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里,下车的人头戴着纱帽,进了客栈说了暗号,被店小二领到了楼上隐密的房间里。
和守在房间外的护卫确认身分后,他入内,拿下了纱帽,露出了脸来——正是傅云凯。
坐在房里主位的是个年约三十岁的男子,浓眉虎目的,有着不怒而威的霸气,他是广平堂的当家杨广°
房里还有好几个杨广带来的随从护卫,相较之下傅云凯是一个人单独前来,气势上显得单薄。
傅云凯怕被发现他和杨广私下的交易,一直都是掩人耳目的戴上纱帽,连个下人都不带的单独赴约,这次还是他一直等不到消息,怕事情生变才主动联系。
一见到杨广,他脸上掩不了心急的直问:「杨当家,我想知道我何时才能入股广平堂?」
杨广喝了杯酒,漫不经心的道:「你约了我就是要说这个?」
「有什么不对吗?」傅云凯看他一副不打紧的态度,更担心了,「我们那天都说好了,要合作无间,事成你会让我入股的。」
杨广砰的一声放下酒杯,鄙视的道:「事情都失败了,你还敢跟我谈入股?」
「失败?」傅云凯扯了扯嘴角,好维持镇定,「怎么会失败,明明成功了,我们联手毁了永丰堂的货……」
「成功?」杨广低低嗤笑,眼底净是不屑、不以为然,「我听你的主意,出了银子让你拉拢永丰堂的伙计为你办事,以为和你联手就能扳倒傅云谦,结果呢?傅云谦真是个厉害角色,据说他力挽狂澜,调到不少货应急,又能放下身段向顾客赔罪,很圆满的解决了这桩事,根本没损及永丰堂的商誉。」
「傅云凯,我真是看错你了,当初不该和你合作的,说要让你入股的事就这么算了。以后也别见面了,免得被查到我们跟永丰堂的纵火案有关系,对你我都没好处。」说完,他豪迈的灌下一瓶子的酒,大力搁上桌后,便欲踏出房间。
傅云凯听杨广说入股的事就这么算了,又说以后别见面,一副怕受到他连累的模样,顿时心生愤懑的喊住他,「杨当家,我当初是抱着多么大的决心才和你联手,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杨广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充满藐视的冷笑道:「连自家商行都可以轻易毁掉,你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这事没成功,没让你入股也好,就怕我养了头中山狼,日后会恩将仇报。」说完,他转身就走。
傅云凯见自己的一切筹谋都成空,情急的想追上杨广,从后头想捉住他,却被杨广身边的护卫啐了句滚开,用力的踹了一脚,他倒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只是被利用的,杨广打一开始就不打算真正让他入股,只是想藉助他的手毁了永丰堂,见情势不对就抛弃他。
傅云凯回想起他是如何和杨广搭上的,在前阵子,他被娘亲训了一顿后,他便跑到外面的酒楼喝酒,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如何扳倒傅云谦,碰巧杨广也在,他和杨广喝了几杯,在听到对方口口声声夸赞他,说他怀才不遇,如果到广平堂,肯定会重用他等话,他便答应要和杨广来个里应外合,打击永丰堂的商誉。
杨广向他承诺,待事成后会让他用假名在广平堂入股,只要广平堂有赚钱他就能抽成,那是很大的一笔钱,届时他就有财力自立门户,大展拳脚,不必待在永丰堂当傅云谦的跟班窝囊下去,可以让低看他的人刮目相看。
这么美妙的将来,他如何能不心动?
于是,他和杨广决定要在永丰堂的货里动手脚,他想的是,反正爹不看重他,娘也只会看傅云谦脸色过日子,老是要他等待,永丰堂永远不会有属于自己的一天,既然得不到,就乾脆把它毁了。
当时的他被杨广灌了不少迷魂汤,疯魔般的想放手一搏,就真的去实行了。
前几天看到北郊仓库火光映天,看到傅云谦忙得焦头烂额,他感觉自己像是头一回赢了傅云谦,他躲在暗处里得意的看着,完全袖手旁观。
他想,反正傅云谦从来都瞧不起他,肯定是不屑他的帮忙,他不必在他面前做表面功夫的装殷勤。
那几天,他就像是作了场美梦,等着看傅云谦的落败。
如今,失败的人变成他,他就像是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感到心寒无比,又窝囊又狼狈……
傅云凯好不容易爬起了身,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连纱帽都忘了戴上,就这么直接往外走,撞上了店小二,他烦躁的将人推开,又往前走,迳自踏出了客栈,也不知道该上哪去,心想先回家再说,他看到右手边有马车可雇,便往右走去。
「晚来一步了,杨当家已经走了,也没见到那个蒙面客,小二说的那个蒙面客,应该就是二少爷没错,没准儿还在附近,快去找找……」
傅云凯听到背后的人声,背脊都发凉了,一个劲的加快脚步离开,闪入一条狭窄的巷子内躲起来,再偷偷探出头,看到了在客栈门口有几个做护卫打扮的人,认出那是傅云谦手下的人。
傅云谦居然在找他,知道他和杨当家约在这间客栈见面,该不会……他的所作所为都已经曝露了吧?
傅云凯脸色惨变,发起抖来。
疯了似的一心想扳倒傅云谦的他,哪顾得了那么多,他压根儿就没去想过,伙同外人吃里扒外的陷害永丰堂,会有什么下场。
现在他知道,他万万不能回家去,一回去就会被当场逮个正着,爹知道他的作为肯定会气坏了,饶不了他,娘保不住他,更别说傅云谦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怎么办才好?逃走吗?
傅云凯脑子里一片乱哄哄的,他掏出钱袋,愕然发现只剩几两银子,更是绝望了。
他能逃去哪?等这几两银子用完了,他要沦落成乞丐吗?
向来受到爹娘庇护,养尊处优的傅云凯,竟不知道一个人要如何生存下去。在万念俱灰下,傅云凯产生了恨意。
这都是傅云谦害的!
若不是为了扳倒傅云谦,他也不会惨遭利用!若不是傅云谦的存在太耀眼了,一出生就是拥有继承权的长子,他也不会有自立门户的野心,今天更不会伙同外人做出这种损害自家商誉的事,沦落到这等地步,变得这么凄惨……
这一切都是傅云谦害的,若是他不存在就好了……若是他不在……
傅云凯神色变得睁狞,看到傅云谦的人马分散搜寻起他,他更往暗巷里逃跑。
傅云凯失踪了,不知去向。
同一时间,傅云谦查到了傅云凯与广平堂的当家杨广勾结的罪证,他的属下协助官府捉到了破坏貂皮和药材逃亡中的那几名守卫,也捉到了在货物里放油包的那名管事,他们都坦诚了是受到傅云凯的收买唆使,不难想像,傅云凯是自知事迹败露了,畏罪潜逃。
傅云谦也从傅云凯身边的心腹小厮口中得知,傅云凯在酒楼里遇到杨广,杨广以让他入股广平堂为条件怂恿他,他拿杨广给他的银子收买守卫和管事,那些人刚好都收买得动不是巧合,是杨广事先查过哪些人缺银两给他名单的。
由此可见,杨广心思镇密,城府又深,只密谋计划,其余的事全让傅云凯去办,现在事情闹开了,他完全是撇得一乾二净,说和傅云凯私下在客栈见面,只是喝喝水酒而已。
但傅云谦还是找的到杨广的疏漏之处,例如他和傅云凯见面总需要有人居中联系,再例如杨广差了个人将油包拿给那名管事,只要找到这些中间人,他便有法子逮住杨广。
杨广可以拿银子给傅云凯收买人心,傅云谦自然也可以,甚至可以提出更香甜的诱饵,或煽动人心变节,让杨广的心腹向他投诚。
如今他已经丢下了饵,只需要耐心等待,就能捉到杨广身为主谋的罪证。
至于傅云凯做出吃里扒外,伙同竞争对手放火烧自家仓库的事,傅云谦真怕父亲知道后会气坏,但与其从官府口中得知,不如由他亲自说,所以他仍一五一十的向父亲说出实情。
傅老爷果然气得半死,王氏也听得脸色一阵惨白,差点虚软的跪倒,傅云谦原本还想王氏或许有参与,然而看她这副模样便明白她是不知情的,甚至不晓得儿子躲在哪里。
因为傅家有皇商身分,连朝廷也重视这件事,在在要京兆尹查个彻底,也因此傅云凯若是被抓,牢狱之灾是不可避免的,然而若是查出是杨广唆使他,这罪就轻了点,当然最主要是看他有无悔过之心,若是他肯自首就更能减轻罪刑。
傅云谦把此事告诉两位长辈,也是期望如果傅云凯联系两人,能够劝说他主动出面。
而傅云谦虽然解决了所有订单,成功保住永丰堂的商誉,但这被火烧毁的货,加上四处调货,林林总总算来,仍是损失惨重。
裴咏希在听到亏损了十万两银子时,吓得都咋舌了。
因此,当傅云谦今天巡视完店铺,说要带她到饭馆吃饭时,裴咏希果断拒绝了,想替他省钱,指了指路边的摊子,「我们吃小吃摊就好了。」
「什么?」傅云谦颇为惊讶,这妮子最爱吃了,他带她到饭馆吃饭,平常她高兴都来不及了,今天怎么会拒绝他?
裴咏希语重心肠的道:「永丰堂亏损了十万两啊,这不是小数目,平常要省着花用,才能开源节流,把钱赚回来。」
傅云谦身后的护卫一个个听得诧异,大少爷从小锦衣玉食,是什么身分,哪里吃过路边小摊子,再说永丰堂就算是亏损十万两,哪差得了一顿饭钱。
但傅云谦听了她的话反而觉得很有趣,这让他感受到她对他的关心。
他顺着她道:「那就吃小吃摊吧。」
护卫们听到主子顺着她,看得出主子已经把她宠上天了,皆用暧昧的眼神看他们。
裴咏希没注意到他们的神色,随意挑了个面摊,她一屁股坐下,马上叫面又点小菜。
傅云谦望了望简陋的摊位和桌椅,踌躇了下才坐下,坐在她的对面,也让护卫自己找位置坐下来吃面,免得站着当门神吓到其他客人。
面和小菜很快上了,裴咏希吃着面,大赞道:「真好吃!」
「还算……可以。」傅云谦还是第一次吃小吃摊,觉得这面是差强人意,但不知怎地,和她一起吃就变得好吃。
裴咏希得意的朝他道:「这碗面才五文钱,便宜吧。」接着,她毛遂自荐的道:「我知道很多省钱的方式,我会教你的,交给我!」
傅云谦听到差点笑出来,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你会那么想替我省钱?亏损的事明明轮不到你替我烦恼。」
裴咏希愣了住,她当真没想过想帮他省钱的理由……啊!她想到了!
她拍了拍胸口,朝他飒爽的道:「我不是说过要当你的伙伴吗?这伙伴呢就是朋友的意思,当朋友的我,当然要帮你省钱,和你共体时艰了。」
她真聪明,伙伴这词就是用在这时候!
傅云谦倒是听愣了,不知怎地有点不快,他眯起锐眸问道:「那你说过你要好好的疼我,又是什么意思?」
裴咏希差点被面噎死,她赶紧喝口汤吞下去,支支吾吾地道:「这个嘛……」
她告诉自己,她绝不能像上次一样被逼问得说不出话来……她想到了!
「疼这个字呢,就是要对你很好的意思,身为朋友的我,当然要对你很好很好,好得不得了才行!」
「你还说过,你要永远陪伴我,不让我孤单一人。」
「当你的知心好友,当然可以永远陪你了,等我们老了,哪天你想喝茶嗑瓜子,找我就对了!」裴咏希海派的道:「总之,我既然是你的朋友,就会对你义气相挺,永远站在你这边!」
裴咏希很满意自己的完美诠释,不过……她小心翼翼地打量他,他的脸怎么变阴了?
「傅云谦,你不高兴吗?」
「不,我很高兴多了你这个朋友。」傅云谦冲着她笑得真诚。
是吗?裴咏希总觉得他言不由衷,但看他的笑脸,她又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太多了吧,她怎么可以怀疑他说的话呢?
裴咏希不放在心上了,继续埋头吃着面,没看到傅云谦对着她露出的复杂神情。
在吃完面后,裴咏望向傅云谦的右后方,在那儿不远处的街上,有个卖玉兰花的婆婆。
「我去跟那个婆婆买个玉兰花,发生了不好的事,就是要做善事去去霉气,才会有好事发生,我去帮你买!」
「不必,我差人去买……」
「在前面而已,我自己去就好了。」裴咏希一溜烟的跑了。
傅云谦转头目送她离开,又转回头,重重吐了口气。
他是怎么了?为什么对她所说的话感到生气?他不满意她对他许下的承诺,就只是将他当成普通朋友而已吗?
「阿朗说的没错,少爷跟裴姑娘一定有什么事,连我这么看着也觉得少爷被裴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是啊,大少爷真的太宠裴姑娘了,这有长眼睛的都看的出来……」
「既然那么喜欢她,会纳她为妾吧……」
「这是一定的……」
隔壁桌的护卫们一边吃面一边窃窃私语着,连王奇这个护卫长也差点要凑一脚,但想想不对,他连忙教训道:「你们在嘴碎什么!嘘!都闭上嘴!」
嘘得那么大声,傅云谦都听见了,他拍桌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敢在背后议论主子。」
「属下不敢!」
傅云谦拿出威严来,就见护卫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吭声,接着他清了清喉咙,觉得有必要声明某些事。
「别听阿朗乱说话,我没有喜欢那丫头。」
对,他并没有喜欢裴咏希,他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奇怪的丫头,更别说纳她作妾了。
傅云谦在说完后,装作没事的吃起面来,王奇和护卫们自然也一样装没事的吃面,等过了一会儿——
「买个玉兰花怎么去那么久?」
傅云谦面都快吃完了,还不见裴咏希回来,他不耐的从椅子上站起,转过身望向大街梭巡起她的身影,只见附近是有个卖花的老婆婆,却不见裴咏希的影子。
傅云谦原想唤人去找裴咏希,但最后却是迈开了步伐,亲自去问那老婆婆。
王奇看主子不吃面去找裴咏希了,自然是放下银子赶快领人跟上去。
「是有个姑娘跟我买了好几串玉兰花,但她早早就走了……对了,她嘴里喃喃着说要买糖葫芦……」
糖葫芦?
傅云谦听老婆婆这般回答,他左看右看,看到右方十几尺处有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他大步走过去,在经过一条暗巷巷口时骤然停下。
他看到了掉落在巷口的玉兰花。
该死的……
那散落的玉兰花螫痛了傅云谦的双眼,他心里突生一股不安,脸色沉凝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