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是县令王守成的大喜之日。
整个府衙里的侍卫,大半都来到喜筵上做保卫和巡守的工作,而剩下来的侍卫则负责牢房看守。
拜堂之后,王守成和宾客们不断的喝酒,接受祝贺,喜筵上一片热闹。
然而,新房内,两名服侍的丫环倒在地上,新娘却不知去向!
牢房外,看守的侍卫只剩下两个,其他人不是已醉倒,就是在一边呼呼大睡。
而剩下那两个也坐在桌边上喝酒,酒意不浅。
忽地,其中一名侍卫注意到远远地靠过来一个人影——
“喂!甚么人?”另一人也回头瞧。
很快的,幽暗中走出一名丫环打扮的女子。“是我,秋萍。”
秋萍?
“你哪一房的人呐?”好美的丫环呐!
“四姨太的!”
“哦,新来的丫环呐,难怪面生得紧,这么晚了,来这儿有甚么事?”
“四姨太说你们这些看守牢房的差爷们没能到喜筵上喝喜酒,着实委屈了各位爷,因此特别要我拿些好酒好菜过来,这是她的一点心意。”说着,她打开手上的提篮,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上了桌。
“这怎好意思呢?”其中一名侍卫开口。
“应该的。”她朝两人笑了笑。
两人一见,不由得失神起来……
待她走远,两人这才坐了下来,喝酒吃菜……
“想不到四姨太这么体恤咱们这些当差的。”
“是呀,听说她长得天仙一般呢!”
“方才那丫头就已经像个仙子了!”
“那倒是!瞧得我心直跳!”
两人笑了起来,又喝了不少酒。
不多时,莫名的晕眩蓦然而来,两人连话都没来得及说,身子晃了晃,向一边歪倒下去。
暗地里幽幽转出一人。
尽管她一身丫环打扮,但绝美的冷色容颜却有种异于常人的镇定。
此时此刻,她面无表情地弯身解下狱卒身上的钥匙,然后跨过歪倒在地上的狱卒,迅速走人大牢。
穿过一道石壁的狭长甬道之后,里头十分阴暗。
紫罂从来就不怕黑。
但,她依然取下甬壁上的火把,继续前行。
再穿过另外两道木栅大门之后,她终于瞧见了骆封云。
他正靠坐在角落的干草堆上,突如其来的火光照映之下,他猛然睁开紧闭的双眼,”双饱含敌意的视线落向光源。
起初,刺目的亮光令他瞧不清来人。
待紫罂打开牢门,来到他身前时,骆封云眼底的敌意才稍稍消散。”你来做甚么?今天不是你的大好日子吗?”敌意虽退,他却显得忿恨而讥诮,一向布满感情的黑眸,此刻却犀利而阴沈。
紫罂没有回答,只是任眸光梭巡着他瘀紫的左颊和唇角……
然后她蹲了下来,伸手轻触他敞露在胸膛的鞭痕。“这伤,我已经为你讨回了公道。”
他捉住她的手,咬牙地道:”我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怜悯!”她可以伤害他、甚至欺骗他,但不能可怜他!即使今生今世不爱他,也不能轻视他,痴心并未泯灭他身为男人的骨气!
“怜悯?”她勾起不以为意的笑。”就凭你身上的伤?”说着,她抽开手,站了起来。
“小时候,有好几次我饿得快昏倒在路边,却从没有一个人来过问,后来,我总算明白,天底下,只有自己帮得了自己。为了要生存下去,只有自己变坚强,怜悯?那对我只是无意义的虚词!”她盯住他,眼神却因回忆而变得幽远。
这是她头一遭在他面前吐露自己的过往。
骆封云心底的怨忿出奇地渐渐平息。
看来,她像是吃过不少苦!
若非生活多舛,一个好端端的大姑娘家又怎会以拐骗营生?
“走吧!”她往牢门外移步。
“看来,那位大人大概也着了你的道儿,对吧!”他的嗓音自她身后传来。
紫罂没有回头。”再不走,只怕你得一辈子待在这儿了!我可不奉陪!”话甫落,她再次往前头走,一刻也不多停留。
很快的,他起身追上她,“为甚么来救我?”他边走边问。
“都甚么时候了,还问这个?”她回头瞥他一眼,漆黑的瞳在火光下映出一抹斥责之意。
紧跟着,她来到甬壁插回了火炬,两人很快地来到大牢外。
远远地,天边一片红光。
那红,教人忍不住心惊!
“失火了……”隐约的声音传入两人耳里。
骆封云瞧那火红一片之处,分明是内苑方向!
今日是喜筵,内苑必所剩无几人,除了各房女眷之外,只有新娘。
莫非……
“你放的火,对吗?”他拉住她的手臂,扳过她,迎上她的双眼,希望可以找出蛛丝马迹。
很可惜,他依然办不到!在她深沈如晦的眼眸底下,他只瞧见一片冷然!
这伤,我已为你讨回公道!她的话猛然于心底响起。
“快走吧!”她终于开口轻催。
“等等!”他拉住她往大牢退。”这样行不通。”
她挑眉注视着他。
“先换上衣服再走不迟。”说着,骆封云着手剥下昏迷狱卒身上的官服。
紫罂勾起笑,接过他递来的官服,套在身上。
“知道吗?你快被我带坏了!”她束起长发,将之藏在帽子里。
骆封雪见她仍一副唇红齿白的娇态,当下捉起地上的黄泥往她脸上略略涂抹。
“看来,你挺有作恶的天分!”紧跟着,她瞧着他套上狱卒之服。
“倘若我真如你所言,早已亲手送你赴黄泉!”他瞪住她,语气威胁。
紫罂脸上的笑却不由得加深了。她爱极了他脸上又爱又恨的挣扎神情。
很快的,骆封云拉住她迅速离开。
此刻,虽然性命交关,随时有被识破身分的危险,但他的心却渐渐地渗入一丝丝甜蜜……
无论她如何使诈、使坏,这一次她终究冒着危险来救他!
也许,将来还是有希望的!
就这样,两人趁着四处一片混乱,逃出了府衙。
而王守成却在这时来到了新房。
所幸这里并无被火势波及。
只是,当他冲入内室,只瞧见两名丫环躺在地上,而新娘子却不见踪影!
“来人,快找,四姨太怕是被火吓着,躲在别的地方,快把她找出来。”王守成下令。
然而,众人找了好半天,连个影儿也没见着!
就在王守成又急又气的当日上,两名侍卫赶来通报 “启禀大人,牢房里的人犯不见了!”
“混帐!好好的人怎会不见?”
“卑职不知!不过两个看守牢房的像是被下了迷药,现下还没醒呢!”
“饭桶!上个个全是饭桶!还不快加派人手去找!”
“是,大人。”
该死!“个个都是没用的家伙!
望着另一头仍未止息的大火,除了气得跳脚之外,甚么也做不了!
该死!
* * *
就在扬州城内外一片风声鹤唳之际,城里出现了两名男子。
年长者满面胡髭,身着一袭灰色衣衫,而年岁较轻者则粗眉大眼,唇上蓄着短髭,身上的衣衫呈灰褐色,两人坐在路旁的茶棚,瞧着来来去去的搜城侍卫。
“快,到那里再搜一遍,其馀人随我往那一头搜。”侍卫们立即分成三队散了开去。
茶棚里的客人对此情景不由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这两天在城外搜索的官兵近百人呢!”其中一个声音道。
“他们犯了甚么罪呀?”
“不清楚。”
又是一阵议论声……
“就我所知,是王守成的四姨太和一名关在大牢的人犯跑了!”开口的,是那名粗眉大眼,唇上蓄着短髭的年轻人。
“哦?是吗?这就难怪王大人这么大费周章抓人了,听说那新纳的四姨太是个天仙般的美人呢!”回答的是一个年约六十的老者。
“老伯您见过呀?”少年问。
“那倒没有,挺可惜的,有机会我还真想瞧瞧那位四姨太呢!”老人笑呵呵地说道。
年轻人听了只是笑笑,没再开日。
“瞧二位挺面生的,想必不是城里人吧!”老人打量着他们。
年轻人笑意微敛,正待开口,始终静默一旁的年长者却先他一步回道:”我和侄儿是打关外来的。”
“到扬州做买卖?”
“听说扬州姑娘一个个貌美如花,性情又好,所以带这小子来中土见识一番,说不准娶房侄媳回乡。”
“那倒是!我那口子也是扬州姑娘,想当年也是美貌如花,替我生了八个儿女呢!”老人笑着,一张老脸尽是满足之色。
闻言,年轻人眸光扫过年长者,后者似笑非笑地,深沈的眸光里寓语无限。
原来,这两人正是乔装过后的骆封云和紫罂。
逃出府衙之后,两人暗忖一时难逃众兵搜捕,于是决定乔装改变外貌,大胆地留在城中。
毕竟有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离开茶棚,两人往客栈缓缓走了回去。
“你先走吧!”她忽然开口。
骆封云停下脚步,深幽的眸直盯住她。
他当然明白她说甚么!那是她要离开的意思!
“带着我,累赘!”她添上一句。
“你以为我是哪种人?”薄怒的语气和纠结的双眉,毫不隐瞒地表露出气恼。
他想要她,想要到几近疯狂,她竟无时无刻想着要和他分开!
“倘若无缘,上天为何安排你我相遇,为甚么?”他激动地握住她纤薄的肩,盲目叫道。
紫罂捣住他的嘴。“小心了,别引来注目。”
他反抄起她的手。“那么,你跟我走,从此别再提离开的事。”
她摇摇头。“你不觉得遇上我这样的人之后,日子变得不顺遂?”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把我放在心里!”他咬牙回答,野气的俊颜尽是失去理智的痛苦和激狂的深情。
她瞧住了他,久久没有开口。
“真那么想和我在一块儿?”冷凝的一双眼直瞧住他,搜寻他的真心。
他毫不迟疑,点头答道:“我只要你了。”他几乎是强迫她跟随自己!然而,他执着的、心已经着了魔,一心一意渴求她的人、她的心,身旁的一切再不重要了!
他承认这一切很疯狂,却无法自拔。
“真要我,就必须依我的法子。”停了下,她瞥了眼街角的赌坊。“咱们就进去试试手气,如果赢了,我跟你走,可,倘使输了,就让我离开,一切交由老天来决定!”
骆封云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睁眼后,黑沈的双眸里已有放手一搏的决心。
“我相信老天会帮我!”
紫罂灿出一抹笑。“既然如此,咱们还等甚么?”
骆封云旋即拉过乔扮男装的紫罂,不顾路人投来的暧昧眼神,两人走进了街角的如意赌坊。
此时掌灯刚过,赌客们渐渐涌人赌坊,人声和着骰子声,十分嘈杂。
骆封云和紫罂的出现并未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绝大多数人都注视着赌桌上的结果,专注的神情因每一把输赢而笑而怒甚或出言谩骂,一个个耽溺其中,双目发红,不可抽身。
紫罂瞧着赌客们的丑态,神情浮上了厌恶。
“来来来……下注、下注。”赌桌之前,庄家喊道。
赌客们纷纷掏出银子下注。
“就赌大小吧!”她开日。
骆封云伸手摸向腰际,却发现银子不翼而飞!
“该死!”
紫罂一目了然。”在这种龙蛇混杂之地,要小心荷包。”说着,她竟把钱袋交回他手里。
“你——”
“别多问,快下注。”适才一进赌坊就被人盯上了,是她由偷儿身上扒回银子的。
骆封云挑起眉,却不再多问,掏出银子押在大的位置。
“买定离手!”一壮家喊道。
赌客们在犹豫间终于下了决定。
未几
庄家开注。”一、二、二,开小赔大。”
骆封云未发一词,再度下注。
连下多注,他少赢多输,钱袋里的银子渐渐变少。
“你还想不清吗?放弃吧!留些银子当回北方的盘缠吧!”紫罂来到他身边。
骆封云拧起眉,未置一语,再度下注。
就这样,两人由天黑起待到了子时。
骆封云的银子在此时仅馀五两,刚好够下一注。
“还不觉悟吗?”她盯住他。
“即使必须用尽身上最后一文钱,也不能教我放弃赢得你的机会!”说着,他取出最后的五两银子,准备最后一搏。
“等等!”她拉住他的手。”别用最后的银子下注,不吉利,用这试试吧!”
说着,她剥下手上那只翡翠指环。”庄家爷,用这东西下注成吗?”
庄家是个识货的,指环取过手一瞧,立即知道此物价值不菲。”成!买大还是买小?”
“买大!”骆封云回道。
不多时,庄家关注。”开大赔小!”
骆封云由这一刻开始,手气极好,不到二更天便把输光的银子赢回,还多赢了一百两。
当两人离开如意赌坊,已是三更天。
骆封云忽地拉起她的手,将那只凤求凰的翡翠指环套回她指间。
“跟我回北方吧!”
紫罂瞧住他。”将来会怎么样?,”
“一日比一日更好!”他答。
“那还等甚么?回家吧!”
这是她头一遭提起”回家”这两个字。
骆封云的心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
天刚亮,两人顺利出城,终于迈上了回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