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吕爱湘从清晨五点起床开始,就马不停蹄忙到傍晚。上妆四次,卸妆三次,补妆无数。下午的代言活动终於结束之後,御用化妆师 Robert拿著卸妆油,用非常同情的眼光看著她,迟疑片刻。
「怎么了?」吕爱湘看看表,六点整,距离饭局还有三十分钟,她换装卸妆大约只要五分钟,嗯,剩下的二十五分钟,车程绰绰有余,不怕迟到。
「总觉得一天卸妆超过三次是很不人道的一件事。」Robert啧了一声。他一向很宝贝这些模特儿们的皮肤。「虽然你的外号叫苹果光,但这样密集摧残下去,也是不行的。」
「不然要怎么办?难道要我这样去赴约?」吕爱湘摊摊手。她脸上是大浓妆,古铜色系的腮红配上蜡笔小新般的眉毛,重重的眼线还画了两道,超长毛毛虫状的假睫毛,在镜头前抢眼非凡,效果极佳,但一下了台,在後台化妆室的日光灯下,却足以把小孩吓哭。
Robert叹口气,开始动手帮吕爱湘卸妆。
「爱湘,你的衣服只有这样吗?」旁边,她的助理宜庭帮她将大袋子拎过来,把要换的衣服找到。简单的灰色毛衣和长裤,素净到不行。宜庭忍不住评论:「你姊姊是要帮你介绍男朋友,你要不要打扮得漂亮一点啊?」
「不要。」吕爱湘秀眉一扬,毫不犹豫地回答。
「没看过像你这么怕颜色的人。」宜庭摇头。
「爱湘的品味像色盲,黑色白色灰色米色,没了。」Robert一面忙著帮她卸妆,一面说:「连我都比她花稍。」
宜庭打量一下身穿银灰色缎面衬衫、亮紫色皮裤的Robert。「不过,要穿得比你花稍,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是了。」
吕爱湘只是微笑,不辩解也不否认。
他们都不用像她,每天在各种色彩、各种造型、各种质料的衣物中打滚,所以,也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她的疲倦。
白皙的肤色,在Robert的巧手下渐渐显现。夸张的色彩、妆容一点一滴被抹去,还她素雅清秀的本色。换上毛衣长裤,把厂商赞助的衣物交给宜庭去归还,她只擦了点护唇膏,便背起放在地上的大包包,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不上点淡妆吗?至少让我帮你接点蜜粉,上唇蜜……」
全然不顾Robert的声声呼唤,吕爱湘飘然离去,留下助理与化妆师在後面乾瞪眼。
从不麻烦助理或公司其他人送她,吕爱湘直接搭计程车前去赴约。赶到之际,刚刚好六点半。踏入已经订好位的餐厅,她才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的。
「你到了?我还在办公室耶。」结果,三令五申不准她迟到的姊姊爱佳自己却迟到了。「你在那边等一下,我大概十五分钟左右会到。你先跟 Tony聊一聊。」
「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样子啊。」吕爱湘握紧手机,皱眉。
「你就站在门口那边,他会认得你。好啦,我快弄完要出门了,礼拜六还加班到现在,真是够了!」爱佳的口气听起来很烦躁,也不等妹妹答话,就挂断电话。
吕爱湘最讨厌的两件事,现在一起发生了。一是迟到,二是在非工作的公众场合让人认出来。
最近几年,除非是工作,否则她几乎足不出户;就算出门,也练就了目不斜视的功力。没办法,随著一般民众对模特儿的兴趣逐年增高,以及经纪公司有意的炒作与经营,她的曝光率节节升高,要不被认出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一开始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来,老实说,对自信心以及虚荣感是有很大的正面作用;不过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甚至一举一动全被放在显微镜下,或在记者、狗仔的镜头下,被品头论足,那种毫无自由的恐怖感,绝非一般人能体会。
幸好,这家餐厅的客人不算多,对方也没让她等太久便出现了。
「吕小姐?」一个温和的男声打断了她努力保持的目不斜视状态。「嗨,你好,我是Tony。Ivy是你姊姊对吧?你们姊妹长得满像的。」
吕爱湘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她实在不习惯这些在金融界任职的所谓精英们,一律用英文名,搞得像在国外一样。
何况,她和她姊姊像?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好。」虽然暗自咕哝著,但吕爱湘还是落落大方的伸出手与这位 Tony先生握了握。
五宫长得还算顺眼,眼眸透出一股聪颖,是最特殊的地方。身高跟吕爱湘差不多,身材则是有一点点中年发福迹象,看起来是扎扎实实的三十七岁,不像也是三十七岁、走华丽视觉系路线的化妆师Robert。Robert看起来顶多只有三十岁。
Ivy、Robert、Tony......吕爱湘开始有点头痛。这些人都没有中文名字吗?
Tony笑了,洋溢著可亲的气氛。「不要这么生疏嘛,我可是看过你小时候的样子,认识你很多年了呢。」
语气轻松,却让吕爱湘吃了一惊。「我们以前认识?」
「是啊,不过你大概忘记了。」Tony偏头看她,好像大哥哥一样,宠溺地说:「不过那时候你只是个小毛头,谁也没料到你长大後会变得这么漂亮,还当模特儿。你很红呢,我在美国、香港都看过你的广告跟报导。」
吕爱湘不是拙於应对的人,不过此刻她只能呆呆望著这位轮廓确实有些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真的想不起来?」Tony不是太介意的样子,还是笑咪咪。「那我给你一点提示好了。你不记得我,不过,你一定知道我弟弟。他小时候是你的玩伴。」
还是没反应。明亮美眸眨啊眨,非常迷惘。
「我弟弟跟我一样,也姓唐,名字也是单名,我们这一辈都排斜玉旁……」
听到这里,吕爱湘心中闪现正确答案。「唐瑾?你是唐瑾的哥哥?」
看著她睁大眼睛,诧异得连嘴都合不拢的模样,Tony笑开了。
「正是,我是唐瑜。」Tony说:「你上幼稚园的时候,几乎天天到我家去,你忘了吗?」
「可是……那时你根本不在啊。」
吕爱湘当然记得唐瑾有个哥哥,但是年纪相差很多,加上这位唐大哥国小毕业就被送到美国去当小留学生,只有寒暑假会回来;印象中,那间偌大的日式公家宿舍,常常都只有两个小孩共度寂静的午后——不是唐家兄弟,而是唐瑾和吕爱湘。
两个小朋友上同一个托儿所、幼稚园,而唐家离幼稚园很近,老师带著他们走五分钟的路,就到家了。身为职业妇女的吕妈妈,没办法准时去接爱湘时,通常都把爱湘托给唐家,下班之後再去接女儿。
「我其实对你也没什么印象。」唐瑾的哥哥承认。「顶多看过一两张小时候你跟唐瑾一起拍的照片。要把现在的你跟小时候的样子联想在一起,还真不容易,你变了很多。」
当然变了很多。小时候的她是个瘦巴巴的孩子,个性又内向,一点也不讨喜,大人注意到的永远是白白嫩嫩、又爱笑爱说话的姊姊,不会有人记得她。
「怎么会……这么巧?」吕爱湘还在震惊中,说话有点结巴:「你……你回台湾?怎么会跟我姊认识?还有,唐瑾他……知不知道……」
「这说来话长,我们先坐下吧。」Tony轻松地说。
带位的小姐帮他们选了角落的包厢,送上冰水与菜单之後,就体贴地不再打扰。吕爱湘一直盯著唐瑜看,试图连结尘封记忆中那个「唐大哥」的模样,却怎么也无法成功。
忆起的,都是些非常微不足道、非常琐碎的小片段。
比如唐家宽阔的後院、鹅卵石铺成的步道、光可鉴人的木板走廊、木格拉门、和室,堆满各式玩具的唐瑾专用的游戏间,还有,走廊上那个用两个巨型玻璃樽叠合成的水族箱,里面养著几只鱼,她和唐瑾一人一边,小小手掌贴住冰凉的厚玻璃,想引鱼儿过来自己面前——
只有这些,没有别人。她的童年记忆里不但没有面前这位唐大哥,连自己的姊姊都没有。
「我是最近才回台湾,刚好和Ivy、Jason都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有一次聊起来,才知道原来我们算是老朋友了。」Tony的解释打断了吕爱湘的沉思与回想。她抬头,望向对面那张有著温和微笑的脸庞。
「唐瑾没有跟你提过?」她诧异著。
「倒是没有。唐瑾不是会炫耀这种事的人。」看著吕爱湘疑惑的表情,Tony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认识你是非常值得炫耀的。你不知道吗?」
吕爱湘只是客气地笑笑,不置可否。
「像你姊,就常常讲起你。部门里的人都很羡慕她呢。」Tony不经意说起,然後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投向门边。「啊,说人人到,他们来了。」
这下子,吕爱湘是真真正正、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她姊姊会在外人面前语带得意地提起她?
不相信。她实在没办法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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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顿晚饭,出乎意料地,吃得还算愉快。
席问,虽然吕爱湘几乎完全插不上嘴,因为其余三人都在谈论金融、投资界的事情;不过,唐家这位哥哥是个令人如沐春风的人,总会适时招呼吕爱湘,不致让她太过安静。
她其实不介意。在一旁静静的听也没什么不好,反而硬要她说话会弄得很尴尬。
一面吃著鸭肉松子沙拉,她还一面盘算著:等饭局结束,就要打电话给唐瑾,告诉他这个奇遇。
还真是奇遇。因为,最奇怪的是……
「你为什么不先跟我说呢?」等甜点上桌时,她忍不住低声向姊姊抱怨。「他就是唐瑾的哥哥,你又不是不认识唐瑾。」
「我之前不知道啊,Tony又没提到他弟是谁。」爱佳瞪了妹妹一眼。
还不就是爱用英文名字的错!连中文名姓啥叫啥都不知道。
「我本来可以早点想到的,要不是你——」
「好啦,算了,不要讲了。」警觉到话题可能的导向,吕爱湘赶快喊停。
「是你先讲的。而且,还不都是你的错!」姊姊就是这样,一句也不让她。
「有什么不对吗?」唐瑜注意到了两个女生的小声争执,温和询问。
吕爱湘背脊一僵,表面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玉腿轻移,偷偷踢了姊姊一下。
当然,她姊姊才不理。
「我妹在跟我抱怨,说我没有事先提醒她。」爱佳朗声说:「不过这不能怪我吧?Tony,你一直没说你弟弟就是唐瑾,对不对?何况就算你说了,我搞不好会以为是同名同姓,根本不会想到他就是我妹小时候的玩伴。」
「哦?为什么?」唐瑜很有兴趣地问。「难道,你们认识不止一个唐瑾?」
「……我妹以前一直以为唐瑾是女生喔。」姊姊理所当然、甚至有点得意地出卖了妹妹。「所以後来都不好意思多提他了,一讲,就会被我们笑。」
「啊?」此话一出,在座两位男士都发出了惊讶呼声。「怎么会?」
吕爱湘已经很久没有脸红过了,此刻却觉得脸痒痒的,火辣辣的感觉从颈子一路蔓延上来。
「那是……是小时候的事情……」她小声辩解。
「她一直以为幼稚园时期的玩伴是个小女生。後来,到高中之後吧,有一次跟我妈聊到,还争论了很久。她坚持别人都记错了,只有她是对的——唐瑾是女生。哈哈哈!最後,我妹还特别陪我妈去参加同学聚会,亲眼见到唐伯伯和唐瑾,这才相信。」
话声清脆悦耳,讲到後来,吕爱佳还大笑起来,笑声如银铃一般好听,令两位男士不禁失笑。
气氛正欢乐,吕爱湘却觉得自己如坐针毡,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一个大洞,好让她跳进去。
真是太、太丢脸了!
「我弟是长得眉清目秀没错,不过,还不到会被误认成女生的程度吧?」唐瑜很不敢置信地问吕爱湘:「你真的记错了这么多年?」
「小时候……那时候还小,根本分不清楚……」无论她怎么辩解也就只有这一句。
「那是你而已,我可是分得很清楚喔。」姊姊还要落井下石。
这也是无法反驳的事实。爱湘的姊姊从幼稚园开始就有小男生献殷勤,据说还为了抢坐在她旁边,害两个小男生打了一架,哭著要老师主持公道。最後解决方法是三个人挤一张小桌。
像这么甜蜜的小花絮,在吕爱湘的童年中却完全没有。唯一沾得上点边的唐瑾,又一直被她当成女生。
这认知虽然被纠正过,却始终没有办法完全扭转过来,直到那次陪母亲参加聚会,面对一身熨贴铁灰色西装、玉树临风站在她眼前、不折不扣是个翩翩美男子的唐瑾……吕爱湘才不得不悲惨地承认,小时候的她,是个大笨蛋。
她姊姊老是骂她蠢,大概其来有自……
「不要再欺负她了,她脸都红了。」唐瑜帮忙解围,含笑温和的语气,真像个大哥哥。
之後,由唐瑜送她回家。走出餐厅,她姊姊还偷偷拉了她一把,低声叮咛:「你多讲一点话行不行?要孤僻回家再耍,不要给人家脸色看。」
「我哪有……」
「你们姊妹感情真好,老是在讲悄悄话。」唐瑜笑说。
「你应该看他们一起去逛街买东西、试衣服的样子,那才真是可怕……啊!」Jason余悸犹存地说著,结果被爱佳捏了一下,痛得喊叫起来。
「哪里可怕呀,Jason?」爱佳甜甜地问。Jason只是打个冷颤,不敢回答。
在车上,唐瑜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闲聊,吕爱湘不大说话,他也无所谓,看来他对台北市街道似乎还不是非常熟,吕爱湘帮他指引了几次,才顺利将她送回住处。
「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再见面?」临下车,唐瑜很风趣地问:「我总觉得你好像被强迫来吃这顿饭似的。还是,我太可怕了,你不敢跟我讲话?」
「当然不是这样!」吕爱湘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神游得太久了,始终没有热络的反应。「我只是……觉得很惊讶而已。」
「惊讶这么久?」唐瑜笑笑。「还是因为我是唐瑾的哥哥,情感上很难接受?」
吕爱湘原本是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又停住,
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至少以前每次有了对象之後,她可以和唐瑾讨论;不过这一次,她要怎么开口?
跟唐瑾说,我姊姊介绍你哥哥给我认识,我们正在约会,你觉得你哥哥是怎样的人?
荒谬。
「我不会跟弟弟抢同一个女人,你不用为难。」唐瑜还是轻松愉快地说:「就当作多认识一个朋友吧,压力不用太大,怎么样?」
「我跟唐瑾……我们不是在交往。」她赶快澄清。
「这样吗?」
「真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吕爱湘认真地说。
唐瑜只是微笑。夜色溶溶,他的轮廓依稀有几分熟悉,她似乎看到了十年後的唐瑾所可能的面貌。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温柔情绪突然蔓延上心头。
十年後,唐瑾就是这样吗?
还是一样温和,甚且更温醇解人;就算功成名就,还是那么善体人意。
不,她相信十年後的唐瑾会比唐大哥更迷人。
如果到那时唐瑾也和年轻女孩相亲……
「爱湘,你真可爱。」唐瑜呵呵笑著说:「人家都说模特儿表情比较少,像木头美人,你倒不一样,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
吕爱湘摸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到肌肉紧绷,微笑得好勉强。
她突然非常、非常想见唐瑾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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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磬建筑师事务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样闹烘烘,乱糟糟的。
讲电话的声音、交谈讨论的声音、收音机播放的音乐声……搭配上散了满地的卷宗、蓝图、书本,连访客沙发上都摊满了图则,咖啡桌上排放数十张幻灯片,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吕爱湘只好站在门口观望,不敢走进去。
唐瑾倒是立即发现了她,走过来招呼:「请进。可以等我一下吗?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啊,没关系,你去忙。」吕爱湘下意识地看了看表。明明是中午十二点,他们约了一起吃午餐,她并没有早到……
「临时被抓公差,没办法。」唐瑾注意到她的动作,语带抱歉地解释:「有个同事前一阵子结婚离职了,最近都在徵人补她的缺,今天这位呢,人都已经来了,老板却临时赶不回来,要我先帮忙面试,所以……」
「我们可以约改天。」吕爱湘体贴的说。
「你忙吗?如果忙的话就改天。要是可以等十五分钟,那还是麻烦你等我一下。我老板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会回来。」唐瑾一手轻扶她的时,一手则赶快把小沙发上的图收了收,清出一个位子让她坐。
既然如此,吕爱湘只好依言坐下。
一抬头,就看到一屋子的大男人对著她傻笑。有的手上拿著电话,有的拿著麦克笔,全都停住了动作,殷殷地望向她。
吕爱湘忍住想大笑的冲动,只微微一笑。模特儿训练有素的抢眼光芒,立刻引起一阵阵狼号——
唐瑾当然不会把她丢在狼群里,他先招手要小妹过来。
「你帮我招呼吕小姐。」他很含蓄地说,眼神则侧扫,示意要小妹注意。「不要让闲杂人等来吵她,拜托了。」
「放心。」小妹拍拍胸脯。「有我在,吕小姐很安全。」
嘘声立刻四起,小妹凶狠瞪过去。「你们有什么意见?」
唐瑾微笑离去,走进会议室。
吕爱湘正想随便找本杂志翻阅,突然,小妹弯腰,贼兮兮地说:「吕小姐,跟我来,我们去看好戏。」
「什么好戏?」
才几秒钟的光景,刚刚还在垂涎她的一大票男人,此刻却全挤到了虚掩的会议室门边,还不断回头招手,要两个女生快一点。
「好位置留给我。」小妹猛拉吕爱湘起身,往会议室拖行。「吕小姐,快点!」
「嘘,不要这么大声。」
吕爱湘完全在状况外。这间事务所真是太奇怪了,每每让她如坠五里雾中,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唐瑾不是要面试吗?」她细声问。
「呵呵呵。」换来贼笑数声。
从门缝里可以看见,偌大的会议室中只有唐瑾,以及坐在长桌对面的另一位女子。
那名女子身穿套装,绾著发髻,戴著胶框眼镜,面前桌上摆著黑色皮制的作品夹,另一个公事包搁在脚边,中规中矩,一副就是要来接受面试的模样。
可是,有点奇怪……
受过专业训练的吕爱湘很快便看出奇怪之处。
来面试的,为什么一切打扮都那么规矩,却唯独擦著鲜红的口红,以及一样抢眼的鲜红亮片指甲油?
「刘小姐,你的资料我们看过了,不晓得你有没有带作品范例,或是比较详细的自传或履历来?」会议室里,唐瑾客气地开口。
「有,我有带来。」刘小姐回应,一面弯腰,纤纤玉指打开脚边的公事包。
她拿出来的不是履历,而是一个小小的——收音机?
为什么来面试还随身携带收音机?
放在桌上,按下按钮,旖旎的音乐立时传了出来。
唐瑾俊眉一扬,不动声色。
刘小姐突然站了起来。
随著音乐,她开始款摆身躯,一面轻扭,一面把外套的扣子一颗颗解开——
「这、这是脱衣舞嘛!」吕爱湘倒抽一口冷气。
「嘘!」换来此起彼落的斥责。「正精采呢。」「就是啊,不要吵。」
「咦!」吕爱湘听到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回头。「言老板,你不是赶不回来?」
「赶不回来才怪,他根本就在楼下喝咖啡,就等著要上来看好戏。」小妹不耐烦地摆摆手。「赶快看,千载难逢哟。」
会议室里,音乐愈来愈怪异,女郎摇摆的姿势也愈来愈煽情——发髻松脱了,外套脱掉了,白衬衫也掉落地面,只剩蕾丝胸衣和紧身短裙;她擦著鲜红指甲油的手搭上唐瑾的宽肩,妖娆惹火的身躯贴著唐瑾扭动著。
唐瑾则是用手撑著额,很无奈。
当娇艳欲滴的红唇贴上唐瑾的颈侧,吕爱湘突然被一股尖锐的疼痛刺穿。
她还没办法辨识这就是嫉妒,她只觉得自己像突然被劈成了两段一样。
那个妖女,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跨坐在唐瑾腿上!还一直……一直扭!
呼吸困难……她呼吸困难……
往後踉跄退了两步,吕爱湘扶住旁边的人,才不致跌倒。她稳住自己之後,很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我……我没站稳。」
「没关系,你尽量靠,我让你靠没关系。我很可靠。」被名模偎著的感觉真好!那位同事傻笑著,完全的胡言乱语。
音乐结束了,艳女献上一吻,在唐瑾脸颊留下鲜艳的唇印。她眨著画上浓浓眼线、还有长长假睫毛的眼睛,媚笑著说:「帅哥,满意吗?我对你很满意喔,要不要我的电话?名片在这儿,来,你自己拿。」
所谓的「这儿」,意思是夹在她丰满的双乳间,唐瑾只能婉拒。「谢谢,不用了,我想……我要找你,一定找得到。」
「有需要再找我喔。」小姐抛个飞吻,走回会议桌对面,开始收拾她的衣物和道具,
「只是好奇。我想请问你,作品夹里面……有些什么?」唐瑾突然问。
小姐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穿衬衫的动作停住。半晌,才回应:「应该是空的。只是道具而已,我也没看过里面有什么。」
「我可以看看吗?」
此言一出,所有在门外偷看的人都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号!
「天啊……」「他不是人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看别人的作品夹……」
「各位,可以进来了。」唐瑾翻阅著道具作品夹,里面都是些火辣的图片,内衣照之类的。他头也不抬,气定神闲地说:「谢谢大家。」
「哪里,生日快乐!」众人爆出热烈掌声,大笑、口哨声此起彼落。
好、好古怪的幽默感……吕爱湘忍不住想。
「让吕小姐看到这个,真是不好意思。」事务所的老板走过来对吕爱湘说:「请不要介意。这是我们送唐瑾的生日礼物。你也看到了,他什么都没做。」
「对啊,连我的电话号码都不肯拿呢。」那位「刘小姐」嘟著嘴,很不甘愿地说:「原来你女朋友是吕爱湘,那当然看不上我们这种货色啦。」
「不是……」「我们不是……」两人一起否认。
「真是坐怀不乱,我没看错你。」老板拍拍唐瑾的肩,满意得要命。
「请问,这到底是谁的主意?」了不起,唐瑾。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丝一毫窘迫,只是有些无奈。
「他!」「不,是他!」「是老板!」「是小妹!」「把责任推给我,太没担当了吧?我只是个小妹啊!」
众人吵成一团,唐瑾摇摇头。
「我们走吧。」他轻握住吕爱湘的肘,带著她往外走,丢下闹烘烘的一群人。
「记得回来吃蛋糕喔!」「爱湘,我们等你!」「蛋糕是巧克力的,很好吃!」
「过生日的人是我吧……」唐瑾脾气再温和,都忍不住要嘀咕。
「所以,你真的今天生日?」两人一起走进电梯,吕爱湘连忙问,还埋怨:「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不是约了你吃饭?」唐瑾轻笑。
「可是,我没有买礼物啊。」吕爱湘很焦虑,大眼睛迫切地看著他。
「你有没有想要什么?还是,我请你吃饭?」
唐瑾宠溺地看著她,但笑不语。
「你身上……有没有手帕?」
「你想要手帕?」吕爱湘愣了愣。手帕当生日礼物?
「面纸也可以。」他指指自己的脸。
看到他俊脸上碍眼的鲜红唇印,吕爱湘才意会过来。她找出皮包里的手帕,递过去。
「我看不见。你帮我。」唐瑾说。
粉蓝色的手帕,染上了刺眼的艳红。
「让你看到刚刚的事情,真抱歉。我的同事们有时候……真的有点疯狂。」唐瑾低声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安排了这么荒谬的,呃,生日礼物给我。」
吕爱湘不语,只是继续用力擦拭。脸颊擦完,还有颈侧……
「你不开心?」唐瑾轻问。
「没有啊。」是啊,她为什么要不开心?
「要不然你的表情……」唐瑾指了指她的脸蛋,又顺手抓住她握著手帕的手。「还有,你不用擦得这么用力,我想已经够乾净了。」
虽然笑意很淡,但吕爱湘还是察觉了。「你在笑我?」
「你不开心?」唐瑾反问,还是坚持原来的问题。
「只是……觉得有点怪怪的而已。」吕爱湘低头承认。「我好像……不大习惯看你跟别的女人……这么亲近。」
「我没有。」握著玉手的大掌紧了紧。「嘿,我真的没有,别不开心好不好?我们要去吃饭呢。你要请客?我可以敲竹杠吗?」
「嗯,我请你吃饭,祝你生日快乐,随便你要吃什么。」吕爱湘被逗笑了,绽放的笑容直率而无保留,耀眼到令人忍不住屏息。
这么近距离看著电力十足的笑靥,普通人的心脏可能承受不住;不过,唐瑾不是普通人,他的心脏很有力,所以,顶多只是突然不规则地失序猛跳几下而已。
眼前,那形状优美的粉唇张合著,吐出的字句全没有进到唐瑾耳中,不得不惭愧的承认,他被她美丽的笑容给电晕了好几秒。
待回过神之後,才发现吕爱湘明媚的眼眸正望著他,好像在等他回答似的。
「什么?」
「我是说,去吃义大利菜好不好?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不错的餐厅。」吕爱湘有点怨怼地说。
「好。你想吃,我们就去。」
两人并肩走出挑高透亮的门厅,步入冬日正午的暖暖阳光下。
吕爱湘仰首迎向阳光,突然,唇际又浮现了甜甜的微笑,望著他的明眸闪动著光芒,令唐瑾忍不住驻足。
「怎么了?」
「今天是你生日。」她把手背在身後,好像小学生一样,报告老师似:「你出生那天,一定也像这样,是个好天气。」
所以他有这么好的个性,就像冬日阳光围绕著她,伹不给她压力。
唐瑾微笑。「我不知道。这可能要问我哥,他应该有印象。听说你们见了面?」
「啊,对!」吕爱湘这才想起,开始详细报告:「我要跟你说,上礼拜,我跟唐大哥一起吃饭,因为我姊跟你哥……」
两人从来不愁没有话题,谈著说著,一路走进温暖阳光里。
仿佛可以并肩,像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即使,阳光常常会被乌云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