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真是太麻烦妳了,这么忙还特地留下来。”
用粗瓷大碗端来水递到向幼蓝手中,衣衫破旧却很整洁干净的婆婆满脸感激,看向幼蓝抬头对自己嫣然一笑,又继续写信,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是大家闺秀的端庄大方。
“没什么,这些事情做起来很简单,不费多少工夫。”向幼蓝抿嘴轻笑,手上书写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慢。
从幼时便跟着师傅学习文章,通晓文墨,写几封简单的家信对她来说并不困难,何况这些人都是实实在在的乡下人,若真是写得文诌诌、辞藻华丽,怕是别人还看不明白呢。
“哎,您一家人都是大善人,去年蝗灾,颗粒无收,还是向老爷慷慨施粮,都是大好人呀!”老婆婆发自内心的感慨,虽然自己的家境和向家犹如天壤云泥之别,可眼前的向家大小姐却丝毫不摆架子,反倒路过时候看到她四处找人写家书,还特意来到这边,主动帮忙。
“没什么,举手之劳,帮忙是应该的。”面对这样热切的感激,向幼蓝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能一直笑着,安抚老婆婆受宠若惊的情绪。
“大善人!”老婆婆不善言辞,却是真心的感激,笑得脸上彷佛开出一朵花,“这下好了,家书送到老家,过些日子家里人都能过来,一家团聚。”
“这是好事儿。”听到一家团聚,笔尖略一停滞,向幼蓝浅浅一笑,却有些思念自己的娘亲,如果她还在的话,自己现在应也只是个喜爱撒娇,且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可惜,有些事儿由不得人,譬如生死。
“等她们来了,我带着他们去给大小姐磕头,要不是您帮忙写信,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老婆婆絮絮叨叨念上几句,满脸的欣喜之色。
有时候,向幼蓝真羡慕他们的幸福怎么来得这么简单,一封还未寄出的家书就能满心欢喜好久好久,连她都不自觉地被这快乐感染。
脑海中突然跃出那熟悉的身影,如果他此刻也在这里,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如果可能,向幼蓝希望自己的后半生,能够和那个心爱的男子厮守到老,不必高楼广厦,也不必山珍海味,只要他在身边,吃苦也算是甜的。
“文大哥,这就是我家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向幼蓝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透过阳光,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就那么飘然走进这破旧的房屋内,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还有刚刚开口说话的少年。
“儿啊,这是怎么了?”看那少年捂着手臂,有血丝从指缝渗出来,老婆婆惊慌失措的跑过去,一脸哀痛。
“没事,射箭场上不小心被箭擦中手臂。”少年大剌剌的一笑,倒是不怕疼的模样。
少年满眼的崇拜目光一直落在文少然身上,还有些赧然,“副帮主……不,文大哥,这就是我家里,没什么好招待弟兄们,别介意。”少年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挠挠头,有些羞涩自己的家徒四壁。
“没事,早些上药吧。”文少然面带浅笑回答,目光却穿过人群径直落在向幼蓝身上。
屋外的阳光照射进来,直射在眼前让向幼蓝眼睛都刺痛起来,可她依旧这么贪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似许久没有见面。
事实上,就在前日晚上,两人还相拥而眠,可这丁点都不会让她觉得眼前的人看了厌烦,反而不敢错开眼睛,生怕他会瞬间消失。
最终,打破沉寂的是老婆婆的声音。
“文副帮主,谢谢您送我儿子回来,要不是您紧急包着送他回来,指不定还要多流多少血呢。”老婆婆从最初的慌乱中醒过神来,忙不迭的开口感谢,却发现被感谢的那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奇的看过去,意外的发现了那对视的男女。
老人家眼利,不过几个对视的目光已经看出端倪,却不点破,只是呵呵笑着端了茶碗来。
“文副帮主,这位是向家大小姐,咱们卞城府顶好的善人,听说老婆子四处求人写信,特意来帮忙写家书。”
眼底精光一闪,文少然不动声色笑着点了点头,权当是打了招呼。
看着手里破旧的粗瓷碗,有些难以下咽,却看向幼蓝毫不犹豫端起她面前的粗瓷碗喝了一口水,姿态优雅,放下时对着自己挑衅地笑。
这丫头……文少然失笑,也跟着猛喝一口水咽下去,这盛放的东西虽粗糙,水却甘甜可口,文少然颇为意外的把剩下的水喝尽,不动声色笑睨向幼蓝一眼,放下了那碗。
笑嗔他一眼,向幼蓝垂下眼眸,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写信,手指轻微的颤栗却泄露了她的心思,感觉那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满脑袋浆糊,竟连该怎么写下去都不知道了。
深吸口气稳住思绪,向幼蓝强迫自己不去感受那目光,可文少然好像与她作对,偏偏走到她身边一侧,俯下身看她写的东西,感觉那熟悉的味道就在身边,彼此间混乱的呼吸都能清晰可见,向幼蓝压抑着激切的情绪慢慢写字。
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靠得这么近,而毫无顾忌的看着对方也是第一次,她觉得得到这个男人的爱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即便他并不能给自己未来,可这样拥有过,就足够了。
“向姑娘写得一手好字。”文少然清浅的声音响在耳畔,彼此靠得太近,倒多了几分耳鬓厮磨的意味。
不过,他称呼自己向姑娘,那她也不必客气喽!
好似对这赞美受用无穷,向幼蓝猛地仰起头,故装出一脸喜形于色,“公子果然好眼力,我的字在闺阁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呀,我看公子眼熟,咱们是不是见过,哦,是城东的周大公子吧,还是苏家二爷?”
笑得灿烂无比,声音也温婉动听,只是向幼蓝目光中分明写着挑衅,她直视文少然的眼睛,满意的看到他的目光先是惊诧,然后是无奈,最后才变成了一丝恼怒。
看她装出的一脸懵懂,受伤的少年腼腆笑笑,忍不住开口解释:“大小姐,他是我们青帮副帮主文少然。”
报以感激的微笑,她装出敬仰的目光上下打量眼前的男人,动作夸张得好笑。
如果是在安静的地方,向幼蓝知道自己的下场一定不会太好,这个男人表面装得多文雅,私底下就有多邪恶,到时候肯定有千万个主意折腾自己,不过,谁让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呢,她可不怕。
既然都惹了他,那还不如火上浇油惹个痛快!
这样恶意想着,向幼蓝怪声怪气说道:“这位副帮主,您脸色瞧着可不太好,是不是身体欠佳?您瞧瞧,这怎么更难看了,不会是被谁气到了吧?”说着眼神还毫不怯场的瞪回去,看着文少然双唇翕动几下,好似忍不住要爆发。
“哎呦,我的娘哎!”幸好,还不等文少然多说什么,受伤的少年突然哀嚎一声,看着自家娘亲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我的娘哎,您手下留点情,这是妳儿子的胳膊,不是卤猪蹄,这么大劲儿待会儿也就废了。”
“噗哧”一声,向幼蓝忍俊不禁笑出来,再看看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又觉得有些尴尬,脸颊一片绯红。
看着眼前向幼蓝娇嫩嫩的模样,那发自内心的一个笑脸,文少然心中纵使有再大的怒火也被熄灭,看她巧兮倩兮的笑脸,一颗心简直要融化。
明显感觉到文少然看自己的目光越发炽热,向幼蓝有些坐不住,干脆就闪身起来,走到老婆婆身边,“婆婆,我来替他上药吧,您歇歇。”
老婆婆的眼睛明显不太好使,有时候勒住伤口上面,有时候勒住伤口下面,时不时疼得亲生儿子倒抽冷气。
向幼蓝看这半大少年强忍着的模样,抿着唇笑了,“我来帮你上药吧。”
那一个笑,浅浅淡淡的,好似一阵春风吹拂过所有人的心,温暖的不忍移开目光。
受伤少年愣愣看着眼前似仙女一般美丽的姑娘,听她轻声细语对自己讲话,一时间都忘了疼,直到向幼蓝蹲下身子,专心致志拿起药瓶撒药,轻柔的手不经意拂过自己臂膀,一张脸才瞬间胀得通红,低下头再不敢多看,脑海中却一直回放着那笑脸,一遍一遍……
眼看药粉撒好,向幼蓝拿起一边的布条刚要缠住伤口,却冷不防手中的东西被人抢去,一个冷漠生硬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些赌气的意味:“我来。”
“少……文副帮主?”向幼蓝被迫挤开,只能一脸无奈的,看着刚刚还满脸笑容的男人一下子成了冰块,别说是笑,就连咧嘴的表情都没一个。
只见文少然手里捏着布条,毫不温柔的缠上少年的手臂,虽然看起来缠得很好、很标准,可只要看看少年疼得龇牙咧嘴还不敢抱怨的哀怨表情,向幼蓝就忍不住笑出声。
这个男人,他是在吃醋吗?
向幼蓝有些难以置信,相识几年,从来没见他在人前失控的模样,可现在瞧见了,倒觉得很是有趣,当然,这个想法并不是她一个人有,再看他带在身后的几个帮众,一个个也都是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的模样。
他们堂堂青帮的二当家竟然……竟然帮一个毛头小子治伤?好吧,只是缠伤口,不过这也够吃惊的了。
副帮主平日里看起来是比较和蔼可亲,可在他身边待久了的人都知道,这个男人外表热情,内心却疏离得很,他会对你客气的笑,会为你安排一些事儿,却不会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多付出一丁点耐心。
可就在今天,他不但喝下了别人随意端上来的水,还热情主动的帮忙缠伤口,当然更夸张的是,他没笑,他竟然没笑!被对手称为最会笑里藏刀的青帮副帮主文少然,竟然难得一见的没笑,而是绷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八百吊钱一样。
这一天,他们已经受了太多的惊吓,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脸悲悯的看着那孩子被折腾得两眼冒泪花,向幼蓝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确实惹到文大爷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先逃跑比较好。
“婆婆,家书已经写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向幼蓝微微一笑,满脸期待的看着老婆婆,恨不得立刻溜得远远地。
可惜,婆婆还没说什么,某个男人已经阴沉沉的开口。
“向姑娘请留步,我想起来了,妳是向老爷家的大女儿吧。”文少然蓦地一笑,那笑容却惊得向幼蓝一身冷汗。
“嗯。”低低的应一声,向幼蓝满脸讨好,使用哀兵政策。
“是这样,贵府与我青帮生意往来密切,前些日子谈成了一桩生意,听说他老人家近来不在卞城,我手里还有一些东西需要仔细查看,能不能麻烦大小姐走一趟?”文少然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很像捉到老鼠却不肯一口吃下去,折腾别人玩的猫。
她……可以说不吗?
很显然,她不能开口拒绝,如果继续拒绝下去,结果应该会……很严重!何况,也没人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看向姑娘很清闲,有时间帮忙写书信,这种大事儿不会罔顾不管吧?”文大爷笑得很像狡诈的狐狸,丝毫不给别人反驳的机会,“向家是卞城最大的儒商,大小姐又识文断字,定然是被向老爷从小培养,对做生意擅长得很,既如此,还请不吝赐教。”
向幼蓝面无表情,内心却暗流涌动,她不过使点小计谋气气某人,怎么这么快就风水轮流转,换成她被人折磨。
她会不会做生意,外人不知道,他文少然难道还不清楚?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话说回来,怎么从前没见他这么斤斤计较的时候,要是早早见到,其实还蛮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