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着她离去的身影,戚仰宁余怒未消,而看着这样的好友,周子齐再也忍俊不住的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戚仰宁回头瞪着他。
“看来这位崔姑娘还真不是一般人,哈哈哈。”
想到刚才戚仰宁跟崔迎喜那几番过招,尊贵高傲的戚仰宁居然无计可施,恼羞成怒,他就停不住笑声。
“你我相识多年,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
“我怎样?”
“不知所措又嫉妒。”周子齐贼溜溜的睇着他,语气暧昧地问:“醋坛子打翻了吗?”
“什么?”戚仰宁眉心一拧,“你是说我对那个野丫头?”
“野丫头才有劲,是你从没碰过的类型,够新鲜。”
“够了。”戚仰宁脸一沉,懊恼地道:“我带她回来只不过是因为她对我有用处。”
周子齐已经听他说过崔迎喜的事了,不过看好友刚才的表现及反应,忍不住想,真的只是这样吗?
两日后,德城,贾府——
德城离京城不远,备上快马的话一天便能往返。
透过周子齐的江湖朋友牵线,戚仰宁终于得以见上贾不二一面。
于是他与周子齐带着崔迎喜,在柳无名及姬无双的护送下前往德城拜会贾不二。
行前,戚仰宁已经告知崔迎喜此行的目的便是为贾不二的爱马看诊,而且他不
是安国侯,而是化名“向阳”的商人,因此她早已做了心理番。
第一眼看见贾不二,崔迎喜就觉得他是个不易亲近又性情古怪的人。
常言道:相由心生,那真是一点都没错。
贾不二黑黑瘦瘦,浓眉眼长,鹰勾鼻,薄唇,看人时总以斜眼猫着,说话时亦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她忍不住想,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跟人谈生意?直到后来贾夫人出现,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贾家能富甲一方了。
相较于他,贾夫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应对进退恰如其分也恰到好处,她貌美如花,虽已年近五旬,但仍风姿绰约,风韵不减。
“向公子,听说你是经营钢铁买卖的?”贾夫人问。
“是的,夫人。”
“我看向公子年纪还轻,竟有这等身家及才干,实属不易。”贾夫人问:“向公子今年贵庚?”
“回夫人的话,晚辈二十有二。”
贾夫人一笑,“真是少年英雄呢。”
“不敢。”他谦逊地答。
“你是来谈船运的吧?”这时,贾不二冷冷的问了一句,“我最近没心情谈生意,你们还是请回吧。”
“老爷,来者是客。”贾夫人尴尬地拉拉夫婿。
贾不二有点不耐地道:“我已经见他们了,不是吗?”
“贾爷,”周子齐涎着笑脸开口,“我听卢兄说过,贾爷非常喜欢珍稀骏马,府上有不少来自各地的珍贵品种。”卢兄便是周子齐那位负责从中牵线的江湖朋友。
提到马,贾不二稍稍有了兴致,“怎么?你也懂马?”
“在下不懂,不过向兄的这位侍医却懂。”周子齐说。
贾不二一听,立刻看着始终不发一语站在一旁的崔迎喜,这丫头衣着朴实,又未妆扮,他直至现在都以为她只是个丫鬟,可周子齐却说她是向阳的侍医,而且还懂马?
“小姑娘,你懂马?”他狐疑的看着她。
崔迎喜笑笑,“略懂。”
贾不二不以为然的挑挑眉,“你多大岁数?”
“够大了。”她眼底黠光一露。
“贾爷,听说你的爱马柳月病了好些时日,令你十分担忧。”戚仰宁道。
“看来你已打探得十分清楚。”贾不二说:“没错,我找遍了京城所有的马医,却没人知道柳月究竟得了什么毛病。”
“既然如此,贾爷可愿意让崔姑娘看看柳月?”
贾不二犹豫的看着他,再看看崔迎喜。
“贾爷,”崔迎喜脸上带着灿烂又自信的笑容,“既然你已无计可施,那么让我看看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老爷,这位小姑娘说得没错,你不妨让她看看柳月,说不准她真有办法。”贾夫人也帮腔着。
贾不二对妻子的话虽不能说是尽服,但她说十句,他总也听得进五、六句。
“好吧。”他站了起来,“你们跟我来。”
“这是顿河马。”
崔迎喜第一眼看见那匹懒洋洋,病慵恹的骏马时,立刻便识别出它的马种。
贾不二一震,她可是唯二个能叫出马种的人,之前他请来的马医都不识得这种马。
“你知道?”他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嗯。”她点头。
顿河马产于苏联的顿河草原,体形健壮高大,耐力持久,吃苦耐劳,在内战及二战期间用来当战马,功勋卓越。
顿河马易饲养,能够在冰冻的草原中生活,脾气也好,十九世纪时,沙皇还曾在顿河流域建立大型马场培育繁殖。
“贾爷,顿河马来自寒冷的国度,对它来说这南方太湿热了。”她说,“我看它是水土不服才会生病。”
说着,她走进马厩里,蹲在躺着的柳月旁边,摸了摸它的颈子,安抚着它。
她稍作检查,觉得柳月应该没染上什么疾病,只是水土不服而引发营养失调罢了。
“贾爷,柳月是如何购得?”她问。
“柳月是我前往西域做买卖时,从一个金发蓝眼的番人那儿购得。”他说。
她听着,又检查了柳月的四肢,发现它之前应该是用来竞赛的马匹,心想那所谓的番人或许是骑师或马术师之类的。
“贾爷,那番人为何将柳月卖给你?”
“他生病了,缺盘缠回老家,只好忍痛割爱。”贾不二一五一十的回答。
“所以马主跟柳月的感情很好?”
“看来是的。”
“嗯……”她沉吟须臾,趴在柳月脖子上,抱住它,温柔的对它说话,“可怜的孩子,你想家,也想念你的主子吧?”
她跟柳月那亲昵的互动,让所有人都看傻了眼,贾不二更是吃惊,因为柳月从不让人靠近它,就连他有时也会遭到拒绝。
“贾爷,能否让我跟柳月相处几日?”她问。
贾不二想也不想就答应,“当然。姑娘,你能医治它吗?”
“它没太大的毛病,只是患了心病。”她说:“它跟原来的马主恐怕有很深厚的情谊。”
贾不二听了,眉头一皱,“总不能将它送回原来的主子那里吧?再说,那番人恐怕也已回老家了。”
崔迎喜一笑,“那倒不必,马是极有灵性的动物,我看贾爷是真心爱马,柳月能感受得到的。”
听她这么说,贾不二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笑意,仿佛找到了知音,遇到懂他心情的人般。
“如果贾爷跟贾夫人愿意,我便在府上叨扰几日,试试打开柳月的心房。”
“别说几日,只要你有办法让柳月能跑能跳,就算要住上几年我都答应。”贾不二说。
贾夫人听了忍不住笑道:“老爷,让崔姑娘在这儿住上几年恐怕不是你说了算,还得看向公子愿不愿意呢。”
她才说完,崔迎喜下意识的转头看了戚仰宁一眼,“为什么要看他愿不愿意?”
贾夫人微愣,“崔姑娘不是向公子的人吗?”
贾夫人这句话倒没别的意思,单纯指的是她是戚仰宁的侍医。可她听着却觉得浑身不对劲,甚至脸还微微发烫。
什么他的人?她才不是他的谁,也不属于任何人呢。
“我才不是他的人。”她秀眉一拧,“我只属于我自己,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谁都管不着。”
听她这么一说,贾不二跟贾夫人笑了起来,可戚仰宁却听得剌耳又懊恼。
“崔姑娘真是个性情中人。”贾不二说。
“可不是吗?”贾夫人看着神情有点不悦,却又假装若无其事的戚仰宁,“向公子,你这位红粉知己真是位奇女子。”
“她不是我的红粉知己。”他悻悻的回了一句,像是在回应崔迎喜刚才那番言论。
“没错,我不是他的红粉知己。”崔迎喜朝他扮了个鬼脸。
一旁,周子齐忍不住噗哧一笑,戚仰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就这样,崔迎喜在贾府待了下来。
当然,来者是客,为尽地主之谊,贾不二及贾夫人也留戚仰宁主仆三人及周子齐在府中住下。
崔迎喜依照顿河马的习性,给了贾不二许多饲养的建议,其中包括改变它的居住环境。
贾不二对她的建议几乎是言听计从,不为别的,只因她在第一一日便让柳月站了起来,并开始进食。
她每天一睁开眼睛便跟柳月腻在一起,也要求贾不二及负责照顾柳月的仆役跟柳月多多接触。
第三天,她拉着柳月走出马厩,在贾府的马场上散步。
她建议贾不二在马场四周种树植草,尽可能为柳月营造出跟它生长地相似的环境,以解它的思乡之愁,贾不二立刻着手照办,大兴土木。
她还亲自调配了一些草料,并加上有益的药草给柳月食用,柳月有了食欲,自然也精神许多。
这日,她在马厩里帮柳月刷洗身体,一边与它说话谈心。
“柳月,你知道吗?贾爷是个好人,虽然他看起来不像。”她柔声的对柳月说话,给它做心理建设,“也许你还想着你的主人,不过他有他的苦衷,不得不将你让给贾爷,贾爷是真心喜欢马的人,他会对你很好很好,而且不会抛弃你,所以你别忧郁了,好好在这儿生活下去,懂吗?”
柳月不会说话,却用那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看着她,那眼神像在说“我都明白”一样。
“如今贾爷也为你改建了马场,虽然不比你从前的大草原,但也不差了,你就将就着点,别想太多了,好吗?”
“嘶?”柳月低鸣了一记。
“嗯,我知道你懂。”她亲亲它的头,“GoodGarl。”
“啊,你听的是俄语,不英语吧?”她有点沮丧,“真是抱歉,我会英文跟日文,就是不会俄文……”
马厩外,戚仰宁站在那儿。他不记得自己已经站了多久,只知道他看痴了。
那个老是喳喳呼呼,整天蹦蹦跳跳,像个转不停陀螺似的野丫头,竟有如此温柔又娴静的时候?虽然他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但他知道她正在跟柳月说话。她对动物、对有求于她的病人都是如此轻声细语,就只有对他……
想着,他不由得感到懊恼。
“欸?”这时,她瞥见他的身影,疑惑地问:“你在干么?”
“没干么。”他朝她走去,“它好多了吧?”
“嗯。”她点头,眼神温柔的看着柳月,“它是个好孩子。”
“你对牲畜比对人好。”
“怎么这么说?我对人也很好的。”她有点不服气。
“是吗?”他眉梢一挑,不以为然,“那你怎么老对我大呼小叫的?你该知道我是谁吧?”
“我知道。”她瞄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他眉丘一拢,“所以你该对我恭敬一点。”
“为什么?”她扬起下巴,“是你有求于我,当然是该你对我客气呀。”
“你说什么?”
“你要我替你治疗身上的余毒,又希望我能治好柳月以促成你跟贾爷的买卖,不是吗?”
“……”他哑然。一点都没错,他确实需要她,而且在见识过她的能耐后,他更确定自己需要她了。
“所以说,是你需要我多过我需要你……喔不,我根本不需要你,所以你最好对我好一点,不然我就拉着咩咩回赤岩谷去。”她语带威胁。
戚仰宁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敢威胁他这位权倾朝堂又富甲一方的安国侯,更让他无法相信的是他居然能忍下?
不过她说的那句“我根本不需要你”,不知怎地莫名扎着他的心。
“好了,没事的话你就走开,别打扰我跟柳月谈心。”她一脸不耐地赶人。
“你……”戚仰宁气得七窍生烟,满脸涨红。
转过身子,他迈开大步走了出去。一到马厩门口,迎面便碰见前来关心柳月情况的贾不二。
这几日,贾不二因为柳月的状况日渐好转而笑逐颜开,先前老板着脸的他如今脸上也有了笑容。
“贾爷。”
“向老弟。”贾不二熟稔的喊他一声老弟,拉着他往一边走去,“这回我可真
是要谢谢你了,你跟崔姑娘真是我的贵人。”
“贾爷言重。”尽管刚刚才受了崔迎喜的气,戚仰宁面对贾不二时还是面露微笑,“能帮上贾爷的忙,在下十分欣慰。”
“不,你客气了。”贾不二说道:“这位崔姑娘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想不到她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识及医术。”
贾不二这话绝不是场面话,而是出自内心。不说别的,光说崔迎喜能一眼就说出柳月的马种这件事就够让他信服。
这几日,他亲眼见证着一次又一次的惊喜,看着她亲自照顾柳月,让柳月能进食并起身,甚至到马场散步,他简直想拜倒在她面前,喊她一声姑奶奶了。
“你大概不知道吧?”贾不二续道:“她这两日还帮了内人一个大忙呢。”戚仰宁微怔。
崔迎喜帮了贾夫人一个大忙?这他还真的不知道。
“内人养了一只狗,每回洗过澡不到两日便发出异味,还总是一天到晚抓耳朵,咬自己的身体,这儿烂一块,那儿烂一块的,令内人十分苦恼。”贾不二说得眉开眼笑又眉飞色舞,“崔姑娘一看,说是什么霉菌作怪,要我们注意它睡觉玩耍的地方千万不要潮湿,还要我们多让它晒太阳,耳朵也要清干净,免得发……发什么来着?”
他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那专有名词,“总之,崔姑娘真的太了不得了,她用了些药草给狗儿涂抹,还让它泡药草浴,结果那狗儿真的不抓了。”
“是吗?”听贾不二这么说,戚仰宁越发觉得崔迎喜是个他绝对不能放手的人才。
他相信,她一定能帮上他许多忙——虽然现在他还不确定是什么。
“向老弟,多亏了你把崔姑娘这福星带来,我欠你个人情,现在就还你。”贾不二说着,一把搭着他的肩,“走,咱们来谈谈船运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