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婉清自觉是个彻底遵照医嘱养胎的好孕妇,有老太医时不时盯着,怀相从一开始就挺好,持续到最后,虽说腹中有双胎,但肚子并未过大。
孕期中那些大补药品她一概不碰,饮食也有所节制,加之适度的活动,所以当这一天羊水突然泄出,瞬间濡湿裤裙时,她倒是十分镇定。
不镇定的是她家的爷,见她这般,又把一张雕花圈椅的扶手给掐坏。
老太医很快被请进毅王府,随行的还有一位五十开外、身形精瘦的妇人。
霍婉清后来才知,那位精瘦老妇与老太医师承同门,且专攻妇科,对方是看在老太医这位师哥的分上才亲自上门为她接生。
精瘦老妇完全没在客气,直接撩帘子上榻,手抚上霍婉清的圆肚,一会儿又探进她的腿间,扬声朝已把完脉且退到大折屏外的老太医道——
“师哥把这一母双胞调养得甚好。”
“那是。不看看是谁出的手?再横的胎都能调正。”老太医自傲得很。
“可若一开始就由我来调,定然更好。”
折屏外传来老太医的咳嗽声,八成正在喝茶喝到呛到。
然后精瘦老妇看向正望着她的霍婉清,面无表情淡淡道:“往后若再怀上,直接到西大街宗合堂找我就好。”略顿,严肃再道:“要是想怀上却怀不上,更要来找我。”
霍婉清明明正在阵痛,痛到直渗汗,此时又觉想笑,觉着这位精瘦老妇颇有冷面笑匠之风,这种又痛又想笑的心情还是头一次体会。
婢子们和两位府里的嬷嬷不断送热水进屋,净布、利剪什么的全都备齐,即使是大白日,内房里仍点起烛火,将每个角落照明。
于霍婉清来说,整个过程从发动到阵痛、到越来越痛,再到她开始使劲儿,感觉就是事儿赶着事儿,没有多余时候让她动脑筋,甚至好像连歇口气的时候也没有。
她就配合着老妇的指示,在对方双手的“推波助澜”下,几次的用力使劲儿,身体裂开,热呼呼的什么接连从她落了出来,接着……就是通体的轻松。
一切好像很快。
但也实在很痛。
痛到后来发麻,她都快感觉不到疼痛,然后事情就结束了。
终于……她可以好好喘口气儿。
至于被老太医嫌弃无用只会挡道的傅松凛一开始就被赶到正屋外间,老太医在里边坐镇,还请来同门师妹接生,退到折屏后的老太医还能喝喝茶、吃点果子,傅松凛根本连坐都坐不住。
妻子呼疼的声音并非凄厉,却仍清楚可闻,一声声往他心里头钻凿。
她痛,他也痛啊!
但他无法代替她承受那些生产的剧痛,那令他更加焦灼难耐。
直到孩子的哭声响亮亮震撼了他的神识,他来回踱步的身影骤然顿住,听到在内房助产的两婢子和老嬷嬷们发出欢呼,他忽觉有些虚脱地倒坐在椅子上,不知自己苍白脸上正挂着大大的笑。
内寝房中,孩子哭得好生响亮,两个都是。
当霍婉清稍稍调匀气息能说话时,两孩子都已被整理好,包在事先备妥的净巾中,两只小小襁褓分别由两位嬷嬷抱了来,齐齐放在她身旁。
此际,精瘦老妇也已处理好她的身子,婢子们伶俐地收拾着,傅松凛这时才被老太医放进来。
仍觉得有些腿软,傅松凛勉强撑持,在榻边落坐。
大事终于落定,总要让自家王爷以及主母仔细看看孩子,说些体己话,里边,春草和菱香大略收拾好后就退出,两位府里的老嬷嬷亦是。
而一直候在外头观望的崔总管则即时过来请老太医,以及今日接生有功的老妇到前院堂上用茶歇息,同时奉上丰厚红封。
定静院正屋内房,两只娃娃惊天地、泣鬼神般一通狠哭后,此际竟温驯睡着,好似适才一屋子大人忙得团团转皆与他们俩无关。
男人的长指探来,撩开因汗湿而黏在她颊边的发,霍婉清望着她的爷浅浅笑开,嗓声有些轻哑——
“爷脸色还是不好看啊,清儿都顺利生完了,还以为会见到爷喜上眉梢。”
傅松凛抚着她的颊面好一会儿,同样轻哑道:“……嗯,还没回神。”被吓得不轻。
“慢慢的,就会变回原来很好看的样子。”
她笑得更乐。“好。慢慢来挺好。”
他点点头,目光徐缓地挪向她身旁榻上那两只娃娃。
一只娃儿用深青色大巾子包裹,另一只被裹在正红色巾子里,两只娃娃的毛发甚是茂密,黑乎乎一大撮,小脸则红嫩嫩的,嫩到能瞧见肤底的血筋,亦软到让他不太敢探指去摸,好像稍一用力就有可能戳破娃儿的脸皮。
霍婉清也望向孩子,佩服至极道:“结果真如老太医所料,不仅是双胞,还是一双龙凤胎,助产的赵嬷嬷方才同我说,是男孩子先出来的,所以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
傅松凛低声一应。“本王会好好答谢老太医以及为你接生的那位女医。”
他轮流摸摸两只娃娃的头发,渐渐有了真实感,脸上亦慢慢有了血色。
原来是什么都没有,就孤家寡人一个。
可后来他娶了妻,这个毅王府终于又有当家主母,他有了心有灵犀的枕边人,他内心寂寥的角落因他的王妃闪闪发亮。
然后他的王妃又为他开枝散叶,令他这个年过而立之年却膝下空虚的人一下子有儿也有女。
他傅松凛也是个儿女双全之人啊!
“本王要赏人!”他握住妻子的柔荑,拉至嘴边啄吻,在外人面前常会显摆的清贵俊漠都不知抛哪里去,连斯文冷静都不复见,他确实大大痛快中——
“毅王府里人人有赏,你的贴身婢子们还有两位嬷嬷还要再添三倍,清儿是此战的首功,本王更要赏你。”
某位王爷先是惊到快虚脱,如今又喜翻天,心绪这般上冲下洗,简直快得失心疯。“清儿想讨什么赏,本王无有不允。你说!”
……还什么“此战首功”?霍婉清内心笑到不行,却也软软塌陷了一角。
她可以轻易感受到他的欢喜,那样真实地喷涌流淌,直撼她的心。
“那爷就把自个儿赏给清儿吧。”柔声道,绵软手心贴熨他的颊面,眸光盈盈,尽是柔情。
闻言,傅松凛喉间微突的喉结上下细细颤动。
他眉目深静地望着妻子好一会儿,像在试图平息内心翻涌的意绪,亦像努力要整理出堵在喉间的话语。
几息过去,他的头突然无力一般缓缓朝她倾落,最终抵在她颈窝,低幽幽蹭出话来——
“本王老早就是你的了,难道你不知吗?”
噢,天啊……霍婉清心里悄悄哀喊一声,当真是……果真是……真真是……受不住爷这般的“奇袭”!
她动情地一把揽住他的头,丰暖胸房成了他最绵软的枕子,她的秀颚爱怜地抵着他的发顶。
傅松凛放纵自己伏在妻子身上,即使知道很可能会压疼她,一时间还是眷恋到难以挪移。
然后,他听到妻子的轻哑柔嗓在头顶响起——
“爷既然是我的了,那……那爷就得保重自个儿的身躯,你的心肝脾肺肾都属于我,没有我允许,绝不能轻易损伤,爷可听明白了?”
傅松凛怔愣了一会,只晓得展臂将妻子牢牢回抱,涩然喉间答不出话。
但霍婉清到底是豪情走商兼潇洒走镖的江湖大商家出身的女儿家,算盘敲得咚咚响,有“利”可图岂会放过?
“爷快应我!”逼近一步,再逼近第二步,她就要他明确给个答覆。
“好。”
傅松凛明明是被逼着应出这一声,刹那间,心中却像除去一切禁锢。
妻子管着他,从里到外,上上下下,她永远都管着他……意识到这一点,他整个松弛下来,目底隐隐泛潮,胸中有滚烫的情意。
他就要她管着他,永远将他放在心里。
***
毅王府一下子有了小世子与小郡主,此事上达天听,宫里的赏赐如流水般一波接连一波。
向来深知君心的皇后甚至还下了懿旨,让出了月子的霍婉清带着一双儿女进宫与宴,顺道让定荣帝过一过当人家亲亲堂哥哥的瘾。
两娃娃当真玉雪可爱得紧,定荣帝这个“皇帝大堂哥”想得深远,想着他家国之栋梁的皇堂叔哪天老了,老到行不动了,终于有个毅王世子递补上来,到底是皇堂叔亲自教养,必定又是我大天朝出类拔萃之辈,届时他毅王府还是君之股肱、国之梁柱,逃都逃不掉啊哇哈哈哈——
定荣帝头一次见双娃的那时,嘿嘿嘿又嘿嘿嘿的,当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压抑住快要笑咧的两边嘴角。
两只娃娃一出世就简在帝心、倍受注目,傅松凛岂会瞧不出帝王心术,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压在上头的不是官,而是帝王。
他毅王爷虽贵为“皇帝的堂叔”,却还想不出法子摆脱皇帝侄子的桎梏,到底是血性男儿心系家国,很可能从老毅王爷到他这一代,再到下一代,作牛又作马,都得与君王如此这般交陪下去。
相比傅松凛的忧思,身为毅王妃的霍婉清却是看淡得很。
儿孙自有儿孙福,历经那么多,安然喜乐才是最最紧要的事,一切随遇而安。
产后的她将自身调养得甚好,老太医仍每月过府请平安脉,约莫在生产完的三个月后,不仅体内恶露尽数排出,身形也差不多回复原来的样貌。
她自个儿深深有感,尽管努力遵照医瞩,要想完全恢复成少女时候的纤细身形是不可能了,她是生孕过两只娃娃的少妇,丰盈,腰线窈窕,臀儿圆翘……这些都是无法回避的改变。
然后她再度发现自家的爷惊人的癖好。
他像似坠入无底深渊,而她就是那一汪深渊。
那深深的迷恋从她有孕在身时就一直持续发作,直到她顺产,再持续到她坐月子,引得他深坠。
他彷佛又一次陷入迷恋,对她产后变得丰盈的身体深深着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