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第一次的吵嘴结束在一片缠绵中,但这并不表示冰娘就放弃了做和事老,从军就放弃了管束她的行为。
眼看著婚期一天一天接近,消息传了出去,已经有不少的王公贵族和朝野大人物送来实礼。
这当中最教从军啼笑皆非的就是,前几日欢欢喜喜成亲的千岁的贺帖贵礼,和还在苦著脸打算从书中呼唤出一名颜如玉来解决成亲困扰的杉辛闻的。
千岁送的是礼金五千两黄金和上好南蛮真丝金缕肚兜,说明要给大嫂「校场点兵」用的。
那个死小子……
辛闻送的是银票五千两和一本古时颠鸾倒凤教习兵书,也不知他打哪儿挖出来的,点明要给他洞房花烛夜参考用的。
那个死书呆……
幸亏他们早熟到不拘俗礼的程度了,否则他真会为这两样东西上门揍人。
眼看将军府沉浸在一片欢乐气息中,仆人和婢女以及士兵护卫洗刷墙壁张贴双喜字和高挂红灯笼,冰娘一颗心越发骚动难安起来。
她总觉得心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天哪,她有太多太多的麻烦缠身,到现在还没有一桩解决掉,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首先,她得说服从军把婚礼缩小一点……不知道现在讲还来不来得及?
一早,冰娘就在他的书房外探头探脑。
从军正在审阅偷渡回家的军情报告,在瞥见门外的小脑袋时,不禁尴尬地急忙收起卷宗。
「冰娘,你怎这么早?」他起身将她牵进屋里。
她清了清喉咙,「其实是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吃过饭了吗?要不要吃些点心?」从军满意地看著她眼睛一亮,笑著转身从架上取下一只青花瓷罐。
知道她喜欢吃东西,食量又大,所以他在书房、卧房及花厅到处都摆了点心罐子,这样可以随时喂她。
冰娘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腿上,兴高采烈地抱著小青花瓷罐,大啖里头香酥可口软绵绵的桂花糕,在吃了三块後才想到自己原本的目的。
「哎呀!」她连忙咽下嘴里的糕屑,「都是你害的,我差点忘了我是来干什么的。」
「你不是来看我的吗?」他困惑的问道。
「那也是目的之一啦,但最主要的是要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神色瞬间变得防备,「如果是那一家子的事,那么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无论她再怎么说,他死活都不相信那个自私自利的婶娘已经洗心革面,并且满怀著歉意等待著要向他忏悔。
有一些记忆是永远不会遗忘,有一些人是永远不会改变,他没有她那么天真无邪,相信人性本善。
他只相信正义,公道,还有是非善恶和对错真假。
「我迟早会再跟你讨论那件事,但那件事不是我现在要跟你商量的事。」她绕口令似地道。
「那你要找我商量什么?」
「婚事。」她认真地凝视著他。
他的心跳乱了一拍,「你该不会现在才要告诉我,你後悔嫁给我了?」
「当然不是。」嫁给他是她这辈子最幸运也最美好的事了,她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婚礼搞得那么盛大。」
从军松了口气,温柔疼惜地凝望著她,「不行。」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不嫁了。」她使出最卑鄙的一招。
果不其然,他的脸色大变,「冰娘……」
她得意洋洋地道:「你自己选,看是要小婚礼还是没新娘。」
呵呵,能够把他吃得死死的,这种感觉还真不赖。
「我不懂你为什么坚持不要一个盛大的婚礼?」他抱怨道。
「这是我个人的原则。」她咧嘴一笑,「我生性害羞。」
「有什么害羞的?」他轻叹口气,「全京城都知道我要娶的是云南第一美人焦冰娘,而且成亲那一天,你头上覆著红盖头,根本什么人也看不见。」
冰娘胸口猛然一悸,失声叫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有些惊讶的看著她,「你的脸色怎么变得这么难看?身子不舒服吗?」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云南第一美女的事?又为什么大家都会知道?」
他轻蹙眉头,「是狄惊想起此事告诉我。而且我要成亲,对象是你,乃是皇上事先就颁布昭告天下的,他八成是怕你悔婚,不嫁给我。」
老天!京城的人统统都知道了她焦冰娘要嫁世大将军,那么那个人就知道该来哪儿找她了……
不不,先别怕,这不就是她选择投靠从军的原因吗?假若不幸真被「他」找到了她的踪影,相信「他」也不敢挑战大将军的权威。
理智拚命告诉她不会有事的,但是冰娘却觉得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也许是因为她痛恨被太多人知道她的身分,云南第一美人并不是什么好头衔,带给她的只有麻烦、麻烦,数不清的麻烦。
她想要静静地嫁给他,从此以後做他生命中唯一的小女人,最幸福的小娘子。
可是现在……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她低低呻吟一声,单手支著头,「天哪。」
他关切地看著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从头到尾都不对劲,而且是大大的不对劲。
「相公。」她的心情沉重,「我很怕。」
「怕什么?」
「怕变故,怕意外,怕突然有事毁了我们的婚礼。」她面色苍白的说。
「怎么会呢?」从军笑了起来,拍拍她的头,「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必怕。」
根本不会有什么变故和意外发生,婚礼当天的守卫会非常严密,因为皇上会亲自主持婚礼。
「我怕的不是那个。」她憋著气,憋到胸口都隐隐作痛了。
「那么你怕什么呢?」他偏过头问道。
她勉强笑了一笑,「没事,我只是在胡思乱想……也许每个快成亲的姑娘都会这样,怕这个怕那个的。」
「你不算是快成亲的姑娘,你已经是我的小娘子,我们现在只是补办一场婚礼。」从军微笑道,给予她无限的保证和信心,「相信我,有我在,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我不允许。」
她偎近他胸前,倾听著结实宽厚胸膛内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强自忍下一丝幽幽的叹息。
他的力量无比强大,她相信没有任何人敢轻易撄其锋,但是相对的,倘若他知道她压根是个冒牌新娘,是存心要欺骗他,那么他可怕的力量也能轻而易举地毁了她!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接受被欺骗和背叛,尤其是曾受过深深伤害的他。
冰娘心底的不安渐渐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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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上,鼎沸热闹人声扰攘,一名高瘦的年轻男子缓缓走过一群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人群,蓦地,打那群人里逸出的几个字吸引住他的全副注意力。
「……所以十五日世大将军就要迎娶云南第一美人,啧啧!相信到时候场面会十分盛大。」
「铁定跟伍公爷的婚礼有得拚呢。」
「照我说啊,这回上门去祝贺的大官一定不少,听说皇上要亲自主婚……」
「喂喂,我听说焦小姐美若天仙,见过她的人都不相信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娇俏的美人儿……」
「正所谓英雄配美人,世大将军盖世英雄,能够娶云南第一美人也算是珠联璧合呀。」
年轻男子的眸光如电,阴诡如毒蛇,薄薄的双唇慢慢地扯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世大将军?
这下可真是冤家路窄了。
他作梦也想不到自己竟有这般好运气,既可以抓回他的新娘子,又可以替青苗峒报灭家大仇。
他已经可以想见莲莲姊万分惊喜与满意的神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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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从军出门去和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兼换帖兄弟商谈要事,冰娘带著敏敏跑到了隔壁世二宅邸去。
老妇人一见到她,欢喜地放下手上的小竹箩筐,急急握住她的双手,「冰娘呀,恭喜、恭喜,我听晋深和两个丫头说,你和将军这个月十五就要完婚啦?」
冰娘脸儿微微一红,随即叹了一口气,扶著老妇人坐回石椅上,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她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著箩筐里的豆子。
「婶娘,是这个月十五没错,但是我很心烦。」
「傻丫头,这一天不是你盼了好久的吗?」老妇人眼底有著掩不住的慈蔼和疼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心烦什么呢?」
冰娘凝视著面前这被生活与岁月磨练得脆弱和心软,并在良心苛责多年後,变得善良易感的婶娘,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婶娘竟然成了她近日来诉心衷的长辈,而且也是给予她无限支持和关怀的一个老好人。
从军不会相信这一切的。
「怎么不见晋深呢?」她略过自己的烦乱心慌,举目四望搜索著晋深的身影。
「他到私塾去了。」老妇人有一丝丝的羞窘,「十七岁才要认真的读圣贤书,好像太老也太晚了。」
「只要愿意,永远没有嫌晚的时候。」冰娘微微一笑,轻抚著老人家的手,「婶娘,这下子你就可以放心了。」
「只要他肯学好,别蹉跎了大好时光,我就心满意足了。」老妇人专注地盯著她,「冰娘,你看起来心事重重,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将军知道你经常来看我,他不高兴了?」
冰娘苦笑的摇头,「他没有。」
没有时间可以表示意见,也没有那个机会发现她三天两头觐空就往这儿跑。
「如果将军真的不喜欢你跟我们见面的话,那你还是别违逆他的心意吧。」老妇人叹了口气,「今天换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婶娘,你别胡思乱想了,事情只会越来越好的,我了解将军的为人,他是标准的铁脸豆腐心,别看他硬邦邦的铁汉外表,其实他比任何人还要心软、善良……」一提起自己的相公,冰娘不禁眉开眼笑。
老妇人含笑望著她,心底满满都是祝福和欢喜。
能够见到这个好心的丫头得到幸福,她真的很高兴也很快活。
唉,现在就只剩下从军了……她多么希望能够有机会,当面亲口向他道歉和赎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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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这一天,天晴气暖莺啼花香,整座将军府里洋溢著热闹喜气的气氛。
一早就有络绎不绝的宾客上门贺喜,原本安排的五百劲旅守卫和接待还不够,又紧急调来了两百皇家禁卫军。
大厅挤满了来道贺的王公贵族和大小官员,包括几个省的老将军、新将军也统统赶回来向从军恭贺,欢天喜地等待吃他的喜酒。
管家和狄惊以及管事的大娘和婢女头儿,团团转地指挥著仆人招呼这个、发落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等到中午良辰吉时到,皇帝就会出宫进府,亲自主持成婚大典。
皇帝亲书的贺喜对联也朱色淋漓,鲜活透亮地被张挂在大厅上,等待婚礼过後好让人描篆刻在区上,永世传家。
左边写的是——欢锣欢鼓欢笑欢迎两璧人
右边写的是——喜年喜日喜事喜成双蝶盟
上头横批则是——永结同猩
看到这横批,真是让从军哭笑不得。
怎么连皇上都知道他的最新外号是「固执的死硬派猩猩」?一定是府中有内贼走漏风声,啧。
从军换上了簇新鲜亮、喜气洋洋的大红喜袍,更加衬得他英武威风,凛凛慑人,且与他的红袍将美称更是不谋而合。
他换好喜服就急著要去紫楼找冰娘,可是一票大娘七嘴八舌地说时辰还未到,成亲前去见新娘会犯冲的。
他对这个说法简直啼笑皆非,但她们却是一副再认真不过的样子。
就在他整整衣摆跨步走出玄楼,要到大厅去招呼一干王爷和朝中同僚时,蓦地,一声尖叫响了起来。
声音是自冰娘居住的紫楼发出——
他脸色大变,提气飞跃,如大鹏鸟般穿林渡柳冲向紫楼。
二十几名高手已经将紫楼团团围住,人人面上有焦急之色,却没有人敢向前越雷池一步,因为他们的夫人正被一个女装打扮的男子横刀抓住,只要稍有动静,恐怕会造成永远无法弥补的憾恨。
狄惊眸光冰冷地紧紧盯著那个刺客,低沉地道:「你已经跑不掉了,立刻放开我们家夫人。」
那名瘦削阴森的年轻男子仰天一笑,收紧了指节,那柄雪亮的缅刀被握得更紧,也压得冰娘雪白的颈项间出现一丝血痕。
冰娘浑身僵硬,却还是勇敢地安抚著众人,尤其是在一旁已经急哭了的敏敏。
「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年轻男子飞快地说了几句苗语,语带轻柔的威胁和恫喝。
冰娘小脸苍白,咽下喉头紧梗著的硬团,「你要的只是我,不要伤了其他人……我跟你走就是。」
「夫人!」狄惊急急叫道:「万万不可。」
冰娘虚弱地对他一笑,「狄副将,他不会杀我的,你们快让开,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夫人,属下绝对不会让刺客伤害你,更不会让他带走你。」
「刺客?」年轻男子陡地笑了起来,用带著淡淡苗腔的中原话道:「你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什么人,我怎么会是刺客?哈哈哈……真是可笑呀可笑。」
「没什么可笑的。」一个低沉有力,似百岳般稳重坚定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般,纷纷望向伫立在门口的从军,隐约松了口气,
大将军来了。
冰娘一看见他,热意迅速冲上眼眶,「相公……不要过来。」
「我来接我的新娘子。」他温柔而深情地望著她,可是目光转移到年轻男子身上时,却带著一抹无可错认的杀气和寒气。
年轻男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备感沉重的压力和心悸,「世从军……」
「你是青苗峒人?」从军眉宇一撩,很快认出他的口音。
「没错。」年轻男子冷笑,「不过你不认得我,但是我却知道你。」
「青苗峒如今已享太平安康,你却到京城来作乱还挟持我的夫人,我倒想知道为什么?」他眸光如箭的看著年轻男子。
「太平安康?青苗峒原是我们家族掌管,都是你这个京城狗腿子无故派兵来剿,逼得我们毁家逃亡,失去了一切。」年轻男子咬牙切齿,用苗语狠狠咒骂了一句粗话,「我不会放过你的。」
「放开我的夫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人在这里,想报仇尽管冲著我来。」他冷漠镇定地道。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内心疯狂汹涌的怒气和恐惧,假若让这个狗杂种伤害了冰娘,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了揶揄和耻笑,冰娘的脸色瞬间惨白了。
「不要……」她面白若纸,几乎是哀求地望著他。
求求你不要说!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根本不是你的夫人。」年轻男子残忍而得意地叫嚣道。
从军浑身一震,「不可能。」
「你可以问你的『夫人』。」他嘲弄道。
冰娘的脑袋刹那间冻结住了,一颗心猛然沉到谷底。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不敢置信地望向冰娘。
「那月赫赫,你住口!」她握紧拳头,尖声大叫,失控地吼道:「你这个可恶的王八蛋!」
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不放过她?他没有毁掉她不甘心吗?她的爹娘都因他而死了,难道还不够吗?
从军从她难堪和痛楚的神情中自以为明白了一切,他只觉口乾舌燥起来。
「这是……真的?」他的双眸布满了惊震和痛苦。
「相公,我……」
「你的相公是我,别叫错人了。」那月赫赫火上添油。
「闭嘴!那月赫赫,我还没有嫁给你,而且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她怒吼道。
从军不解的凝视著他们,声若寒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冰娘,你……」
「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那月赫赫目光带著讥讽地盯著他,「这是她家里那个死老鬼欠我的,当初你们大军压境,打得我们几乎没有还手的能力,我阿姊莲莲用培养多年的唯一一只碧蚕蛊毒倒了你,可是没想到那个爱管闲事的死老鬼却插手,偷偷救走了你。」
从军紧紧皱起眉头,一丝隐约的灵光在脑中闪过,「我记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冰娘颤抖著嘴唇,绝望地看著他渐渐恍然的神情。
他快想起来了……老天,他就要想起发生在茅屋里的点点滴滴。
他就快发现她的欺骗!
「那个死老鬼就因为你是汉人而救你,还在我们逼迫他交出你时,偷偷叫冰娘把你送至大军扎营处,我们找了很多机会想要下手,可是都被你的爪牙给逼退,还差点命丧—那些狗腿子手中……」那月赫赫咬牙切齿的说道,
从军逐渐忆起那段被遗忘的记忆,他的眸光震撼地望向冰娘。
「是你!」他失声低道:「可是你当时是男装打扮,我以为你是老药师的儿子……」
在茅屋养伤的那半个月内的记忆统统回来了,他还记得老人和老太太殷勤地关照他的伤,还有一个清秀的小伙子帮手,可是他们几乎没有交谈过,他只是在偶尔昏迷醒来时,看见那一双清灵如水的眼眸关心地凝视著他。
那半个月里,他们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她却欺骗他,说他们已经指天为誓划地为盟,还有了夫妻之实……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他?
亏他还内疚自责不已,深深怒谴自己的忘恩绝情,原来他彻头彻尾被一个小女子给骗了,而且还骗得好苦!
「为什么要骗我?」他的眸光充满了愤怒和被背叛。
冰娘身子微微一晃,却被那月赫赫抓得更紧。
「事实证明,这个小婊子跟她爹一样满口鬼话谎言。」那月赫赫满意地看著她脸色惨白如雪,「她爹为了要保命,怕我们杀他,不惜答应将小娘子嫁给我,可是这个小婊子也骗了我,要我依礼等一个月,却在她爹娘染病过世後,偷偷逃出云南。」
他千里追寻,花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发现她到了京城,而且即将嫁给他们青苗峒的生死大敌。
从军双眸紧紧盯著她,两人眸光交缠著,冰娘的充满了祈谅与泪光,他却是充满了愤怒与心痛。
「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声音暗瘂,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
冰娘颤抖地闭了闭双眼,复又睁开。
是,她欠他一个解释,她害怕这一天,却也等待这一天很久了。
欠了他的,逃也逃不过。
「我没有别的选择。」她心如刀割,却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千该万死的是她,没有什么理由值得被原谅,尤其此刻那月赫赫在此,他身上有著歹毒无比的蛊毒,万一他狂性大发,那么这里里外外的每一个人——包括她心爱的男人——都会陷入可怕的危险里。
「为什么?」他的目光锐利而沉痛。
他要听她亲口说明白,他……老天,他多么希望……她说出口的理由是她早就爱上他了,欺骗只是为了要跟他在一起,不得不做出的举动和行为。
他多么盼望她是因爱而来,而不是只为了找个栖身之处,只是为了要留在将军府里躲避危机。
虽然他知道如果她面临了危险,他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她,击退大敌解除危机。
冰娘看出了他眼中不自觉的深刻希冀,她也好想告诉他,她真的爱他,可是颈上冰冷的刀锋提醒著她,任何一个深情的举止都有可能激怒那月赫赫。
她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那月赫赫伤害这里的每一个人。
尤其是他!
冰娘手脚冰冷发抖,知道她接下来的话会毁掉她所有的幸福,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我不想嫁给那月赫赫,我爹要我嫁他也是出於无奈,一时的权宜之计……」
她看见从军黑眸中燃烧起的一小簇希望之光,心痛不已。
她硬著心肠继续往下说:「所以我想到了你。你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只要我变成你的妻子,就再也没有人能找我的麻烦,而且我也可以摆脱掉那月赫赫,所以我就进京来,骗你我们已经在云南私下定情成亲,好让你以为你该为我的终身负责。」
她知道自己的说法既冷漠又无情,连一丝丝残存的温情和温暖都没有。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为她玩弄将军的感情,骗取他的信任而忿忿不平。
冰娘心如死灰地望著众人朝她射来充满恨意和遭背叛的眼光。
统统都恨透了她吧,就让她承受所有人的怒火和仇恨,相信不会有任何人会为了保护她而牺牲,她也可以结束这一切,把属於他们的平静生活还给他们。
还有从军……她的眸光温柔的看著他,他值得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子来匹配。
从军像万箭穿心,可是他依旧挣扎著,试图在她身上找出一丝丝的爱意与真情,「冰娘……你……你是有苦衷的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仰望著那月赫赫,「好吧,既然都是嫁人,嫁给谁都一样,你若还要娶我的话,那我们就回云南成亲。」
那月赫赫还未回过神来,一声暴喝先响起——
「冰娘!」从军狂吼,他的眸光狂乱,几乎是恳求著嘶声道:「该死的,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你的确爱我,要嫁的人也只有我!」
给我一个藉口原谅你的欺骗……求求你!
冰娘置若罔闻,轻轻一叹,仿佛已疲倦了千年万年般,「我已经没有那个精力抗拒命运,我恨男人,但是如果真的得嫁,那就嫁得其所,可以完成我阿爹的诺言。」
那月赫赫不敢置信地瞪著她,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人人说我那月赫赫狠毒无情,没想到你不输给我,的确是适合做我那月的妻子啊,哈哈哈!我真想看到一开始你把世从军骗得团团转的样子,那一定很过瘾,很可笑……」
从军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其他人却开始鼓噪起来,恨不得把那月赫赫和冰娘千刀万剐来为大将军雪耻。
只有敏敏的哭叫声穿透众人盲目的愤怒之火——
「不!夫人绝对不是那种人,夫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
冰娘几乎崩溃,但她强自支撑著,轻喘地催促道:「那月赫赫,怎么?你现在还不带我走?难道你要等皇上来了,带来更多的兵马,那时你才要杀出重围吗?」
一句话提醒了那月赫赫,他押著她就要往外走。
众人杀气腾腾,几乎没有人退让。
他们以为冰娘欺骗伤害了他们深深敬爱的主子,所以架在冰娘脖子上的那把缅刀已不能逼退他们欲杀那月赫赫而後快的决心。
冰娘感觉到那月赫赫要伸手进怀里掏物,她一急,疯狂大叫道:「你们快让开呀!傻瓜。」
没有人领受她的好意,纷纷投以怒目。
从军突然道:「放他们走。」
「将军?!」众人惊呼,抗议连连。
「放他们走。」他重复道,吞下在喉头燃烧的痛苦和悲哀。
他已经厌倦了这一切,厌倦了这些谎言欺骗和心痛……
他的爱和姻缘彻头彻尾都是一场大谎言、大笑话,掏空了他的心,也掏空了他的灵魂。
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愚蠢。
冰娘强忍著战栗,拚命忍下几欲夺眶的热泪。
相公,原谅我……原谅我……
她知道,在这一刻他恨极了她,因为她伤透了他的心。
但是宽厚心软的他呵,还是舍不得伤她一丝一毫。
重重的包围开了一个小缺口,正好容得他们俩离去,只是出乎冰娘的预料,那月赫赫在即将穿过虎视眈眈的高手群时,蓦地大叫一声——
「世从军,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他的手自怀中伸出,往从军的方向一抖。
「不!」冰娘尖叫一声,想也不想地扑拦了过去。
在纷乱和震惊之中,所有的人——包括从军——都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血红色的晶莹蜘蛛紧紧钉在冰娘的胸口!
「老天!」从军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乾二净。
冰娘纤巧的身子在坠落……他猛然冲向她。
那月赫赫呆了一呆,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趁乱要逃走,可是将军府内猛将如云,哪容得他逃掉?
狄惊手中的暗器无声无息地射出,正中那月赫赫的背脊,他痛吼一声,挥舞著缅刀逼开一柄长枪,想要伸手入怀掏出毒物,可是他已经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因为无数的刀枪箭戟、狼牙棒和暗青子纷纷捅入他的身体内。
他张大了惊愕与不敢置信的双眼,喷出一道血箭,用苗语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
砰地一声,他失去生命的躯体轰然倒地。
「不要碰他,他身上有蛊毒。」狄惊急喊一声,「用工具将他抬出去烧了。」
「是。」众人挽起袖子大声应道。
「老天,将军和夫人……」狄惊突然想起,脸色苍白地回头。
从军紧紧地拥著冰娘渐渐变得冰冷的身躯,惊痛欲绝地看著她雪白的小脸有著淡淡反常的血红之气。
冰娘紧紧地握著他的手,试图用最後一点力量说明一切。「相公,我爱的只有你……我从来不是故意要骗你的……阿爹说……你是个正直可靠的男人……他在临终前要我来找你……他相信你可以保护我……」
「你什么都别说了,撑下去,我叫大夫、叫御医……」从军狂乱而失措,害怕失去她的恐惧狠狠地攫住他。
「我没有时间了……」她困难地喘著气,紧紧抓著他,不让他松手。「我中了苗疆七大毒中的赤蛛蛊……会在一个时辰内毒发身亡……没有……没有时间了……相公,我在来投靠你之前……也不知道我会爱上你……我……我不能让他伤害你,还有大家……他身上都是毒……毒……」她的意识开始混乱,话语也逐渐紊乱。
老天!他完全明白了。原来冰娘生恐那月赫赫伤害他和府里的人,所以她才会故意说那些激怒众人的话。
而他却该死的相信了。
他怎能这样对待她?
「冰娘!」他狂叫著,热泪如雨下。「我不准你死,你不会死的,你听到了没有?我不准!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相公……我看不见你……看不清楚……」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冰娘惊恐地抚摸著他的脸,试著想要看清楚,「相公……」
他的心整个碎了,抱住她悲恸失声,「不准死……冰娘……我的冰娘……」
他在哭?他在为她而哭?那么表示他原谅她了吗?
冰娘缓缓露出一朵美丽的笑容。
「我好累……好累……终於可以不用再瞒你了……」她的意识缓缓飘离,但她犹强自抓住最後一丝的清明,「相公,你跟婶娘和好吧?这是我最後的心愿……求求你……」
在得知消息与骚动,急急赶来的老妇人和晋深看见这一幕,哀哀痛哭了起来。
「孩子,你别再挂念婶娘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老妇人伤心得语无伦次。
「大嫂……」晋深眨动著泪眼,不敢相信她就快要离开他们了。
「该死的,你如果不活下去,不嫁给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的。」从军开始大吼大叫的威胁,「而且我要发兵追杀那月莲莲,我要她为她那个该死的蠢弟弟偿还血债!」
「相公……你……」胸口烧灼的剧痛攫住了她所有的感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冤冤相报何时了……放手吧……我只要你活得快乐……」
「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又怎么会快乐?」他虎目泪如雨下,狂痛而脆弱地低唤:「别走……求求你别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老天……」
被惊动和围观的官员越来越多,所有人都震撼地看著这一幕——这即将成亲却要面对生死诀别的爱人。
冰娘紧紧地握著他的手,蓦地头一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冰娘!」从军疯狂地嘶吼。
桃李不禁风,回首落英无限,阳断,肠断,人共楚天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