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柳绢儿回长安后,长安城之内的怪事也就多了!
其一,长安城出现了一种怪症,得此病症之人,起初浑身不断抽搐、接着牙关紧闭,口吐白沫,双手紧握,躺在地上不得动弹,最后皮肤逐渐灼红,犹如烧透的炭块一般,彷佛要燃烧起来!
其二,得此病症之人,皆为城中年届二十至三十初岁年轻少壮的男丁。
其三,也是最诡奇的一点,所有患此病症的人,名中必定带有风字。
“风?”沉吟的嗓,隐没入空气中好一会儿,接续转化成一种沙哑的低吟,“奇,真奇。”
难道,此奇症还长了心眼儿,独独专挑名字里有风字的人下手?
“是怪,真怪!”一手浅搁在柜台、一手拿着掸子赶着苍蝇的司药人员,一脸懒洋洋地回应兀自沉吟中的左靖南,叹息的道:“往常城中若有传染病症,哪一户人家不会想到来咱们万福堂求诊?这一会儿可好了,一堆病患全往对门跑!害得咱们万福堂生意一落千丈,门可罗雀。”
最要命的是,往昔车马盈门、人潮穿梭如市的荣景不再也就罢了,长此下去,眼看一个月四钱的薪俸就要被日渐捉襟见肘的老板腰斩成二钱了,此事攸关民生问题,怎么教人不烦心呀!
“唉……对门不败,咱家不兴呀!这下子,日子难过啰……”司药人员摇摇头,继续驱赶着蚊蝇。
对门?
微眯着眼,左靖南将双掌交迭于背,一对俊眸远远凝望向对街一家新开张的药馆,只见那药馆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上门求诊的人大排长龙,络绎不绝。
这时,前去‘踩点探风’的药铺老板彭福泰一脸灰溜溜的进门,话还没说上半句,头便摇得像只搏浪鼓,直叹气。
“嗳嗳,不简单、真不简单呀!”只见彭福泰似赞赏又似喟叹的说:“对门坐堂的大夫,听说是一名西域来的小伙子,长得瘦瘦小小,一根竹竿儿似的,一张小脸儿还没有一只巴掌大呢!但医术确实极好,还说了,专治疑难杂症呢!”
一旁司药人员听了,啧声道:“哟,那对门的小子,口气还不小啊!”
“那小子确有本事!”
想到刚刚那神奇一幕,彭福泰仍不住啧啧称奇,“起初,我看见人群里抬来了一个半死人,连哼哼都没劲儿了,我心里惦量着,这人应该是没活头儿了,八成还是得横着抬出去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药铺里闲得发荒的众人,纷纷都围拢了过来,聚精会神的听着。
“一个字,绝呀!”
啪地一声,彭福泰猛拍一下大腿,就像个专业说书人一样,将方才目睹的一切细细道来。
“首先呢,我紧瞅着那小伙子,想知道他究竟有多大能耐,能将死马当活马医?岂知,他可真是神了!”
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彭福泰接着说了,“我见他先是取来几只蜂蛹,然后诱使蜂儿用尾针在那病患四肢各扎上一针,不一会儿,那原本眼巴巴瞧着就要断气的半个死人,就这么让他给医活了!”
“哗……真有这么神奇?”听完,所有人皆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可不?”活了五十有一了,他还没见过用蜂针治病的呢!“不过,这说来也奇了!”只见药铺老板彭福泰捻了捻嘴唇上的八字胡,蹙眉不解的又道,“那小伙子啥病都能治、啥症都能诊,可唯独不看妇科,尤其是即将临盆的产妇,死活都不肯看呐!”
“不看妇科?”这一句话,引起了左靖南的注意。
“是啊。”彭福泰回忆的道:“我亲眼见着几个产妇,眼看人都给搀进药馆里来了,可那小子却是连头也没抬一下,随便开了几张药方子,便给打发了去,连号脉都省了。”
“那小子还歧视孕妇呀?”
“管他是歧视还是避讳,总而言之,就冲着这一点,咱们万福堂总算还有些活头,往后呀……”话说一半,彭福泰发觉一旁原本始终安静聆听的左靖南开始往堂外走去。
“咦?左大夫,这时候,您上哪儿去呀?”
“对门。”左靖南浅声应道。
“做啥去?”药铺老板急急又问。
只见一句调笑似的言语,隐约飘散在空中……
“会会高人。”
因为心底有数,而专程前去会‘高人’的左靖南,岂知他人尚未踏进对门药堂里,一群凶神恶煞也抢在他之前闯入。
那一群牛鬼蛇神一进屋里,二话不说,就开始大肆破坏,砸椅子、摔桌子、翻药柜,还不断叫嚣怒骂,简直无恶不作!
当药馆被拆了大半之后,只见带头的虬髭大汉浓眉倒竖,手忽一挥,群邪立即停下了脚步,却见他虎目圆瞠,恶声恶气的问了:“当家管事的是哪一个,还不给老子站出来?”
那黑凛凛一大汉,满身肌肉突起,如同一头公牛,莫约三十开外,一副豹头蛇眼,面目凶恶的模样,吓得上门求诊者纷纷夺门而出,不敢再进。
“哪里来的地痞无赖,光天化日之下也胆敢在这儿撒泼掀打、聚众寻衅?”
随着一抹清亮的嗓音扬起,被砸烂的药柜后走出一个容貌秀气、身着一袭白袍,神采颇为俊逸潇洒的少年郎,一支折扇摇呀摇着,掩不住一副风流倜傥之气。
只见他神色如炬,一对炯亮的眸子还直勾勾往大汉的方向睇来,讽道:“这长安城内,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就是当家掌事的?”就这么一个矮不隆咚、个头还不及他肩肘的臭小子,会是那个抢去长安药馆半边天,威名远播的当红名医?
“正是在下。”对方坦承不讳,目光没有移开。
仔细一瞧,这小子皮肤极为白腻细致,一张粉脸白里透红,俊俏异常,眉弯鼻挺,朱唇红艳,猛看一下,不知情的,还以为眼前站着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的俏姑娘呢!
看到这儿,大汉露出一脸邪淫的目光,又问:“听说你专治疑难杂症,什么鬼难缠的病症,你都能医?”
少年郎朗眉微微一挑,没有应答。
“既然你这般能干,那你也给我整治整治,替老子换上一张潘安俊脸,就像你这一般的……”说着说着,壮汉伸出一只黑黝黝的咸猪手,眼看就要往少年郎一张吹弹可破的白皙脸蛋摸去。
“这个容易。”
少年郎不着痕迹用折扇轻轻格开虬髭大汉迎面而来的粗鄙魔爪,微笑回道:“阁下出了本馆大门之后,往东行一百步,可见到一白桥,往桥上行走略约八、九步,然后攀上桥墩,面部朝下,跃下即可。”
“咦?”大汉听得一头雾水。“这是何解呀?”
只见少年郎冷冷一笑,揶揄以回:“阁下这一张尊容,若要在下费神整治,依小人所见,重新投胎,最快。”
闻言,恼羞成怒的虬髭大汉,大喝一声!森然道:“好个滑头小子,竟还胆敢调侃戏弄本大爷,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猛地一掌袭来,少年郎闪避不及,衣领狠狠教对方一把擒住,顿感被羞辱的大汉,面红耳赤的将少年一把提起,怒目圆睁,活像要将其拆吃入腹一般。
“你这个死小子,不给你一点儿苦头吃,还当真以为老子是泥雕木刻的不成?你就乖乖受死吧!”
这时,少年郎右掌指间,已藏有三根毒针,正要弹指射出,刺入壮汉左腹之时,忽而听见身后扬起一个温软的声音,阻止了壮汉野蛮粗暴的恶行。
“且慢!”
是他?!
见着来人,少年郎微微一震,连忙将手中毒针缓缓又藏回于袖中,小脸一沉,不动声色。
由于眼见不平,左靖南走向前去,刻意介入两人之间,将大手扣上壮汉动粗的掌,劝道:“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兄台何必动怒?”
“呸!哪里冒出来的二愣子,给老子闪一边去,这里没你的事!”虬髭大汉怒喝一声,右拳旋即重重击出,其拳劲威猛,疾如闪电。
左靖南只是往后浅退一步,轻轻闪过壮汉突如其来的猛拳,并将手腕陡地一翻,以四两拨千金的劲道,成功逼迫壮汉松手。
身材魁梧的虬髭汉子被左靖南蓄满深厚的内力一震,当场被震得踉跄急退,最后还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模样相当狼狈!
虬髭大汉涨红着脸,深知来人内力深厚,并非泛泛之辈,方才那一招出其不意,对方已是手下留情,倘若他再硬着头皮愣杠,徒然自取其辱。
虽是如此,他与这一帮兄弟可也是拿了人家银钱来办事的,若是这么临阵脱逃,不但失了面子,往后还有谁肯拿钱请他们‘主持公道’?
想到‘口碑’一旦蒙了灰,他与这一班兄弟日后还怎么在长安城内立足、称霸一方?
“想要息事宁人,也不是不可以。”为了对主事者有所‘交代’,虬髭大汉硬着头皮,故若一道:“只消这小子拿得出长生不老丹药,老子我立刻散了这一帮兄弟!”只见壮汉目闪邪光,眼中满是狡猾之意。
不老丹药?
闻言,左靖南俊眉一蹙,斥道:“兄台这岂不是强人所难了?”
“这又有何难?”陡地,少年郎柔声打断了左靖南,长睫下一对水灵灵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心中算计了一番,唇角梨涡浅现!又道:“不过,不老丹药我没有,不老药方我这儿倒是有一帖,壮士不妨试试?”
“哦?”壮汉一听,先是咭咭怪笑了两声,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笑嗤一问:“那就请先生赐药了。”
“那么,烦请左大夫帮我记下了。”水眸微扬,悄然向左靖南使了个眼色。
左靖南先是一愣,俄尔心领神会,取来笔墨,凝视着眼前的少年郎,笑语道:“请说。”
莫一会儿,一道悠扬的嗓,如数家珍一般,逐一念道---
“柏子仁二钱、木瓜三钱、官桂二钱、柴胡一钱、益智三钱、附子一钱、八角二钱、人参一钱、台乌三钱、上党二钱、山药一钱。”
咦?这是……
左靖南一面抄写、一面默记,一对朗眉也越蹙越深,忍不住拿起药方子反复凝看,学医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奇的药方,这一帖所谓的不老药方,怎么看都像是东拼西凑来的鬼方子,完全看不出其中功效?
“这似乎不对呀……”
“没有什么不对,此药方绝妙无比,久服坚筋骨、轻身不老,若一年四季不断服食,就可以与天地齐寿。”
抽走左靖南手中的药方子,甩递给同样一脸诧异的虬髭大汉,少年故意露出一脸不舍的表情,啧声道:“这一帖不老药方极其珍贵无比,就当是便宜你了!喏,还不赶紧给你全家抓药去?”
“这、这真的是不老药方?”接过药方,虽目不识丁,但那上头密密麻麻的几味药方子,仍是看得大汉一惊一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