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尽兴地赌了,尤其是和韩三月一块。
从小,他就发觉在众多兄弟姊妹中,就属韩三月的赌技有本事和他战到平手;他知道她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对手,不会让他感到无趣和厌烦,而她与他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求胜心——他非胜不可,她却是输赢不计。若她拥有他的自豪及骄傲,两人今天的赌局胜负不会这么悬殊。
“好了好了好了,不可以再赌,孕妇要睡觉!你还没赌爽的话到楼下去!”孟虎跳出来打断战局,展开手臂将韩三月熊抱住,努著下颚要范克谦快滚。
知道这家伙觊觎自己的老婆,孟虎浑身神经都绷得很紧,绝对不让两人独处,他很信任老婆最爱他,但他不信任范克谦,怕范克谦趁他不注意又带走亲亲宅婆。
“虎哥……”对大表哥友善一点嘛,否则怎么当亲戚呀?!
“今天到此为止。”范克谦站起,桌上所有赢来的筹码他都不拿,因为那不是他来的重点。他下意识地回头,开口叫朱恩宥跟上,“回家去了。”
“谁要跟你回家去?!”孟虎警戒地将韩三月藏到背后。他就知道,范克谦还在肖想他老婆!
范克谦皱眉,推开孟虎,身后的小沙发空无一人。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女人呢?”
“女人?”韩三月揉揉微困的眼,她有点想睡了,趴在孟虎肩上,没听懂范克谦在说谁。“你不是自己来的吗?”从坐下来赌开始,她就只看到范克谦一个人。
“我带了一个人过来。”
“你是说跟我吵架的哈比人?”孟虎比了比一个矮冬瓜的手势。
“除了她还有谁;:”他竟然完全忘掉朱恩宥的存在!
“那位和虎哥吵嘴的女孩子?我一直以为她是见义勇为的赌场客人而已……”
该死,他赌了多久?朱恩宥从他视线里离开多久?那家伙怎么不跟牢一点?他一直以为她就安安静静的待在他背后!
她回去了吗?她回去了吧……
范克谦立刻拨手机回范家,因为是凌晨三点,电话响了相当久,终于有人接起,口气很不好:“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克骏,去那个姓朱的女人房里看她睡了没。”对,她一定回去了,不可能蠢到把自己弄丢吧?!范克谦到目前为止口气还能平稳。
“大、大哥?”凶恶的口气马上软下来,精神瞬间清醒。
“快去!”
“哦……哦!”哒哒哒,跑下楼,叩叩叩,猛敲门。“咦?”咿呀打开门探头看。“大哥,房里没有人,她没有回来。”
她还没回去!
打她手机,问她现在在哪里……好极了,他没有她的手机号码,但有个人一定有!
范克谦打给老管家。
“大少爷?”老管家的声音永远都很有元气,让人听不出来他在前一秒是清醒还是熟睡。
“把她的手机号码给我!”刚刚的平稳口气已经逐渐破碎。
“谁的?”没头没尾撂下那样的话,谁懂呀?
“那个叫嗯唷的!”
“嗯唷?”
“你们不是都这样叫她吗?!”他哪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他根本没注意过这种小事,听过她的名字,懒得去管怎么念怎么写,她对他来讲就是路人一只,记得她姓朱就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好不好!
“大少爷是指恩宥小姐?恩宥小姐从跟大少爷去吃晚餐之后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家,老爷在想是不是你和她后来看对眼,所以直接外宿宾馆——”
“废话少说!她不见了!”
“不见了?是大少爷把她带去放生的吗?”这个可能性很大。
“手、机、号、码!”除了那十个数字之外,其他字眼都可以省略掉!
老管家记忆力极好地迅速念出一组号码:“大少爷记得住吗?请一定要把恩宥小姐带回来,否则老爷会哭的——”
切断。输入十个数字,铃声响了。
范克谦想好第一句话就要吼她:“你搞什么鬼跑哪里去鬼混?!”
听见另一端传来女人声音,他只吠了两个字就闭上嘴,对方还在说话:“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后开始计费——”
是语音系统的机械声音,不是她。
“那家伙——”范克谦握紧手机,好像只要再加一点点力量就能捏碎它。
“大表哥,你别这么急,冷静一下。”
“我哪里急了?!”
你哪里不急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额头上冒出几颗冷汗。韩三月很想这么说,但她没机会,因为范克谦已经跑出VIP室!
可恶的蠢女人,只会替他找麻烦,既然跑掉了为什么不滚回范家去睡觉,凌晨三点是能跑到哪里去?!
他以为她乖乖跟著,所以懒得回头去确认,反正在必要的时候,她还是会跳出来挡在他面前和任何一个像孟虎这类的半兽人对吠,他以为是这样!
她是哪一分哪一秒跑掉的?
还是她有跟他说她要先走,而他没有听进去?
如果她先走,为什么现在还没到家?
她离开的时候还有公车可以搭吗?
那个蠢蛋不会在深夜里独自一个人搭计程车回去吧?!
如果去报失踪人口,那蠢蛋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长发短发?她几岁了?她的眼角旁边好像有颗黑痣,在右眼还是左眼?——他竟然完全没留意过半项。
范克谦跑回停车场,她也没在那里。
直到手上的手机响起,他才看见自己满手的汗。
是蓝冬青,他的妹婿,也是孟虎这家赌场的合伙人之一。
“喂?”
“大哥呀,刚才在赌场里看你跑来跑去,什么事著急成这样?怎么不来找悠悠?她今天也到场子里来打工,你们兄妹俩可以好好坐下来聊聊。”
“我现在没空。”
“你要走了吗?但是你有东西放在场子里忘了带走耶。”蓝冬青一副“这样东西不带走的话,我们会很困扰”的口吻。“有一个女孩坐在场子里,说是你带她过来的。她等了很久,喝了几杯场子里提供的红酒,就趴在沙发上睡著——喂?大哥?你有在听吗?喂?”
蓝冬青喂了老半天,确定自己被挂电话了,不过没多久,范克谦又跑回场子里来,蓝冬青见到他时很有礼貌地颔首——他是个好妹婿,对于老婆大人的亲大哥给予绝对特权和尊敬——再指指角落的长沙发,示意她人在里头。
真是奇观,他竟然看见范克谦这副慌张匆忙的模样,那头老是被孟虎耻笑的油亮西装头似乎被他焦躁地爬梳过好几回,都乱了,黑色领带也扯开来,让他看起来总算稍微符合他年纪该有的感觉。
范克谦顺著蓝冬青指点的方向走,终于瞧见平躺在长沙发上呼呼大睡的朱恩宥。
她拿自己的背袋当枕头,一手垂在长沙发外,一手贴在小腹间,睡沉。
“这个蠢女人……”范克谦低咒,实在很想抡拳往她头上敲下去,斥喝她为什么不跟好,害他得浪费这么多时间和功夫找她,跑得连腿都酸了——啐,从学校毕业之后,他已经完全忘掉跑步跑到很喘是什么滋味。
他滑坐在沙发一角,十指爬过自己的头发,不管它是否凌乱,斜眼瞟瞪她,相较于她睡得天塌下来也没她的事一般,他的狼狈简直像场笑话。
“害我的胃都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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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睡著,可能是晚餐吃的那颗红酒洋梨,也可能是赌场服务生递给我的酒……你应该直接叫醒我的……”
一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还穿著昨天上班穿的套装,她只记得自己坐在赌场沙发里,挣扎著应该继续等范克谦赌完想起她,还是自己认命的搭车回家。
前者很可能会演变成范克谦赌完后仍然忘了有她这号人物,然后自己到停车场拿车,开回范家,一直到早上都没发现他将她抛在赌场里;后者是聪明的选择,说不定她还能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回家洗澡睡觉。
走吧。每次她这么想起,就会猛然从沙发站起来。
可是他说了要载我回家,我先走的话,说不定他会生气。这个念头又让她坐回沙发里。
整个晚上就看她在那边站起来坐下、站起来坐下……
至于她何时睡著、他何时赌完,她又是怎么回来的,她完全没有印象。倒是今天司机载她上班时,同车的范克谦看她的目光明显很不一样,当然不是说他的眼神突然变温柔,而是以前他无视她,现在盯著她,感觉……很不习惯,让她下意识的以为他准备要发脾气,所以马上先道歉。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
都住进范家快半个月,和他也同桌吃过饭,更是常常坐同辆车——虽然没交谈的机会比较多,但现在才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不是晚得有点夸张?
“你叫朱什么?”不满她的迟钝,他又问。
“恩宥,我叫朱恩宥。”
“怎么写?”
“恩惠的‘恩’,‘宥’是宝盖头下面再加个有没有的有。”
“朱恩宥……”范克谦低声复诵。原来是叫朱恩宥,不是朱嗯唷,到今天他才完全知道她的名字,之前无心去听,现在涌起了想知道的念头。
不只是姓名,他注意到小小黑痣是在她右眼角下方,注意到她是蓬松短发,一层层的打薄层次削得俐落有型,脸好小一张,眼睛很亮,唇有些薄……
“你几岁?”
唔?他在身家调查吗?
“二十四。”
“你看起来很像小孩子。”是因为矮的关系吗?
“我是成年人了。”她不想被看小。
“你多高?”
“呃……一五五。”这是号称,也是一五二无条件进入法得到的数字。
“你有一五五?”他质疑,连他胸口都不到的人,会有一五五?
“一百五十……二。”范克谦的眼神让她无法说谎,撇开心虚的眼光,痛苦地伸出中指加食指,比出很屈辱的“二”。
“你的工作是什么?”
“贸易助理呀。”连她的工作都有兴趣想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一直问她问题?而且都是一些初次见面才会问的那种。
“薪水很少吧?”应该不超过二万三。
“不多啦,但稳定就很好了。而且最近借住在你们家,让我省下房租、吃饭钱和车资,所以我可以存下比平常更多的存款。”嘿嘿。对了,既然他提到工作,她也很好奇他的职业,这个话题是他先开的嘛。“你呢?赌博是你的正职吗?”
“只要和赌有关的事,我都有涉猎。”
“高波动性的投资工具期货、权证、股票、房地产,都是大少爷的‘工作’范围。”司机不怕被骂多嘴,插上话:“只要是有输赢胜负的事,大少爷都有兴趣。”
“那些不是都风险很大吗?”换做是她玩,大概几天内就会因为起伏涨跌而心脏病发。
“就是有风险才有刺激呀。”司机笑著替范克谦回答。
显然范克谦对于谈论他自己没多大兴致,不一会儿又将话题导回她身上。他不清楚自己对她的好奇是从何而来,他问了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蠢的问题,例如嗜好啦专长啦……连对食物的好恶他都问出口——虽然问出口后,他立即后悔,不过当她乖乖回答完毕,他又对她有新的疑惑产生,他还没问完,车子已到达她的公司,她不得不下车。
“我要赶著去打卡,晚上见。”眼看时间快来不及,朱恩宥一等车子停妥就开车门下去,朝车内的他挥手。“有什么问题回家再问吧。”
反正又不是见不到面,她现在寄居在他家,要打照面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也对,不急于今天一次问完。“嗯。开车。”
车子启动,范克谦的视线还是跟著跑上大楼台阶的娇小身形在挪动。
“一五二?有没有一五○呀……”他喃喃说道,接著笑了。“这么一丁点大,还敢站到孟虎前面和他吠,到底是哪来的胆量……”
“大少爷,你今天和恩宥小姐真有话聊。”司机又透过后照镜看他。
“……”
又恢复成不爱说话的那个范大少爷啰?真快,恩宥小姐才下车不到一分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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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开始注意到她,才会在今天晚餐饭桌上没有见到她时感到困惑,忍不住询问老管家她的下落。
“恩宥小姐今天和二少爷约会。”老管家正在摆碗筷、折餐巾纸。
“克平?”范家孙子中排行老二。
“是的,就是克平少爷,他们去吃日本料理。”
“又是老头子的阴谋?”不做第二人想,范克平绝对是赌输老头子,不得不听话去实行老头子的任何要求,老头子只有这一招。
“老爷说,让恩宥小姐多认识认识各位少爷,说不定她会喜欢上哪一位,这么一来,恩宥小姐就可以嫁进范家当媳妇。大少爷放心,你被排除在老爷设计的名单之外,因为老爷被你上回的恫喝吓到,担心你真的把恩宥小姐丢在餐厅里洗碗。”老管家有问必答,而且详加说明:“明天轮到克顺少爷,是吃泰国料理;后天是克骏少爷,吃德国料理;大后天是克中少爷,吃义式料理——”
“……”
“大少爷还有其他疑问吗?”
“没有。”
“大少爷,要开饭了,你去哪?”
“去孟虎的场子大开杀戒。”杀他个片甲不留,赢个几百万回来花花。
“晚饭不吃吗?”怎么心情看起来不太好?
“不了。”
皮鞋声哒哒走远,老管家双眉挑得老高,觉得大少爷的反应很有趣,似乎不怎么寻常,尤其还会追问恩宥小姐的去向——大少爷对于不在乎的人可是视而不见呢。
这……怪怪的哦。
难道是大少爷和恩宥小姐将近早上才回家的那天发生过什么事吗?
“花伯伯,海鲜汤滚了,可以上菜了吗?”年轻的厨子跑过来问他。
“可以,我去请老爷和其他少爷小姐下来。咦?你还拿著刀在忙什么?”不是都煮好了吗?”
“大少爷下午突然叫我买两大袋洋梨回来煮红酒洋梨,我想今天晚上削一削、煮一煮再放冰箱,明天大家就可以当甜点吃。我来范家四年,大少爷第一次指定要吃什么,我要好好表现!”厨子握拳,很有斗志。
“我来范家四十年了,还没亲耳听过大少爷指定要吃什么。”比起年轻厨子,他这位资深老管家才算白活哩。
红酒洋梨?的确是一道没出现过在范家甜点名单中的好食物,但他印象中,大少爷从国小毕业之后就不再吃甜点呀。
“而且他还叫我以后不准弄炭烤类的菜……真可惜,我昨天买了一块松阪牛肉,那个油花多漂亮,肉质ㄉㄨㄞㄉㄨㄞ的嫩……我还在想把它弄成炭烧牛排让少爷小姐们吃,不然大家以为牛排只能用煎的……现在不煎也不行了,还是做成涮涮锅?”年轻厨子不想浪费掉好食材,又被大少爷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头痛,可不是只有炭烤牛排不能做,串烧也不行,炭烤秋刀鱼也不行,烟熏鲑鱼也不行,连又油又香又好吃的烤香肠更不行……
“大少爷真反常。”老管家听完只有这个结论,放年轻厨子回厨房去削西洋梨。
“谁反常了?”范老太爷准时在晚餐时间出现在饭厅。“哇,今天有海鲜汤和橙汁排骨。”
“没什么,只是大少爷向厨子指定一些甜点和食物。”老管家将范克谦对厨子的交代告诉正在偷吃排骨的范老太爷。
“嗯嗯嗯。”人总会有几样忽然嘴馋很想吃的东西,没啥好奇怪,像他就好想吃炖牛肉生鱼片月亮虾饼牛井鳗鱼井亲子井帝王蟹盖饭酸辣汤锅贴臭豆腐盐酥鸡清蒸鱼德国猪脚咔啦鸡腿堡麦克鸡块呀呀呀呀呀呀他饿了呀——
“最奇怪的是大少爷问了恩宥小姐今晚去哪里。”
“唔?!”满嘴橙汁酱料的范老太爷抬起头,用眼神向老管家确认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是真是假,老管家非常笃定地用一记点头来强调他没说谎骗人。
范老太爷咽下嘴里的排骨问:“克谦……问了恩宥今晚去哪里?那个连自己最宝贝的妹妹悠悠住进蓝冬青家好几天都没过问半句、自己的弟弟一整个月赌输进不来家门也不管他死活的克谦?”
“是的,我确定他是大少爷范克谦。”正是您的孙子,不是哪个入侵地球的火星人冒充的哦。
“有希望了有希望了有希望了,恩宥当我们范家媳妇有希望了——”范老太爷几乎要跳起来欢呼。
“老爷,你高兴得太早了。”八字还没一撇咧,现在一脸像是范克谦及朱恩宥已经两情相悦可以准备办婚礼的大大咧笑实在是言之过早。
“克谦耶,那个从小我就觉得他性格很扭曲的克谦耶,我活到这把岁数,还没听过他跟我问一声‘好’,这样的克谦竟然会问恩宥今晚去哪里了?这还不够值得高兴吗?”
“可是恩宥小姐对大少爷还是有点怕怕的吧?就算老爷不打算尊重大少爷的意愿,恩宥小姐那边的想法也得听一听。”老管家觉得这件事相当重要,免得自己一头热呼呼,人家恩宥小姐对大少爷根本只有恐惧。
“……我找个机会来问问恩宥,只要恩宥点头,我把克谦送给她没问题的啦!”
老爷呀,您是准备把大少爷绑上蕾丝缎带再加上一张小卡片,送给恩宥小姐当赔罪礼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