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几位有什么事吗?”
午后,当沧浪固定与驸马们在议事厅讨论治国要事时,几名老臣找上柳昀儿。
她见他们来意不善,一见着她就以挑剔刻薄的眼光上下打量,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微臣们来,是想恳求昀妃娘娘谨守帝王妃嫔之德,要有容人的雅量,别一人独占太子。”
这话听来好耳熟,好像打从她回到沧浪身边之后,便常有人对她这么说。
“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左右太子是否要娶纳妃嫔。”柳昀儿面色冷淡地道。
她确实不希望他纳嫔纳妃,但他如果坚持,她有办法反对吗?
“您或许没有明说,但现下太子宠幸您,为了讨您欢心,自然拒绝增立后宫。但微臣们想请昀妃娘娘想想,如今大理仅存太子一条血脉,万一有个意外,那大理皇室岂不是要断绝了?所以为免这种情形发生,还请昀妃娘娘收敛妒心,宽怀心胸,放大肚量,劝劝太子立三宫六院,如此一来微臣们哪怕就算到了佛国,仍会感念娘娘您的美德。”
一顶大帽子,压得柳昀儿抬不起脸来。
如果她愿劝服太子纳嫔纳妃,那么便是心胸宽怀、有美德的皇后,如不,那她就是心胸狭小的无德妒妇。
况且,拿大理的皇室来压她,想编派她是全大理的罪人?
柳昀儿知道他们迟早会找上她,但没想到他们这番话,会令她这般难受。
一人在宫中,自然免不了有许许多多的包袱得要背负,皇族的、臣子们的、百姓们的,每个人都对皇帝有期许,那么他就不得不设法满足他们的期望。
今日沧浪或许还真疼爱她,不愿另立嫔妃,但哪日他受不了各方的压力逼迫,或是对她感到厌了腻了,那她……她该怎么办呢?
“昀儿,你怎么了?怎么看来闷闷不乐呢?”
夜里,当沧浪回房后,她一如往常伺候他更衣梳洗,用膳用点心。但沧浪瞧出她有点不对劲。
“我……”柳昀儿楚楚动人的水眸望向沧浪,好想问他:你会吗?你会再爱上其他女人,再立妃嫔姬妾吗?
她转头凝望焚着袅袅檀香的小香炉,好轻好轻地问:“浪,你想立三宫六院吗?”
“三宫六院?”沧浪立即猜出事实,气得咬牙切齿。“那帮老臣来找过你了是不?”该死!
那帮老臣已经先找过他,劝他立三宫六院,但他想也不想就严峻拒绝,没想到他们逼他不过,就来找她麻烦,他早该提防的!
还记得那帮老臣说得冠冕堂皇:“三宫六院,乃是咱们皇宫的体制,太子不能独宠一人。”
“那我父皇为何可以独宠我母后?”沧浪犀利反问。
“那是——”几位老臣语窒,顿了很久才又说:“当年勉强同意先皇的决定,是微臣们一时心慈,但事后证明独宠一人会有外戚干政与皇嗣薄稀之忧,还请太子收回成命,立昀妃娘娘为后的同时,也请同时立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七十二嫔妃?沧浪露出不可思议的恐怖表情。
一个玲妃已经够教他受的了,还七十二个?他疯了才会那么做!
“要皇嗣,昀儿不是不能生。而外戚干政?昀儿是个孤儿,已经无父无母无兄弟,也无姐妹,何来的外戚?”可笑!
“那皇室的规矩该怎么说?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太子您不能不……”
“规矩是人订的!即便是皇室,也有择妻的自由,我只要柳昀儿,此生非她莫娶,你们别再说了!”
当时说完,他便拂袖而去,原以为这下他们该死心了,没想到竟敢来骚扰他的爱妻,他真该让那帮老臣告老还乡的!
“你先别问,只要告诉我答案。”她幽幽低问。
“我的答案只有一个,从来没有改变过!”沧浪再次重申:“我段沧浪此生除了柳昀儿,不纳妃妾,不娶二妻。我的身边除了你,绝不会再有其他女人。昀儿,你信我吗?”
他的眼神如此真诚,语气如此坚定,柳昀儿心里真的很感动,但是她也好气自己,因为她竟无法全然相信他。
古来哪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身旁不是妻妾成群呢?她该抱持着希望,然后等着将来被伤了心,痛苦一生吗?
“昀儿,你不相信我?”她眼中透出丝缕怀疑,沧浪见了顿时失望震怒。
“对不住!对不住!我好想相信你……但是我也好怕!浪,我是如此爱你,我只看得见你、我只深爱着你,我只有你了!但是浪,谁也不能保证,你永远永远不会爱上别的女人。如果哪日你恋上新欢,我被撕碎了心,却被束缚在皇宫这牢笼里,不能走不能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与新欢恩爱缠绵——你说,我还活得下去吗?”
之前她误信他宠爱玲妃那段日子的苦痛,真的让她怕着了,她无法想像自己得再经历无数次同样的事……她一定会死的!
她的不信任,真的让沧浪很失望很失望,但他能够了解她的惶恐与不安。
如果今日立场对调,说不准他也会同她一样,食不知味,夜不安枕,被担忧折磨得日渐憔悴。
“那么,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真正安心呢?”
就算要他放弃皇位,他都愿意。
“浪,我不做过分的要求,我只想请你答应我几件事。”柳昀儿噙着泪、满含祈谅的眼眸,哀求地望着他。
“你说,我答应你我一定做到。”他不问她要的承诺是什么,无论那是什么,他都会为她办到。
“首先,我……不做皇后。”
“你不做我的皇后?”
沧浪大惊,他已经打算开始筹备大婚之事,她却要拒绝?
“嗯。做皇后有太多体制不得不遵守,那些包袱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当个妃子多么轻松快活,所以我不想为后。”
震惊退去,沧浪一想——也是!如果不为后,那帮老臣就无法拿什么皇后之德来烦扰她了。
“好,我答应。那第二是什么?”
“第二,我想请你给我一个承诺。有朝一日当我想要出宫时,你不能阻拦我,必须放手让我离开。”
这是她所做的最坏打算。
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他有了其他心爱的女子,那么她还有一条退路,能够归隐深山、或是隐居佛寺,平静地度过余生。
沧浪略为思考了下,点点头说:“这我也同意。”
他解下系在腰间的一块玉牌,打开她的手心放进去。
“将来你想出宫时,拿着这块权杖,随时都能自由进出,没人能阻拦你。”
反正她只要他答应让她自由出宫,但没说当她想出宫时,他不能一起跟着。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厌倦了宫廷生活,那么他就陪她一起出宫,无论是天涯海角,她想去哪儿,他就陪她去哪儿。
说真的他不在乎当不当皇帝,但他绝不能没有她。
皇位与她相比,微不足道。
“浪……”柳昀儿泪眼朦胧地看着逐渐变得模糊的玉牌,没想到他连她的这个要求都无条件同意。
她无法完全相信他,他为何还待她那么好呢?
“别哭呀!只要你别跟我拌个小嘴就要闹离宫的话,要多少权杖我都给你。”
哭得不能自已的柳昀儿被他逗笑了,又哭又笑地,好不狼狈。
“我才不会跟你拌嘴呢!”
她也要待他很好很好,好得让他舍不得爱上其他女人。
他努力让她安心,她也要努力让他幸福。
她最爱的男人呵。
沧浪余怒难消,仍记恨着大臣们让柳昀儿伤心之事,于是一个月后,在登基大典之时,他当着无数朝臣的面,狠狠为她出了口怨气。
“朕在此正式宣布,朕终生不立后,除非朕死,否则大理国不会有皇后。并且除了昀妃,朕不会允许任何女子生下朕的子嗣,在此宣告众朝臣,朕如有违誓言,愿遭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处!”
沧浪的一番毒誓,吓坏了一帮老臣。
现在不立后就算了,还不许昀妃以外的女子产下龙子?
那不就表示,未来的太子一定得由昀妃的肚皮生出来才行?
这下可糟了!糟了!
自此之后,那帮老臣的烦恼不再是君皇立不立后,而是昀妃生不生得出皇子。
因此当柳昀儿有喜的消息传开之后,那帮忠心但又食古不化的老臣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大理皇朝即将要诞生新血脉,忧的是不知道是否为皇子,还有能不能顺利生产?
于是乎,原本不怎么瞧得起柳昀儿的老臣们,开始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就怕她有个闪失、流失皇子。
她要是乖乖待在房里便没事,只要一出房门,后头就有一大票人跟着。
有随时捧着补汤的婢女、团团保护的护卫队,还有那帮老臣——
她快疯了!
这日,柳昀儿不过在御花园里走了一会儿,就被身旁的人搞得心烦意乱。
周遭二十几个人团团包围着她,她是要赏花还是赏人呀?
而只要她稍微一有动静,身旁立刻大阵仗地动作起来,甚至连她要跨过台阶,都有人夸张地飞扑过来趴在地上当垫背,就怕她一不小心摔倒,伤了皇子。
气恼的她忍耐终于到达极限,猛然停下脚步转身想要回房,谁知后头竟咚咚咚咚撞成一团。
“啊!”
“呀!”
“哎哟!”
护卫紧急煞住脚步,婢女没注意撞上护卫,后头的老臣又撞上婢女……二十几个人像粽子一样串成一挂。
柳昀儿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粽子堆,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哀怨的水眸扫向一直躲在一旁窃笑的沧浪,娇声抱怨道:“你也想想办法好不好?”
沧浪嘴角因忍笑而颤抖,表情愁苦,两手爱莫能助地一摊:“臣子们忠心耿耿,为君的怎么好阻止他们呢?爱妃还是忍耐忍耐,反正再过六个月便要生了。”
有人帮忙看顾她的安危,他怎么可能阻止?他可求之不得啊。
“什么再过六个月便要生,是还有六个月好不好?”
再这样下去,她可要昏倒了。
听见后头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柳昀儿探头往后头望去,发现,那挂粽子竟然争执起来,为了谁该排在前头而吵得不可开交,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才应该排在最前头。
她头疼地捂着自个儿的脑袋,心想她还得再忍六个月。
六个月……
噢,她真的要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