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池周遭还剩一声声唤着他名字的娇嗓,回荡……
泉池周遭只剩一声声唤着他名字的娇嗓,回荡!
焚羲十指紧握,掌心所留住的,只有温润热泉,不断由指缝流逝。
而她,连一丝一缕的魂魄也未曾留下……
灰飞烟灭,消失得灰飞烟灭……
“轩辕尊者!”
急急奔来的人影及呼喊,让焚羲重重一震。
猛然忆起什么,焚羲转向岸边的黑龙及化蛇!
那条小蛇妖仍在,这代表着——
“螭儿!”
拍击在池面的大掌轰起漫天水雨猛泄。水幕中矗立的身影眯起黑眸,水雨落尽,沁湿他的发,但刹那问破掌而出的辟邪狂焰,焚尽了沾染在他衣间、发间的晶莹水珠。
“逼人太甚!”
怒喝声才响起,焚羲的身形化为烈火,直窜天庭而去。
池岸边的化蛇一头雾水,忙不迭要身边的黑龙解惑。
“发、发生了什么事?!螭儿姊‘咻’一声不见了,轩辕主子也‘轰’一声跟着不见,到底怎么了?难道螭儿姊——”
“螭儿姑娘没事,因为你还好端端站在这儿发问。”
“对耶,我被轩辕主子下了封咒,若螭儿姊有半丝差池,我也别想活命。”化蛇顿了顿,“既是如此,螭儿姊上哪儿去了?”
“被天界的仙佛给带回去。”回答她的是由天际缓降的朱雀。方才瞬间她瞧见一道浅浅的螭形微光奔向天际,而轩辕必定也发现了。
“他们将螭儿姊带走做什么?”
“诱饵。”
“什么诱饵?要钓谁?”化蛇连珠炮似地直问。
“尊者。”
“钓轩辕主子?钓到主子又怎样?”
“你若钓到一条大鱼会怎么样?”黑龙反问她。
“废话,当然把鱼给吃掉……”化蛇话甫出口,随即瞪大眼,“你的意思是……他们要引主子到天界,然后……”把他当鱼吃?
“灭神。”
遥望而不可及的圣境传来阵阵闷雷声,似野兽的咆哮,更似愤怒的呐喊。
持续,不断。
那是来自于辟邪剑的嘶吼,抑或该说,那是焚羲忍无可忍的沉戾。
爣焕扫开层层蔽目的云,焚烧所有挡道的事物,辟邪跳动的焰火不及焚羲此刻炙烧的眸来得惊狂。
天兵一群群围上,又一个个被辟邪剑的炙芒所伤。天兵中不乏怒声质问着焚羲擅闯天庭的恶行,换来的仅是焚羲无语且更加嚣狂的兵戎相向。
他始终不开口,却让辟邪代为宣告他的狂怒。
以烈焰吞噬掉眼前所有一切!
“轩辕,不得无礼!”
水波层层间,映出一道优雅身影,脸上无绪的慈悲是焚羲当年被封印时,眸光唯一所见的——云中君。
辟邪剑暂歇,火炼仍在焚羲掌里乱舞,他将剑身垂至脚边,只是眸间杀气不减。
“私逃锁仙石壁封印在前,枉顾天条、大闹天庭在后,罪上加罪。”云中君半合的清瞳尽展,慈悲之中包含着更多不容罪恶的严厉。
“将人交出来。”焚羲开了口,犹似烈火激焚时的轰然。
“人?你指的,是螭兽吧。”云中君清冷道。
“交出来。”口气危险。
“天庭不是你说来就能来,要人就能要的。”
黑中带红的火眸眯紧,“意思是,不交?”手上辟邪剑身的青焰越烧越红,仿佛下一刻便会发出天火,焚尽天界。
“是不交,也不能交,除非你想带回去的,是具尸体。”洁净无瑕的云雾围绕在云中君周身,随着它的清浅开口而缓缓浮动。
“即使是具尸体,也不劳你们多事!滚!”
辟邪狂焰扫向碍眼云雾,一并将云中君的幻神扫除。
云,散了又聚,在焚羲的左手边再度浮现云中君不染喜怒的仙颜。
“苦苦执着,非天人该存之欲念。”
“苦苦相逼,你们又何尝比我高竿?!”焚羲冷冷反讽。
云中君未曾动怒,清亮的眸仍定定落在焚羲脸上,饱含着深意,“你向来皆是不存慈心之神,对万物如此,对她亦然。你能眼睁睁见她殡命,吾等却不能,强行召回她的魂神及魄体是不忍见她死得神魂俱灭。”
焚羲浅浅接续云中君的话,“毕竟,她在千年前曾在你们恶意欺瞒下,助你们灭神;毕竟,她曾傻傻地以肉身为你们这群伪善者封住辟邪,所以你们对她,于心有愧?”
“就算有愧,也不及你对她的愧疚来得深。”云中君冷沉道。
焚羲眯着眼,一语不发。
“你手上的辟邪剑若不从她身体里取回,她,仍能活着。你明知如此,仍然执意取剑。”云中君似乎看穿了焚羲不曾说出口的歉意。
“仍能活着?!然后日夜受着辟邪烈炎焚身之苦?承受着如同地狱炼火般不曾止息的折磨?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天人慈心?还是你们认为一只螭兽没资格得到任何宽容,更毋需顾及她的感受?!”焚羲口气平稳,恍如与云中君聊着天气晴朗与否的小事,辟邪剑却吐出掀红火焰。
可笑!
如此慈心竟是架构在最无情最残酷的折磨之上!
“是吾等错估了那只螭兽在你心中的地位,才累得她受苦千年,而今,吾等愿以法力来维持她的生命,但她不能继续待在你身边,否则,她仍摆脱不掉悲剧宿命。你清楚自己是灭世邪神,你无法为她疗伤,只能看着她灰飞烟灭,即使你用同生共死的禁咒加诸在你及她身上,强迫她必须随着你这名寿命无终无止的神只陨灭时才能断气,但你更知道,她的身躯无法承受这样的牵系,到头来,只会害她拖着死尸股的躯壳,陪着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承受着如同黄泉枉死城中的孤魂之苦,却永永远远盼不到轮回解脱……”云中君浅浅低叹,“这就是你要的吗?轩辕。”
关于这点,焚羲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只能在螭儿求死之际,以化蛇的生命来要胁她,就因为他明白自己无止尽的神寿只会加重螭儿身躯的负担,让她变成非仙非人非妖非兽的镂空躯壳……
明知道斩断螭儿的颈子对她是最好的解脱,既然活着却痛苦,倒不如助她解脱……
而他,却宁愿她吃力跟随,也要她陪伴着他。
一相情愿地要她陪伴着他……
不愿放手地要她陪伴着他!
剑眉拧了拧,黑眸再睁开时,仍不改坚持。
“你毋需再多废言,我今日定要带她走!”辟邪剑指苦云中君方向,“她现在人在何处?”
“王母娘娘及药师如来将她安置在涎清池内,以仙泉中不止不休的涓滴玉露助她疗伤。”云中君亦毫不瞒他,却在焚羲有所行动之前挡去他的脚步,“轩辕,吾向你透露她的所在,并非要放你通行,而是要你死心。”
云中君要焚羲明白,待在天界涎清神池内,螭儿才有活命的机会。
焚羲薄唇一扬,陡然问道:“自你修成正果至今,你,孤独过吗?”
他的问话来得突然,换来云中君细浅地轻挑眉宇,似乎有片刻怔仲。
“不曾,天下万物皆能知吾、伴吾,何来孤独。”
“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孤独的恐惧。”尤其是在最孤独之际,好不容易将满盈的小小幸福拥握在掌心,却又刹那间将要失去,再度回归到孤独的最初,那种恐惧,最为骇人。
若他不曾领受到有人相伴的满足,或许,千万年的岁月里,他不会有任何惧怕,偏偏在他尝到了小小幸福之际才又要剥夺他拥有的一切——
他不愿!也不许!
“你若执意阻拦,就别怪我无情。”
接着,辟邪剑的焰火吞吐着火龙剑芒,划向云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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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盈盈,如波腾不息的无声海潮。潮起潮落,泛潋着灵秀氤氲,泠澈的甘泉玉器由奇岩幻石间汩流而出,汇聚在无边无垠的仙界池泉中。
数滴观音净水沿着柳叶枝条的轻扬而落入池中,激起小小涟漪。
池心之中,盘坐着一条身影,水烟的洗涤,沾透了她的肌肤,半隐半现地教人分辨不清眼前的人究竟是实体,还是幻象。身影的眉心拢聚着艳红光芒,一点一滴地凝聚着飘浮不安的元神精魄。
清灵的氛围被外在的嘈杂所扰,接着众神之中有人率先开了口。
“来了。”
来了。一个烈焰中破云而来的邪神。
脚步既缓且轻,踏着火光,一步步逼散天界祥和之气。
辟邪剑身尚有数点青萤绿光徘徊,好似不散鬼火,紧紧缠着那把将它焚为灰烬的火衣幻剑,执剑的臂膀上沾着云雾溃溶的残渍,长长的黑发似乎随着周身耀眼的炎,一并舞动狂啸,分不清究竟狂焚的火焰是来自辟邪,抑或焚羲。
他的眼,落在涎清池内的纤纤人影。
无视被团团包围的险境,焚羲撤收了足以沸腾清泉的辟邪剑,就要步入池
“她已经断五感、灭六欲、绝七情,魂体与躯壳正处于游离混沌,脆弱得容不下一丝差池,你的邪戾之气会毁了她。”一道清嗓阻止着焚羲下池举动。
“我是来带她走的。”
“你走得了吗?!”众神左右的神将们向前一步,各自取出神兵利器。
“若你们带走她,只为引我上勾,那么……你们最好有足够的准备,承受辟邪天火的洗炼。”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缓道。
“带走她,是在她神魂皆散的刹那,为她谋求最后生机。”清亮彼方,万丈光芒,不卑不亢的慈语沁人心脾地流泄出来。
焚羲认得,那是药师如来的佛音。
“她,无恙?”黑眸望着池中忽明忽灭的身影,只觉心头一揪,恨不得倾尽法力为她护住元灵。
“将她领至涎清池时,她已少去一魂一魄。”药师如来应道。
“遗落在人世,或是索魂使者抢行一步?”
“按理说来,在螭兽魂体未离之前,吾已握住她元神灵珠,不可能落在入世,若论索魂使者,身为天人的你,察觉不出身畔是否有幽冥气息出没?”
焚羲毋需细思,便能万分肯定螭儿的一魂一魄绝非索魂使者所带走,毕竟螭儿是在他怀中消失,他的天人身分总是令黄泉魑魅有所顾忌,自是不敢妄动。
那螭儿的部分魂魄去了何方?
少了魂魄的她,又将如何?
看穿焚羲的疑虑,药师如来缓声道:“她的魂魄是在更早之前便不在元神灵珠之内。”
焚羲墨黑的剑眉揽锁,“更早之前?”
不!不可能!少了一魂一魄的螭儿如何能在这段与他相伴的日子中毫无征兆?而他竟也无所察觉?!
“或许,她那魂魄仍徘徊在她身畔不远,不只是你,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而现在,吾仅能让涎清池中累积的灵气维持她的魂体不灭。”
“连你也救不了她?!”
“吾如何再为她创造新魂新魄?这非关好生之德与否,是逆天而行,对她对吾皆有所损耗。”药师如来的仙迹在光芒中隐隐约约。
“我要带她走。”不是询问,更非要求,而是强硬的直述。
药师如来浅浅一叹,“你着执意如此,连吾也无法护她最后一线生机。轩辕,三思。”
“若你所谓的生机只是将她永世囚禁于此泉中,助她魂体不灭,那么,我仍要带她走。”他必能再找到其他更有助于她的方式。
炎帝伴随着焰光而至。
“助她魂体不灭,是药师如来的慈心,而这却仅是吾等将她引度到天界的目的之一。”
焚羲冷笑,“你们的目的,不就是要逼我犯下灭天恶行吗?”
“你的劣根深植,何需将强逼的罪名加诸在吾等身上?你的宿命,终是摆脱不去邪神之名。天帝,请降下神旨,让吾顺应天命,除去轩辕。”炎帝朝远方朗声道。
沉寂片刻,云际深处传来,是天界最尊严的天帝沉音。
“轩辕,你可知此情此景,早在你初入籍仙列时便已被测算而出?”
焚羲背对着那道浑厚清嗓,没有开口。
“‘将带着辟邪剑,焚尽天界气’”这是天庭众神所预见之未来。
一绺黑发,拂过焚羲益发上扬的唇边笑弧,那抹笑,笑得嘲讽。
“这就是你们天眼所见的‘果’?”焚羲喉头逸出笑声,“这就是你们定下我灭世罪名的‘果’?”笑声遏抑不止,愈发响亮。
眯笑的黑眸扫过一张张世人所供奉膜拜的神只,一个个被尊称为无私慈悲的至圣清者。
“你们只瞧见我灭天的‘果’,独独忽略了,让我灭天的‘因’。”焚羲沉敛起笑,“将我逼向灭天一途的,是你们;将我视为邪神的,也是你们。数千年来,我何曾说过我要灭天,不只说,我连想都不曾。”
而众神却以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解释为是灭天前的准备,只因为它们曾“预见”他未来的宿命?
“而你们,咄咄逼人、处处挑衅,恨不得激起我的不耐烦,痛痛快快上天界厮杀一番,如此一来你们便有足够的借口,封住我这名邪神,好完成你们自以为是的‘天下太平’!”
遵循着天理宿命而行,时光荏苒流逝,物转星移不休,焚羲终会褪炼为辟邪蚀心下的邪佞神只——这念头,对众神而言是理所当然,毋需反驳更毋庸置疑,所以他们为了消灭焚羲的恶根耗费众多精力,只盼在焚羲灭世之前,绝除了他的恶嗔。
但……
众神千想万猜也料测不到,灭世邪神竟是由他们一手所创、一手所逼!
有果必有因,因果循环,环环相扣,殊不知原来众神在最初的环节上便已先犯了滔天之错!
“我说过,若你们带走她,只为引我上勾,那么……你们最好有足够的准备,承受辟邪天火的洗炼。”
他总是消极地抵抗着众神为他平铺的宿命之途,尽可能将自己潜隐林间,只贪求无扰无乱的平静修行,百年过去、千年也罢,他从不曾恋栈于垂手可得的灭世神力。
苦苦相逼,连累了他身畔的她……
咄咄逼人,害得她魂飞魄散……
眸光眺望在池中的螭儿,青丝熨贴着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肤,人形及螭身交错重叠,两道模糊的影始终无法完全交融,随着池泉摆荡。紧合的睫睑,掩去她最明亮的珍珠瞳儿,揽蹙的细眉拢聚着过多无法解脱的痛楚……
如果众神真想逼出他的忍耐极限,那就到此为止!
五指乎摊,辟邪剑再出鞘,焚羲放慢了火光迸射的速度,让掌心间窜出的辟邪剑随着他一宇一句缓缓问世,辟邪剑虽深埋在她体内千年,却不染她半丝清灵,依旧猖狂无情,依旧狂野地焚尽一切!
“当初我将辟邪由她体内取出之时,我用了多少借口来强逼自己不得心软,甚至假装对她不在乎,欺骗她的同时,也欺骗了自己……我痛恨这样虚伪的自己,而当年将剑封在她体内的你们,却更令人深恶痛绝!”
半截的辟邪焰身浮现。
“她所承受的每分痛楚,今日,我会一点不漏地还给你们。”
焰火包围的剑身,喷吐着大开杀戒的暴戾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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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一波波涌起的怒火及满满的哀愁,矛盾地同时出现在辟邪霸然激昂的弑神火焰中焚烧。
怒火,来自于焚羲。
哀愁,浅浅地隐含在辟邪剑身的冀恋,却是来自于千年不曾止歇的痴情。
狂腾的怒火,唤醒了沉沉睡在辟邪剑中那抹为情痴傻的魂魄。
不能眼睁睁见他与众神兵戎相向!
有道声音,在螭儿耳畔回荡。
醒来,现在除了你,再无人能阻止他了!
池中的身影微微轻震,由超脱七情六欲、无痛无感的清心境界再度回归到承受着魂体分离之苦的世俗。
回归到仍饮吮着揪心之痛的躯壳中……
为了他,她情愿再忍受这样的苦难。
银眸吃力而沉重地强行睁开,捉不着任何视线交集,映入眼帘尽是片片黑幕,而其中,有着一抹小小焰火,仿佛在指点着她方向。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前进,她的手、她的脚失了所有知觉,她只知道,她要走到那抹小小焰火处,在那里,有着焚羲……
涎清池间的水雾大量涌进她的口鼻,窒碍的气息非但未能阻止她的脚步,反倒让她在疼痛中更加清醒些。
温暖的小小焰火,越来越近……
小小焰火旁边全都是青亮而美丽的萤光……
她摊开双掌,贪心地包握着银眸中唯一可见的焰火,指尖却放肆地传来烈炎锻熔的焦痛。
“螭儿!”
干戈激战之际,谁也不曾注意一抹半透明的身影匍匐而来,待众人惊觉时,螭儿的双手已经牢牢捧紧辟邪剑身。
“螭儿!”
焚羲甩开辟邪剑,钳着她的手腕置于涎清池内,让清泠的玉泉洗涤她双手的焦红。
“焚羲……”
迷蒙的视线缓缓收纳了那张担忧脸庞,愈发清晰,连同焚羲周遭的人事物也逐渐看得明白。她看到那柄被焚羲甩开的辟邪,直直奔向云际上的七彩琉璃光辉处,却被一道法力止了剑势,清风朝扬,辟邪剑在天际划了道圆弧,循着相同的路径,反方向地疾驰而来。
耗尽最后力道,螭儿不顾一切地撑起受尽寸寸剥离疼痛的躯壳,展臂阻挡在焚羲胸前,不容许辟邪剑反噬焚羲!
剑速犹如流星陨坠,仅在眨眼之间。
螭儿的身子包容着烈焰,弯下虚软的身躯,长发披散一地。焚羲紧紧由她身后钳抱着她,使劲的双臂泄漏了他数千年来唯一一次的惊恐。
若焚羲的宿命是由众神逼迫而步上灭世邪神之途,那她的宿命便是为他一次又一次承受苦难,即使孱弱的她,只剩下破碎不全的魂魄……
焚羲不敢松手,就怕一松开,她的魂体便在云雾中散离。
“傻螭儿!你该知道,辟邪剑伤不了我!连一根头发也伤害不了……你何需为我阻挡?!”他吼声震震。
“焚……”痛苦的喘息,让她无法接续。
“那柄该死的剑是我的法力所创,又怎有能力反噬我?!你——”
“焚羲……我、我好痛、痛苦……”
“被辟邪剑所伤,即便是神只,也无力承受下来,况且是你?!”
“焚羲……你、你抱得我、喘不过……气了……”软软身躯微微想挺直,无奈压在她背脊上的重量让她几乎窒息。
此话一出,焚羲因慌乱而哽在喉头的自厌,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他抱得她喘不过气了?而不是辟邪剑伤得她好痛?
焚羲扶起她,将她半转过身,只见苍白的小脸不断吐纳呼吸,填满方才被他全数挤压出肺腔的空气,粉白的菱嘴小口小口地张合。
黑眸下栘,落在方才辟邪剑应该贯入的心窝处。
没有!别说是辟邪剑所造成的伤口,连螭儿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裳都没有半丝烧焦的痕迹!
他连忙摊掌,在她身躯上胡乱摸索,惹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螭儿又是一阵急喘。
“焚、焚羲……你、你别胡乱摸……”她惨白失色的脸上浮现两抹好浅好浅的红霞,不甚灵活的牙关差点嚼上粉舌。
焚羲为她的安然无恙而松了口气。
但,辟邪剑呢?
“焚羲……”看出焚羲的疑问,螭儿怯生生摊开小掌,十指隙缝流泄出沙尘似的碎屑,点点滴滴随着风势吹散。“辟邪剑……碎了……”
在前一刻,螭儿只感觉到了辟邪高烫的火焰迎向她,她已抱持着要以最终微力来守护焚羲,孰知辟邪剑甫触及她的瞬间便化为星屑,出乎她的意料。
“别再管那柄该死的剑!”焚羲的口气因一时的提心吊胆而显得恶声恶气,“你没事吧?”他仍问得好不确定,生怕下一刻,她又在他臂弯间失了芳踪。
螭儿轻愣,缓缓摇动螓首。
这是他第二回在她面前表现得如此失常,失了一个天人该有的冷静。
螭儿心头涌起一丝甜暖……
“原来如此。”药师如来是头一个了解始末的人。
每道眼光皆落在药师如来方向。
“有蚀心剑之称的辟邪,由轩辕身上转移到螭兽躯体时,仍不改其蚀心之名,吞噬掉螭兽的一魂一魄,失了魂魄的期间,螭兽与辟邪剑相距往往不超出数里,难怪连轩辕也未能明察,如今辟邪剑化为灰烬,被封住的魂魄自然得以回归正主儿躯壳内。”详细解答。
众神中又有好奇者发问:“为何辟邪剑会莫名其妙化为星屑?”
“莫名其妙?”药师如来呵呵直笑,“刚强的辟邪剑碰上清灵的魂魄,究竟是清灵魂魄惨遭刚强折断?还是刚强的辟邪剑成为绕指柔呢?”
相信结果是有目共睹。而变成绕指柔的,恐怕不仅仅是辟邪剑呢。
“也就是说,辟邪剑反被它蚀噬的螭兽魂魄所支配,在紧要关头,自毁剑身?”天帝饶富兴味地道。
“与其说是支配,倒不如说是以柔克刚。”
“咱们众仙千方百计想封印的辟邪剑竟是以此种方式毁损,这点是始料未及。”人算不如天算,天算又不如这半途杀出的“螭儿”算。
“兴许,正如轩辕所言,是吾等将他逼到这一步,也怪不得轩辕反扑。”药师如来与天帝你一言,我一语。
“但轩辕犯下的罪,却也不能三言两语带过而作罢。”天帝沉声道。
螭儿紧紧揪着焚羲的衣角,忧心地望着七彩琉璃神光的方向。
“若轩辕能证明他绝无灭天之心,您就从轻量刑又何妨?”药师如来轻笑。
天帝先是一阵沉默。
“好吧,轩辕,你已沾染非天所应有之私情,又屠杀数名神将天兵,本应将你终身禁锢于锁仙石壁,让梵音涤去你七情六欲——”
“您就说重点吧。”药师如来催促道,“小螭兽都被您吓得要揪破轩辕的衣裳了。”他取笑着螭儿紧抓着焚羲的担心模样。
隐约听到天帝一声咕哝,清朗的嗓音跳过一长串的大道理,直接指示。
“你若愿交出千万年道行,从今日起,天庭众仙不再有邪神之说,更无灭神之举。以千万年道行换来谪仙后的宁静,你愿是不愿?”
“愿。”焚义毫不考虑,即使失去了无疆的仙寿,换来梦寐以求的平和,值得。“但我有条件。”
敢跟他谈条件?!
“说。”
“我还多要她一条命。”焚羲俯首,望进螭儿水漾的银眸。
应声的是药师如来,“即使她一魂一魄回归体内,但她的躯壳已无法承载神兽数千年长寿。”
“无妨,若焚羲的岁月之轮开始转动,让我也一并陪着他,短短数日的寿命,我甘愿。”螭儿暖着声道。
呵呵。“真不贪心的小螭兽,别慌,虽然你难再有千年之寿,但区区数十年的人间长寿仍非难事。”
药师如来洒落数十滴清泉,每一滴便代表着人间一载。
“别小看这人间数十载,若走上一回,定能无怨无悔。”
这是螭儿意识抽离之前,耳畔最终回荡的一句暖暖佛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