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恬凛然定神,悄悄深呼吸,极力压着心头翻腾的思绪,转身将小风灯递给沁芳,顺手接过她捧着的托盘。
“你去跟门口的亲卫说一声。”
沁芳却没有立即应下,明眸忧虑地扫她一眼。
郑恬知道这丫头是在替自己担心,虽然她并未听见郑瑜交代自己做些什么,但聪明如她,想必已察觉事有蹊跷。
郑恬浅浅一笑。“去吧。”
“是。”沁芳领命,犹豫了一会儿,举步走到两名守门的亲卫面前,盈盈一福。“两位大哥烦请向里头通报一声,恬夫人亲自给侯爷送醒酒汤来了。”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爷?
两个亲卫互看一眼,虽然他们不认为侯爷会在这时候请人进去,但也知道近来这位恬夫人算是后院得宠的第一人,轻易不得怠慢。
其中一名高个子的亲卫点点头,进去禀报,另一位个头稍矮的仍是身姿端挺地站在原地。
郑恬心韵如擂鼓。
片刻,高个子亲卫走出来了,奇异地瞥了站在不远处的郑恬一眼。“侯爷请恬夫人一个人进去。”
沁芳听了,神色微变,慌张地望向郑恬,郑恬只是微笑着朝她点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忧。
高个子亲卫在前头提灯引路,郑恬跟着走了两步,忽地不晓得踢到了什么,脚一拐,手上的托盘滑落,打翻了醒酒汤,泼了自己一裙子。
“怎么回事?”高个子亲卫吓了一跳。
如今已是入冬时节,夜色冷凉,郑恬正好披着衣领圈了白狐毛的斗篷,她连忙用手揪拢斗篷,遮掩被泼湿的裙身,一面高声唤沁芳,沁芳急急奔过来。
“哎呀,夫人您这裙子……”沁芳心念一动,连忙抬头望向高个子亲卫。“大哥不好意思,我们夫人看样子得回去换身衣服,这醒酒汤请容奴婢待会儿过来收拾。”
“跟侯爷说都是妾身粗心大意,扰了侯爷清静,请见谅。”郑括跟着文雅地补充一句。
语落,主仆俩相偕转身离去,起先步子还是从容的,不一会儿便匆匆加快了脚步。
“站住!”一道沉冷的嗓音陡然在两人身后掷落。
郑恬身子一僵,暗叫不妙,回过头来,果然是萧隽追了过来,他只穿着单薄的月白长衫,连披风也没披一件。
“你!先去把打翻的汤碗给收拾了。”随口一句命令便支开了沁芳,饶是沁芳心下忧虑,仍是不得不行礼离去。
这条青石甬道并不宽敞,仅容两人通过,沁芳经过萧隽时,萧隽敏锐地闻到她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
他一凛,身子蓦地感觉更热了,说也奇怪,他今夜彷佛对各种味道格外敏感,体内似乎有股难以形容的燥热。
当他听说郑恬亲自送醒酒汤来时,当下便应允让她进来,因为他忽然很想见到她,这深沉的渴望连他自己也吃惊……
“为何来了又走?”灼灼的目光直视郑恬。“爷分明吩咐了让你进屋。”
“我……”她咬了咬唇。“妾身衣裳都弄脏了,想着这样去见爷不恭敬,不如回去换一身。”
“不是有斗篷遮着吗?你可以让你那丫头回去帮你拿衣裳过来。”
“醒酒汤也没了,妾身得让厨房重做……”
“你不敢进来?”他直截了当地打断她。
她怔住。
“你想躲我?”墨深的星眸擒住她不放。
她呐呐无语,这男人实在太精明了,完全看出了她此刻的闪躲与为难。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喝了酒?是郑瑜让你送醒酒汤过来的?”
不能再让他问下去了,要是被他猜到些蛛丝马迹,第一个倒霉的只会是她。
她得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侯爷,今晚您愿意留宿梧桐院吗?”
这话一落,郑恬恨不得咬自己双唇,简直是赤裸裸的勾引啊!那些花楼娘子挽留恩客怕也不会如此直白,真是把女人的面子都给丢光了……
“什么?”
果然,萧隽整个人愣住,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嗯,这下她可真是成功转移这男人的注意力了!
郑恬暗暗自嘲,三分是真羞,七分是假装,晕红着脸颤颤伏敛羽睫。“妾身无礼,侯爷当我没说!”
语落,她借着躲羞,转身匆匆奔逃,离清风阁愈远,心下愈是安定,总之绝不能被拉进那里头去。
萧隽看她飞也似地窜逃,像只自知闯祸的调皮小猫,一溜烟地跑了老远,那道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轻盈又朦胧的身影,莫名地令他心头发痒。
他不由得举步追过去。“郑恬!你给本侯爷站住!”
不知怎地,追着追着他觉得自己像在上演色老爷月夜调戏美丫鬟的戏码,心下越发感到荒谬。
一路追到花园西侧,眼看离梧桐院不远了,忽地,萧隽迎面撞上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俏丫鬟,他直觉用双手撑住对方,可那身子半偎入怀,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柔软撩人。
“你是……”他低头望向投怀送抱的丫鬟。
夏竹心口怦怦直跳,她是奉夫人之命,来探探郑恬送醒酒汤的情况如何,哪知途经府里的花园,竟正巧遇上萧隽追着郑恬跑,她一时闪躲不及,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这一扑过来,她脑海立时闪过夫人之前的叮嘱,侯爷今夜晚膳用的酒里,下了点催情的药,如今这双强健的臂膀半搂着她,果然肌肉紧绷,体温灼热,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袭来。
她不由得身子一软,抬起头来,水眸氤氲,俏脸薄染红晕。“侯爷。”
这声娇唤听入萧隽耳里,异常的绵软腻人。
腹下立即有了反应,欲望燃起,火热得教他鬓边落下一颗颗汗珠,俊颊浮上一抹粉色。
郑恬听后头没了追逐的跫音,疑惑地转过头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都说男人好色,软玉温香抱满怀,再加上又被下了药,萧隽怕是难以抵挡这样的致命诱惑吧!何况他本就是这间侯府的王,想要哪个女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看夏竹那软绵绵偎着他的模样,怕是也很乐意献身啊!
总而言之,不关她的事,就让夏竹爬上萧隽的床也好,这样郑瑜就顾不得来找她算帐了,且让她们主仆俩先自己斗去……
虽是如此想,可也不知为何,郑恬的身子就是定在原地没动,彷佛想看男人会怎么做,胸臆莫名地横堵着一股说不出的闷气,直至一道冷厉的怒吼突如其来地拔峰而起。
“你还不给我过来!”
郑恬震了震,眼睛眨了眨,远远地她看不清男人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似乎是在瞪着自己。
所以他方才是在喊她吗?
“郑恬!”又一声啦哮。
真的是在喊她——还带着满腔咬牙切齿的怒意。
郑恬浑身一颤。
“你敢给我再跑一步试试看!”
都明枪明刀的威胁了,她不跑才是笨蛋吧?
郑恬咬牙寻思,步履却踯躅,萧隽见她总算乖乖动作,嘴角掀起冷笑,大手毫不怜香惜玉地随手将怀中女子往地上一推,大踏步朝她走过来,凛冽霸气的架势让郑恬看了不禁心惊。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不曾注意自己正站在池塘边缘,这一退便狼狈地倒栽入水,扑通一声溅起大片水花。
这池子可比梧桐院里那方小池塘大多也深多了,郑恬一时站不起来,咕噜噜地连喝了好几口水。
萧隽急奔过来。“你没事吧?”
“我……咳咳、救我……”郑恬呛咳不止。
明知这池塘里的水顶多仅及自己半身,萧隽站在池畔仍是犹豫了半晌,这才狠下心来踏进水里,冰冷的池水从他脚底逐渐漫上他腰身,而回忆霎时排山倒海地朝他席卷而来,他陡然眼前一黑,彷佛自己仍是久远以前那个在水里苦苦挣扎的小男孩,小小的身子无助地直往下沉……
“侯爷?”
一声迟疑的呼唤拉回萧隽彷徨不定的心神,他定睛一看,郑恬正用双手扯着他腰间试图站稳身子,半湿的秀发凌乱地披散,小巧的脸蛋让水洗去了淡妆,反而更显得匀净白皙,犹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纯可人。
她浑身都湿透了,站在他身前一阵阵地颤抖,曲线玲珑。
他心弦一紧,双臂一展,一把将她纤细的胴体整个搂入怀里,哑着嗓音低斥。
“你这笨手笨脚的丫头!不晓得这大冬天的水格外冻人吗?居然就这么跌进池子里来了,要是冻坏了你,瞧你受不受得了那份活罪!”
虽是斥骂,郑恬却没从他口气里听出多少恼怒,反倒从他紧紧拥抱自己的动作里,感觉到一丝隐微的焦灼与心疼。
她怔住了,扬起微涩的眼眸,水汪汪地睇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