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琪一口气冲到顶楼的水塔下方,确定四周都没有人后,隐忍多时的泪水终於夺眶而出。
她不想哭的!
不要哭!不准哭!
拚命地命令自己,但没有用,豆大的泪水仍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滚滚坠下。她狠狠地以手背拭泪,新的泪水却争先恐后地滑落,越擦越多……
让她落泪的原因不是那些女人的奚落,她们在她心底根本不具任何分量,无法影响她的心情。
她真正无法忍受的,是雷鼎中那愤怒又失望的眼神!他在众人面前毫不留情地对她大吼大叫,指责她是个只想打混的冗员,言下之意,他是要她自动滚蛋!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何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但她随即悲哀地提醒自己:尹湘琪,你真可笑!雷鼎中是你什么人啊?他可是高高在上的总裁,他为何要去研究底下职员的明争暗斗?他要为何要特别相信你的能力?
她好讨厌自己,不该这样的,不该不该!她向来是坚强的,懂事之后就很少落泪,她……她不该那么在乎雷鼎中失望的眼神,她更不该在乎自己在他心中有什么评价。
她不该在意他,不该……
垦丁之行还没让她看清楚雷鼎中是什么样的男人吗?他……他根本是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他可以在上一秒热烈地吻她,下一秒却又狠狠地推开她,像是逃避毒蛇瘟疫似地,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像这种缺心少肺的男人,她怎么还可以如此在意他呢?她更不该为了他的一句话而哭到几乎崩溃。
再这么痴傻地沈沦下去,她会完蛋的!她会心碎、心死,她会变成一个最最可悲的女人!
赌气地深吸一口气,她想著,既然他这么讨厌她,那,干脆辞职吧!
反正,离开「雷氏」后她也不会饿死。她可以重新找工作,任何工作她都愿意做,即便是做粗活也无所谓,只要那个工作场合里没有雷鼎中这个恶魔。
但,一股不服输的想法又在她体内熊熊燃烧著。如果她真的就这样辞职了,岂不正遂了那些女人的意?她们如此卑鄙,竟敢把她的图掉包!
「不--」用力地大喊,像是要讲给自己听一样。「我不能认输,更不能轻易退缩!那些女人越要整我,我越要做出一番成绩给她们看!」
至少,她要先完成垦丁主题乐园的案子。不管是为了赌一口气还是要对自己负责,她都不允许自己因这点挫折就退缩,一定要坚持下去!
擦乾眼泪,深深地看了蔚蓝的晴空一眼后,湘琪眼神坚定地下楼,回到办公室。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湘琪一人挑灯夜战。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还是拚命赶那些图稿,就算会累到晕倒,不服输的她还是要连夜把蓝图赶出来。
原本她可以叫出电脑内的存档重新列印的,但……何蔓蒂真是卑鄙至极!她就是要逼得她待不下去,所以不但把她的图稿掉了包,甚至还打开她的电脑,删掉了档案!
正专心以数位笔绘图时,桌上的电话响了。
湘琪接听。「喂,哪位?」
「湘琪,我是玟卉。天啊!你还在公司啊?」
湘琪苦笑。「没办法,我的图稿档案也被人删掉了,只好全部重画。」
「太过分了!」玟卉很生气。「何蔓蒂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居然要把你逼到这种地步!唉,她以前就常常仗势欺人,我刚进公司时,也被她整过,想不到,这次她居然做得这么过分!」
湘琪淡应。「算了,现在讲这些都没有用,就算知道是何蔓蒂做的又怎么样?我可以找谁申冤?我提得出证据吗?唉……看来,防人之心真的不可无。以后我电脑里所有的档案都要加装密码,必须输入密码才能开启档案,抽屉也要上锁,省得那些小人继续玩这些下流招数。」
玟卉关心地问著:「你还没吃饭吧?你到底要加班到几点啊?我拿点东西过去给你吃吧!」
「不用了。」湘琪婉拒。「你住的地方离公司又不近,不要专程跑过来。况且我也快画完了,待会儿就要下班了,你不用担心我。」
「那好,你自己要多注意安全喔!夜归时一定要请警卫帮你打电话叫计程车,这样才妥当。」玟卉一再交代。
「我知道,谢谢你。」
挂上电话后,湘琪对著电脑苦笑。其实,她还有很多部分要赶工,不过,她不想让玟卉替她担心,所以才会骗她说自己应该快下班了。
专心工作吧!不管饿得饥肠辘辘的胃,她又一头栽入工作中。
全神贯注地绘图的湘琪一直没有发现,其实,整间公司不是只剩她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坐在可以看得到她的会议室里。
漆黑的会议室中,雷鼎中脸色凝重地看著专心赶图的湘琪,他没有开灯,因为他不想让她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像个傻瓜般一直待在这里,连晚餐都不吃,就这样看著一室之隔的尹湘琪。
理智告诉他:你应该马上离开,不用担心这笨丫头会赶工到几点、不用担心她的安全,更不准心疼她连晚餐都没有吃!
他一直命令自己要远离尹湘琪,因为他不敢面对她那张酷似歆屏的脸,也不想再栽入情爱的混乱漩涡中。他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惩罚自己,只因他认定自己就是害死歆屏的凶手!
但,失控了,一切都失控了!无法控制的情感与理智背道而驰!他努力想把尹湘琪推出心房,但心中的天秤早就严重地失去了平衡,重重地倾向他所逃避的那一端。
其实,早在垦丁亲眼看到尹湘琪失足落水的同时,他就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地完了!
不管他如何地伪装冷漠,甚至以冷言冷语试图赶走她,但,看到湘琪落水时,他的心似乎也裂为两半,整个人像是被浸在最漆黑的冰水底。
歆屏死后,他誓言要无情无爱地过一生,以无边无际的孤寂来惩罚自己。他以为自己做得到,他以为可以一直维持这种冷峻又没有任何心情起伏的日子。
但,尹湘琪却出现了!
烦躁地玩弄手上的钢珠笔,雷鼎中粗黑的剑眉几乎要连成一直线。他不明白,命运之神为何让他遇到尹湘琪?又为什么让他……该死地无法漠视她、无法对她视而不见?!
虽然她长相酷似歆屏,但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尹湘琪跟歆屏是完全不一样的女孩。她们拥有不同的灵魂,她们面对生命时的态度也大相迳庭,她们根本是极端相反的两个人!
在他的心底,已经可以彻底地把尹湘琪跟歆屏的影子完全分开,所以,他不了解--为何他还会如此在意这个女孩?为什么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搜寻她的身影?为何他会迷恋她在艳阳下的灿烂笑容?他又为何会该死地嫉妒著那个可以跟她有说有笑的郑谚巽?
烦死了!如果不是怕点菸的火光会引起湘琪的注意,此刻的他,真的很想狠狠地抽掉一包菸,藉助尼古丁来麻痹自己。
麻痹,并冻结不该滋生的情愫。
尽管不愿承认,但他知道心底有股不该发生的情愫正不断地滋长、勃发著。也许他可以欺骗全世界的人,但却无法欺骗自己!
他越是想把她赶出心房,她的身影就越是清晰,甚至清晰到……他无法再漠视的地步。
是的!他承认一切都不同了!早在雨夜中差点撞到尹湘琪的那一刻开始,他自以为平静的生活就掀起了惊天动地的大变化。
但,他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串的骤变?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原谅自己,是他害死了歆屏,因此他没有资格追寻真爱。
那么,他该拿尹湘琪怎么办?他又该拿这怪异的情愫怎么办?
今天在会议室,他是故意大动肝火地骂她的。他知道自己很懦弱,只因不敢面对尹湘琪的感情,所以,他以怒气来武装自己。
她犯的并不是不可饶恕的滔天大错,但,为了驱走梗在胸臆中的情感,他失控地以最严厉的言词来谩骂尹湘琪,他甚至骂她是来「雷氏」鬼混的,没有职业道德,更没有羞耻心。
他以为这样可以收回自己的心,可以把自己跟尹湘琪越隔越远,但……错了,大错特错!
骂完她后,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胸口还是燃烧著一把怒火--一把针对自己而起的怒火!他气自己、更恨自己!雷鼎中,你混帐、你没用、你是懦夫!
这一辈子,他从没觉得自己懦弱过。
成长过程中,他一直是一帆风顺的。课业上的优异表现有目共睹;在商场上,他则是最犀利又睿智的领导者,可以在笑谈之间轻松吃掉对方的公司,也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轻取他需要的利益。
就连歆屏死时,他也没有如此厌恶自己,觉得自己懦弱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他对歆屏存著的是愧疚。对尹湘琪的却是……
看著低头赶工的尹湘琪,他不断地谴责自己:雷鼎中,你是懦夫、你是天字第一号大混帐!就因为不敢面对她,所以他以最粗糙又愚笨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在众人面前大声地斥责她。
他骂的,真的是尹湘琪吗?不,他深深觉得骂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长出翅膀般,狠狠地反弹回自己的心弦上。他真正重创的--是自己!
懊悔地想捶打自己的头,口袋里的手机却开始震动。有来电?
不想让尹湘琪知道他在这里,雷鼎中悄悄走出会议室,迅速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关上门扉后,才接起电话。
「喂?」
一听到对方的声音,他向来淡漠的表情起了巨大的变化。
是她?!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呼……」一个小时后,湘琪看著电脑列印出来的图稿,总算松了口气。明天一早她就要把图交出去。
把电脑档案设定好密码,抽屉也上锁后,湘琪把蓝图卷起来,打算带回家。虽说她已经把抽屉上锁了,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谁也料不准何蔓蒂那个女人是不是又会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来?所以,干脆把蓝图带回家她最安心。
她的时间很宝贵,没兴趣再陪那个女人玩无聊的游戏。
关灯后,湘琪进入电梯。
就在电梯门即将阖上的前一秒,一个人影突然跟著窜进来。
「啊--」湘琪惊骇地大叫。整个办公室不是只剩她一个人吗?为何会有人奔进来?刹那间,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电梯之狼」!
「别叫,是我!」雷鼎中闪入电梯里,按下关门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长得这么可怕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著尹湘琪进入电梯?其实,他可以改搭另一部电梯默默地跟著她回家,等确定她安全抵达住所后,再掉头回自己的住处。
但,无法解释!他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看到湘琪进入电梯的同时,他的双脚就率先一步地背叛他了。
「你……」湘琪捂住小嘴,双眼却睁得好大,错愕的表情活像是看到传说中的尼斯湖水怪似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雷鼎中酷酷地直视前方。「这是我的公司,我爱什么时候进来或是什么时间离去,还需要向你报备吗?」
可恶!湘琪气愤地白了他一眼,他对她说话一定要这么恶声恶气吗?好吧,就算她今天在公事上确实是出了差错,可也犯不著一定要看他这张脸吧?!
懒得再理会雷鼎中,湘琪把头撇向另一边,打算在步出电梯之前绝不再开口。
狭小的空间内,气氛诡异却又微妙。湘琪从来没有觉得这座电梯运转的速度会这么缓慢,慢到……她莫名地觉得心慌意乱!
虽然两人各据电梯一端,但湘琪却清楚地感受到那股属於他的男性体温。他彷佛带著强悍的侵略性,却又若即若离、神秘难澜,令人心慌,更令人思绪一片空白。
哦~~她真恨自己的没用!为何只要一接近他,她全身上下的女性感官就会变得异常敏锐?那股撩人的粗犷气息飘飘荡荡的,飘入她的鼻尖,也荡入她的心湖,吹皱了一池春水……
不可以!不可以!湘琪僵硬地命令自己,试图抵抗这股不断撩拨她的气息。
嗯,想一些,想一些很杀风景、很烦人的事好了!可以想想……想什么呢?她慌张地在脑中搜寻著,呃……想那该死的房东租给她的房子还真破旧,一下雨就会漏水,租金还那么贵,真是死爱钱。
对!继续想一些讨人厌的事,就当这个姓雷的没有站在她身边!漠视他、尽量漠视他!
努力地心理建设之际,她听到他突然丢来一句话--
「为什么一直偏著头?你很讨厌我吗?」
湘琪调回视线,冰冷地瞅著他。「总裁言重了,像我这种只会犯错又爱打混的小职员,哪有什么资格谈论讨厌不讨厌总裁大人?」
面对她的挑釁,雷鼎中却缓缓地微笑了,笑容让他严峻的五官绽放出不可思议的邪肆魔力,像是暗夜中的撒旦般勾人心弦。
「……」湘琪的心跳因他这突来的笑容而漏跳了一拍,她面红耳赤地收回视线。真没用!她应该继续讨厌他的,结果却因他的一个笑容而被迷去了三魂七魄。喔~~她好想敲自己的头!
她正祈祷电梯快点抵达一楼时,可怕的事情却发生了!
「当」的一声,电梯先是发出不寻常的奇怪声响,紧接著,顶端的日光灯瞬间熄灭。
……停电了?!
「啊、啊--」湘琪吓得大叫,恐惧地直往后退,背部紧紧抵住墙板。「怎么回事?」
「别紧张。」黑暗中,雷鼎中却异常镇定。「停电了,电梯好像被卡在半空中,不过别担心,管理员会发现困在其中的我们,并通知滑防人员前来处理的。」他摸索著按下紧急求救铃。
「不!为什么会停电?为什么?」湘琪的反应异常慌乱。她有一个很严重的致命伤--黑暗恐惧症!
她害怕黑暗,很怕很怕!五岁那年,顽皮的哥哥曾经在半夜扮鬼吓她,那一次把她吓坏了。因为哥哥故意把脸涂得死白,然后用番茄汁充当鲜血,抹得自己血流满面,还发出凄厉的哀嚎声吓她,当下把年幼的她吓到魂飞魄散!
从此以后,她极端害怕黑暗,入睡时也一定要点一盏小灯,否则就会恐惧到无法成眠。
「怎么办?怎么办?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她恐惧到语调都发抖了,发狂地猛捶电梯门,大叫著。「救命!救命!外面有人吗?救命--」
「尹湘琪?」雷鼎中发现了她的异常,双眼慢慢习惯黑暗后,他看到她脸上的惨白以及不断落下的冷汗,他抓住她的手,安抚道:「冷静一点!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尹湘琪,你听得到我说话吗?冷静一点!」
眼前这个慌张失措的小女人不是他见惯了的尹湘琪。当她在会议室里,当著众人面前承受他的谩骂时,她的眼神还是一贯的坚定。但,此刻的湘琪真的很不对劲,她的呼吸紊乱、急促,浑身不断冒著冷汗,小脸更是越来越白,几乎没有血色。
「尹湘琪?」
「不要--」湘琪甩开他的手,像是逃避魑魅魍魉般地跌坐在地。她紧紧挨著墙面,膝盖抵住胸口,想把自己缩到最小最小,并不断狂叫著。「不要过来!鬼、鬼……你是鬼!不要不--」
童年最恐怖的那一幕完全充斥她的脑中,在极度惊恐之下,她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鲜血直冒的「鬼」!
「不要抓我!不要过来!走开!啊--走开--」她全身发抖,双手紧紧抱住头,像是正忍受著极大痛苦般地哭吼著。「鬼!走开、走开!不要缠住我!救命--」
「湘琪?尹湘琪?」雷鼎中蹲到她跟前,紧紧按住她的肩头,轻拍她的脸叫著。「你怎么了?冷静一点,这只是停电,马上就会有人救我们出去的,湘琪?湘琪?」
她惊惧无比的模样让他的心跟著发痛,他不知道湘琪为何会这样?但他要稳住她。
「鬼!你是鬼……」湘琪断断续续地哭泣著,并用力咬著自己的下唇,像是要藉著疼痛来抵抗这片黑暗所带来的恐惧。
雷鼎中的心底又是一阵抽痛。「湘琪,不要再咬自己,你的嘴唇已经流血了。看著我!湘琪,看著我!」
眼看自己的叫唤还是无法令她恢复理智,他倏地捧起她的脸,猝不及防地吻住她的唇,也把自己的舌探入她的檀口内,不准她再伤害自己。
温暖又坚定的气息不断传入她口中,泪痕犹在的湘琪傻住了,她呆呆地,像是木娃娃般地承受雷鼎中源源不绝的热吻。
带著怜惜、带著压抑的炽热火焰,让她冰冷的身躯总算慢慢回复温度。随著他滚烫气息的蔓延,她的四肢不再发抖,额头和发鬓也不再渗出冷汗。
癫狂的热吻烧灼了两人的灵魂,他的吻将她带入一个最安全的小宇宙,没有惊恐、没有害怕,只有满溢的甜蜜情潮。
湘琪笨拙而羞涩地回应他,学习他吻她的方式。
绮丽风暴中,她听到雷鼎中粗嗄地嘶吼著。「湘琪、湘琪……」男人与女人的身躯亲匿地贴合在一起,热火完全融化了两人的心。
「嗯……」意识迷蒙的湘琪发出全面投降的娇吟,她不愿再去管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想再分析雷鼎中对她究竟是抱持何种心态。她任自己的舌尖与他的翩翩飞舞、相互纠缠,让最香甜的滋味暖烘烘地包围住全身……
狭小的电梯空间很黑暗,但焚热的气流却几乎让四周为之燃烧……
他们吻得天昏地暗,一直到外头传来巨大的机械运转声,紧接著,手电筒的光芒照了进来--
「里面有人吗?有没有人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