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独立于山脚边的木屋显得孤单寥落,油漆斑驳的篱笆、堆满各式铁工具的院落、光线昏暗的门厅……每更细看一分这样的居家环境,莫语涵便更心惊一分。方才热闹缤纷的营火喜宴,与此刻苍凉的月色相比,宛如一场遥远的梦。
屋内,才两岁多大的孩子捧着肚子哀哀嚎泣,四肢微颤,似有痉挛症状;而他大不了几岁的哥哥姊姊,则围坐在简陋的床边,焦虑慌乱地望着痛苦的小弟。
见温泉赶来,一对姊弟急急迎上,如蒙大赦。
「泉叔叔,怎么办?弟弟他好象很难过。」九岁大的姊姊庭庭开口,小脸惨无血色。
「叔、叔叔救我们。」六岁大的弟弟宣宣笨拙地扯住温泉裤管,求救的声嗓有些大舌头。
「别怕,有叔叔在。」温泉安慰地拍了拍两个孩子,来到床畔,一把抱起痛哭的小男孩。「语涵,麻烦妳。」他一面快走,一面回头示意莫语涵带着两个孩子跟上来。
「好。」莫语涵点头,朝两个孩子伸出手,「走,我们送弟弟上医院。」
两个孩子却一动不动,震惊地瞪着她。
「妳是那个女人。」庭庭恨恨磨牙。
「坏、坏女人,爸爸说、不理妳。」宣宣退开一步。
孩子们控诉的语气微微刺伤了莫语涵,她急忙深呼吸一口,抑制忽然窜上心头的冷意。
连人人的讥嘲侮辱她都不放在心底了,何况两个孩子的童言妄语?她咬紧牙,告诉自己别去介意,一面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拖住两个孩子。「跟我来。」
「不要!谁要跟妳走?妳放开我们!」
「坏、坏坏,走开!」
在童稚的抗议声中,她强硬地拖着两个孩子前进,将他们推进车厢后座。
「乖乖坐好,别吵。」她压住两人蠢动不定的肩,冷着一张脸警告,「我们要带弟弟上医院。」
「泉叔叔!」两个孩子转向温泉求援。
温泉只是温煦地瞥了他们一眼,「乖,听莫阿姨的话。」淡淡一句便安抚了狂躁的孩子,噤声不语。
不知怎地,莫语涵觉得心更痛了,胸口的刺伤彷佛正在一点点扩大。但她强忍着,伸手接过嚎啕大哭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在前座上坐定。
一路无语。
温泉风驰电掣般地开着车,直奔位于两个镇外的医院,一双姊弟默默坐在后座,两只小手紧紧牵着,脸上掩不去惊惧神情。
而莫语涵抱着小男孩,则是不知所措。在这一刻,她真希望自己像电视上那些慈蔼的白衣天使或幼儿园老师,温柔几句话便能让痛苦的孩子停止嚎哭。
可她不是。她只是个冷血无情的女律师,学不来天使温柔的腔调,不知道该怎么安抚一个孩子,不知道怎样才能减轻他的痛楚。
告诉我该怎么帮你,拜托。她惊慌地望着小男孩,悄悄在心底求恳,可后者只是一味哭泣,一味狂乱地在她怀里扭动着。
她收拢手臂,好不容易才将他抱定在怀里,可无论她怎么轻轻摇晃、柔柔拍抚,仍然止不住他一阵又一阵的痉挛。
他会不会死了?会不会在她怀里死去?
她胡乱想着,忽地恐惧起来,全身上下漫开一股强烈无肋。
「不,你别死,你千万要撑住。」她破碎地低喃,连自己也下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径摇晃着小男孩,「快到医院了,就快到了。」上帝保佑。她闭眸,无助地恳求。
「别紧张,很快就到了。」
温沉的低语忽地扬起,恍若甘泉,滋润了她焦渴不安的心。她蓦然望向发声的人。
「别紧张,有我在。」温泉对她微微一笑。
她愣愣地望着他如春阳般和煦的微笑,不一会儿,充斥胸臆的惊惧忽地逸去,她终于又能顺畅呼吸了。
他的嗓音、他的微笑、他的眼神,都是那么清淡温煦,却总是具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能轻易安定她的心。
她痴痴凝睇他线条分明的侧面,喉间一梗,想哭,却也想笑。她是怎么了?她似乎愈来愈不了解自己了。
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回到孩子身上。水眸流眄时,忽地瞥见孩子衣襟间沾着些许碎片。她定睛细瞧,赫然发现那竟是油漆的残骸。
她皱眉,想起方才所见处处老旧、斑驳的小屋,容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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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急性铅中毒。」医生急救后,对莫温两人如此解释,「痉挛、腹痛,这些都是典型的铅中毒症状,还有,我们在他血液中也验出相当浓的铅含量。」
「铅中毒?怎么可能?」温泉不解,「照理说不会让孩子去碰铅金属啊,而且庭庭跟宣宣也说弟弟一直待在屋里,他们没让他出去玩。」
「我想是油漆。」莫语涵静静接口。
「油漆?」温泉依然不明白。
医生却赞许地瞥了莫语涵一眼,「没错,可能是油漆。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乱抓东西送入嘴里,我们又在他衣服上发现一些油漆碎片,所以很有可能是他不小心把油漆给吞下去。」
「油漆含铅吗?」温泉问。
「台湾是在千禧年以后,才强制规定不许制造含铅油漆的。」莫语涵说。
「也就是说,在这之前生产的油漆都含铅?」
「大部分是。」
「我懂了。」温泉点头,神色一凉。
「经过急救后,小弟弟情况已经稳定多了,不过我们还是会留他在加护病房观察几天,麻烦两位通知他家属一下。」
「好。谢谢医生。」
待医生走后,一直踮高脚尖、在加护病房窗边探望弟弟状况的庭庭,立刻走过来。「医生伯伯说什么?我弟弟没事吧?」她仰头问温泉。
温泉蹲下身,大手握住她颤抖的细瘦肩晓,「没事了,只要在医院休息几天就好了。」
「弟、弟弟……」宣宣也跟着摇摇晃晃走过来,「没事?」话语方落,他便猛然往前一扑,跌倒在地。
「宣宣!」温泉惊喊,连忙上前扶起他,「还好吧?有没有哪里摔伤?」
「没、没有。」他嘻嘻地笑着。
「宣宣最笨了。」庭庭扶住弟弟另一边,又气又急,「都六岁了,走路还老是跌倒,丢脸。」
「呵呵呵--」听姊姊如此抱怨,宣宣傻笑。
「你啊!以后走路小心一点。」温泉见男孩这般模样,也只能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
「是、是。」他举起手,乖乖敬礼。
「白痴。」庭庭骂他,却也忍不住笑了。
确定小弟已经平安无事后,两个孩子这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神态也恢复了孩子该有的欢快。只是那苍白的脸色,却怎样也无法红润。
许是营养不长吧。莫语涵在一旁默默观察着,心一扯。
躺在加护病房里的小男孩也好,眼前这对乐呵呵的姊弟也好,一个个四肢都是细瘦不堪的,和现今其它儿童偏胖的体态天差地远。想必他们那个打零工的父亲,无法负担起一家的开销吧。
「他们的妈妈呢?」当两姊弟在医院附设的餐厅,快乐地吃着宵夜的时候,莫语涵趁机低声询问温泉。
「去世了。」温泉黯然回道,「是前年的事。」
「那他们父亲去工作的时候,谁来照顾他们?」莫语涵绷着嗓音,「都是像今天晚上这样,把他们丢在家里吗?」
「通常他们都会去忠伯家待着,吃过晚餐才回家。」
「这怎么行?那个小男孩才两岁,他需要保母。」
「妳认为以张伯的经济能力,他请得起吗?」温泉静静望她。
她一窒,默然无语。
「这个社会本来就有太多不尽人意的事,别太难过。」他拍拍她的手,温声安慰。
她急急抽回手,「我没难过!」嗓音尖锐,「我只是想搞清楚怎么回事而已。」认出他眼底掠过的温暖,又倔强地补充一句。
「我知道。」他微微一笑。
她收握双拳,防备地瞪他。
真讨厌他这样的笑容啊!彷佛他已看透了她藏在最深处的真心意,彷佛他真的很了解她……
「叔叔,你、为什么、跟坏女人、在一起?」
正迷乱间,一道稚嫩的声嗓插入两人之间,跟着,宣宣细瘦矮小的身躯挪坐过来,迟缓的改变姿势中,差点又要往后一翻,幸亏温泉及时护住,才没发生意外。
「你小心一点好吗?差点又跌倒了!」庭庭在一旁尖斥,却没有跟着坐过来,纤小的身躯离得远远的。
莫语涵身子一绷。她知道她在躲她,而且那不时往她射来的激愤眼神,明白表达了对她的不满。
「坏、坏女人。」宣宣指着她,童言童语。
她眸光一黯。
「别乱说话,宣宣,」温泉连忙劝止男孩,「叫莫阿姨。」
「爸爸、说她坏。」宣宣依然坚持。
「别说了。」温泉皱眉,「不可以这样没礼貌。」
「可是--」宣宣嘟起嘴,一阵委屈。
庭庭忍不住插口,「泉叔叔,为什么你会跟这个……」瞥了温泉不善的脸色一眼,她主动改口,「莫阿姨在一起?」
「因为我们今天一起出去玩。」温泉温声解释。
「是约会吗?」
「不是的。」在温泉回答前,莫语涵抢先开口,「他只是带我到一些地方看看,是公事,不是约会。」
「哦。」
听闻两人不是男女之间的交往,小女孩放下了心,继续低头喝她的饮料,可温泉却是蹙眉瞥了莫语涵一眼。
她不动声色,站起身来,「我先走了。」
「我送妳。」他扯住她臂膀。
「不用了。」她冷着神色拂开他的手,「我自己可以叫车回去。」
「三更半夜一个女人坐出租车很危险,我送妳。」他坚持。
她冷冷瞪他,他坚定回迎。
她一咬牙,倾过身子,「我是为你好,温泉。」她低语,明眸喷火,「难道你想让镇上的人发现,这么晚了你还跟我这个『坏女人』在一起吗?」刻意强调关键词眼。
「别这样。」他起身将她拉到一旁,温声道,「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妳别生气。」
「我不是生气。」她瞪视他,「只是你不懂吗?孩子们会这么想都是大人灌输的。你在镇上这么受欢迎,跟我这个外人扯在一块儿只会为你带来困扰。」
「我不觉得困扰。」他说,温和的声调掩不去隐隐同执。
「你是白痴!」她怒了,「笨蛋!」
「我知道妳担心我。」听她如此痛斥,他不怒反笑,「不过妳放心吧,我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不会承受不住一些无聊流言的。」
「你!」莫语涵无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她看了看餐桌边埋首吃饭的孩子,忽地冲口而出,「宣宣是不是有点问题?」
「嗄?」温泉一愣。
「你们没注意到吗?」她收拢秀眉,「那孩子好象有一点发育迟缓的问题,说话不灵活,动作也很迟钝。」
「是这样吗?」温泉讶然。
果然没注意到。莫语涵翻白眼,「所以也没看过医生啰?」
「也许是因为他父母总不在身边,没人好好教他吧。」他涩声道。
她沉吟数秒,「说不定是慢性铅中毒。」
「什么?」他一惊。
「慢性铅中毒会造成神经系统方面的问题,也可能四肢麻痹。」她解释,顿了顿,「你告诉张伯,最好马上将房子内外重新粉刷过,该修补的地方补一补。还有,院子里也不要摆那些铁工具,让孩子碰到很危险。」
「原来是这样。」温泉怔然,神色阴晴不定,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忽地开口,「妳何不自己对张伯说?」
「我?」莫语涵一愣。
「你知道,这些专业上的东西我下太懂,妳来解释可能清楚一些。」
「你疯了!」她责怪地白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
「正因为如此,才该由妳亲自跟他说。」
她蓦地领悟--他是想藉此改善张伯对她的印象吧?
「我不认为有此必要。」她抬起下颔。
「语涵,妳脾气为什么总要这么拗?」他叹息,「改改不好吗?」
「我就是这样,不行吗?」
「妳这么做,到头来只会伤了自己。」
「那也是……我的事。」她咬牙,「不必你管。」
「这样对妳,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他凝望她,眸底漫开疼惜与不忍,「当一个冷酷严苛的律师,真的会让妳快乐吗?」
「冷、冷酷严苛?你说我?」她命令自己镇静,可嗓音却依然禁不住发颤。
「为了名利,替妳的委托人对无辜百姓开刀,这样的工作真的能让妳得到成就感吗?」
她容色刷白,「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我只是希望妳能够认同自己做的事。」
她倒抽一口气,瞪视他的眸忽明忽暗,闪过无数复杂光影。「你当你是谁?解救我免于泥足深陷的天使吗?」菱唇一撇,冷笑,「我告诉你,我-直就很认同自己做的事,就算大家认为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律师又怎样?我无所谓!不必你来批评指教。」
「妳--」深眸掠过一丝失望,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难道今天这一切,没有稍稍改变一下妳的想法吗?难道到现在,妳还坚持让双城集团来进行这件开发案,是正确的吗?」
「正不正确不是由我来决定,我只代表委托人的立场。」她冷然一应。
「妳!」他无语,莫可奈何地瞪她。
她全身紧绷。他凭什么这么看她?凭什么批判她?是啊,她本来就是个坏女人,那又怎样?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还是坚持不肯卖地?」语气冷峭。
他脸色一黯,「难道妳真的希望我卖?」
「不然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要答应跟你约会?」她冷冷望他。
他一震,神色掠过痛楚。
她强迫自己冷声继续,「没想到,原来我是被你摆了一道,你根本从头到尾没考虑要卖。」
他没说话。良久,才疲倦地开口,「我确实从没考虑过。对不起,关于这一点,是我骗了妳。」
她冷哼。
「我原以为,我可以改变妳的想法。」他怅然低语。
「你太高估自己了。」她毫不容情地刺伤他。
他颈项一缩,伞晌,嘴角涩然牵起,「语涵,我们真的不可能回到从前吗?」
她心一颤,手指用力嵌入掌心,很不容易才定下神,「我说过,逝者已矣。」
他哀伤地看她。
「不……不要这样看我!」她忽地喊,不顾自己尖锐的声嗓在深夜寂静的餐厅,听来格外清晰,「你、你没资格!你只是一个连自己的梦想也守不住的男人,凭什么来教训我?你说过你会成为职棒选手的,结果现在呢?你只是一个乡下学校的老师而已!你没资格评断我。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别笑死人了!我才不会……」
「没资格说话的人是妳!」一道粗哑的声嗓,蓦地截断莫语涵几近歇斯底里的尖斥,跟着,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一跛一跛地走进餐厅,直直逼向她。「妳这女人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居然这样跟阿泉说话?妳知道他为什么不能继续打棒球吗?妳以为他甘愿只当一个小学棒球队的教练吗?我告诉妳,他是不得已!他……」
「别说了,张伯。」温泉上前揽住张成臂膀,阻止他继续。
「你让我说,阿泉,这女人欠骂!」张成用力挣脱他,箝住莫语涵的目光如两把最尖利的刀,「我告诉妳,阿泉是因为出车祸才不能打球的。他读高中的时候,为了救一个小孩被车子撞到,手臂差点没断了。现在能拿东西已经是阿弥陀佛,妳还要勉强他去打球?妳还要骂他不长进?妳这女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啊?我真想挖挖看妳的胸口,看妳的心是不是被狗咬了?说话这么尖酸刻薄!妳啊……」
「我要你别说了!」
震天怒吼堵住了张成的滔滔不绝,他吓了一跳,愕然回望温泉纠结阴暗的脸孔。「阿泉,我--」
「我拜托你别说了。」惊觉自己反应过于暴烈,温泉咬了咬牙,强自压下满心烦躁,嘴角勉力一扬,「你过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吧,张伯,别让他们吓着了。」
「那……好吧。」明白自己说得过分了,张成歉意地点点头,扶着腿走向孩子。
温泉这才转向莫语涵,后者低着头,胶着在地面的双腿似是微微打着颤。
他心一紧,右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妳别介意张伯说的话,语涵,他只是太激动了。」
她没回答,依旧垂着螓首。
「语涵?」见情况不对劲,他焦急地唤了一声,「妳没事吧?」
她这才慢慢仰起容颜。
宛如一道雷电劈过,他强烈一震,不敢相信地瞪着那缓缓划过两道水痕的苍白脸颊。她……哭了?
「你真的……出了车祸吗?」她颤声问,眼眶泛红,「什么时候?」
他僵住身子,「……十七岁那年。」
「就在我……离开后不久?」她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不肯回信给她,怪不得他音讯全无,因为他出车祸了,因为他被撞伤了,因为他失去了投球的手臂。
那时候的他,一定很痛苦很痛苦,因为,他再也没机会实现梦想了。
因为一场车祸,他被迫放弃一生的梦想;而她竟还雪上加霜,毫不容情地在他伤口上洒盐--说他没用、说他无能、说自己瞧不起连梦想也抓不住的男人。
他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听着这些话的?他怎能忍得住不反驳她、不怒骂她?他怎能由着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逞口舌之利?他怎能……这样万分温柔地让着她?
她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我很……我真的很抱歉。」她哽咽着,眼泪像出闸的水,汪汪流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要多少声对不起,才能弥补她犯下的错?要多少歉意,才能愈合他残留心口的伤痕?是不是永远不能弥补了?不能愈合了?
想着,她胸口紧紧揪疼,泪眼迷蒙地望他。
「没事的,我没事的。」他急急劝慰她,神色间丝毫不见为自己旧伤的疼痛,只有惊见她泪颜的不舍,「妳别哭啊,别哭啊。」
为什么他还是一心;恳挂念着她?他不恨她吗?
「别哭了,语涵,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没什么的。」他拍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好了,我送妳回去吧。」他抬指,替她抚去泪痕。
为什么他还能如此温柔?为什么总是如此温柔?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只是个尖刻、自私、无情的女人啊!就像张伯说的,她只是个……坏女人啊。
她推开他,僵硬地转过身。
这不像她。人称「火玫瑰」的她当众泪流满面?传出去恐怕会笑掉人家大牙。
苍白的唇自嘲地扬起,她甩甩一头秀发,展袖拭去颊畔不争气的泪水。「我自己回去。」
淡淡拋下一句后,她没给他任何劝说的机会,提起步履,以最快的速度往门外奔去,奔进苍茫的、无边的、彷佛永不到尽头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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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怎么回来了?」
星期一一早,当正准备上庭的凌非尘抬头望见走进他办公室的娉婷倩影,禁不住一怔。
「我不想再插手管这件案子了,非尘。」莫语涵容色雪白,「你的案子你自己解决,恕我不能帮忙。」
「究竟怎么了?」凌非尘起身走向她,湛幽的眸若有所思地凝定她,「妳跟温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她激烈否认,却是涩然苦笑,「什么也没有。」
他没再逼问,只是静静望着她。
察觉他深刻的眼神,她苦笑更深,却只是将一叠资料交给他。
「这是我这次去绿园做的一些笔记,你参考一下,也许有帮助。」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有件事情,我想还是先提醒你比较好。」
「什么事?」
「乔羽睫……好象很早就结婚了,还有个女儿。」
「什么?」凌非尘一震,神色一变。
果然是在乎她的。莫语涵悄然叹息,眸中掠过一丝不忍。「希望你一切顺利。」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淡淡奉送这样一句祝福。
虽然两人交情谈不上多好,但毕竟也算是一对默契搭档,她可不希望见到他像自己一样仓皇逃回。
这滋味,不好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