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主仆俩步出院落,顺着曲廊往另一头走去,婉瑛心想宅子这么大,也不知二管事在哪儿,还是找个奴才来问好了,可是前后张望了许久,就是不见半个人打面前经过。
她有些纳闷。“怎么连个人影也没有?”
“夫人有所不知,若非必要,咱们平时都是走‘备弄’,从外头是瞧不见人影的。”小菊随口回道。
“备弄?”婉瑛还是头一回听说。
小菊颔了下首。“因为奴仆和下人太多了,可不能在主子和贵客面前走来走去,这样有失礼数,因此都会从备弄进出,光是这座府里就有三条这种通道,像是将军和夫人所住的主院就有一条。”
“你说的‘备弄’在哪里?可不可以带我走一次?”原来这座将军府里还有“秘密通道”,马上勾起她的兴趣。
这个意外的要求让小菊愣了愣。“呃……是,夫人。”
于是,在丫鬟的引路之下,婉瑛来到只容得下一个人走动的巷道,路面的积雪已经清除,只有刚飘下不久的白色雪花。
“……原来这就是‘备弄’。”她不禁抬头仰望两旁足足有二十尺高的墙壁,墙面上还长了不少青苔,确实相当隐密,就算有人在里头做坏事,也不容易让人发现。
婉瑛又绕了两个弯,已经搞不清楚置身何处了。
“要是有《哈利波特》里的那张‘劫盗地图’就好了……”婉瑛最喜欢的魔法物品就是它。
“夫人说什么?”走在身后的小菊听不太清楚。
“没什么……”婉瑛连续参观了三条“备弄”,决定找个时间把这座将军府给摸透。“这条备弄通往哪里?”
小菊回道:“回夫人,再过去就是奴仆住的地方了。”
“那就顺便参观一下好了。”她也想看看下人居住的环境。
于是,主仆俩继续往前走,就在快走出备弄之际,婉瑛看到大管事和一名婢女就站在出口处,两人正在说话,而且靠得很近,大管事的右手还轻轻地搁在对方的肩头上,这个举动看起来有些暧昧,尤其在这个保守的朝代,很难不让人想歪了。
似乎察觉到有人看着他们,大管事偏过头,朝她站立的方向看了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马上将右手收回,这也是婉瑛头一回见到总是嘴角上扬,彷佛永远都在笑的大管事脸上出现慌乱的表情,而那名婢女也显得紧张,彷佛做了亏心事被人当场撞见。
婉瑛不禁有些尴尬,好像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坏了人家的好事。
“这是下人出入的备弄,可不是夫人该走的地方。”大管事已经恢复泰然自若的微笑,朝婉瑛主仆走来。
“我只是好奇,所以随便看看。”她一面说,一面打量大管事身后的婢女,年纪大约二十来岁,属于小家碧玉的类型。
婢女局促不安地屈膝见礼。“见、见过夫人。”
“你叫什么名字?”婉瑛看着眼前的生面孔问道。
“奴婢叫彩霞。”婢女垂眸回道。
婉瑛先看了看彩霞,又看了看大管事,想着两人方才的态度似乎不太自然,不禁思索可能的原因。
“你去忙你的事吧。”抢在婉瑛之前,大管事对彩霞说道。
“是。”彩霞朝婉瑛福了个身,转身往另一头走了。
她的目光跟随着那名婢女。“她在府里是负责什么差事?”
“彩霞是跟着过世的夫人陪嫁过来的婢女,目前负责一些女红的差事,而且都待在后院屋子,所以夫人才未见过。”大管事尽责地说明。
“原来她是跟着姊姊陪嫁过来的,如果有困难,要她尽管来找我,我会尽力帮忙……”婉瑛心想大管事至今还是孤家寡人,方才和那名叫彩霞的婢女说话姿态又显得亲近,该不会偷偷在交往,又不想让人知道,却不小心被她撞见,才会表现得慌张失措?不过这种事又不方便当面问,还是等他们主动来跟她说。
“我是说真的,任何事都可以,千万别客气。”婉瑛希望他听得懂这个暗示。
大管事一脸笑容可掬。“夫人如此体恤下人,可是咱们的福气。”
打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能从一个身分卑微的浣衣女,成为骠骑将军的续弦,可得有些手腕和心机,绝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对方手中,却不知两人的想法根本是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干。
“这是应该的。”她被夸得不好意思。
他嘴角的弧度不变,温声地劝说:“外头天冷,夫人还是快回屋里去,万一不小心着凉,可是会让将军担心的。”
经过大管事提醒,小菊急忙劝着婉瑛。“夫人有事要问二管事,不如请大管事差人去找就好了,咱们先回去。”
婉瑛面对大管事一张笑脸,也不好坚持要再到处走一走。“好吧,那就有劳大管事找个人去跟二管事说一声,就说我有事请教他。”
“是,小的这就去办,夫人慢走。”大管事恭谨地回道。
待主仆俩渐行渐远,他才褪去习惯挂在脸上的笑意,眼神比雪还要冰冷地目送她们的身影,并再次提醒自己,对于这位刚进门没多久的当家主母,可不能太大意,愈是看来单纯,就愈是不简单。
当晚酉时。
秦凤戈穿着红色铠甲回到府里,前脚才踏进寝房,正在等他返家的婉瑛正打了一个呵欠,见他进来,立刻从座椅上起身。
“是哪里失火了吗?”婉瑛知晓他只有在出任务,或是前往巡视每一处熸火铺屋时才会作这副装扮。
“今天光是九仙坊和定安坊就发生了好几起火灾……”他一面回答,一面脱下身上沾满灰烬的红色铠甲。“不过都是为了取暖以及烧水不慎引起的,幸好在火势失控之前就扑灭了。”
她转身走到洗脸架前,拧了条湿面巾来给秦凤戈擦脸。“因为都是砖木打造的房子,就算是小火,还是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自从嫁进将军府,才真正体会到“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句话的涵义,她几乎和外头的世界隔绝,不再像过去住在大杂院,一旦临近的地方发生火灾,便能听见敲锣示警声,还能前往帮忙。
婉瑛接过他递来的面巾,挂回洗脸架上,漫不经心地说着:“若是每一户人家的墙壁都能抹上一层厚厚的石灰,而石灰中又能加入糯米汁去搅拌,等到凝固,不只增加硬度,也兼具防火功能。”
“你说什么?”秦凤戈才把红色铠甲披在衣架上,听她这么说,有些诧异地回头问道。
她怔了一下,才警觉到自己说溜嘴了。“呃……我没说什么。”
“你说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我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做法。”他可不打算让婉瑛含糊带过。
眼看蒙混不过去,婉瑛也只好承认,为了参加消防特考,她可是看了不少参考书籍,其中有一本写到古代建筑在消防安全上的努力,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的做法就类似现代的混凝土,非常坚固。
“我、我是听人家说过可以在石灰里加入糯米汁,也不知是真是假,有可能只是胡诌的。”她真的太不小心了。
秦凤戈深黝的目光定定地瞅着她,彷佛想要看穿婉瑛。
“将军应该还没用膳,我去叫人把饭菜端进来……”她故作无事状,才要走向房门,就被一只男性手掌拉了回来。
“婉儿。”他沈声地唤道。
她僵笑一下。“什、什么事?”
“你是否有事瞒着我?”秦凤戈不得不这么怀疑。
婉瑛本能地摇头。“当然没有。”
“没有骗我?”他总觉得彼此之间隔了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偶尔感觉到它的存在,想要伸手触碰时,又摸不到。
“我为何要欺骗将军呢?”既然老天爷已经决定让她留在这个架空朝代,说不说出真相应该无所谓了。
他轻笑一声,也认为婉瑛没理由欺骗自己。“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将军忙了一天,怕是累坏了,我去让人准备些吃的,好早点上床歇息。”说着,婉瑛便到房外唤来丫鬟,吩咐了几句,才又踅回来。
秦凤戈在几旁坐下,脑子还在思索她方才建议的法子。
“照你所言,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可以让墙面更为坚固,也有助于防火,改日去找一处石灰窑,请里头的工匠试着做做看,若真的成功,我马上奏请朝廷,往后宫里若有需要修缮之处,便可以采用这个法子。”他跃跃欲试地说。
她的心情也跟着飞扬起来。“我观察了很久,这个朝代的厨房,紧贴炉灶的墙面都很单薄,只要温度太高,就很容易发生火灾,这个部分一定要改善。”
“这个朝代?”秦凤戈一脸失笑。“听你说话的口气,彷佛不是这个朝代的人似的。”
“呃……”经他点醒,婉瑛才注意到自己说话有语病。“我当然是这个朝代的人了。”
幸好秦凤戈并不以为意,也没再追究。“只不过……石灰完全是依靠人工来生产,相当耗费时日,自然所费不赀,要让百姓居住的屋舍都涂上厚厚一层,怕是无人负担得起。”
闻言,婉瑛原本想要建议可以请朝廷负担一半,或是和民间合作,想办法把成本降低,不过说得太多,更容易引起怀疑。
“我相信将军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她只好这么回道。
这句话让他备感窝心。“我会好好想一想的。”
“对了!将军还记不记得姊姊身边有个贴身婢女叫做彩霞的?”婉瑛想到白天的事,趁还没忘记之前赶紧问道。
“确实有这个人,还是从她娘家陪嫁过来的。”秦凤戈颔首地说。
“那么姊姊过世之后,她是一辈子都要待在将军府里吗?”婉瑛知道奴仆都有签合同,还有分死契和活契。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疑惑地问。
婉瑛微微一哂。“我是想彩霞年纪也不小了,该替她找个好归宿。”若她和大管事两情相悦,而又男未婚女未嫁,她当然愿意成全两人。
“你能有这个心,我很欣慰。”秦凤戈很高兴她能有如此宽大善良的想法,不禁大为赞许。“砚哥儿的生母过世之后,我便打算给彩霞一笔银子,让她回家乡,或者嫁人,不过她双亲已经过世,也没有其他亲人可以投靠,希望继续留在府里头,我便同意了。”
“说不定是府里有她喜欢的人,才不想离开。”既然可以恢复自由之身,没道理留下来为奴为婢,一定是有原因的。
秦凤戈不禁失笑。“我倒是没听说过。”
“那么将军可知大管事为何至今还不肯娶妻生子?”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早该儿女成群了。
他狐疑地看着婉瑛。“怎么又扯到晏青身上?”
“如果……彩霞喜欢的人是大管事呢?”她试探地问。
“咳、咳,你是说晏青和彩霞……”秦凤戈才喝了口茶,就被婉瑛这番出人意表的结论给呛得直咳。“怎么可能?”
“说不定大管事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婉瑛不禁这么猜想。
“晏青曾经私下跟我说过,他忘不了年少时喜欢的姑娘,这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若真对彩霞有意,早就跟我提了。”他不以为然地回道。
婉瑛听了颇为意外。“他喜欢的那位姑娘呢?”
“他说对方出身书香世家,而自己只不过是帐房的儿子,彼此身分悬殊,无法结为连理,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而家道中落,那名姑娘便在长辈作主之下嫁人为妾,之后又被辗转卖掉,最后不知流落何方……”秦凤戈犹记得他在述说当时,眼底流露的哀伤和痛楚。“这么多年来,晏青一直在找她。”
“真看不出大管事是这般痴情的人……”婉瑛不禁心生同情,如果不是在偷偷交往,为何大管事和彩霞当时的表情和态度那么奇怪?实在不像是单纯管事和婢女之间的关系,莫非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凤戈笑叹一声。“这会儿我倒是希望金嬷嬷把身子养好,快点回来,让你没空胡思乱想。”
“我想还是让金嬷嬷再多休养一段时日再回来……”她干笑一声。“不急,真的不急。”
他一脸笑不可抑。“难得见你这么怕一个人。”
“我不是怕,而是关心。”婉瑛大言不惭的纠正。
“是,你是关心。”秦凤戈打趣地说。
婉瑛嗔笑一声。“我是说真的,虽然她很严厉,不过也是一番好意,我很感谢她,只是金嬷嬷年纪大了,还是把身子顾好要紧。”
闻言,秦凤戈目光泛柔。“金嬷嬷若是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在祖母面前多替你美言几句。”
“我才没那么现实,为了要她帮我说好话才关心,只是觉得人家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回报。”她笑睨一眼。“等金嬷嬷把病养好,还有很多东西要等她来教我,只要她别嫌我笨就好了。”
秦凤戈佯哼一声。“谁敢说我的女人笨,就算她是祖母身边的人,我也不会轻饶。”
这世上没有女人不爱听男人的甜言蜜语,婉瑛也不例外,马上主动又热情地扑到秦凤戈身上。
他低声笑着,享受婉瑛的投怀送抱。
就在这时,小菊敲了门,两人才赶紧分开,让她把饭菜端进房来。
待秦凤戈用过膳,两人便上床歇息,婉瑛也把白天在备弄内见到大管事和彩霞的事,暂时抛到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