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封天铎那天在一气之下,不准赵海儿随意离开真德院,但三天后,他还是可怜她像被关在笼里的小鸟,准她在必要时候离开真德院。
但他也警告她,要是偷偷跑去找灵儿她们被他发现,就禁足到她约满离开封府的那一天。
赵海儿本想顶他几句,说他跋扈或极权什么的。但想想,他是说不准去找灵儿她们,没说碰见了不能说话,不能互动吧?这封府虽大,可绕来绕去,总有机会见上几面。
这么一想,她便没再跟他讨价还价。
过完年,赵海儿长了一岁,还收到她在延川的爹娘托人写来的家书,信中对她有着无限的想念跟关怀,虽说他们是原主的爹娘,而非她的爸妈,但对于一出生便被弃置在育幼院门口的她来说,这封家书实在是无比温暖。
于是,她也准备写一封回信,代替赵海儿向他们报平安。
这天已是年初四,封府上上下下还是张灯结彩,十分热闹。许多封家的朋友亲戚跟生意上往来的客户都登门拜年。厨房一整天几乎是不休息,随时得提供足够的热食、糕点以招待上门的客人。
而赵海儿虽已被调至真德院,却还是有情有义的到厨房去帮忙,等到忙得差不多了,费大叔就催她赶紧回去,免得又惹大少爷不开心。
她想想也是,虽然封天铎对于她去厨房帮忙的事没说话,但他的脾气阴晴不定,说不准突然就生气了呢。
于是,她收拾了一下,带着费大叔塞给她的糕点离开。
回到真德院时,封天铎不在。这几天有一堆人上门拜年,她猜想身为嫡子的他应该也要招呼客人吧。
她抽空先洗了个澡,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写家书。
坐在书桌前,她想了半天,却不知如何下笔。她对赵家人是陌生的,她甚至不清楚赵家有几口人,男女各几人,什么年纪……要是她弄错了什么,赵家人会不会起疑呢?
“嗯……”她苦恼极了,拿着笔轻敲自己的下巴。
“你回来了?”突然,封天铎的声音传来,吓了正在发呆的她一跳。
她转过头,封天铎已站在门口,看着她,他的表情本是严肃的,但下一秒却笑了起来。
她呆住,不解的看着他。他走过来,从腰间拿出一方手巾,一手轻端着她的脸庞,一手擦拭着她的下巴。
这举动,教她一整个心跳失速,几乎快不能呼吸,两眼惊愕的望着他。
如果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或许没太多感觉,偏偏她骨子里其实已经是个二十五岁的女人……喔不,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想当年她懂得暗恋校队队长时也是十五岁。
慢着,她对封天铎没什么感觉吧?他跋扈霸道,脾气古怪又阴晴不定,她才不喜欢这种难以捉摸的男人呢!
想着,她整个人往后一缩。
封天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让她尴尬了,立刻抽回手。“你下巴都是墨。”
她一怔,看见他手巾一抹黑,再摸摸自己的下巴,这才惊觉她刚才习惯性的在思索时用笔敲下巴,却忘了这是沾墨的毛笔,而不是原子笔,结果弄了自己一脸黑。她连忙奔去洗脸。
为免尴尬,他话锋一转,“不是准你过年期间不必练字?”
“不是练字,是想给我家里写封信。”她说,“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下笔。”
“就说你在这儿吃好睡好,平安健康就行了。”他一派轻松的说,“顺便告诉他们,信是你自己写的,他们知道你在这儿还学会了写字识字,会更欣慰。”
“咦?欣慰?”她不解的看着他。
她会写字,赵家爹妈顶多是感到惊讶,哪来的欣慰呢?他们是让她来帮佣,不是让她来念书的,应该不奢望她能学到几个字吧?
封天铎看着她,语气平静,“要不是环境所逼,没有为人父母的愿意让孩子离乡背井,他们让你到城里来帮佣为婢,心里肯定十分歉疚,如今得知你生活过得好,又学会了识字,内心的难过便会轻减些。”
听了他这些话,她很惊讶,真没想到他有这番细腻的心思。
不知怎地,他的话让她觉得好感动、好温暖。
“大少爷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知道怎么写了!”说着,她振笔疾书,很快的写完一封文情并茂的家书。
信中,她尽可能的以“大家”取代名字或身分,为的是不泄露自己对赵家一无所悉的事实。
封天铎始终坐在一旁看着,待她书写完毕,他拿过去检视了一番。
“你的字进步了,总算没丢我的脸。”说着,他掮干了信上的墨,然后将信妥善的折好,“我叫人帮你送回延川老家吧。”话落,他站了起来。
赵海儿看着他,激动又惊喜,“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谢谢大少爷。”她衷心的感谢他。
他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你这几天够忙了,早点歇着吧。”
“嗯!”她用力点点头。
他离开后,她关上门,卸下外衣躺上了床。
她很累,很想睡觉,可是不知为何竟睡不着,封天铎的身影一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一直,一直……
这天,赵海儿从厨房取回封天铎的晚膳。回到真德院时,封天铎也刚回来。
她将晚膳从膳盒里一道道的取出,小心翼翼的摆在桌上。
她是个爱吃懂吃又爱做的人,看着那几道佳肴,潜意识的便多看几眼,并想象着它的作法。
就在此时,她发现有道菜用了属性相克的两种食材。而这两种食材放在一起食用,是很伤肾的。
她很惊讶,珍满楼的厨子怎会配出这样的菜色,而且还是要给体弱的封天铎食用的。
“大少爷,这道菜别吃。”她移走盘子,而封天铎的筷子正要落下。
他疑惑的看着她,“为什么?我很喜欢那道菜。”
“你说你很喜欢?”赵海儿蹙眉。
“嗯,厨子常做给我吃。”
常?所以他到底吃这东西多久了?她简直不敢相信珍满楼的厨子竟一直给他吃这种伤身的料理。是无心之过吗?
不成,以前他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都让她看见了,她怎能让他糊里胡涂的继续吃下去?
但这菜是珍满楼的厨子做给他吃的,要是她跟他说这些食物对他的身体有害,会不会害到厨子?
忖着,她真是很挣扎。于是,她急中生智——
“刚才其实有只蛾和在菜里……”
闻言,封天铎微怔,“什么?”
“我挑出来了,但还是衷心觉得大少爷别吃得好……”她说。
“我吃的菜肴是珍满楼的厨子做的,他们怎会出这种纰漏?”他拧眉。
“人有失手嘛,许是无心之过。”
他忖了一下,“好吧,拿去倒了。”
“嗯。”她点头,立刻拿起那盘菜走了出去。
她想,以后他吃的东西,她最好都先过过眼,再决定什么给吃,什么不给吃。
这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她并不能确定厨子是存心还是无意。她冒然说出,恐怕只会引来纷争。
再说,他吃的东西,厨子也做给客人吃。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是会影响珍满楼商誉的。
不过,那些食材必须大量且长期的食用,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若只是偶尔摄取,身体应能自然代谢,不至于影响健康。
事情未明朗前,她想她还是什么都别多说。
这事过了几日,这天真德院的小厨房没柴火了,赵海儿便前往厨房找费大叔,途中经过一处小花园,巧遇了几个正在偷闲聊天的丫鬟,其中也有玉双跟霜月,她们聊得起劲,没发现她正从后面经过。
她本想上前跟她们打声招呼,却听见她们在道人是非,不由得停下脚步。
“那灵儿现在不敢嚣张了吧?”
“以为她年轻漂亮,就能爬上大少爷的床吗?”
“听说就是她拿着海儿做的糕点去献殷勤,海儿在府里赚外快的事情才会被大少爷发现。”
“是啊,害得海儿得去服侍大少爷,真够可怜了。”
“可怜?我倒不觉得海儿可怜……”一名二十几岁的婢女说,“你们瞧,这偌大的封府,可曾有哪个丫鬟进得了真德院?如今她待在真德院里日日夜夜的服侍着大少爷,难保哪天不会……”
“你是说……不会吧?海儿还是个孩子呢!”玉双说。
“十五岁了还算孩子吗?她早就来了月事吧?能生孩子了呢!”
几个人听着,似乎觉得有道理,都安静了下来。
“你们想想,大少爷为什么要把海儿叫到真德院去?要罚她方法多的是,不是吗?”
“嗯。”众人点了点头。
“搞不好大少爷就喜欢她那样的童女?”
“若真如此,海儿那丫头还真是占便宜了。”
听见她们的对话,赵海儿吃惊。原来她做的糕点之所以出现在封天铎的桌上,是灵儿为了献殷勤送去的。
她们说灵儿想爬上封天铎的床,是指她要色诱封天铎吗?这么说来,封天铎对灵儿的态度冷酷不友善,还警告灵儿别污染了她,指的便是这件事?
她一直以为封天铎是因为脾气不好,高傲跋扈,才会对灵儿如此严厉,看来她真是误会他了。
不过听见玉双她们说封天铎爱童女这种话,她真替他抱不平。
虽然一开始她也曾怀疑过,但相处了几个月下来,她很清楚他不是那种人。他只是觉得她年纪小,又远自延川来到封府,才会特别照顾她。
就连她私用厨房那件事也是。他恼的不是她擅用封家的资源,而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厨房里出了意外。在她看来,他虽表现得很讨人厌,却有着柔软的心肠。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想为封天铎讨个公道,才想冲出去,却有人来了,正是灵儿。
她一到,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的聊起别的话题,灵儿可不傻,一眼便看出大家正在说她坏话。
“怎么不说了?你们不是正在说我的事吗?”她语气挑衅。
“你怎么还是那么嚣张啊?”年长的婢女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让大少爷给赶了出来,还不准你再靠近真德院半步。”
她说完,几个丫鬟掩嘴窃笑。
“我说你啊,自以为年轻,殊不知比你年轻的大有人在,”她续道:“瞧你拿着海儿那丫头做的糕点去献媚,自己上不了床,却把那丫头推进真德院去了。”
灵儿羞恼的说:“你说什么?只有我干过这种事吗?”
听着,赵海儿心头一惊。灵儿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只有她企图爬上封天铎的床?哇,想不到封天铎竟然这么抢手。
灵儿恼火的瞪着她们,“你们哪一个没妄想爬上大少爷的床?又哪一个成了?少在那儿装清高!我呸!”说罢,她扭头就走。
灵儿一走,几个婢女又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直到一位嬷嬷来了才驱散她们。
赵海儿意外听见这些事,十分震惊,当然也十分的歉疚。
一直以来,她都误会了封天铎,之前还为灵儿抱不平而忤逆他,这下她知道他为什么说“不准你变成灵儿她们那样的人”了。
原来他对那些丫鬟婢女们如此冷淡且严厉,是为了跟她们保持距离,以他的身分,他大可以不需负责的跟那些丫鬟们玩玩,可他没那么做。
由此可见,他是个严谨又洁身自爱的人,他不给自己堕落的机会,也不给那些有意图的人任何想象的空间。
他一直在保护赵海儿,彷佛在他心里,她是这混沌世界中的最后一块净土。
想到这儿,她的心一揪,不管那是怎样的一份情感或是情愫,都很美、很温暧、很纯粹、很动人。
拿了柴,她回到真德院,封天铎正好回来,见她抱着一大捆的柴,遂走了过来。
“拿来。”说着,他自她手中接走那捆干柴,径自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她跟在他身后,“大少爷,我自己来……”
他突然停下脚步,她一头撞上了他的背。他转过身看着她,“怎么,你力气比我大吗?”
迎上他的眸子,她不知怎地心悸得厉害,脸颊倏地又热又烫。“呃……”
他睇着她,微微皱起眉心,“你这丫头今天怪怪的。”
她下意识的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我没事!”
“是吗?”他深深的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她心里的想法,“刚才是不是碰到什么人了?”
她用力摇摇头,“我很听话,没去找不该找的人。”
封天铎微怔,他已经很久没见她这么乖了。
“难得你这么老实。”他唇角不由得一勾。旋身将柴放在小厨房里的灶边,“我饿了,赶紧烧饭吧。”
“是。”她点头。
睇着乖顺到让人觉得诡异的她,封天铎微微蹙起浓眉,两只眼睛定定的盯着她。
他本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忽而想起之前拿手巾擦她下巴的事,马上打消念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岁孩子了。
十五岁的女孩,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都已经慢慢成长了吧?他想,也许他不该让她继续留在真德院。
“你真的没事?!”
她摇摇头,“大少爷,有件事……”她觉得她欠他一个道歉。
之前她误以为他是个对下人严厉的主子,但现在她知道事实不是那样,有时眼见不一定为实。
“嗯?”他挑眉。
“我想跟你说声抱歉。”她讷讷的说。
他微顿,“为什么?”
“我……我之前曾因为你对灵儿姊姊不好而骂你,我以为你是个坏主子,可是现在……”她停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封天铎一怔,思索了一会儿便明白了。“你听见了什么?”
“我听见玉双姊姊她们的对话,”她一脸歉疚,“我知道你为什么对她们那么冷漠又严厉了。”
封天铎没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喔了一声。“知道了就好,快干活吧。”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