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咏希随傅云谦跑了趟唐家,唐家在京城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唐老爷子委托永丰堂收购了一幅画,那幅画刚好被这把无情火给烧毁了,所以傅云谦得亲自来向唐老爷子道歉,并且提出赔偿方式。
唐老爷子收购的这幅画是他的妻子生前所作的,他的妻子在绘画一道十分有天分,却碍于是女儿身,只好用男人的名义作画,画作流传各地,有不小的名气。
一年前,唐老爷子的妻子因病过世,因为思念死去的妻子,他开始寻找起妻子的画作,为了找回那些画作,他散去了千金,如今只剩最后一幅画就能蒐集完成了,傅云谦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为他寻到最后一幅画,正准备完成委托,却被火给烧了。
裴咏希听完这个故事,在心里叹息,唐老爷子肯定很伤心,他妻子的画作,永远都无法蒐集完整了。
原本该由傅云谦亲自向唐老爷子致歉,再提出赔偿方式的,偏偏他们刚好又交换身躯了,只好由裴咏希担任起这责任。
她照着傅云谦教她的说完台词,岂料唐老爷子竟是勃然大怒。
「傅少当家,你太小看人了,我妻子的画岂能用金钱衡量!」他甩袖怒道:「回去吧,当我委托错人,我不该冀望永丰堂能帮我找到我妻子的画。」
唐老爷子兀自离厅,留下他们两人。
裴咏希无奈的望向傅云谦,「怎么办,我道歉了,也照着你说的提出三倍赔偿,但唐老爷子听后更生气了。」
傅云谦长长地吁了口气,「还真难应付,一般人听到三倍的赔偿就会接受了。」
裴咏希瞪了他一眼,「不能这么说,或许那幅画对他来说是无价之宝,用上十倍的价钱也无法补偿。」
傅云谦没有回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要是唐老爷子到最后都不愿意接受赔偿……我们就要这么走了吗?」
「不成,商人最重要的就是诚信,在谈成赔偿前不能离开。」傅云谦坚持的道。
这时,唐府的老管家出来,见两人还在,并未立刻开口驱赶,而是替主子缓颊。
「傅少当家,我们老爷子是个很好的人,是因为画烧了很失望才会朝您发脾气,请您别在意。」
裴咏希好奇的问道:「你们老爷子和死去的老夫人感情很好吗?」
老管家点了头,「两人感情很要好,平日可说是夫唱妇随,让人羡慕极了,所以老夫人的过世对老爷子来说是很大的打击,老爷子还是因为想寻找老夫人留下来的画作,才撑到现在的,对他来说,那是这世间最珍贵的画,是任何宝物都无法取代的……傅少当家,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裴咏希听完若有所思,在傅云谦的示意下,厚着脸皮表明想再等一等,然后再次向唐老爷子赔罪,看裴咏希态度诚恳,老管家终究没有再下逐客令。
两人待到傍晚,裴咏希再一次的求见唐老爷子。
唐老爷子听老管家说两人有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的架式,总算出来见两人。
「你们居然还没走!」唐老爷子怒道。
裴咏希再一次致歉,「唐老爷子,我真的是很有诚意来向你道歉的,希望能弥补您心里的遗憾……」
「又要跟我谈赔偿了吗?我说过了,我妻子的画岂是能用金钱衡量的?走!你们这些商人眼里只有钱,别再跟我提到钱……」
裴咏希从唐老爷的眼底看到了浓浓的哀伤,心底不禁戚戚。
也是,这样走过一甲子的感情,岂是金钱可以弥补得了的?
如此一想,裴咏希朝唐老爷子来个九十度的大鞠躬,大声喊道:「真的很抱歉!我知道不管我怎么赔偿,都无法让已经烧毁的画恢复原状,真的很抱歉!」
「你……」唐老爷子看着眼前朝他弯腰鞠躬的男人,惊讶不已。
傅云谦更是瞪凸了眼。
「但是……」裴咏希稍稍抬起头来,望向唐老爷子,「就算少了这一幅画,您对您妻子的思念也不会改变的不是吗?画不过是死的东西,拥有过的回忆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回忆还在,就能永远的思念最爱的人,唐老爷子,您说是不是?」
唐老爷子为她说的话而震撼,沉默久久,最后轻叹了一声。
因为裴咏希的道歉,唐老爷选择了释怀,不再因为画烧毁了而怨愤。
唐老爷子想通了,画不过是死的东西,重要的是那份思念妻子的心意,永远在他心里。
但他依然没有接受赔偿,只说了句以后有需要买的东西会再找永丰堂。
马车内,裴咏希有点胆颤心惊,真怕挨傅云谦这个大魔头的骂,毕竟她这九十度鞠躬,有损他的当家气慨。
裴咏希朝傅云谦瞥来的不安视线,被他逮个正着,他面无表情地道:「在偷看什么?」
「没、没事……」裴咏希乾笑了下,不敢乱瞟了。
看她这副胆小的样子,傅云谦失笑,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他咳了咳,有点瞥扭的道:「今天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谢谢你。」
他输给了她,无论他提出再多的赔偿方式,都比不上她放下身段的鞠躬致歉,以及用一句真诚的话打动人。
他这个永丰堂少当家,还有得学!
裴咏希看他没有责怪她,甚至夸了她,不只松了口气,还窃喜起来,胆子顿时变大了,主动邀他道:「奔波了一天很累吧,来吧,我大腿借你枕。」
傅云谦瞪了她一眼,「那是我的大腿,我可没有枕自己大腿的兴致。」
「那肩膀借你好了。」裴咏希大方的道。
这肩膀也是他的!傅云谦唇角抽了抽,「不必。」
他阖上眼闭目养神,一刻后,不知不觉睡着了,传来徐徐的呼吸声。
裴咏希轻巧的将他的头往自己的方向推,让他枕在她的肩上。
这种画面真像是少女漫画里的,只是他们性别颠倒了,感觉怪怪的……哎呀,不管了!
裴咏希也累了,闭上了双眼。
两人就这么依靠着彼此入睡,看起来就像是美好又和谐的一幅画。
傅云谦和裴咏希在外头奔波忙碌了三天,总算在第四天的傍晚回到傅府,这时的他们,灵魂回到了自己的身躯。
在傅云谦的背后,是累得驼着背走路的裴咏希。
傅云谦一回到府里,就先去见了傅老爷,主子还在忙,丫鬟没有先去休息的道理,她只能拖着疲累的步伐跟着去。
这三天来她陪着傅云谦东奔西跑,向关系好的商行调货,也向重要的客户致歉,都累瘫了,看他居然还可以走得比飞还快,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精力,除了在马车内小睡外,她没见过他真正的休息过。
「现在情况如何了?」傅老爷一见到儿子就急促地问。
这三天来,他虽然能从下人口中得知最新状况,但没见到长子的面,心头还是焦急着,心想他要不是身有痼疾,真恨不得亲自到总号去,替儿子分担一些工作。
「都妥当了,我已经处理好了,从全国各地顺利调货,大部分订单都可以如期交货,相信客人也会满意的。」傅云谦胸有成竹的道。
「那就好。」傅老爷大松了口气,却心有疑虑,「只是,怎么会出这种事呢?先是总号的货被毁了,再来是北郊仓库遇灾,永丰堂是得罪到谁……」
「这两件事恐怕是同一个人计划的,官府已经在查了,我也派出了人手追查,相信很快就能查到真凶。」
傅云谦沉稳的回答,眼底却一闪狠意,看在裴咏希眼里,大有捉到人将那人大卸八块的阴森感。
傅老爷点了点头,也只能希冀快点捉到凶手,将那人绳之以法,接着他张望了下长子的背后,关心道:「对了,云凯人呢,怎么没看到他?他没有跟你一道回来吗?」
这几天傅老爷也看小儿子早出晚归,他一直以为小儿子是跟在长子身边帮忙,倒也没多问,如今没见到人顿时觉得奇怪。
听傅老爷这么问,裴咏希在心里嘀咕道,傅云凯跑去摸鱼了啦。
傅云谦则迟疑了下才回答道:「爹,事实上,我这几天都没见到云凯。」
「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他吗?但他明明都有出门,是跑去哪了?」傅老爷听了简直难以置信,马上差人把王氏叫过来。
王氏一来,傅老爷劈头就问:「出了那么大的事,云凯那小子这几天都没跟在他大哥身边帮忙,是跑到哪去了?」
「这……我也不清楚,我一直以为他人待在总号的……」王氏说得心虚不已,在心里暗骂儿子,捅了这娄子是要她如何收拾?
老爷子虽疼爱云凯,但也最痛恨他不长进,明明都跟他说了,要他跟着他大哥学习的,显然都没听进去。
然而想到儿子天天跑出门,她突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怕他违背她的叮嘱,干了她不知道的事,说起来,仓库会起火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不会吧……不,这太荒谬了,不可能的!
「真是的,你这个当娘的是怎么当的,不好好管教儿子,任他贪玩,现在出了那么大的事,竟然还没去帮忙……」
傅老爷真的火了,念了王氏好几句,才又注意到站在面前的长子,想到他忙碌了三天,肯定很疲惫,他该好好关心他,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毕竟他和长子向来生疏。
最后,傅老爷拍了拍长子的肩,简洁的道:「好了,你也累了吧,快回房休息。」接着,他朝傅云谦身边的裴咏希和阿朗道:「好好伺候大少爷,知道吗?」
裴咏希两人连忙应下。
傅云谦面对父亲的关切,点了点头,又让父亲也好好歇息,便告辞回云山院去了。
回到院子后,早就知道大少爷回府的厨房就差人送来热腾腾的晚饭,裴咏希吃了一口,十分感动,这三天吃的都是简单的饭团,又冷又乾,有热食吃真好。
阿朗看出两人都很疲累,忙叮嘱人去烧热水好让他们洗去疲惫,这会儿,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用膳。
「傅云谦,你到底跟谁结过怨,用这种阴险的手段害你,你心里有个底吗?」裴咏希想起傅老爷问过的话,好奇的问道。
傅云谦一边用膳,一边慢条斯理的道:「要说的话,自然是同行的嫌疑最大,毕竟永丰堂抢了太多大饼,有人会因为眼红而放火也不意外。」
她沉吟的道:「同行……永丰堂的死对头是广平堂,平常最爱跟你互相竞争,前阵子你还从广平堂手中抢走一笔大生意!对,广平堂的嫌疑最大!」
裴咏希跟在傅云谦身边不是白跟的,知道广平堂是京城排名第二的大商行,前任当家是个老好人,和永丰堂是公平竞争,但自从他儿子成为当家后,不想老当第二,便处处阻挠永丰堂,还曾故意传出谣言企图破坏「永丰堂」商誉,手段卑劣极了,若说广平堂现任当家会、派人放火真的不意外。
「聪明!」傅云谦难得夸奖她,又道:「所以我事发当天就派人去查广平堂近日来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想着或许能找到些线索。」
北郊仓库的纵火案,已查出货箱内被藏了油包,因此一被点燃便一发不可收拾,至于那油包,想必又是内神通外鬼,且还是职位高的管事,才能自由进出库房,偷偷藏入油包。
在手下查出那天进出过库房的管事也失踪了,更证明这个推论。
有守卫后来回想的说,那名失踪的管事说怕冷穿得很厚,点货时,又不让人跟着进库房帮忙,颇有几分诡异,猜想衣里应是藏着油包。
无论是总号仓库货物被人动手脚,或者北郊仓库失火一案,现在都已经确认嫌犯,剩下的就是尽全力捉人了,只要逮到这些失踪的人就能真相大白。
在吃完饭后,裴咏希涌上了胭意,大大打了个哈欠。
傅云谦见状催促道:「去睡吧,我不介意你有没有沐浴,反正又不是我的身子。」
裴咏希听出了他的体贴,暗自一笑,又关心道:「那你呢?不休息吗?」
「我要清点一下损失的货物有多少。」
裴咏希想起他忙了三天都没好好睡上一觉,不禁想替他分担一些,让他也早点休息,便请求的道:「让我帮忙吧,两个人一起做比较快!」
「真的不去睡吗?你的眼睛都变成兔子眼了。」傅云谦取笑的道,实际上还是希望她去休息,虽然她的心意令他心头温暖。
「我如果去睡,就太没义气了,我要陪你一起忙!」
裴咏希说得理所当然,傅云谦却是意味深长的问:「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伙伴吗?」
裴咏希点头,「对,因为我是你的伙伴——」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脑海里有什么画面闪过,让她瞪了大眼,张大着嘴——
「傅云谦,我一直觉得你对爹和继母太冷淡,骂过你无情,还觉得你这个人太骄傲,不把父母看在眼底,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你是寂寞的……傅云谦,从今天起,让我来当你的伙伴吧,你爹不疼你,没关系,我来疼你,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让你不再孤单一人……」
「天啊,我居然说了这种话,我还要不要脸……」她全想起来了,她竟说了这种暧昧不明,像是在告白的话,该死的!喝酒真的闯祸了!
傅云谦看她的表情,听她说的话,知道她总算是回想起她说过的醉话了,他挑眉说道:「恭喜你想起来了。」
裴咏希真是丢脸极了,当下舌头都打结了,说不出话来。
「我很好奇,你说你会疼我……是怎么疼法?」傅云谦故意逗她,她忘了这件事那么久,他当然要好好的回敬她。
「这、这句话的意思是、是……」裴咏希简直想把头埋进地里,第一次察觉到自己有多词穷。
傅云谦等不及她回答,又问:「你说,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让我不再孤单一人,这意思是你会陪我到老吗?」
「这、这个……」她真是疯了才会说这种话!裴咏希感到脸好热,头晕脑胀,哪回答得出来。
傅云谦看她不知所措的脸红模样,原本逗弄她的心思消散,心情变得奇异,不禁深深凝视着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柔情。
她酒醉时说的那番话,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么说。
她对着傅云凯说他付出极大的努力才有今日,绝不只是身为长子,又加上聪颖的头脑才轻松得来的,那时候他心中悸动,觉得有人懂了他。
仓库失火后,这几天来她不眠不休的陪伴他,陪着他四处调货,跟客户道歉,不喊一声累,他心里对她是无比的感激,打从心底觉得有她陪着他真好 被傅云谦这么瞅着,裴咏希实在难以直视他,有个大帅哥这么看着自己,怎么不让人小鹿乱撞呢?而且他的眼神里还好似多了什么,和平常只会戏弄欺负她的他不一样,让她像是有点触电了,心脏一直怦怦跳着,还跳得好大声,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子呢?
两人互相凝望着彼此,视线里似多了暧昧的纠缠,这几天的共患难彷佛加深了什么情谊,让彼此的心变得火热,四周也增添炽热的气氛。
一直到传来叩叩的敲门声响,打破了一室的暧昧。
「进来。」傅云谦率先回过神,出了声。
裴咏希背过去,暗自拍了拍发烫的脸蛋。王奇前来禀报,近来他被傅云谦派去打探消息。
「少当家,小的这几日跟踪广平堂的人,发现确实有古怪的举动,最近他们当家和二少爷过从甚密……」
此话一出,裴咏希听得吃惊,望向傅云谦,只见他的脸沉了下来。
两人心里都有同样的疑问——若广平堂的当家真是这两起案件的幕后主使者,那么傅云凯会是接应的内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