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霏霏,冰凉湿冷,城里街道泥泞不堪,寸步难行。
一个高大的男人戴着挡雪的竹笠,牵着一匹马,缓步走在湿泥里,一双靴子和袍摆不可避免地沾满泥巴,但他没有骑马的意思,而是不时抬头望向两边屋宇,好像是在散步欣赏风景。
夏日离开,冬日归来,除了绿叶凋尽,红瓦铺上白雪,县城又哪会有什么改变呢?
再看一眼就好,他只要走到油坊门前,看到那熟悉的素白身影一眼,然后托个孩子帮他买一瓶麻油,他就可以走了。
「他娘的!」前头走来两个披着蓑衣的汉子,一出口就没好话,「这么冷的天,老子正躲在棉被睡大觉,竟然叫我出来打油!」
另一个汉子笑道:「小心你回家还要挨骂,上回我去打油,平常装到我家油罐里是八分满,那天竟只剩下七分,我老婆还捏我耳朵,问我是不是半路偷吃油了。」
「咦?」汉子瞧了手里的油瓶,「难怪我拿着有点儿轻,莫不是换了老板,舀油杓子也跟着偷斤减两了?」
「味道也变了。」另一汉子说着就凑过去闻油瓶,「以前闻着是浓浓的芝麻香,现在这个味道嘛,好像掺了老鼠屎似的。」
「我还道我老婆将麻油鸡煮坏了,原来是油变了。」
「程耀祖完全不懂榨油嘛,老叔叔也不懂,还狠心将喜儿姑娘赶了出去,实在是良心被狗吃了!」
「喝!说到喜儿姑娘,我倒想念她做的包子。」
「你一说我就流口水了,那还等什么?走吧,绕一点路到她那边去,吃上一个热呼呼、香喷喷的包子,再冷的天气都不怕了。」
两个大汉兴高采烈结伴而行,手中的油瓶晃动,在冷冽的空气溢出一股奇特的麻油气味。
戴竹笠的男人站立原地不动,鼻子已经闻到不对劲的味道,先前因他们谈话而深锁的剑眉又打成一个死结,一对深邃无波的眼眸涌起滔天巨浪,两拳更是攒得死紧,令手背的青筋一条条盘突而起。
他猛然转身,牵着马匹,跟在那两个大汉身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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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两个唠叨的大叔,喜儿有些难过,这些日子来,有太多人跟她抱怨油坊的麻油不香,人情味也变了。
她该怎么办?
「哇!今天生意真好。」小梨故意逗她开心,将蒸笼从灶上搬开,准备收拾。「我们将门关了,赶快来算钱。」
「好啊。」喜儿暂时不去想,也笑道:「天气这么冷,天又快黑了,应该不会有客人上门了,可这里还有一个包子,小梨,你不吃吧?」
「呜,我都吃成包子脸了。」小梨倒像吃了苦瓜。
「那不如这样,待会儿有谁路过,就将这包子送他。」
「嘿嘿,小姐这招高明,怕是他吃了,就会天天上门买包子喽。」
「才说呢,就有人来了。」喜儿看见门前有人牵马走过,眼明手快,掀了蒸笼拿包子。
微笑抬起头,她蓦地双手一僵,心口一窒,呼吸也紊乱了。
来人并不是路过,而是像尊石头雕像般地站立在门前。
好熟悉的身影!高大孤挺、安静沉稳,熟悉到她闭上眼睛也能描绘出他的模样,即使他戴上竹笠,即使他留了一脸络腮胡子,即使他不发一语,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心心念念,朝思暮想,她的四少爷啊!
啪!包子掉回蒸笼里,她的眼前飘上了一层茫茫水雾。
看不清了,泪水掉了又流,流了又掉,像是从天而降的瀑布,流泄个不停。明明自他离去那夜大哭之后,她就再也不哭了,就算被赶出家门,或是极度思念他,她也不哭的。
可怎么才见了他,她就崩溃了?
他跨进门槛,拿下覆满霜雪的竹笠,凝住身形不动,又站得像一尊石像似地,目光瞬也不瞬,就深深凝望着泪流满面的她。
「小姐。」他压抑地唤道。
一声小姐又让她泪下如雨,只有他,可以拆穿她坚强的外表。
小梨原先还惊讶小姐莫名掉泪,一见到来人,立刻帮小姐出气。
「你总算知道回来了!」
「小梨姑娘,你们好吗?」江照影沙哑着声音道。
「好!当然很好了!」小梨也气得想哭了。
但现在不是她出头的时候,小姐和阿照得好好说清楚才行。
她拿袖子抹了抹泪,收拾好蒸笼,转到后头的院子去清洗。
屋子只剩下痴痴相对的两人,一个是泪雨滂沱,完全止不住了;一个则是神情既抑郁且激动,裹足不前。
「你去哪儿了啊?」喜儿开了口,哽咽得几乎不成声。
「我跟一位爷去南方做买卖。」
「你走得好快,一下子就找不着你。」
「那位爷有马车。」
「为什么?」呆板的一问一答让喜儿动了气,不禁哭喊道:「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就让我误会你!」
江照影低声道:「小姐没有误会我,我的确去喝酒赌钱。」
「你没拿油坊的款子啊!你为什么不说呢?」
「既然惹小姐生气伤心,我就是不对。」
「没有做过的事,何必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我还是做错事。」
「对!你是做错事!」喜儿气得掉泪。「你有没有想过,当我知道实情之后,我是不是更伤心、更生气、更加后悔赶你走?」
江照影一震,竹笠落地,霜雪崩落,心脏顿时被千刀万剐。
他一直以为她痛恨他的浮浪行径,也痛恨自己竟会重蹈覆辙,毁掉重新开始的人生,因此他刻意放逐自己,远离错乱的一切。
从此隐姓埋名,远遁他方,不再让任何人挂念、伤心。
老天!他做错了什么事?!
喜儿又声嘶力竭哭道:「你若真的做错事,我赶你走也就罢了,从此我会彻底忘掉你!偏生你是心情不好喝闷酒,那天也没收款子!」
「赌钱还是不对……」
「当然不对了!我会罚你,不让你当掌柜,叫你回去当伙计,或者扣你饷银,给你一个警惕,除非你不能接受,觉得我这个小姐太霸道了,那你大可一走了之,不然你就得留下来——帮我!」
「帮我」两字几乎是掏心掏肺地喊了出来,他心神激荡,大跨一步,来到她的面前,仍是锁紧了她的泪眸。
晶泪盈盈,点点滴滴,尽皆化作他的心头血,今他痛彻心扉。
他是错了,甚至这半年来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剧变,他竟然没陪在她身还一起度过!
原来,小姐还是要他的,他并没有失去小姐的信任!
他千万个愿意留下来,就算一辈子做伙计干粗活,他也愿意。
自以为是的不让她伤心,却又伤透了她的心,如今,他唯有以生命捍卫在她身道,细细呵护,再也不能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了。
胸口燃起熊熊烈焰,他红了眼眶,以刺入掌肉的鲜血发誓。
「你这只闷葫芦,怎么不说话?」喜儿说了老半天,却好像在对一堵墙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气得她抡起拳头往他身上敲去。「气死我了!你就是这样,半天蹦不出一句话,你是存心闷死我啊!」
江照影挺直胸膛,让她咚咚乱敲,发泄郁闷许久的情绪。
「讨厌!讨厌!你再扮葫芦,我就拿菜刀劈开你,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她是气坏了吧?他痛心疾首,承受着她不痛不痒的捶打。
「还不说话?!你哑巴啊?我打你不痛吗?不会叫呀!」
「小姐,我不是哑巴。」
「呜——呃——呵!」喜儿一口气堵住,圆睁一双泪眸,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就只能抓住他的衣襟,撑住自己几乎发软的身子。
「小姐,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嘎。
「我不要你对不起!」喜儿又敲下一记,却是无力地滑下,手掌张开,按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又是放声大哭道:「四少爷,我不是别人,我是喜儿,我知道你有很多心事,你就跟我说啊,也许我帮不上忙,但我可以听啊,你怎能说走就走?!」
「对不起。」
「你就只会说对不起,难道没其它话可说了吗?」
「我想小姐。」
所以他回来了?喜儿怔仲地按住他的胸膛,也摸到了他的心跳。
那强而有力的搏动撞击着她的手心,也直接震撼她脆弱的心。
他想她?她好怕自己听错了,也怕会错意了,只得怯怯地抬起头来,羽睫轻额,樱唇微张,望向说话的男人。
那里,有一双含泪的瞳眸望定了她,安静沉稳、深邃无尽,里头倒映出她的容颜,彷佛她就让他珍藏在那对黝深的瞳孔里……
男儿泪,缓缓淌下,流过他饱经风雷的俊颜,滴落他蓄留的胡须,在那藏住的嘴角边上,扬起了一抹淡淡的、温柔的笑容。
她凝睇他,也跟着笑了,心,平静了,笃定了。
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照影!喜儿喜欢你,喜儿不要你走!」
柔情似水,语笑嫣然,他的喉间逸出重重的叹息,再也压抑不住满心的渴望和怜爱,伸出双臂,用力将她拥入怀抱。
他何德何能?他又是何其幸运?命运流转,原是山穷水尽,岂知柳暗花明处,竟还有一个温柔可人的姑娘在等着他?!
她的呼喊更让他震撼莫名,她如此实实在在喊他的名字,彷佛唤回他失落的魂魄,身心就此归位,不再飘荡,而是扎实活在世间的江照影。
过去不曾懂得珍惜的幸福,如今他懂得了,再也不会放开了。
从此疼她、怜她、爱护她、守护她,一辈子,生生世世。
「喜儿!」他也喊她,这是他取的名字,属于他的。
她感觉到他有力的拥抱,听到他深情的呼唤,不禁喜极而泣。
不,她绝不再哭了,他的怀抱好温暖,她好喜欢,好喜欢。
仰起脸蛋,他贴在她顶心头发的吻顺势滑下,落在她的额头上。
她湿润的睫毛眨了眨,笑靥酡红如醉,明眸大眼透出美丽的光采。
「你的胡子痒着我了。」
「我会剃掉。」
在他剃掉之前,他又俯下脸,拿着毛茸茸的髭须摩挲她粉嫩的脸颊,轻柔辗转而下,以深吻覆住了她柔软的唇瓣。
屋内再无声息,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大门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地让小梨给关上了,正在后院煽风点火的她笑意盎然,可没忘记煮上未来姑爷的晚饭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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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城外青山却已褪下雪衣,换上一袭嫩翠的绿衫。
「哈!这是过年留下来的炮仗耶!」
喜儿将扫帚沿着墙通扫过去,赫然从角落扫出一支冲天炮。
江照影将面粉缸子摆回角落原位,又搬开桌子准备让她打扫。
「照影,我们来放冲天炮。」喜儿喜形于色,地也不扫了。
「年都过了。」他的目光专注而疼宠,却是不以为然地摇了头。
「好啦,先放炮,再顺便扫炮屑。」她拉了他的手。
「又不是节庆日子,街坊会觉得奇怪的。」
「那么……庆贺咱包子铺生意兴隆,好不好?」
「好。」他永远拗不过他的小姐,更不忍让她扫兴。
他拿了火石,走出屋外,喜儿将炮仗塞进他手里,却捂着耳朵,一步跳开,躲到他高大的身子后面了。
他随着她的动作转头,就看她圆睁一双滴溜溜的大眼,既是期待,又是害怕,神情娇俏,愍态可掬,令他不觉逸出这些日子以来常挂在脸上的温煦笑容。
他回身打起火石,轻唤道:「喜儿,看了。」
火花冒出,轰地一声,烟火一飞冲天,迸出星星红花,虽然很快就让明亮的天光所吞没,但那稍纵即逝的感动仍让喜儿开心地拍手大叫。
「哇!好漂亮!天女散花了。」
小梨闻声而出,就看到小姐像个小孩子似地蹦蹦跳跳,绕着她身边的男人绽出灿烂无比的笑靥。
她要摇头叹气喔!小姐都二十岁了,今年夏天除下孝服就可以嫁人了,怎地越活越回去,简直比长寿哥他家的女娃儿更会撒娇黏人!
呵!那也要看对象,小姐也只有在阿照哥面前才会「返老还童」,看得以为很了解小姐的她都掉了好几回下巴。
不过,小姐能幸福,她也高兴得想哭呢。
「哇呵!」旁边冒出一个惊奇不已的声音,「阿照哥竟然会笑?!」
「阿照哥当然会笑了,尤其是瞧我们小姐的时候……」小梨听着声音陌生,转头看去,只见门边一个年轻小伙子,楞头楞脑,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足够她往里头塞下一个包子。
「你是谁呀?你怎也叫他阿照哥?」
小伙子搔搔脑袋,「阿照哥只说他叫阿照嘛,连我爹也不知道他姓啥名哈,到底住在何处,我进了城,只好逢人就问。」
「辛少爷?!」江照影见到来人,略感惊奇。
辛勤兴奋地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就一阵乱摇,一张嘴劈哩啪啦放炮似地道:「阿照哥!果然是你!这回我爹叫我去北边看马,你要不要去?好啦!我们一起去,有你的帮忙,不管是谈条件还是看好坏,保证赚大钱,你想分几成利润尽管拿,我爹说要给九成都行。」
「辛少爷。」江照影并没有让那优厚的条件所吸引,神情还是一样的沉静,微微摇头道:「我已经正式向老爷辞行,不会再回去帮忙了。」
辛勤的眉头立刻打结,着急地道:「我知道你回来服侍主子爷,那你带我去见他,我跟他说一声,借个人嘛,别白白搁置你这个人才了。」
「不是主子爷,是小姐。」江照影在人前依然称呼喜儿一声小姐,他转向她介绍道:「小姐,这位是辛勤辛少爷,我回来之前,就是跟着辛老爷父子。辛少爷,这是我家小姐。」
辛勤又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身素雅、眉目含笑的喜儿。
「嗄?!小姐!这么小……阿照哥,你跟着她……」
小梨受不了辛勤那副惊疑的目光,「喂!阿照哥跟着我们小姐有什么不好?我看你也不像什么少爷,倒像是个扫地煮茶的小厮。」
「我本来就是小厮了,是我爹疼我,收我当义子……」辛勤习惯性地搔搔脑袋,突然开心地大叫一声,「对了,小姐!我能不能见你家老爷,好跟他借阿照哥?」
「都跟你说我家小姐就是阿照哥的主子了。」小梨大声地说。
「咦?」辛勤左边看看江照影,右边瞧瞧喜儿,这是搞不清楚状况。「阿照哥跟在这位仙女也似的小姐身边当护院吗?太可惜了……」
小梨气得打断他的话,「你眼睛可以再睁大一点,咱小姐是程实油坊的当家大小姐,阿照哥是大掌柜,什么护院!」
「哇!程实油坊?很出名耶!我爹只要路过宜城,一定叫人买一瓶麻油带回家。咦,那阿照哥你怎么跑出来了?」辛勤左顾右盼,一脸疑惑,一肚子问不完的问题。「这铺子不像油坊啊,我也记得油坊不在这里,是搬家了吗?」
「说来话长。」赶在小梨往辛勤嘴巴丢进一颗包子之前,江照影忙问道:「老爷也来了吗?」
「我爹没来。你走了以后,他跟我说,他也想学阿照哥你落叶归根,待在故乡,不再东跑西跑了。」
「辛老爷年纪大了,这样子南北奔波做牲口买卖,是吃力了。」
「呜!」辛勤愁眉苦脸,扯着江照影道:「可我还没办法接下爹的事业,爹也知道我的能耐,所以才叫我来找你。阿照哥,回来啦,你就给我爹当义子,做我的大哥,我不会跟你争家产,只求你罩住我啊!」
「辛少爷,老爷的事业根基十分稳固,你刚开始守成即可……」江照影略为沉吟片刻,随即转头道:「小姐,我带辛少爷去茶坊谈事情。」
「照影……」喜儿迟疑地道。
「我会回来的。」
「阿照哥,别忘了顺便打油回来喔。」小梨赶忙去拿油瓶。
「好。」
听到他沉稳的承诺,喜儿轻拢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虽然这位不速之客没有恶意,但句句话语却在她心底掀起波澜,她好怕辛少爷的一句话,就会带走他。
「小姐,你看那个楞小子怎能做生意呀?」小梨拉着她说话。
「喔……」她没回话,此刻心绪翻飞,犹如那炸上青天的炮仗,碎裂成片片纸屑,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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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坊不是很赚钱吗?怎地我回来以后,这帐上的银子一天比一天少?」程实油坊现今的当家主子程耀祖指着帐簿大骂。
负责记帐的阿推瞥向坐在另一边的父子三人,冷冷地道:「现银是二爷和两位堂少爷管的,他们想拿就拿,我只写下进出金额,至于银子为什么会越来越少,请二老爷问他们。」
「你这是什么态度?」四个人一起破口大骂。
阿推也不回话,转身就走,留下四人在空荡荡的油坊铺子里。
「叔叔,请你说清楚。」程耀祖依旧是怒目相向,指着程大山和程大川道:「他们拿了银子去赌钱,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程顺跳了起来,也是吼道:「你在跟谁讲话?我是你叔叔!你可不要忘了,现在程实油坊就我程二爷最大!」
程大山接着附和道:「是啊,二哥你有点过分喔,我爹都还只是二爷,我们是少爷,你竟然要伙计喊你一声二老爷!」
程大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本来还指望你将油坊撑起来,没想到你什么都不懂,好了,现在大家都挨侯老爷的骂了。」
「我都离开三十年了,哪记得怎么榨油?」程耀祖不甘示弱地回骂道:「还有,你们跟侯老爷有什么买卖约定,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要拿我应得的报酬!」
程顺气得大骂道:「我们的事就是你的事!既然你要当油坊老爷,那就给我想办法多榨几石麻油,这才好让侯老爷运出去卖钱!」
「哼!要做事、要出面就拿我当挡箭牌,拿钱却没我的份儿!」程耀祖冷笑道:「好!我是当家老爷,房契也在我的名下,那我不如将油坊卖了,大家把钱分一分,也不用待在这个又破又热的油坊了。」
「不能卖!」程顺猛地跳起来,瞪眼怒道:「好歹你是程家子孙,再怎么不济,也不能卖油坊!」
程大山眼睛发亮,「可是爹……二哥说的没错,油坊卖了倒清净,我们也别死守在这儿闻呛鼻的麻油味了。」
程大川也笑道:「是啊,爹你别固执了,白花花的现银多好。」
「你们拿了银子,转身就去赌钱吧?」程顺怒不可遏,瞪向两个永远不长进的儿子,大声训道:「油坊是程家祖产,身为程家子孙,就得将祖宗的基业发扬光大!我托给侯家不为别的,为的也是赚上银子,千秋万代供你们享福,不然我何必想方设法赶走程喜儿?我当爹的一番苦心,你们都不明白吗?」
「两脚都伸进棺材一半了,还死要钱?」程耀祖无视于程顺的震怒目光,冷言冷语地道:「反正房契藏在你那儿,我拿不到,想卖也卖不掉。」
程大山和程大川对看一眼,随即挤出两张恭敬的笑脸。
「爹,别生气,油坊当然不卖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榨油,要是不赶快榨出传统地道风味的麻油,恐怕侯老爷又要不高兴了。」
「既然知道问题所在,你们三个笨蛋还不赶快想办法?」
「还没吵完?」坐在门外的栗子听了好一会儿,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转过头去瞧大街。「每天吵个没完没了……哈!阿照?!」
「栗子,我来打油。」江照影站在铺子前,似乎已有一段时间,目光放在屋内剑拔弩张的四个人。
「阿照,小姐她好不好?」栗子开心地接过油瓶,忙着话家常,「你跟她说,我过两天有空,就会去包子铺看她……」
话还没说完,程大山和程大川已经抢到江照影身边,一脸媚笑。
「四少爷,你回来好一阵子了,怎么现在才来油坊呢?教我们兄弟好生想你,老想找个机会跟你赔礼。」
「是啊,四少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没想到喜儿那么狠心,不过是去喝杯酒,就让她给赶了出去,既然她不再是你的主子,你又何必回去她那儿?」
两兄弟热情劝说,天花乱坠,江照影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程大山哈腰笑道:「你想不想回油坊?我听伙计说,只有你江四少爷最懂得榨油门道了,没了你,就榨不出好油来呀!」
「程喜儿休想再踏进油坊一步!」程顺气冲冲地走了过来。
「爹,我们是请江四少爷回来,不是喜儿。」程大川先拉了老爹,忙又向程耀祖使眼色,「二哥,你也说说话嘛。」
「你是江照影?」程耀祖眯眼看江照影,拿手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笑道:「我听说你的本事了,这样吧,只要你回来帮忙,我给你原来掌柜五倍的饷银,将来要是赚了钱,还会分红给你。」
江照影接过装满麻油的油瓶,掏钱递给栗子,一双幽邃的眼眸在四张各怀鬼胎的老脸转过一遍,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走了?」程大山急地大叫道:「油坊快倒了,四少爷,我就不信喜儿不担心!」
「触霉头!」程顺气得一巴掌打过去。「油坊都被你们这几个不肖子孙拖垮了,听着了,有你老子在,油坊永远不会倒!」
程大川帮哥哥抱不平,「爹,哥哥说的有理,你怎能打人?」
「没有江照影不行吗?」程耀祖也是心烦气燥,「算我倒楣!以为回来继承家产,每天有数不完的银子,没想到却是跟你们穷搅和!」
四个人又吵成一团,栗子懒得再听千篇一律的吵架内容,抬眼望向那个飘然远去的孤挺背影,只能暗自祈祷老天,快让小姐和阿照回来吧,不然油坊一定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