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凤凰花开的时候。去年这时侯,我送沈浩十三朵黄玫瑰,波音七四七却将他远远载走。今年花开依旧灿烂火红,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
大傅在那场雨季过後,一直没有跟我联络,直到五月太阳照得酣甜,他约我在行天宫见面。
那一天,黄历上说百事皆宜,难得的黄道大书日。我进入行天宫,谢天谢地又谢神,大傅却始终神色晦暗,伫立在殿门外。
“怎麽这样愁眉不展?你不是一向最讨厌人家颦眉蹙额的?”我倚着盘龙柱,不明白他的忧愁所在。
他不回答,只是一劲地瞅着我,像是有什麽难言的苦衷锁在心口中。
我等着,他还是不说,我们坐在殿门前的台阶上,静默如两尊守候的门神。
他有时看看天、看看地,偶而回头凝望殿里求神祈福的善男信女,多半时侯则
研究自己纹路复杂的双手。
“说吧!找我有什麽事?”我叹了一口气,心里其实明白了,约莫绿意说的——“分手”。
大傅心里大概觉得愧疚,才会一直不敢明说。也许他并没有忘记当初说“要好好照顾我”那一句许诺。
可怜的大傅——
“走吧!送你回家。”终於开口了,还是没有说是为什麽。
“不用了!”我拒绝说:“我自己回去。”
大傅没有坚持。最後,反倒是我看着他的身形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那时我仍单纯地以为,交情只是两个人的事,相逢以後,就不该再有曲折,虽说彼此之间爱情不谈,各自经历传奇以後,友谊可以从此天长地久。
可是,夏天过後,听说他航入了醉梦溪,从此音讯渺茫,我才知道,行天宫中的静默,就是所谓的告别式,差劲的连一声再见也没有。
怎麽会这样?我一址找不到答案。
难道只是因为他找到了真正想照顾一辈子的红颜至交,就连友情都可以不要?还是因为他觉得实在愧负我,所以干脆斩断所有的关连?
不论我怎麽想,就是理不出可能的答案。大傅天真的以为这样做就可以避免所有的伤害,他大概没料到,我反而因此别添一番不必要的愧涩在心头。
这证明我是个失败的角色,还是呆呆预言的没有错,既然早知没有所谓的天长地久,一开始就不要想像给付的太多。
我曾为未来勾勒出美丽的蓝图,大傅、绿意、呆呆,还有沈浩。可是到底爱情和友情相互狼狈为奸,地球虽是圆的,情字这条路却满是曲折坎坷。
认识大傅,是我苍白时期的一大转捩点,我当是记得他对我的好。但如今,和大博情义淡薄以後呢?
也许,我们只是太年轻。
还是呆呆疑惑过的——吐尽恩义情剩几许?
怎麽找理由都很难自圆其说。既不因为少年负气,也不由於自尊作祟,如果就这样永远不再联络,也许真的连做朋友的情份都没有。还是我对他太吝啬,以致情关叩不过,并没有想谈爱情,却连友谊的豆苗都栽培不活!
枯萎而死的情谊最叫人伤痛。呆呆为了不要经历这种难过,所以宁可一开始就什麽也不保留。大博临了始终不说一声“再见”——我又该怎麽揣测?
虽然呆呆说的,别轻易付出,我必须感谢大傅对我过的种种好。我没有处处设防,可是孤僻成性,尽皆对人有着很深的不耐烦。对大傅,我始终未曾温柔甜颜过。
绿意说:“我如果是傅自有,也会做这样的抉择。”
她说,跟我这种人交往太累,若是沉着一张脸,对方看了,还没开口就先呼吸困难。而且,天下女人那麽多,傅自有也犯不着为了交情,成天看我脸色。最後,她下结论说:
“不论是什麽性质的情谊,只要沾到‘情缘’这种份交,就绝对避免不了有所伤害。人在本质上,还是摆脱不了彼此相残的悲哀。佛家讲的因果,甚至玄妙的所谓注定的亏负与偿还,换个角度看,恰好替这种潜在性的悲哀提供了最佳的注脚。除非是立意一辈子孤乖独处,否则,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尽管再怎麽委婉,难保永远有人不受伤害。交情是一回事,每个人却都可以理直气壮地选择最幸福的那条路。傅自有当然也尽可能理直气壮选择自己觉得最适合的对象——你又不是他什麽人,他又何必一一对你报告!”
绿意说话连讽带刺,不仅恶毒,而且伤人。可是她又一副天真无畏,理所当然、坦然自得的模样。
现实派的感情理论就是尖酸刻薄,虽然真切,可是恶毒伤人。如果跟他们谈什麽“至情只可酬知己”,那更是笑话一则。这一派说法,所谓交情就是那麽一回事,时间不是滥情的理由,每个人都可以理直气壮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和对象。
绿意的话也许没错。这样也好,彼此都没有愧疚,而是否伤心难过,那都是其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