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容的脚伤已痊愈,虽然这三日不必再到老祖宗屋内伺候,但她不会因此置身事外,对府内的事疏忽。
这两日她在厨房跟姥姥讨教,知道褔晋喜欢喝红枣泡桂圆这类的甜茶,于是便精心研究了几道可供搭配的茶点。
这日午后,她亲手端着自己制作的茶点与甜茶,来到桂凤居住的桂香圈。
刚走到大堂前,她听见屋内传来主仆对话──
“你说兆臣待她挺好?”
“是呀,我见贝勒爷对郡主说话可温柔得咧!”嬷嬷道,还不忘加油添醋;“不仅如此,爷夜里催着郡主卧软榻,自个儿倒随便,就着老祖宗炕阶上便唾了,奴才见这景象可奇了!贝勒爷是啥身分?可矜贵的!岂能如此凑和呢?可丫头们劝爷回屋里睡,爷也不听,只管笑,说什么也要留在老祖宗屋里。”
桂凤听得眉飞色舞,又细细问:“兆臣非但让出软杨给留真去睡,还一定要在老祖宗屋里留下吗?”
“是呀!”嬷嬷猛点头。“按理说,郡主被罚受罪是该当的,可奴才瞧,这会儿受罪的人像是咱贝勒爷,而不是郡主呀──唉呀!您瞧奴才这多嘴的,真是该死!贝勒爷如此孝顺,怎会受罚呢?”嬷嬷装模作样地,在自个儿脸颊上轻轻拍打一下。
“不要紧,”桂凤却不生气,反而面有喜色。“我就是想知道所有的事,尽管把你在那屋内见到的事,全都告诉我──”
桂凤说到一半的话忽然打住。
见馥容端着食盘进她的屋子,桂凤皱眉。
“额娘。”馥容有礼地先跟婆婆问安。
“你,”怔怔瞪着馥容,桂鳯没好气问:“你怎么到我屋里来了?”
“馥容听姥姥说,额娘爱喝桂圆、红枣等干果泡成的甜茶,因此特地做了几道适合搭配甜茶点,请额娘品尝。”
听见这番话,桂凤没有露出笑容,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你不需要特地泡茶给我,也不必做什么茶点给我吃,这些事丫头们自会吩咐鄂图姥姥去做,再说,这些茶点、甜茶,我屋里从来不缺。”
一旁嬷嬷听褔晋寒声说这番话,偷偷瘪了瘪嘴,心想要是她嬷嬷来做褔晋,可不会这么不知好歹。
“馥容明白,额娘屋里不会有缺,”虽然婆婆没有立即接受自己,她仍然保持笑容,温柔并且耐心地解释:“馥容实在很想亲手为额娘做点心,一来想请额娘指导,让馥容的厨艺能再长进,再来是馥容其实想藉这个机会亲近额娘,与额娘培养感情。”
听见这话,桂凤瞪大眼睛,毫不掩饰诧异。
“唉呀,”嬷嬷在一旁笑嘻嘻地喊道:“听听,咱们少褔晋可真有心呀──”
“你别多话!”桂凤忽然喝止嬷嬷。
吓得嬷嬷赶紧闭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桂凤板着脸瞪住媳妇,眼色比刚才还冷。
她可想不到,这个新媳不仅哄老祖宗的手段高明,一张嘴更是会花言巧语,好像完全不知道她这个做婆婆的并不喜欢她!
瞧那张脸皮,简直比王府的墙还要厚!
“额娘,这些茶点都是刚烤好的,内馅还热着,您快来尝尝看好不好吃。”婆婆严峻的态度馥容不以为意,仍陪着笑,柔声劝婆婆。
在媳妇的笑脸攻势下,桂凤不能发作。
瞪了媳妇半响,她只好拿起盘子里的茶点,随便咬一口便放下。
“好了,我吃过了,你可以把东西端走了!”桂凤冷淡地道。
馥容的笑容微微僵住,桂凤冷硬的脾气,让再有耐心的她,也不免感到一丝挫折。
可桂凤见她这样对自己说话,非但不感动,还觉得非常不自在!她可一点都不想喝这位儿媳妇为自己倒的茶。
站在一旁的嬷嬷,见到福晋的态度如此恶劣,也忍不住偷偷咋舌。
“额娘,您还没有喝茶呢。这壶茶也是我特地为您冲泡的,每一颗干果我都细心地挑检、清洗过,您可不可以也尝尝看?如果您一口都不喝的话,我会很难过的。”馥容的笑脸没有减淡,反而像女儿对母亲说话一样,用一种温柔又带点撒娇的语调,柔声地劝婆婆喝茶,不仅如此,她还殷勤地为婆婆倒了一杯又香又浓、热呼呼、暖融融的甜茶。
可桂鳯见她这样对自己说话,非但不感动,还觉得非常不自在!
她可一点都不想喝这位儿媳妇为自己倒的茶。
但桂凤不喝茶,馥容竟然也不退下,仍然笑脸相对。
僵持半响,桂凤无法可施,又不想在媳妇面前被看小了,只得伸手去拿茶,同样囫囵吞枣地随便沾了一口。
“好了!现在我茶点吃过,茶也喝了,你可以走了!”桂凤没什么表情地下逐客令。
自己一片好意,婆婆却完全不领惰,馥容的笑脸再也坚持不住。
“是。”她黯然应是,只能失望地拿着食盘往回走。
才刚走出门外,她就听见屋里的嬷嬷迫不及待地对婆婆说:“褔晋,奴才瞧少褔晋对您很是恭敬呢!”
却听桂凤泠冷地回道:“恭敬有什么用?谁知道是不是真心的?!”
嬷嬷瞪大眼。“这恭敬还能假得了吗?”
桂凤冷笑一声,明知馥容还在门外,却丝毫未降低声调:“你难道没瞧见,她是怎么收买老祖宗的心?以为讨好我、用几句甜言蜜语哄哄我,我就会昏了头了?哼,别以为这把戏套在我身上也管用,我不但脑子清楚,两眼更是瞧得清,我可不会吃她这套!”
嬷嬷挤眉弄眼,心想,褔晋这话可是说老祖宗老眼昏花,脑子不管用了?可她瞧福晋态度如此,知道褔晋不喜欢这个刚进门的新媳,因此不敢再多话。
馥容在门外听见婆婆的话,脸色苍白……
尽管她明知道婆婆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婆婆对她竟然有如此深重的成见。
吸口气,她只能强自压下难过的情绪,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然后才落寞地离开婆婆的桂香园。
馥容知道婆婆对自己如此讨厌,是因为一开始她没有马上就听话的缘故。
但是,她明白自己的性格。
倘若再重来一遍,她依旧会选择择善固执。
就因为如此,她才费心请教姥姥,希望能藉由了解婆婆的喜好,讨好婆婆,慢慢改变婆婆对自己的观点。可她没想到,婆婆却是一个比老祖宗还要顽固的人。非但她的用心被质疑是假意,她对待婆婆如额娘一样的亲爱与敬重,也变成了口蜜腹剑的甜言蜜语。
独自坐在内堂池边,馥容觉得很茫然。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讨好自己的婆婆?
还有,她与兆臣已经三日没有见面,虽然知道他白日要处理公务,夜间要伺候老祖宗,可三天的时间真的太长,她开始思念起他,才发现自己对丈夫已经有了依赖……
她承认,这三日她的心情是难受的,一颗心悬着,不能安定下来。
因为不安,渐渐地,她对自己的处境也开始怀疑起来。
嫁入王府后,她一心希望她的丈夫爱她,希望府内的长辈能将她当做真正的家人,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做了很多──
但,是否做得太多了?
虽然丈夫未因为她不合礼教的坚持,而生她的气,但她明白,这样的容忍不会没有底线,更让她迷惘的是,他留在祖奶奶身边照顾,未避讳与留真朝夕相处,这点让她难以释怀……
她承认,她虽然愿意相信他,可心里却难受。
她也明白,所谓的“相信”很薄弱,她知道自己心里其实在乎,在乎他与另一名女子竟夜共处。
是因为这三日见不到他,却知道他留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所以才让她感到不安吗?
是因此如此,对自己原本非常有信心去做的事,也开始感到茫然了吗?
她想起那夜丈夫送给自己的玄机盒。
这两日,每当她心里难受,就会拿出那只玄机盒,怔怔地凝望盒中兆臣送给她的名墨。
她不懂他。
为何他能如此温柔,却未思及她在意着他连续三夜与另一名女子共处?
然而,他是真的没想到,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吸口气,胸口忽然闷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