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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情恨 第二章
作者:梁凤仪
   
  我微微地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  

  “我知道大伟明利这次来港,对你很重要,如果可以落实药品的总代理权益,将是你为永隆行建立的一个巨大的功勋,这在你妹妹以及小叔跟前,是起到威武镇压的作用的。而且我建议你,不必把总代理权益全部归纳到永隆行去。既是他们当初缺乏投资眼光,没有任何支持你的行动,就不能平白地分一杯羹,所以说,大伟明利上不上永隆行去是十分次要的问题,只要明后两天,他对我们有信心,生意就可以水到渠成。”唐襄年稍停,凝望着我说,“我赌他一定会。”  

  我惊骇地张大了嘴,不禁说:  

  “你知道一切?”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唐襄年仍然笑:“且我有千里眼、顺风耳,并具预言力量。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必须在金家打一场游击仗,才能突围而出,有自己掌握的世界。”  

  我用手掩着嘴,不能在唐襄年面前失声惊呼起来。我是既惊且喜,难以形容。就在此刻,唐襄年伸手抓住了我的双手,缓缓地拉下来握紧,然后对我说:  

  “你需要自行振作,更需要我以至我其他朋友的帮忙。”  

  我觉着尴尬,事态发展越来越在意料之外,我太吃惊了,于是微微挣扎,打算抽回我的手,但唐襄年不肯放。  

  这使我极度仓皇,刹那间睁眼盯着他。然后,我缓缓地说了两个字:  

  “放我!”  

  唐襄年没有放我。  

  相反,他稍一用力,把我整个人抱到他的怀里,他的口气直喷到我脸颊上来,且以清楚的语调在我的耳畔说:  

  “我会放你!请放心,我不会使用暴力,更不希罕嗟来之食。一切都要自动自觉,听其自然,才有韵味。可是,我必须言之在先,方心如,在本城,没有免费的服务与带掣。  

  你需要获得,就必须付出代价。试想一想,只要在大清早醒来,好好地淋一个热水浴,把昨夜星辰忘掉,你就是一个有事业、有前途的女人。我在第一次见你面时就喜欢你,被你那种柔中带刚的女性魅力吸引着,正如我喜欢一幅地皮,当然地会利用机会争取买到,那才舒服。拥有过了,不等于要永保不失,如此而已,无人打算跟你过世,大太阳下并没有太多一辈子的事。”  

  我动弹不得。  

  只可以摇头。  

  于是我拼命地摇头,用这个动作去拒绝接受刚才唐襄年说的这番话。  

  “不必在现阶段答复我,待大伟明利离港之后,我才要答案。”唐裹年把我轻轻地放开了,继续说,“我相信我们会合作愉快。”  

  我真以为这是一场恶梦。  

  直至到翌日周末中午,我还是呆呆地坐在房里,追溯那在山顶唐家大宅内的一场恶梦。  

  恶毒商人竟没有狰狞的面孔,也没有不堪入耳的说话,更没有残酷的暴力行动。  

  然而,这的确是恶梦一场。  

  如此有效地威胁着我的神经,甚至每使我回忆一遍,就能把我整个人、整个心撕裂似的,有一阵又一阵接踵而来的剧痛。  

  我的生活圈子内原来除了两个幼小的孪生儿与已上小学的小咏琴之外,并没有别人。  

  就为了要抚养孩子,我需要与群魔搏斗,混在他们当中讨一口公道茶饭。  

  真是太令人寒心的一回事。  

  不去也罢,算了。  

  怎么可以为了一笔生意而坏掉了清白之身?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种事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连听到唐襄年如此建议,都觉得浑身发毛,并不需要行动,只如是已污辱了我的身和心。  

  令我震惊的是,怎么我在人前出现,会令对方联想到我有可能乐意于当变相的妓女?  

  别说我们母子几人还有得住,有得穿,有得吃;就算潦倒街头,贫无立锥,我还是不会出卖自己。  

  越想越惊越急越气越恼越不平。  

  我的胸脯因着呼吸的急促而起伏不平,在薄薄的衬衫之内喘动,往镜前一览,忽然连自己都看呆了。  

  想起那天晚上,站在走廊上,听金旭晖对方惜如说:  

  “惜如,你有很好很迷人的胸脯。”  

  不只惜如,我们方家三姊妹都有。  

  这个无由而来的意念,使我遍体生寒,我下意识地双手环抱着自己,手臂压住了仍在微微起伏的胸脯,争回一点点温暖。  

  如果金信晖在世,我会在这彷惶无主之时,飞扑到他身上去,要他紧紧地拥抱我,那就不会再觉得寒冷了。  

  我需要信晖。  

  或者应该说,我需要一个有强力手臂,可以一把将我抱往,予我严密安全保护的男人。  

  这个男人会不会是唐襄年?  

  天!  

  兜了一个圈子,脑里的影象仍然是他。  

  我吓得眼泪忽然汩汩而下,倒在床上哭了起来。  

  直至有一对小手在我背上轻拍几下,叫:  

  “妈妈,妈妈!”  

  我回过神来,以手背拭了眼泪,是咏琴。  

  “妈妈,你哭呢。”  

  “不,不,没有事。咏琴,你找妈妈干什么?”  

  “刚才细姐跟咏诗说,他们就快要搬到一间大房子去住了。咏诗听着她妈的话,都不懂,只顾大哭。细姐便唬吓她说:‘再哭下去,就留下你一个人在这儿,不让你上大宅去住。’妈,是咏诗要住大屋去吗?我们呢,我们仍住这儿还是也住大屋去?”  

  我没法子回答。  

  想了想,只好把女儿抱住,说:  

  “不管住哪里,有妈妈在你们身边就好。”  

  “妈妈,我喜欢住大屋。”  

  “好,等着吧,我们会有一日住大屋的。”  

  “别这样对小孩子说话,他们是会比成年人还要认真,重视诺言的兑现的。”说这两句话的人是走进房来的方健如。  

  “健如,麦当奴道的那幢房子,我要搬上去,一样可以,对不对,只是我现今还未决定下来罢了。”我不服气地回应。  

  “说得对。我这就是来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跟旭晖的官司打输了,律师有没有告诉你,你要付堂费兼对方的律师费,那不是一个等闲数字。这笔钱你预备好了没有?”  

  “我不一定输,要预备钱的人是金旭晖。”  

  “也有这个可能。只是我要提点你,信晖留给我们的现金极之有限,都是不动产的多。换言之,如果你要调度现金,不是容易的事。金旭晖可为你想过了,届时只要你签字放弃搬上麦当奴道居住,他同意在公家款项上挪动一笔现金给律师楼结账。”  

  我冷笑。  

  其一是方健如已经明目张胆地当了金旭晖的信差了。  

  其二呢,我对她直说:  

  “胜败仍是未定之数,我未必需要一笔现金支援,就算我万一败诉,亦未必没有足够的资金周转,而需要以放弃麦当奴道住宅的居住权益去换取公家拨款支持。多谢你为我操这个心。”  

  “大姐,我看你是把世间的情事看得太轻易、太草率了。”健如摇摇头,似带惋惜,“大姐,本城充满危机,你明白吗?”  

  我忽而站起来,精神为之一振,说:  

  “一言惊醒梦中人,本城充满危机,有危才有机,相对相生,我的好妹子,把你的关心放在别的事情上吧,你大姐会照顾自己。”  

  目睹着方健如负气地走离我的睡房,我决定赴今晚的约会。  

  原来,金家的人如此迫不及待地想置我于无家可归之地,最低限度他们想尽办法打算一脚踢开我。  

  没有这么容易吧!  

  要防范他们的分明压逼与暗地计算,差不多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赶快建立自己,手上捏着一笔流动资金,他们就不能胡施毒计了。  

  是无法不开源的。  

  是以,今晚的唐家宴会,变得势成骑虎。  

  且见一步行一步吧!  

  如果大伟明利到头来仍不买我们的账,唐襄年的要求就得自动撤回。  

  就算真的马到功成,一纸总代理合同唾手而得,老实讲,还是在商言商,我只跟唐襄年发生业务关系,不答应其他任何额外条件,他能奈我何吗?  

  他甚而高傲得不要嗟来之食,那就是说其权在我,他一偿宿愿的机会将会等于零。  

  没有什么好怕的。  

  不必临阵退缩,坏了自己的机会。  

  更何苦弄得局面变成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必须要为自己前景开辟大路,直上云霄。  

  于是,我好好地把自己整顿修饰一番。  

  自衣柜中翻出了久未穿用的一件月白色洒上小红点碎花的一袭丝旗袍,嘱牛嫂给我熨整齐了,又把头发好好地吹松了,薄施脂粉,然后把旗袍罩上。  

  因为这阵子消瘦许多的缘故,旗袍显得宽松了,益发在一种甩甩荡荡的气氛下见着婀娜的身型,更是好看。  

  在镜前自览,我忽然想,女人的丰胸盛臀,不必实斧实凿地放到男人跟前才算吸引,若隐若现,欲盖弥彰的还更具魅力。  

  惜如常常罩件白色的恤衫,下穿一条束腰开篷的台面裙子,并不贴身,其实一直为她的美丽身材作了屏障。唯其如是,忽而地发现珍品,才令金旭晖如此惊叹,他说:  

  “惜如,你原来有很美很迷人的胸脯。”  

  意外之喜益发具震撼力。  

  我终于准时到达唐襄年的宅第。  

  他亲自出迎,轻轻挽了我的臂弯,说:  

  “你是今晚的女主人,我们以业务伙伴的身分亮相人前,希望你对这个身分胜任愉快。”  

  我相信我会,在我刚才出门前,健如和惜如刚好在客厅,她们以奇怪的眼光看我。我当时心里想,别以为方心如只是能活在金家的一个人,我有外头的,不为人知,比金家更辉煌灿烂的世界。  

  由着她们姊妹俩携手合作,想尽办法将我裁抑压制吧,我自有翻身以至建立自己的方法与机缘。  

  就单单为着我那两位亲爱的妹子,我都会做好今晚的女主人。  

  唐襄年的财势地位远远在我预计之外,他邀请来的一班贵客,都是有名堂的。  

  不但有那权倾商界的英资利必通银行主席法兰格尔,就是李元德向我提及的合和集团总裁李察维特也是宾客之一。他无疑是我们的劲敌,于是我趁了一个机会,低声问唐襄年:  

  “合和曾有过想染指伟特药厂总代理的念头。”  

  唐襄年望我一眼,轻拍我的肩膊说:  

  “轻松点,今晚之内,无人会是你的一个阻力”也只好相信唐襄年的话了。  

  幸好在广州念中学时,我最棒的科目就是英文。谁会想到有今日,需要周旋于洋鬼子之间。  

  当然,料想不到的事委实太多了。  

  法兰格尔说:  

  “金太太的英文,字正腔圆,好得出乎人意料之外,很少见从中国大陆南下的人能有这番水准。”  

  我笑着回答:  

  “我原本是考上了国内有名大学的外文系继续攻读的,就因为要帮忙家里照料生意,故而放弃机会了,至今犹有憾焉。”  

  李察维特一听,就插嘴:  

  “你现在还有兴趣继续这未完成的心愿吗?”  

  “怕已经没有机会了。况且,日中要照料生意,怎么能改为上学当学生去了。”  

  “成呀!念校外课程一样可以取到学位。”  

  李察维特一片热情地说,并火速从另一堆客人中抓了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朋友出来,给我介绍:  

  “这位是香港大学的副校长蒲佐治教授,他会乐意给你推介。”  

  于是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那蒲教授最终还是把责任义无返顾地揽上身,道:  

  “金太太,只要你给我填好了申请表格,我包保伦敦少学的学士学位校外课程会收录你。”  

  那无疑是最好不过的事,然而,今晚的目的还不是在于求学,而是集中火力要成功地从商。  

  我们的目的物在不久之后就莅临了。  

  大伟明利是个相当高个子的美国人,足有六尺三寸左右,魁语的体魄把他烘得艺高人胆大似的,年纪在四十上下,相当年轻,非常的英风飒飒,豪气逼人。  

  当然,比起在场的各个嘉宾,他相当出色,却未能鹤立鸡群,这个气氛,连我都能感受到的话,他也必然不会不明白。  

  这才好,令他知道置身何地,与何人交往。对他是否愿意选择我们为业务伙伴有极大的推动力。  

  唐襄年和我双双迎迓,无疑,美国人性格开朗而热诚,大伟明利握着我的手说:  

  “终于见到你了。”  

  “欢迎你来,希望香港不会教你失望。”我说。  

  “不会,香港的人和地都相当的有魅力,我只消站在这城内一阵子,就已经感受得到。”  

  唐襄年让侍役给各人递过了香槟,举杯说:  

  “让我们欢迎自美国来的朋友,伟特药厂的大伟明利先生!干掉这一杯,祝各位健康,并祝大伟在香港有愉快的几天!”  

  才干了杯,就有人从大伟身后一把将他抱住,大伟微微吃了一惊,回头,怔了一怔,随即欢呼,跟对方紧紧地拥抱一下,然后,大伟非常兴奋地说:  

  “柏力,怎么你也在这儿,见到你实实在在太高兴了。”  

  我问:  

  “你们认识?”  

  杜柏力是今晚少有的中国籍嘉宾,据我的了解,杜柏力是杜元峰家族的长子。杜元峰的大名,我早在广州时就听说过。  

  总的一句话,香港金融界的杜元峰与上海金融界的傅品强是齐名的。如今傅品强因时势南下定居香江,还是得杜元峰的协助,才在此地从头建立起威势来。  

  听唐襄年的分析,现今香港的股票市场鼎足而立的是专做上海与北方客户生意的傅品强,包揽差不多全部南方包括香港本土与东南亚大客的杜元峰,以及独独为外资机构的胡鸿祖。后者是半个英国人,他其实是利必通银行附属的一间大股票行的掌舵人。  

  这三名大经纪若是联手的话,整个香港工商百业的票场就由得他们操纵了。  

  杜家在本城的名望可以想见。  

  杜柏力听我这么一说,就哈哈大笑,道:  

  “我们何只认识,简直渊源深厚。”  

  说罢,还亲切地一拳捶在大伟的肩臂上,继续说:  

  “问问他,我还是他的恩人呢!”  

  此言一出,两人又笑作一团。  

  我禁不住好奇,问: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杜柏力稍稍回气,伸手搭着大伟的肩膊,说:  

  “我们是加州大学的同学,大伟比我高班,虽不同系,却同一个宿舍。当年,我们大伟明利是校内的田径运动好手,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校际赛,且有机会成为国家田径选手。”  

  大伟明利也志得意满地解释:  

  “别看轻运动,田径项目可以是学分,而且我四年大学全仗运动成绩优异而拿到奖学金完成攻读课程的,我不像柏力,家是个取之不尽的金矿。”  

  “对呀!”柏力说,“这厮拿奖学金为学校田队卖,教练规定出赛前的一个月要斋戒沐浴,静心苦练,不得接近女色,他呢,如假包换的学园内大情人一名,哪儿忍受得了这种清规,于是晚上偷偷出宿舍,全由我给他照应,包括冒签他的大名在签到簿上,半夜三更给他打开窗户让他爬回宿舍等等。”  

  “好了,好了,总之我承认没有了柏力,我没有今天,因为压根儿就不能毕业。”大伟开心地说,连连跟他的老同学碰杯。  

  “金太太,唐先生,”大伟高兴地说,“今晚实在高兴呀,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了老同学,我还愁着周一摇电话到杜氏证券去未必能找得着柏力,那就失之交臂了,我难得来港一次。”  

  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至于有心栽的花呢,更在预算之内,开得极基茂盛。  

  正当未曾入席之前的鸡尾酒会进展得热闹非凡时,正厅门前忽然一团艳光流转,令各人的目光立即转移,差一点点可以说是变得鸦雀无声,以此气氛作为对来人的敬意。  

  站立在正厅当中的那个女人,美艳绝仑,风华盛世,连我这个全场唯一女宾都看傻了眼,何况是在场的男士们。  

  她必然就是唐襄年巧意安排出席晚宴的那个华南影后颜小慧。  

  穿一件软缎的月白纯色长裙,款式有一点点像古罗马时的后妃模样。因为料子薄而软,贴服在玲珑曲线的身材之上,生了一种奇特的好效果,活脱脱像把一个赤裸而又身段一流的女人裹在一块软缎内,放到床上去似的。太引人遐思了。  

  如果有心的男士们,看到了不喉咙发干,几稀矣!  

  颜小慧似乎跟各人都相当熟谙,只在走到我跟前,由唐襄年给我介绍时,她用比较生疏的语调与我交谈,说:  

  “金太太,你好!唐先生提起过你,闻名不如见面。”  

  几句简单应酬话,可以包涵很多意思在内。  

  唐襄年怎样提起我?他在颜小慧跟前如何交代我和他的关系?又以何种方式与手段去使颜小慧答允担当今晚那种只可以意会而不可言传的任务?颜小慧经此一役之后,对我会有何想法?  

  一时间脑袋里都充塞着这一条条问题。  

  然而,我发现了一个道理,一个非常重要,而影响着我以后处事的道理。  

  有关颜小慧的一切,她如何思想,如何行动,如何言语,其实都与我无关,不必花心思、花神绪去理会。  

  我要关注的只是一件事,她有没有把今儿个晚上的任务做妥。  

  她这个任务关连着我事业起步的成与败。  

  这就是说,其余与我起不到切身关系的问题,想它们是费时失事的,多余无益。  

  这个做事的概念是对的。往后,在很多场合,我仍与颜小慧有见面的机会,彼此都非常客气地招呼闲谈,根本没把开头交往的因由再记在心上。  

  这几年,我公干到加拿大温哥华去,在唐人街的酒楼碰上了老早退休隐居的颜小慧,寒暄过后,一样分道扬镳,前尘旧事提都没有提起。  

  人生无可避免地有着太多的牵丝拉藤,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事,能在一些人际交流上来个干净利落的处理,是最聪明的做法。  

  事实上,我看得出颜小慧相当的尽责。  

  今晚,她已经耍出了不着痕迹,却见功效的手腕,把大伟明利笼络得相当好,简直已到了呼之即来的境地。  

  唐襄年欣悦地跟我交换了一个眼色,我心领神会。  

  席大甚欢。  

  表面上,宾客之间说的全是无无谓谓的社交应酬话,时而穿插无伤大雅的时事新闻与生活趣事,甚而纵横讨论的是一场球赛,但偶然在轻松言谈中的相关语,就起着相当大的商业作用。  

  例如各人问起大伟明利美国经济情况以及息率走势,大伟略加分析之后,回过头来问法兰格尔:  

  “看情况,在不久的将来,我们要借助香港的银行服务了,你们的利率比我们便宜,小数怕长计。”  

  法兰格尔随即说:  

  “倒履相迎之至。只要是唐襄年的朋友,就是利必通银行信任与争取的客户,金太太就是一例。”  

  这话无疑是在大伟明利心目中给了我无限的支持。  

  以法兰格尔的身分肯当众说这么一句话,并不容易。  

  我想唐襄年下了一番功夫,或者他们之间有一不为外人所知的商业默契。  

  当我在商场上混熟之后,证明是项揣测相当准确。  

  银行与商家的合作无孔不入,正邪俱备,一言难尽。既是长期有如此亲密而利害的关系,唐襄年要法兰格尔在适当时机给我一点保证式助力,是不难做到的一回事。  

  事实上,唐府之宴,目的只有一个,彼此心照。唐襄年是在努力兑现他手上的一些人际关系资产,动用他的面子去为我争取伟特药厂的总代理合约,为他本人争取一份钟情的猎物。  

  我在心内重重地叹气。  

  且别多想,徐图后算。  

  回过头来,目睹大伟明利与医务卫生处的处长谈得头头是道,心上就是一乐。  

  不用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只要让大伟确知我和唐襄年有能力与情面叫得动医务卫生处的顶级官员便成,这对他把成药交到我们手上发售,是一个信心的依傍。  

  晚宴后,嘉宾们聚在一个偏厅内喝餐后酒与甜品,洋鬼子竟可以这样一杯一杯上好的白兰地灌到肚子里,站着就畅谈一整个晚上,非常乐。  

  最令我放下心头大石的还是听到大伟明利与李察维特的对话。  

  李对大伟说:  

  “是不是伟特药厂改变了主意,回过头来考虑香港的市场了?”  

  “他当然是有根据才这样发问的,年前合和集团曾经试探过伟特药厂有没有兴趣把几种最受欢迎的成药总代理权交出来经营,当时所得的答复是并不积极的,故而一直拖住了。”  

  “可以这么说,”大伟呷了一口酒,“我们其实不是轻蔑香港市场,不过想将整个亚太区视为一个整体来发展。从前中国大陆与香港一脉相承,我们觉得不需要单独处理香港市场,今非昔比,自当别论了。”  

  “这个想法是对的。大伟,我很坦率地告诉你,唐襄年是本城极端出色的华人企业家,我们集团跟他的关系甚好,他属意的生意,我们不会跟他抢,因为友情带动下所发挥的商业利益比拿到一两种成药的总代理权更高,这是实情。实话。”李察举一举杯,又认真地说,“而且,如果你真的打算把东南亚区与香港连成一个领域发展的话,唐襄年的集团比合和更适合。本城是英国殖民地,商业活动有文明法例保障,这非常重要。但在东南亚呢,全靠人际关系与背景强弱而定输赢,不是我们外头人容易染指的。”  

  “唐襄年有这个把握?”  

  “众所周知,唐家在东南亚有相当的势力,不大有人敢在老虎头上动上。把总代理权交给他们,未尝不是干净利落,实收其利的一回事。”  

  “那位金太太的背景呢,你知道一点吗?”  

  “唐襄年跟本城的很多个企业家均如是,有不同身分与背景的机构替他们办事,金家从前在广州很有名气,听说是唐襄年的老朋友,看来,在协助金家在本城重振声威一事上,唐家相当的不遗余力。”  

  能够自一个同行同业的竞争对手口中得到这种鼓舞性的资料,实在是最具说服力。  

  广东俗语所谓:“老鼠跌落天秤”,自己赞自己的话,效力就减弱得多了。  

  经此一役,我晓得以后如何利用别人的口去为自己打气,成效果然没有一次令我失望。  

  宴会结束时,唐襄年携了我站在门口送客。送走了最后的一位客人之后,我忽然地心慌意乱起来。  

  唐襄年一直微笑地看着我,让我感觉到自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很快就要任人宰割。此念一生,刚才一幕又一幕的兴奋情事都立时间褪色,代之而起的是一重又一重的不知所措,难以自处。  

  我呆立在唐家大门口,仿佛等待对方发落似的。  

  如果唐襄年对我说:  

  “我们到里头去再谈一会吧!”  

  我好不好拒绝?又以什么借口拒绝?  

  重新坐到唐家大宅里去,是否真的只是继续谈生意经?  

  还是要兑现那张唐襄年老早开出的交易期票?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我从颈至背,一片冰冷。  

  唐襄年终于开口了,他说:  

  “忙了一整夜,你累了,我嘱司机送你回家去。”  

  他扬一扬手,那部银紫色的劳斯莱斯就缓缓地自可见的远处驶到大门口来,停着。  

  我如释重负。  

  却又有一阵子的迷茫。  

  不是失望,而是……  

  我形容不出来。也许是更深的一层忧虑,我面对的人一点都不简单。  

  他利用手上所有去玩一场自导自演自娱的把戏,要全盘胜利,要把我折服得口服心服。  

  我在上车前,忽而回头问:  

  “明天要如何款待大伟明利,刚才他匆匆地向我们告别,倒忘了相问,是早上摇电话去半岛再议吗?”  

  唐襄年还是笑:  

  “别打扰他,已经说好了由颜小慧陪他在香港好好玩一日,周一上午,他会到我办公室来,一同谈总代理合约之事。”  

  “嗯。”我茫然地应。  

  上了车,不禁又从车窗伸出头来问:  

  “我们的合约是十拿九稳了吧?”  

  唐襄年答:  

  “你担心的不是合约问题,回去吧!”  

  他的道行的确比我强百倍千倍万倍。  

  一言中的。  

  合约不是我所要担心的问题。  

  唐襄年再一次间接地提醒我,有关我要付出的代价。  

  在本城,没有免费的服务与带挈。  

  是否能拿到这些成药的总代理权对唐襄年整个企业王国是可有可无的,对我,才是乾坤易转的重点所在。  

  然而,我豁不出去。  

  这不是我始料所及的一回事。  

  我从没有想过,金信晖之外我还会有别个男人,即使在他殁后,我都没有这个观念,何况是名不正言不顺,偷偷摸摸的一段雾水情缘,这将置我的身分与清白于何地?  

  不成。  

  一千个不成,一万个不成,一亿个不成。  

  在周一我虽然一脸凛然坐在唐襄年公司的会议室内,跟大伟明利讨论总代理合约的细节问题,可是,我并没有改变我的主意。  

  可以卖力,不可以卖身。  

  不错,大伟明利己表达了他乐于与我们合作的意愿,但他代表伟特药厂开出的条件相当犀利。简单一句话,做他们的总代理,投资非常庞大。  

  为此,我一时间语塞。从极度的兴奋变为犹疑,以致近乎木讷。  

  根本不能讨价还价,因为打个折扣还价,我还是要有相当的储备与活动资金,才能做得成这单生意。  

  大伟明利以为我的沉默是认为他要我包销的数目过巨,于是解释说:  

  “金太太,单一种感冒伤风药给你做总代理,我们并不愿意。如果你对我们的成药品质有信心,那么这另外的几种胃药、止痛药、止疴呕的药都是十分有效的,且反正是发行销售,多些品种对你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道理我是完全明白的。既然开台食饭,越多人越好菜肴,往往是服侍一个人吃饱肚,使用开支更贵。  

  然而问题在于资金的周转,我手上固然没有足够现金去满足对方提出的要求,金家肯不肯承接这单生意,犹是未知之数。  

  这重难言的隐衷就不好意思出口了。  

  大伟明利还好心一片地说:  

  “我们愿意谋求合作,其实也着重于把整个亚太区的生意交到一个合伙人手上去处理。换言之,我们除非不给予总代理权,否则,一定是要贸易对方包起了整个亚太区来办理,而非只香港一地。实际上,品种多、销路广是作为总代理求之不得的事。”  

  听他这么解释,把已到口的肥肉放弃当然是百般舍不得的事。  

  于是,我只好回过头来向一直坐着没有发表意见的唐襄年说:  

  “唐先生,你认为伟待药厂的条件如何?”  

  唐襄年答:  

  “相当合理,我毫无异议,只看你的主意。”  

  然后,他摸一摸下巴,俯身上前,对大伟明利说:  

  “我倒有一个要求,大伟,你回去考虑一下再答复我们不迟。”  

  “请说!”  

  “容许我们在本城做包装。换言之,我们不要你原装的盒,只要你的一大批药品,到了香港,我们才入进包装内,如此你就可以在价格上再降低一个百分比,事实上,包装在此地便宜得多,且需要有当地的文字作说明,对销售有帮助。”  

  唐襄年果然是一个能征惯战的商界奇才,他晓得如何绕一个圈,得体地令对方减价,而同时能生出很多相对的利益。  

  唐襄年还有一点厉害之处,他不需要大伟明利即时答复是起着两个作用的。  

  其一不急着落实总代理权就显示出我们这一方成竹在胸,对方不答应所请,只会是他的损失,这是欲擒先纵之一法。  

  其二是他分明看到我的踌躇,于是把再议的机会塞给对方,这就既可以有转寰余地,又没有露出弱点。  

  看来,跟在唐襄年身边才那么几天,所见所闻所学所识实实在在丰富得难以形容。  

  送走了大伟明利之后,唐襄年连连拍了两下手掌,道:  

  “大功告成了!”  

  “我并没有预料到作为这伟特药厂的总代理,需要投资这个我能力负担以外的数字。”  

  “金信晖的遗产还没有到手吗?”唐襄年问。  

  “我只占其中的三分之一,还得有一个百分比属于健如母女的。”  

  每提到此事,我就觉着浓郁的委屈和耻辱,因而要回一回气才能继续说下去:  

  “除非我可以打赢官司,把小叔子的监护权取到手,那么,我控制了金家的三分之二产业,就比较容易调动资金,即使多的是不动产,也可以向银行进行按揭。”  

  “胜诉的机会如何?”  

  我摇头,不愿意想起罗本堂律师的忠告。  

  唐襄年说:  

  “先等着大伟的答复再算,他回到美国总部汇报之后,很快就会把合约寄来,你是否签下去,其时再做定议。不过,方心如,我很诚恳地告诉你,这是一个发达的大好机会,真正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身,问题在你。”  

  我并没有回避唐襄年的目光。  

  我知道问题在我。  

  “待我的官司大定了,知道了结果,再去考虑其他问题吧!”我是这样说。  

  唐襄年答:  

  “官司赢了输了,情况都是大同小异,你必须得到利必通银行的支持,才能做得成这单大生意。赢了,银行要求你注资的基本金额可以拿得出来。输了,你连起码的本钱也缺乏,要多筹一笔现款,如此而已。”  

  我完全明白唐襄年的意思。银行如果肯支持生意金额的百分之八十已经相当理想了,其余百分之二十自然是必须的本钱。换言之,我即使有那百分之二十的本钱,也须安排其余的借贷,把握何在?无非都在唐襄年个人身上。  

  要永隆行提出什么帮忙与保证,在今日是困难重重的。  

  客观上,永隆行未有强劲的银行关系;主观上,太多永隆行的股东,也就是我那些直系亲属,不会愿意帮助我去创业,这是肯定的了。  

  故此,问题在我。  

  我肯不肯付出代价?  

  不肯。  

  当我走出了唐襄年的办公大楼,独自在中环的街道上踱步时,我仍是意志坚决的。  

  唐襄年说只要晨早起来洗一个热水澡,忘记昨夜星辰,无人知晓,就能重新为人。这个意念是惊人的,我无法接受。  

  我固然不爱唐襄年。  

  他也不见得爱我。  

  爱一个人,一定期望与之长相厮守。  

  我只不过是他的一份好奇、好感、刺激、娱乐、发泄。我并不甘心成为玩物,不可以,这是极之有损尊严之事。  

  人没有了尊严,还怎么活得下去?  

  整件事就这样告一段落吧!  

  伟特药厂的一个发财梦自今天起苏醒就算了。  

  满城都生机,我还会有灿烂的明天,何必急着把自己抛售?  

  明天,一定会更好。  

  我有这个信心。  

  然而,很可惜,有时,自信与成功划不上对等符号。  

  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一总亲人站在法庭做供时,说出来的话。  

  方健如的供词说:  

  “我曾经对大姐提出过重抗议,认为由一个女佣带着三个孩子是非常吃力的工作,尤其是我和大姐都要在永隆行上班,晚上还有一些非去不可的应酬,根本无法分心分神在照顾儿女上头,因而,我坚持要四婶一个人带咏诗,而大姐仍然只依赖牛嫂去照料三个小孩子及金耀晖。”  

  这暗喻的恶毒还比不上我另一位妹子方惜如,她在回答律师的问题时,挖空心思去冤枉我、诬害我,那种心肠的狠绝,令我有当场吐血的冲动。  

  律师问她:  

  “你有没有留意方心如跟金耀晖的相处与关系?”  

  方惜如答:  

  “有的。他们相处得非常好。大姐跟这小叔子的相处时间甚至比她的那几个亲生儿还要多。”  

  “方心如在广州是不是已经习惯跟金耀晖有亲密的相处?”律师又问。  

  “不是的,我发觉大姐越来越对金耀晖关怀与爱护是这最近的事,这其中可能有一重我估计的原因在内。”  

  “什么原因?你且说出来。”  

  “我想大姐是在金信晖去世之后,额外地想念他,因而在金耀晖身上寻到了安慰。”  

  “你可以具体一点指出你的这个体会的根据吗?”  

  “我曾经亲眼看到大姐紧紧地抱住金耀晖闭上眼睛,喊出金信晖的名字,并且她说‘啊!请勿离开我!’”我气得双眼爆出血丝来,怒不可遏地要站起来,冲向前去跟方惜如拼了。  

  她这个出卖人伦、出卖良心、出卖人格的婊子!  

  罗本堂律师与他的助手竭力把我按下去,阻止我在法庭内做出失礼的行为。  

  我哭了。  

  法官宣判结果之前我已经忍不住哭了。  

  任何一个法官听了她们的陈辞,再有三姨奶奶在堂,加上金旭晖准备成家立室,且照顾弟弟的承诺,我已经知道大势已去。  

  只是,我从来部不会想到会被亲人迫害得那么惨。  

  骨肉相残至此,所有的做人信念都已荡然无存。  

  当我回到家里来,金耀晖红着眼睛走到我跟前来,喊了一声:  

  “大嫂!”  

  我原本要一把将他抱住好好地再大哭一场,但想了想,还是缓缓地放下了已提起来的双手,无奈地说:  

  “耀晖,我输了,对不起!”  

  “大嫂,请别离开我,你还能跟我们住在一块儿就好!”  

  我没有回应,连连拍了耀晖的肩膊两下,只表示安慰。  

  这一役的失败,不只是产业控制权的落空,不只是在金家地位凋零,不只是与耀晖感情的受磨损,且是我接受血淋淋的残酷人生的一个开始,是我对人性绝望的一份踏实刺激。  

  我伤心、气馁得无以复加。  

  因为,天下原来没有公理。  

  连在法律之前,不一定是良知得胜,不一定是好人好报,不一定是真相大白。  

  至此,我才知道要生存下去,好好地生存下去,只能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不可能顾人情,不可能念亲恩,不可能凭良心。  

  以后,我要如何自处了?  

  是同流合污,各出奇谋,以挣扎求存求荣下去;抑或坚持吃亏吃苦,也要维持做人应有的良知与操守?  

  我的确茫然。  

  轮不到我慢慢地分析理解,再做决断,就在人生的善与恶的分歧路上,我的彷徨并没有遏止身旁的人对我的迫害。  

  金旭晖并不认为他应当羞愧,大剌剌地站在我面前,说:  

  “大嫂,我们很快就得搬家了,你要是仍住在这儿的话,我嘱永隆行每月为你交租。”  

  我没有回话,不置可否。  

  着实仍未自重创重败的刺激之中恢复清醒的头脑,我无法为自己的出路做出任何决定。  

  每次坐到永隆行去,跟金旭晖与方健如开所谓公事会议,再轮不到我提任何意见。  

  提出来也没有用,一投票,我立即败下阵来,徒添伤感与狼狈。  

  就在这一天,金旭晖实斧实凿地对我说:  

  “大嫂,我看你在这几天就得交出堂费与律师费,你准备好现金没有,如果周转有问题,我们就商议个交换条件……”  

  我没有等他说完,就答:  

  “健如给我提过,让我想想吧,如果我拿得动资金,解决了应付的打官司费用,那幢在麦当奴道的房子,我还是要住进去的。”  

  “大姐,你为什么要如此坚持?”健如问。  

  这句话我没有答。  

  她是明知故问,其实,彼此心照不宣了吧!  

  之所以竭力要把我屏弃,不让我搬在一起住,无非是更进一步不以我为金家的一分子。  

  同样,我死不肯放弃这个权益,也是为了不要输给健如。没有能入住金家大宅,我就要另营住所之理。  

  口舌之争是无谓的,必须真金白银地拿出钱来,把问题解决了。  

  我到罗本堂律师楼去了一趟,计算清楚该负担的堂费与双方律师费,不禁苦笑,这笔欠款,刚好用金信晖留给我的现款,可以偿还掉。  

  倾出所有,只为保住了身分,值得吗?  

  连牛嫂都劝我说:  

  “大少奶奶,何必争一时之气。住哪儿都一样,你还是手上捏住几个钱比较值当。”  

  我重重地叹一口气,把心不定。  

  小叔子耀晖自从知道监护权落在金旭晖手上之后,一直落落寡欢,当他知道我有可能不跟他们一起搬上大宅去时,惶恐失色地跑到我跟前来说:  

  “大嫂,你得与我们一起搬才好。”  

  我没有造声。  

  “大嫂,我舍不得你。”  

  我只能点头,表示我明白,并非表示我答应。  

  “耀晖,大嫂还有几个孩子要照顾,必须为他们争取一些保障,不能弄得手中连个活动钱也没有,太险了。”  

  “你留住在这儿就不危险了吗?如果二哥往后不替你交租,你们岂不一样彷徨。说到底,大宅是人人有份,自家的物业。”  

  我听懂了,怎么连一个孩子的思路都比我清楚。  

  对,以现金换回有瓦遮头是重要的。要把我一脚踢开,着实的不容易。  

  于是,我狠一狠心,提存了名下的现款,结了法庭与律师楼的账。金旭晖就再没有借口,不让我搬到新居去。  

  新居一共四层,原先计划是旭晖的母亲三姨奶奶住楼下,旭晖与即将新婚的夫人住二楼,三楼属耀晖所有,现今也就是旭晖的管辖范围。他把惜如放到这层去住,耀晖反而是住到三姨奶奶身边。四楼和天台是金信晖的,等于归我和健如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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