就连她说出那番大逆不道的话都……想起齐媚娘说的话,观月连忙脸色一正,逼着自己把那些连想都不该想的话给忘掉,否则王爷那冷冰冰的眼神可不是开玩笑的。
然而不管观月有多如坐针毡,寒郸零最近的心情倒是挺不错的,起码可以算是他这一辈子以来心情最好的时期了。
他眼底含笑的望着齐媚娘,看着她小嘴一张一阖的说着话,眼神亮而有神,小脸上漾着健康的红晕,每说几句话就会抬头望望他,希望他有点响应,而响应她也不需要太多功夫,因为她也不是真的想听他发表长篇大论,只要偶尔的回个“原来如此”或者是简短一个字表示自己有在听便已足够,她就可以继续劈里啪啦说下去,手舞足蹈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趣,一点也不像传闻中沉稳的样子。
当然,她身上也有一个碍他眼的地方,就是那身素服和头上的白色绢花。
他自然知道她都已经这个年纪了,不大可能没有说亲,只是没想到让人调查的结果,她不只说了亲,还守了寡。
虽说本朝并不忌讳寡妇改嫁,但是这样名声毕竟不好听了,就是要找,下一段亲事大多也是不如意的了。
想到这里,他如玉般的面容上掠过一丝阴霾,看着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的探索,把鞋子摆到一旁,坐到椅上,吃起糕点的齐媚娘并未发现。
“媚娘,你有想过以后的日子吗?”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她对观月新买来的糕饼所发表的评点,温柔的望着她。“有什么打算没有?”
他命不久矣了,对这个唯一一个真心关心他,也愿意在他面前说真话的女子,自然是多了一分宽容和关怀。
他不敢说连天上的星星都能帮她摘,但是只要是能靠权靠利办得到的事,他还是愿意帮帮她,起码让她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好些,他心里也能高兴。
齐媚娘没想过这些,应该说不敢去想,自从她不停的守孝,最后还克死了自己的新婚夫婿后,她的心里也有些慌了。
虽然她在武家义正词严说她八字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武玄本来就命不久矣,但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的八字是真的硬,虽不能说是克谁谁死,但是将身边人克得五病三灾的还是没问题。
她偶尔也会想,武玄虽然本来就病弱,但说不定还能够撑上几天,只是娶了她这个八字硬的,才会那样匆匆忙忙的连洞房都还没就去了。
即使她向来心宽,也忍不住在心中留下些芥蒂。
她放下手中的点心,闷闷的低头说着,“哪里有什么打算?就先回家里待着吧。反正都是寡妇了,也没那么多忌讳了,走一步看一步呗。”她说得洒脱,但那语气还有猛绞着裙子的手指却不是那么表示的。
见向来爽朗爱笑的她这副模样,寒郸零心又软了不少,“媚娘,你可以仔细想想,你以后的人生还长得很呢,不像我……”
齐媚娘听他这样说话,倒先不满意了,“寒公子……”
寒郸零打断了她的话,“就说了别那么见外,要么喊我长福,要么喊我郸零。”前者是他的字,现在却少有人喊了。
齐媚娘别扭了会儿,最后还是挑了一个比较不拗口的喊。
“长福,我之前说的那个面相,虽然是古书里说的天煞孤星,也没几个人是长寿的,但是你也不可以这样自暴自弃,说不得还有其它法子呢!”
寒郸零淡淡一笑,却没有接话或者是反驳她的话。
真要有办法的话,在皇宫里哪有找不到的道理?
但他却打小就被送出了宫中,住到这个小院子,说是静养,其实只是远离人群,尤其是亲近之人,一年里与家里人也只能见几次面,就是那寥寥几次,也都是隔得远远的,随着年纪越大,间隔时间越长,再见面时往往都相见无言。
所以他自己其实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不开口只是不忍打击她罢了。
齐媚娘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噘着嘴,不悦的说:“不信就算了!我……”本来还想说下去的齐媚娘却突然住了口,把原本要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不能说、不能说!之前道破他身上的玄机已经是违反她平常的规矩了,若是说得再多,只怕她很快就要到地府找家人,一家团圆去了。
学玄学道术之人本来就因为窥探天机而易导致五弊三缺,也就是鳏寡孤独残,或者是钱命权这三缺。
他们一家自然都是明白这道理的,但是除了她外,上上下下却又都是老好人的性子,一般算命师都是点到为止,要不就说得模棱两可,偏偏他们每一次都说得无比详细,虽是帮不少人躲过灾厄,但是那泄漏天机的反弹也更加的严重,结果就是几乎全都早逝,让齐家只剩下她这个很少抛头露面的女儿。
因此她早已决定,非到必要,她绝对不会靠着这一门手艺吃饭。
那天她其实不只看出寒郸零命格是天煞孤星,也看出了这样的人非得要一个八字够硬,且最好是阴命命格的人才能克住他身上的煞气。
只不过,有这样命格的人难找,起码活了这么久,她只遇见过一个。
那个人就是她自己。
这也是她一再靠近他却还安然无事的缘由,不必像小院外头那两个小厮观月和观日,两个人平常就算是服侍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把该做的做完后更是闪得远远的,大部分时间连这个院子都不敢踏进来,就是怕受了他天生的煞气所影响。
齐媚娘心底纠结了。虽然她可以压制住他身上的煞气,但是她现在对于病秧子的男人真的很恐惧,她很怕到时要是哪里出了错,她没办法压住他的话,那她不是又要克死人或被他克死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也一点都不想。
更何况,她其实也隐约的猜出来他非富即贵,如果让她自己开口说:“其实你多跟我在一起,说不定能够活久一点”,那听起来多像是自荐枕席呀!
那听起来非常厚脸皮,要非常不知羞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光是想都让她觉得羞死了。
于是她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把这件事情埋在心底,打算再观察看看再说。
齐媚娘自己也不知道,其实当她考虑到自荐枕席这件事的时候,其实心中早已经对寒郸零动了一点心,只是那念头太模糊,她还不清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