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了主意,齐媚娘脸上表情也轻松了许多,一抬头,就看到他用十分认真的眼神看着自己,让她吓了一跳。
“怎么这样看我?”
“我在看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怎么话说到一半就突然不说了。”寒郸零笑笑的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有着探询的味道。
她是个太过单纯的人,刚刚分明露出了挣扎还有无奈的神情,只是他不明白是想到了什么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齐媚娘怔了下,然后支支吾吾的说着,“没有,我只是恍神了下,啊!对了,我说要替你做件衣裳呢,你这里的衣裳全是白色,竟然没有半点鲜亮的颜色,啊,这样一来,我是不是要先托人去带点布料?要不我那里也只有一些简单的针线和料子,要裁件衣物似乎不够!”
她说得结结巴巴,却也总算把话给圆了过去,并且把思绪全都转到这件事情上。
是呢!虽然说现在她还不能说些什么,但是替他缝缝补补或是做点家常小菜让他尝尝还是可以的。齐媚娘似乎突然找到了排解困扰以及排解自己无聊生活的方法,忍不住勾起嘴角,嘿嘿的笑了。
她本来就不是会三思而后行的人,既然想到了就会马上去做,更何况是现在这样无聊到了极点的时候。
她连忙站起身,整个人绕着他转来转去的,一边囔着,“你身上那些白的都还行,但要鲜亮又能衬得上你的,最好的还是茜色,棣棠色也不错,薄绿和菖蒲色也行,哎呀!仔细想想那些鲜亮的颜色你都该裁上一身才是,毕竟你又不是穿不起,又不像我得守一堆规矩,正该好好的穿点鲜亮颜色点缀点缀。”
他失笑,“我可是男人,穿得太过鲜艳像什么样子?”
齐媚娘瞥了他一眼,“这些哪里太过鲜艳了,要是女儿家,就算不用大红色,也要穿朱红银红,再衬上艳色的边系个素色腰带,顶上还要再戴朵花,那才算是鲜艳呢!”
寒郸零好笑的摇头,“罢了,我说不过你,只不过真的不用那么麻烦,我平日也穿不上那些,做了也是浪费……你若喜欢,你回去裁给自己穿吧。”见她那不喜的目光,知道她不喜欢他那么说,他干脆转了个话锋。
其实嘴里说不需要,但见她愿意在小事里处处替他着想,他还是觉得颇为高兴。
第一次这样被人认真关怀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心中一股暖暖的滋味蔓延,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勾。
齐媚娘瞪着他,确定他不会再说出那种“我活不久所以不需要”的话后,又喜孜孜的扬起笑颜。
“好啦!别说那些话了,反正就当报答你这些日子让我过来蹭吃蹭喝的回礼,我别的不敢说,这点针黹功夫还算是可以见人的。”毕竟守孝的日子那么无聊,她一个姑娘家的,除了在家里摆弄些针线外也做不了什么。
见他还想说些什么,她横眉一瞪,小嘴噘得高高的,“怎么了?看不起我做的绣品?那好,我也没脸再过来蹭吃蹭喝了,我这就走!”
寒郸零不知道她为何态度说变就变,连忙想上前去拉她,却又想到自己往日如此不受人欢迎,连靠得近些便会令人不舒服,更何况是这样亲近的拉扯。
那一刹那,他犹豫了。
齐媚娘见他没拦她也没说些什么,心里有点受伤,只当他是真的瞧不起自己的那一点心意,委屈的扁着嘴扭头走人。
离去时,她忍不住还想着,幸好自己没把那八字的事情说出来,要不岂不是更加的丢人。
寒郸零看着她的背影快速离开院子,只觉得心中突然一阵空荡荡的,让人闷得有些难受。
站在外头等了许久,她依旧没有回头,寒郸零叹了口气,望着有些阴沉的天空苦笑着。
或许,这就是命?
这几日得来的一点关怀与温情果然只是短暂的,他这个不祥之人又有谁会愿意一直陪在他身边呢?
他神色寂寥,脸上更显苍白,长发半落半掩的盖住了半张脸,也盖住了他说不出口的落寞。
他颓然伫立了许久,直到天上乌云逐渐加浓加深,略强的风摇动了满院子的花木,沙沙作响。
站在外头的观月虽然没大事是不能进院子的,但是他眼见雨都要下了,自家主子还站在外头吹风,也忍不住站在在院门口多嘴了一句,“主子,外头起风了……”
“起风了呀……”寒郸零抬头看了看,天空黑压压的一片像是在下一刻就要下起滂沱大雨般,他沉默许久后终于开了口。
“等等去后面库房里,把像茜色、翠绿这些鲜亮颜色的布料挑出来给齐娘子送去。”
观月服侍他久了,自然明白主子的命令一下就没有让人违抗的可能,只不过,库房里的布料全都是进贡的好料子,就算是送人,一匹两匹的也就够了,主子竟要把全部鲜亮颜色的布挑出来送给齐娘子,会不会太过了?
“主子,这是不是挑个两匹就好……”话还没说完,观月就忍不住噤了声。
寒郸零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冷如冰的双眼沉默的看着他,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神色,让观月连看都不敢再看,弯下腰疾步往后退去,甚至不敢抬头再对上那样的眼神。
果然!那齐娘子在主子心中的地位很是不同,都已经好些天没听过主子如冰的语气了,结果却因为一句口误又重新温习了一遍。
唉!之前小瞧齐娘子的心态要好好收起来了,等等还得提点提点观日,以免他和自己犯了一样的错。
那齐娘子……说不定以后是有大造化的啊!
风在外头刮得呼呼作响,尼姑庵的小房间里,齐媚娘拈着针线,仔细的一针一线缝制着一件男人的衣裳,那鲜亮的颜色,除了经过特别的搭配,连绣线她也是劈到最细,只求绣出更精致的花样来。
房里,只有一小盏烛火明明灭灭的闪着,她也不时的因为那摇曳的灯光而感到不适,不禁停下揉揉眼睛,但是即使眼睛再酸涩,她还是没打算停手,而是想趁着还有一点烛火继续把手上的针线活儿给做完。
用贝齿咬断线,她将整件袍子抖了开来,在灯光下看了看,满意的扬笑,“嗯!看起来还挺不错的,就是不知道这尺寸如何,应该会合身的吧?”
自从那天她负气回了尼姑庵后,已经好几日没去和尚庙了,与其说是在赌气,还不如说觉得自己有些丢脸。
那日跑回来后,她认真的检讨了自己为何要生气,结论是,她那一瞬间大概脑子出了什么毛病,竟然觉得自己的一片心意被辜负了。
仔细想想,人家穿的那衣服一看就是好料子好手艺,凭什么非得要收她做的?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寡妇,莫名其妙要做衣裳给人,说没企图也没几个人信吧?
也是她闷久了,遇到他后,他对她的好让她放纵了,她才会使这种小性子。齐媚娘冷静下来检讨自己后,忍不住摇头。
她侧头看着堆在房间里的那一匹匹缎疋,又想到前几天那叫做观月的小厮送来布匹时,尼姑庵里的大小尼姑们看着她的脆异目光,让她忍不住叹气。
收到那些布料后,本来就有些愧疚的她,这下心里更是过意不去,想着这些天要赶紧裁出一套新衣裳来,当作赔罪的礼物给他送过去……他应该不会计较她那天耍小性子的事情吧?
她边想边把针线收拾好,打算就寝,反正这外头风强雨急的,就算有什么事也做不得,还不如早早睡了呢。
只是当她都已经脱掉了外裳,门外却传来急急的敲门声,咚咚咚地在这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让她不得不又披上刚刚才脱下的衣裳,端起烛台、趿着鞋子赶去开门。
这雨夜里谁会来找她?总该不会是住在前头院子里的女师父们吧?难不成尼姑庵出了什么事情?
就这短短的几步路,齐媚娘的脑子里却想了一大堆,但怎么想都没好事,心里也忍不住惴惴不安。
一打开门,她借着微弱的烛火看向外头,吓了一大跳。
观月全身湿淋淋的,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沉声说着,“齐娘子,我们主子像是不好了,我来接你过去看看主子。”
齐媚娘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说这种坏消息,而且沉重的语气让她不得不更往坏处想,手一抖,她几乎要晃掉手中的烛台,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股慌乱从心底深处不断的蔓延至全身。
怎么才几天不见就不行了?到底是怎么了?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儿?她心中乱糟糟的,忍不住一直想着这些问题。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慌,只是想到那如玉般的男人可能有什么不好,心就揪得紧紧的,像是被谁掐得喘不过气来一般。
只不过她这些年来也算是经历了一些事儿,表情虽然看起来慌乱,说话却还勉强维持沉稳。
看着前头的院子没有动静,知道观月并没有惊动女师父们,她就先回房取了一件披风披上,收拾了个小包袱,然后关上门,小脸绷得紧紧的,水漾大眼直直的看着他。
“走吧,别耽搁了。”她将包袱背着,里头是刚刚做好的衣裳还有裁好的布料。
观月在听见她说出“走吧”的时候,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这大半夜的,来一个守寡妇人的住处,自是不妥,只是主子这些日子以来郁郁寡欢,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齐娘子都没过来。
今儿个夜里,主子烧得厉害,大夫请了,药也喝了,但是那热还是下不去,他知道或许这是一种心病,心一横,也顾不得什么礼教规矩了,提了灯笼就来找齐娘子,一路上还想着若是她坚持不肯来,他就是用扛的也要把她给扛回去,却没想到她这样爽快。
观月因为沉入思绪而走神,因此顿了下没马上回齐媚娘的话,被她催促了几声后他才连忙反应过来。
“齐娘子,抱歉了。”这一路上大雨泥泞,现在又是夜半,他一个会功夫的大男人走来都弄得满身泥水,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小娘子,但为了主子,他也只能先说抱歉了。
“没事。”
齐媚娘哪里还会计较那些,挥了挥手,接过他手上的蓑衣,随意一披,就随着他一起冲入雨幕中。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在模糊的黑夜里,齐媚娘脚步一步比一步更快,她眼神坚定,跟着观月手里那一盏灯笼的微弱光芒往前走去,心中的焦灼慌乱反而带给她更多的勇气。
不管这条路有多泥泞难行,她也要去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