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娃娃一日日长大,男娃儿的眉目像他爹,清俊中带英气,女娃儿则像她多些,笑起来那叫日月同光。
随着孩子五官渐渐长开,霍婉清某一日发现她家小哥哥的右眉眉尾竟有颗小红痣,刚出生时并未瞧见,像突然被点上一颗小朱砂似的。
见到那颗朱砂痣出现,她内心激切不已亦满满感恩。
她想起岐芒山上的奇遇,想起那男孩儿和女娃儿,原就觉得他们俩是来跟她这个阿娘打声招呼,如今心中更加笃定,是小哥哥带着小妹妹来当了她和爷的孩子。
关于男娃眉尾朱砂痣所代表的意义,她并未跟家里的爷提及,就当成一个既甜蜜亦心酸的秘密放进心底。
对不起……
都是我,娘才会死掉……
她记得那孩子曾跟她道歉,之前没有多想,后来越发感到心惊。本来只有我一个,我一直等一直等,好像等了很久……
她不得不思量,那日在岐芒山上遇见的男孩儿,很可能在上一世就来当了她的孩子,但她这个娘亲没能护住他,无法好好生下他,无法抱他亲他,无法养育他长大,可孩子却以为是自己的错,以为是他的到来才将她害死……
想通这一些,她内心是多么惊痛,也悔恨到不行,不确定当时在那座山洞中,她是否有安慰到孩子,可有给他一些温情暖意。
唯一能给她慰藉、抚平她内心猜徨的,是顺产来到这世间的一双娃娃。
孩子们是那样玉雪可爱,身上永远有着能镇魂宁魄的乳香,她吸食汲取,满满的温暖充盈胸房,然后她会对男娃说很多话,那些来不及对他说的心底话,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
她也会对女娃说很多话,感谢她跟在小哥哥身边,让小哥哥那一抹精魂如无主般游荡时,不会太过孤单寂寞。
她家的爷每每看她抱着娃娃说悄悄话,说到后来总是眼泪直流,那表情无奈亦带纵容。
她虽未将秘密告知,但爷似乎有所感触,他不会问她为何要哭,只会走过来将她和娃娃一起拥入怀里。
然后她还发现,她家爷其实挺偏心。
他丝毫不加掩饰,任她看得真真的,他就是喜欢女娃儿多过男娃儿,每日赶着上朝会,出门前要亲亲女儿小脸蛋,有时亲太多还把娃娃给亲醒,下朝回府更要亲亲抱抱女儿,对儿子就意思意思瞄一眼,明摆着一副“大丈夫抱孙不抱儿”的姿态,让她都气笑了。
两孩子满月摆酒,满周岁时亦办了一场小宴席,而霍婉清也终于迎来她在这一世的双十年华。
年满二十的她没有出府归家,这座毅王府就是她的家。
她无须备嫁,因她早已嫁作人妇,养育着一双儿女,日子过得丰饶滋润。
而她一直在准备着、等待着的这一日也终于到来——
这一年中秋刚过,天朝北疆战事兴起,她家的爷被定荣帝当朝点名,下旨命他重披战袍,即刻点兵两万赶往北疆战线驰援。
兵马在明日一早即要启程,霍婉清为这一天早已作了许多准备,但世事难料,实不知一切是否万全,她还是担心,在她家爷面前已努力克制,仍是无法淡定以对。
“爷的里衣和常服都收拾好了,还有几双厚布袜和靴子等等,清儿适才已将包袱交给爷的亲兵小魏,明儿个一起带往北边……还有,包袱里也放着不少外用的金疮药以及对付胃肠不适的药粉,是沛堂之前走货时得到的好东西,我全留着,都给爷带上……还有还有,我还让灶房备了一些较为久放的糕点,方便爷在外行军,你可以放在马背的搭袜里,饿了就能随时止饥……”定静院主屋的内寝间,就见一抹窈窕娇小的身影在那儿绕来绕去、走来走去,边走边说,边说边想着还有什么没交代仔细——
“啊!还有还有,最最紧要的是雪丝银甲,爷一定要记得时时将它穿在身上,战事未结束前绝对不可以将它脱掉,就算浴洗,洗好后也得尽速穿上……要不现在就穿上吧,穿着就别脱,明儿个好早就得出发,要是忘了可怎么办?我帮你穿!”
说风就是雨的,霍婉清取来整齐搁在桌上的雪丝银甲就往爷的身上套。
傅松凛刚浴洗了一通,身上仅穿着里衣里裤,明日一早就得启程往北疆驰援,而今日在外头已是忙得不可开交,此际的他静静坐在圆墩椅上,看着妻子绕着他打转,听着妻子喋喋不休的叨念,他内心感到平静。
妻子摊开手中的银甲靠过来,恰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一抱抱到床帏内。
“爷!”她手里的雪丝银甲被他抓走丢到床榻角落。
“现下就穿件银甲上身,本王如何与清儿亲近?”他搂着她躺下,捧着她的脸凑唇就亲。
霍婉清亦捧着他的脸,认真道:“爷别忘了自己这副身躯早就赏给我,心肝脾肺肾都是我的,你要好好保护自个儿,你允过我的。”
指腹一下下摩挈妻子的嫩颊,傅松凛目光深深,像要将她一次看个够。
“关于这一场出征,清儿已把所知道的事尽数告知,嘱咐再嘱咐,本王全都听进去了,如今的我未伤在冯尧三手中,依然身强体壮,未受旧疾缠身之苦,再加上清儿为我求得雪丝银甲护身,这一次重上战场,定然会好好地凯旋归来,你不要怕,我会没事的。”
霍婉清抿唇吞咽,试图止住那呜咽声,眸底却还是红了。
她缓了会儿才挤出声音,轻哑道:“爷要一直记住,你已非独身一人,你有我、有一双儿女,你有一个家。”上一世他对待自己总是轻忽,冻了懒得添衣,病了不肯喝药,少食少眠,她不能再允他那般“欺负”自己。
泪水到底不受控制,越想忍,却越发不能忍,热潮自有意识般地溢出眸眶,她吸吸鼻子,可怜地呜咽着——
“真想……呜……真想跟着爷一块儿去,亲兵们也是要上战场的,哪有精力顾好你?我、我……啊!不然我女扮男装,跟在你身边当一名小亲兵?我的马术还是上得了台面的,能跟得上急速行军,绯云也正当年,让它长途跑跑绝对可以。”天外飞来的这一个念头,让她整张脸蛋瞬间发亮。“好!就这样办!我马上收拾行李!”
她欲将跃起的身子被他牢牢抱住,双腿也被他一条健壮长腿横将过来稳稳压制,不允她下榻。
“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本王能任你去涉险吃苦吗?傻丫头!”他轻斥了声,叹息般又道:“你要我记住已非独身一人,本王有儿有女更有你,怎么清儿就忘记自己是两个孩子的娘?你若随本王到北疆前线,那正牙牙学语的两只娃娃真要丢给奶娘带吗?孩子离了爹又离了娘,如何是好?”
被连三问,问得霍婉清心里一阵纠紧,想着孩子怎能没有爹娘在身边,自己着实太任性,眼中又流出两行泪来。
“对不起……呜呜……”
“真是个傻丫头。”傅松凛好气也好笑,爱怜地吻去她的泪。
他嗓声比她还沙哑,嘴角轻扬——
“别去十里亭相迎。清儿不是说过,此战本王仅用三个月便扭转乾坤,三个月后恰是隆冬时节,帝京想必已白雪纷纷,你带两孩子等在十里亭,着实太冷,别去。”
她又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可我想早些见到你……”大军若回朝,他这个主帅定然直奔宫中面圣,她也仅能远远瞧他一眼罢了,但能早些见到他的人,如何都是好的。
他亲亲她,柔声道:“那就上品艺香茶馆三楼吧。凯旋归来的那一日,本王会领着兵马过东大街,清儿带孩子来迎我,可好?”
霍婉清破涕为笑,与他交颈相拥,忙不迭道:“好、好!我去茶馆迎你,但不要三楼啦,茶馆二楼才好,能居高临下也能近些将你看清楚,届时把两个孩子也带去,还要备很多很多花,把花全投给你。”
傅松凛闻言低声笑开,将怀里的人儿压向自己——
“傻丫头,乖乖等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