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末的到来。
据统计,美国单身女人的自杀率到了周末特别的高,而我经过了无数个寂寞周末的“煎熬”,还活跳跳的,算不算好运?
孤僻的我关起门来爬格子,其实无法感觉到时间的运转,对周末我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卢永霖的再度出现,才令我猛然想起——又是星期六了。
“嗨!”我亮出招牌笑容,那种“人畜无害、众生平等”的应酬式微笑。
“嗨!”他回给我的笑却是鬼魅的,一种所向披靡、格杀勿论的致命吸引力。
可惜,就当我人懒没神经,人笨没大脑,不懂得欣赏,他的电波算是撞上绝缘体。
卢永霖今天身穿天蓝色的休闲服,深蓝的牛仔裤;雅痞式的穿着,没平常那么正式,但看得出一身衣服质料很好,不晓得他这种人是不是连休闲服也送去干洗?我天马行空地想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又低头打量自己——也是同样的浅蓝,虽然是皱巴巴的上衣(因为我很少地晾衣服),和褪色的牛仔裤。
凑巧?我摸着下巴想。
对于卢永霖的出现,我没有上回的惊诧,他似乎常当不速之客,我也有点习惯了,但还不太高兴他就这样平空冒出来,杵在我家门口。
大白天的,七月半早过了,吓人啊?
我倚着门,故做轻松道:“巷子里那家冰店倒了,所以今天你不但没水喝,也没冰吃了。不过,厕所倒是可以借你用。”我笑得假假的,一面在心里默念:店老板,对不起啦!好端端地诅咒你关门大吉,以后我会常去光顾的。
言下之意,我今天不会请客了,谁叫他又来给我不请自来。
“没关系!我知道还有一家冰店便宜又大盘,开车只要十分钟,也有附厕所。”他不屈不挠,以两手指交叠成十字,强调真的只要“十”分钟。
“天气好像凉了点,不太适合吃冰喔!”我笑得灿烂,暗暗怕气的磨牙。
“吃烤肉也可以。三百五吃到饱,我可以吃五碗。”他的牙齿白的发亮,白的让人想打掉他一整排牙。
“才刚刚吃过午饭,我肚子很饱耶!”我摸摸肚皮,改采务实外交政策。
“那我们去运动运动。”“我怕会胃下垂。”我越笑越不自然,嘴角肌肉牵动幅度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
“不怕,那就先兜风半个小时,消化消化。”他优雅地以手示意,请我出门。
我愣了愣,火气也没了。胡扯些没营养的,就是为了拒绝他,这男人真会装糊涂,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这么美丽的周末,不要老是坐在家里工作,偶尔出门晒太阳,对你的健康有益。”他一把拉我出门,想造成既定事实。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相亲那天不小心让他知道了我的职业,看来他很清楚我的工作性质是严重欠缺运动。我紧绷的笑肌松懈下来,卸去应酬的笑容,笑在心里。
“等等!别关门,我还没拿钥匙。”见他伸手就要关门,我急忙阻止他的手,迅速闪进门去。
这么一说,不就代表我答应他了?怪了!我怎会就这样就范?没来由的懊恼与不安,令我的协作有些慢,有些迟疑与魂不守舍。
能拖延就拖延。我故意东摸西摸,四处指指灰尘、搬搬桌椅,照着镜子数头发……好久后才肯套上球鞋出门。可惜门一打开,并没有见到意料中的不耐烦神色,卢永霖还是笑吟吟的等着,一派轻松自在,反倒让我心怀愧疚。
“请。”他笑着看我,弯着他的臂膀,示意我挽着他,没问我怎么那么慢。
我的心跳剧烈地乱舞了几下,直觉排拒这种亲昵姿态,随即又一想:是我多心了,这是礼貌吧?不过,这种上流社会绅士对淑女的礼节,不太适合套用在我身上哩!我低头瞧了自己的行头。
“等一下。”
假装没看懂他的意思,任他的臂膀悬挂那儿生蜘蛛网,我迳自蹲下又系了一次鞋带。就当我这个穷酸平民百姓,没见识也没常识,更不懂掩耳盗铃,别来这套吧!
但卢永霖再次让我见识到无与伦比的耐性,似乎有违我印象中得二五八万的他。好不容易,耍不出拖拉的把戏的我终于肯动身下楼,同没有异状的他来到那辆毁容的凯迪拉克面前。
车尾被拔空的孔洞,显得既可笑又刺眼,像是指控主人无情的虐待,他还真舍得这样对付他的车子。我指着问他:“你那个商标还要不要?我还给你,这样光秃秃的,好奇怪。”其实早八百年前我就忘了丢去哪儿了。
“不是说过了,反正也装不回去,你就留着当玩具吧!”他无所谓地替我开了车门。
我还是犹豫了几秒钟。真要坐上他的车,跟他出游去?几时我们有这样的交情了?
想归想,卢永霖的半推半拉加上我的迟疑与被动,我终于坐上了车。
他很热心,没待我动手,自动要为我系上安全带。我慌忙摇手,示意他我自己来就好,然后东摸西摸好不容易拉出了带子,却笨手笨脚地扣不上。唉!又重复相亲当天他送我回家的窘样,双腿万能的人对交通工具是最没辙的。
最后,一样是他技巧熟练地为我系上。
……是无意吗?他系安全带的手轻轻刷过我棉质的衣料,不会让我感到受辱,只让我觉得困窘。我怀疑隔着衣料的体温是不是会烫着他,暗暗红了脸,憎恨自己今天穿的不够厚。镇定地道了声谢,我又斜眼偷瞄他神色自若的侧面。他乌黑的眼睛没让墨镜遮着,却比墨镜还深奥灵动……我背上升起一股战栗。
连这种战栗感觉也同那天一样!这是第二次了,他会不会……会不会以为我是有心让他为我服务?甚至给他机会占我便宜?……
我坐的这个位置有多少女人坐过?……
他又曾经为多少女人系过安全带?……
……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我有些恼火——他爱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卢永霖熟练地发动车子,稳稳地上路。看不出他的心里是不是也有过什么悸动,只有我一个人像白痴一样,尽在脑海里自导自演。
“卢先生……我们要去哪里?……”我尽量将声音维持平常。
卢永霖浓密的眉毛皱了皱。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最近,好像很少看他载墨镜了?我略微失神地数着他那刚毅修长的两道眉。
车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他转过头来,脸色是温和的。
“你平常很少运动,对不对?”他说的理所当然,像在陈述事实而不是询问。
我反射式点点头。他该不会带我去健身房吧?我讨厌可怕的肌肉,不论男女。
“去打保龄球,怎么样?”他挑着浓眉向我提议。
“啊?呃……好。”我不知不觉地回应,他的笑容让我全身暖洋洋地,暖的发软。
奇怪?我怎么会答应?我最讨厌运动的,任何球只要是实体我就打不好。我只会打电玩球,像霹雳弹啦、职棒啦、职篮啦……等等。我懒得出门、懒得流汗、懒得动,就连运动也用打电动,坐着的。
卢永霖扬扬嘴角,迳自将车开进了一家保龄球馆。下车时,看着一身整齐的侍者为我开门,我不禁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这里该不会是……汽车旅馆吧?我头皮发麻地猜测。
胡思乱想,算不算是作家的职业病?
后来才晓得,原来这是一家会员制的保龄球俱乐部。那美丽的女领班见到卢永霖,像是见着老朋友,相当热络地漾出甜美的笑容,拨拨一头卷曲的秀发,露出一边白小巧的耳朵。
“卢先生,两星期没见你来了,今天带了女伴啊?”美丽的女领班朝他眨了眨眼,尽是风情,然后有礼地朝我笑笑,不至于让我感到受冷落。这是个相当老练的女人。
“这位是凌小姐,我朋友。”卢永霖对着她道,又顺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转而对着我:“这位是Sandy,这家俱乐部的半个老板。”
“你好。”我也回她一个“众生平等“式的职业水准的微笑,但肩上已经发僵了。他的手像毛虫在爬,让我浑身不自在。
“你好,凌小姐。”这位Sandy小姐的脸色微微有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向卢永霖道:“我劝你今天不要进去了,岳小姐和林小姐今天都在喔!”
“哦?有影响吗?”他不当回事的挑挑眉。
“有没有影响你最清楚。”Sandy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以同样的方式扫了我,才摇头道:“穿成这样,让她们看见了,不知会怎么想哩!岳小姐还好,林小姐的话……可能有麻烦。”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哦!林先生今天也来了。可能更麻烦喔!?”
卢永霖的脸色有些冷凝,接着又笑了:“这样才好,一举数得。”说着说着,他的眼里亮起了星芒,闪烁着奇异的光,让我想起漫画里的邪恶魔王。
“那你可要尽好骑士的责任罗!”Sandy笑得妩媚。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笑容不太诚恳,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不知等会儿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穿成这样又有什么不对?我摸摸身上的衣服。既然是运动,我这一身休闲服应该不算失礼啊!还是说这里的人眼睛都精的媲美雷达,全身上下的行头低于一千元者不准进入?
“我尽力。”卢永霖带着理所当然的自信。
像是打哑迷,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又觉得似乎与我有那么点关系。
不容我多想,Sandy拉着我们去换鞋,领着我们入场。
也不知卢永霖是不是故意的,他用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准确地捞住了我的手,像是一同罩住猎物般,他的指间与我的相扣,待我察觉时,右手已经不知不觉地落入他的掌握。
他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让我挣脱不开,又不会感到不舒服,我打量着他微笑的脸,心里想的是:如何有技巧地把手收回而不让他注意到。
“永霖!你也来了?”
一个轻柔曼妙的女声首先飘了过来,打入我思索空间。而后,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包抄夹。其中一个是我见过的紫衣女郎——她如今还是一身紫,她们的身后还有个相貌威严的中年男子。
两个女人四道目光来回打量着我。紫衣女郎识得我,有些惊讶,随即朝我客气地笑了笑,另一个黄衣女子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她的眼睛几乎是严苛而犀利的。
“永霖,这位是?”亮丽的黄衣女子问,眼光落在我们交叠的手上。
我下意识想抽回,卢永霖似乎明白我的意图,突然加重了力道,教我挣脱不开。他看着我,回答黄衣女子的话:“这位是我的朋友,凌雅雁。”
透过他的介绍我知道黄衣女郎名叫林琪珊,而那已见过好几面的紫衣女郎则是岳馨莲,她们两皆是俱乐部的会员,至于那名中年男人则是林琪珊的父亲,卢永霖称他一声伯父,似乎也算得上熟识。
Sandy朝我眨眨眼示意,有礼的退了下去,临走丢给我一个鼓励的笑容,但是望向卢永霖时,她妩媚的双眼却是闪着幸灾乐祸的快意光芒。
她刚才说的“林小姐可能有麻烦”的意思,我想我弄懂了。
“凌小姐,这是我的名片,请多指教。”黄衣女郎林琪珊换了一副亲善大使的面孔,递给我一张名片。
只可惜她的举动破坏了她可亲的态度。单手递名片?她懂不懂商场礼貌?不要是欺负我土包子不懂吧?我索性也单手接过来,一瞧名片,呵!头衔还不小:联原集团公关部协理。喔哦!公关部,这个集团的生意有危险。
“凌小姐可以给我一张名片吗?”林琪珊朝我伸手,眼里的较低量之间是怎么也掩藏不了的。
“我家里蹲,没有名片。”我回她一个人畜不害的笑容,希望她明白,我对她没有威胁力。
“这样啊!真是可惜,我以为永霖的新任女友肯定是个来头不小的人物,不然哪能让我们馨莲惨败下阵呢!馨莲,你服气吗?”林琪珊看也不看我,朝着紫衣女郎询问。
我的职业没有正式的阶级头衔,但我也没解释,大概被误会为无业游民了,其实,有无职业,而职业为何,应该不会伤害我的人权吧?怎么我觉得她见着我像是见着了蟑螂?
“这是我和馨莲之间的事,林小姐,你管太多了。”卢永霖插口。看得出他已经发了火,握着我的手也跟着用了几分力。啧!有点痛,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辜。
“琪珊,凌小姐跟这件事无关。”岳馨莲也争着眉头,似乎对林琪珊的话不以为然。
“怎么会无关?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喔!但是啊!如果说‘新人美如玉’也就算了,偏偏……啧啧!”林琪珊用一种看石头的表情看我:“原来永霖有恋童癖,也难怪馨莲会输!”
“林琪珊!”卢永霖的眉头皱在一起,更像刀锋一样锐利。
“琪珊!你别这样。”岳馨莲也急忙拉发拉她。
恋童癖?哈哈!原来我这张像是用欧雷吊过点滴的脸,让我看起来像未成年少女?我保持缄默。看到这里我大概也弄清来龙去脉了,他们的行为解释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岳馨莲是卢永霖的前作任女友没错,这与我当日亲眼所见相符,而琪珊虽是她的好友,但很显然对卢永霖有几份意思的,否则,若是琪珊要为好友出气,找的对象应该是卢永霖,而不是我这个路人甲。
联合次要敌人,打击主要部队,应该是林琪珊的战攻策略吧!
可是,我真是路人甲嘛!不是卢永霖的新任女友,但我没机会解释,也懒得解释,只是看着林琪珊那张原来亮丽如今却扭曲的脸孔,暗暗代她可惜。
那醋缸子的酸气,百公尺以外都闻得到,嫉妒的女人,真可怕。
无预警的,卢永霖突然在此刻松开发我的手,我才隐约感到有些失落,他旋即环上我的肩膀,又让我的心狠狠震动了一下。
短短几瞬间,他让我跌下谷底又攀上高峰,让我得到了短暂的自由又火速为我套上了枷锁,这男人!
我真气自己。失落与悸动全为了他,心上的枷锁要套要解,也全由得他,我的自主哪里去了?他算什么东西?他有什么权力?
我怒瞪着他,他带着点歉意朝我稍稍点头,像是为我挨了无辜炮火而道歉,我的怒气又莫名消了去。算了,这一刻就算我们是同一阵线,以后再找他算帐!
卢永霖的声音相当冷冽:“我和馨莲之间已经谈得很明白了,馨莲应该清楚,雅雁跟我们的分手是毫无关系的。”说看说着,他环着我的肩膀又开始用力了。
呜!好痛,我可怜的肩膀!
“馨莲、馨莲、雅雁、雅雁,你就不肯叫我一声琪珊吗?”林琪珊的意图终于在怒气失控中爆了出来。唉!我真有点同情她,这样将自己的企图揭露,就算她想继续义正言辞地为好友抱不平,也师出无名喽!
卢永霖和岳馨莲同时责备地望了她一眼。在场中人,似乎没有一人是站在她那边的,如果我真是第三者,大概算赢了吧!可惜不是。
他们之间尽管去波涛汹涌吧!不关我事。我忍不住打呵欠的欲望。
“咳!”一个浑厚有力的咳嗽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站在两女身后的那位中年男人,不悦地出声:“琪珊,别管人家闲事了,人家不领情。”
“爸——”林琪珊投入父亲的怀抱,腻声道:“你看他们嘛!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你女儿被人欺负,你都不替我说句话!”
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我真的觉得她像孩子,虽然她有着成熟女人的形体。还真是个小说里标准第三者的范本,我迅速把她的外貌特色记下。
“永霖,我们两家是事业上的好伙伴,这么久的交情,你也认识琪珊这么多年,怎么今天一直叫她林小姐?难怪琪珊要生气。还有你,馨莲,琪珊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她被外人欺负了,你怎不帮帮自己人?”
他说着“外人”两字时,眼睛是朝着我的。嘿……谁欺负谁啊?别人的孩子不是孩子是不是?难怪会教出这种野蛮的女儿。我的怒火牵动了嘴角,不知该气呢还是该笑。
我看看林琪珊怀着敌意的眼,看看林父轻蔑的目光,再看看岳馨莲张口,一张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是合上了嘴角,决定隔岸观火……我的火气无名地烧着,为着这些人的自以为是而恼怒。
唯独卢永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我打断了。
“喂!你!肖查某!”我第一个对上了林琪珊:“你管我是‘新人’,管她是‘旧人’!”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岳馨莲,最后指着她:“反正轮不到你这个‘旁人’管,没呷到米粉在那里‘话烧’。”要撒泼,谁不会?
被骂的当事人,睁着眼,张着嘴,标准的楚楚可怜模样,大概是没见识过什么叫做泼妇骂街,被吓着了。啧!战斗力真弱。
“还有你,阿伯!”我对着林父,敬他是长辈,我没指着他:“你明知道人家不领情,还看你女儿演的那么久才阻止,在我这个‘外人’面前丢那么久的脸,你不觉得不好意思?”
林父目露精光,严厉地扫了我一眼,最后怒瞪卢永霖:“看看你交的好女孩,我真替你悲哀!”她的战斗力显然比他女儿强多了。
“雅雁……”卢永霖又想打断我。
我不理他。“岳小姐,你们分手,不关我的事,我总共也只不过坐了他的凯迪拉克——两——次。”我伸出两只手指:“连安全带都还不会系,那个位置还是你的,你几时要抢回去请随意,不必顾忌我。”
岳馨莲倒是不动声色,沉不住气的另有其人。
“雅雁,你听我说……”卢永霖又想打断我。
“还有你!卢——永——霖,你才该听我说。”我左手叉腰,右手指着他的鼻子,两脚站成三七步,一副茶壶架式:“第一,不要叫我雅雁,请叫我凌小姐;第二,我不是你的新任女友,请你对他们解释清楚,不要没弄清楚对象就乱开炮;第三,请不要没经过我同意就乱拉我的手,乱碰我的肩膀;第四,以后请不要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家门口!再见!”
我劈哩啪啦连续炮轰,轰得他张口结舌。也罢,早点让他知道我不是乖猫,不适合拳养,好教他早点打消接近我的念头,别再让我产生被他摆布的错觉。
回过身,我迈开大步,急速离开,背后依稀传来几声数落:
“你哪里认得这种野蛮女人?”
“永霖,她好凶喔……”
“……”
“等等!”一连串奔跑的脚步声踢踏响,没想卢永霖竟还“有空”、“有兴致”、“有勇气”来拦我:“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他停在我面前,表情有些许难堪与歉意。
人畜无害的笑容从现在起暂停营业!我没好气地指指身后:“别客气,受委屈的是那几个人啦!回去安慰安慰她们,道个歉,女朋友还是女朋友,红粉知己还是红粉知己,生意伙伴还是生意伙伴,你太太平平过你的日子,不要来招惹我这个‘外人’,大家相安无事,什么麻烦都没有。”
说到最后一句,我已是平心静气,果真留住了他。
可见得他还是聪明的,聪明的懂得在紧要关头上,分得出轻重。我是个不懂稳定的变数,他们才是常数,他没有必要迁就我而为我成为变数。多年的交情哪比得上一段未萌芽的感情?
感情……也许有那么点吧?我承认是对他有点不舍,他对我可能也有点依恋,虽然他最初选上我的理由我实在想不出来,但那又如何?我们的世界相差太多,互斥的结果可以相安无事,各成两个圆,但若要有所交集,只怕两个原本联集的世界,终将因着我俩的差异性而炸成粉碎。
瞧!不过才稍稍有点碰触,切线而已,就搞成今天这个局面,还敢交集吗?
我踏出俱乐部,临行前朝着站在门口看见我只身离开而惊愕的Sandy说了声拜拜。
骑士的角色,卢永霖已经很努力地扮演了,我懂得他的心意,可惜无济于事,我也不需要,我习惯自己掌握利剑。
对着灿烂的艳阳,我伸了个懒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阳光,真美啊!
空气,好自由啊!
那么,为什么我心上的枷锁还是解不了?
……沉甸甸地,教我喘口气也心痛。
时序转向了凉爽的秋,收获的季节,我的新故事也接近完成。前一阵子的写作瓶颈到了这刻,已经消失的没有踪影了。
好久没出门了,好怀念太阳喔!那天我离开了保龄球馆后,就恶狠狠地上便利商店把食物给搬空,发誓以后少出门惹事,下次出门,该是交稿的时候。
果真,这一个半月来我足不出户,冰箱空时,就请衍灵带了一大堆粮食来救济我,不然就叫外卖;少了什么日用品,就叫羽倩来我这儿看电视时顺便带来。我在门口画下一道线,始终没有越过。
故事终于写完了,我又花了半天时间印稿子,然后套上了鞋,抱着牛皮纸袋,打开与世隔绝掇重铁门,迎向久违的阳光。
阳光意外的炫目,我有些不习惯地低着头,找荫影处躲避着,也许是太久没晒太阳吧?总觉得很刺眼,甚至晕眩和精神不济。
走着走着,那辆车——和那辆车的主人,竟然不约而同地一起堵在我面前!
今天星期六?星期日?我怔怔望着他,又看看他的车了,以确定自己没眼花。怎么忘了,假日是大凶日,撞邪、冲煞、犯小人,不能出门的,因为有可能遇上他!
我人畜无害的笑容自从跟他翻脸后,就不曾挂在脸上过。此刻,我僵着的脸大概很难看,想勉强笑一笑都觉得有困难。
“一个月又二十二天,尊重你的意思,我没出现在你家门口,但是在路上遇见你,可就不能怪我。”卢永霖致命的笑容,欢欣中带着疲惫。
也不知为什么,见着他,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是讨厌他吗?又不像,但是那种摇摇欲坠的晕眩,真实得让我隐隐作呕。
“去哪里?我送你。”他打开车门,示意我上车。
我摇摇头。
“我恨安全带。”这个理由很莫名其妙,但我不管。
“那我陪你走路。”他关上车门,快步地追上默默无语、迳自向前的我。
我先是步伐快速,有意将他抛开,后来又因为受困于体力,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当然也只能任由他阴魂不散地跟着。
不对劲!我有了警觉:我的身体相当不舒服,阳光从来没有这么刺眼过,我也不可能才晒了几分钟太阳就晕成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卢永霖跟着我走进一家书店,我开始了例行的扫街活动,顺便躲躲太阳,看看能不能遏止这种晕眩感,转移一下注意力。
如同往常,我很辛苦地才挖出自己的书,例行公事般拍拍灰尘,又把书放回去,只是这回,我差点惊呼出声。
不为什么,只因为凑巧让我看到身旁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正站在一旁读我的旧作,不论她是什么原因挑上我的书,都足以让我高兴上三天三夜。
我微微偏过头,偷看一眼她专注的表情,有一丝笑容挂在她的嘴角,化成一股让任何一个作者振奋而欣喜的力量。我忘形地偷偷看着她,看得出神。
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一个作者感动了。
这一刻,我忘了卢永霖这个人还站在我身边,直到他拿起另外几本我的书,那动作吓了我一跳,才提醒我他的存在。我慌张的表现明显让他好奇,他顺手拿了本翻翻,才读了几行,笑容随之浮现,小声地问我:“你的?”
他读的正是《江湖歪传》,而故事的主角正是秦爱妮和林雅颜,一个是我随意丢给他的假名,一个根本是我本名的谐音,这回我想睁眼说瞎话也不能够,只能头皮发麻地点头。唉!我何必这么诚实?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理他的。
他露齿而笑,神情愉快地将架上所有我的书一古脑儿通通抽了去,还厚着脸皮连女孩手上那本也要了去,入内结帐。
天啊!我窘的真想钻地洞。他也太夸张、太明目张胆了吧?我绝对不承认我的笔名,绝对不承认我认得卢永霖,太丢脸了!
那个女孩没注意到我,只看了卢永霖一眼,大概有些好奇他这么一个大男人也会看这种罗曼史,然后她不以为意地又抽了另一位作者的书,继续读起来。
而我则像个鬼头鬼脑的贼,想凑过去偷看她手上的书是哪位作者的……
大概是排了许久的队,约莫十分钟后,卢永霖才提着一袋的书结帐出来。他见我还在原地等着,难掩笑容地朝我示意,转眼手又自动搭上我的肩膀。
我咳了咳,他可能想起我说过的话,又缩了回去,尴尬地朝我傻笑,佯做无知。我面无表情地耸耸肩,走出那家书店。
一接触阳光,我的晕眩感又来了,这回来得更凶更猛,照得我头疼又发晕,手脚酸软的走不动路,拿不住东西,手上的牛皮纸袋也不知几时落了地,然后,我的腿也站不住了,眼看就要栽倒——
“雅雁!你怎么回事?雅雁?”卢永霖慌张的声音让我勉强张开眼睛。
讨厌!他抓得我臂膀挺痛的,他知不知道?我正极力撑持着眼皮间,一道细微小缝中,看到他的既慌且忧的脸,才意识到原来我没跌倒,是他接住了我。
感觉到环着我的身子满温暖的,我安心了。
“雅雁!你脸色好白,头好烫!”卢永霖用手背触了我额头,声音像是暴雨中强自前行的军舰,虽沉但不稳。
失去知觉的那一刻,我忽然想到——
他该叫我凌小姐的,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