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气异常燥热。
某天午后,裴逸清和风惜惜两人相约游湖,借以消暑。
金陵城内外,最出名的湖莫过于莫愁湖。湖上种满了莲花,此际正当盛开之时。湖面上凉风习习,给游湖的人带来了凉爽气息。
“好久没有出来了呢。”风惜惜迎着凉风,轻叹低语。
这时候,两个人正坐在租借来的一艘小船上。那小船小巧精致,专出租给游湖的人。船上支着轻纱帐,铺着细苇席,摆着矮竹几。两人并肩而坐,浅斟小酌。
“你喜欢,以后我就多带你出来游玩,好不好?”
“当然好。不过只怕公子你贵人事多,未必有这么多空闲来陪我游玩呢。”风惜惜浅笑。
“怎么会?”裴逸清笑着轻轻搂住了她。
她不语了,将柔弱的身躯靠在他的身上。闭上眼,感觉湖面上吹来凉风,以及风中传来的莲花香气。
“好美呵!”过了半晌,她低声道:“我家乡也有个湖。虽没有这莫愁湖大,可也种了满湖的红白莲花。记得,我家就住在湖畔,夏天一推开窗子,就可以看见盛开的莲花,闻到清爽的莲香,像现在这样闭着眼,闻着扑鼻的莲花香气,真好似回到了家乡一样呢。”
裴逸清不语,只紧紧地搂住她。
“那时候啊,我也曾坐船游过湖,小船儿穿梭在满湖的莲花里,我跟同村的姐妹们一起采莲。”
风惜惜睁开眼睛来,回忆着往事,唇畔泛起淡淡的笑容。“有一次小船儿飘呀飘,飘得太远了,我们年纪小都无力划回去,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大家慌张得哭了起来。”
“后来呢?”
“后来是爹亲找到了我们。”风惜惜轻叹,“我从小娘亲早逝,爹亲一手拉拔我长大,视我如掌中明珠……唉,可惜他命运多舛,也早早地去了。那之后惜惜天涯飘零,再没有游过湖、赏过莲。”
伸手出去,她摘下船畔一朵洁白的莲花,拿在手中赏看。
“其实,我最喜欢白莲花,爹亲说,莲出污泥而不染,是花中君子。”
裴逸清淡淡地笑了,“你和先母很像呢。她在世时,也最喜欢莲花。小时候我家里也有个小湖,湖里种满了莲花,先母的厢房就在湖畔,她常常坐在窗前望莲。”
说着说着,他不知不觉便敛了笑,只是风惜惜顾着观看手中的白莲,没有注意。
“当时先父所说的话也和你爹亲一样。”
“这样啊。”风惜惜不经意地附和着。
裴逸清的面色忽然微微变了。
稍后,接过她手中的白莲花,他端详着,然后轻轻将它插上她的鬓畔。莲艳人娇,他淡淡地笑了。
“惜惜,你知道吗?你真的好像这朵白莲花呢。”
“是吗?”风惜惜回眸一笑,明艳无比。
裴逸清轻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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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岸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了,
两人倒也不急着回去,便在湖畔附近选了一家酒楼,上楼用餐。酒楼名为醉香楼,其厨子所做的酒菜听说甚是不错。他们叫了几碟小菜,一壶美酒,倚窗共饮,看窗外夕阳霞光,映衬着满湖莲花,无限美好。
“人生常得如此,岂不快哉?”风惜惜幽幽轻叹。
裴逸清一笑点头,“可惜这里无琴,不然,真想对着这晚霞湖水,听你一曲瑶琴清歌”
她柔声道:“瑶琴虽然没有,清歌一曲却是不难。”
“好啊!”他拍掌,“那我就听你清歌一曲,如何?”
风惜惜随即轻启细嗓清柔婉转地唱了起来:她唱的是一首宋人张先的/画堂春“。
外潮莲子长参差,霁山青处鸥飞、
水天溶漾画桡迟,人影鉴中移。
桃叶浅声双唱,杏红深色轻衣。
小荷障面避斜晖,分得翠阴归。
“好!”
一曲唱罢,裴逸清正待鼓掌,围屏外面先传来了稀稀疏疏的拍掌声。随着掌声,一个白衣少年施施然走了进来,笑道:“不速之客来访,主人千万莫怪。”
裴逸清和风惜惜将目光转向他,只见来人年方弱冠,仪容秀美,穿着一袭雪白罗衣,不染纤尘,但并非两人所认识的熟人。
想来他必定是被风惜惜的歌声打动,所以冒昧来访的文人雅士了。
“有何怪罪之理?”裴逸清站起身来,微笑道:“在下姓裴,这位是风姑娘。请问兄台贵姓?”
“小弟姓龙,名三。”白衣少年落落大方地道,“偶经此地,在外面听得风姑娘一曲清歌,音可绕梁,不知不觉间被吸引住,有心想要结识,所以冒昧过来打扰,不知两位可愿与小弟同坐共饮?”
裴逸清笑道:“看龙兄风采,必非俗人,我想风姑娘必然也很高兴有你这么一个知音人吧!”
三人相视一笑,各自落座,畅谈起来。
“听龙兄口音,想必是京城人氏?”裴逸清问。
“正是。”龙三笑道,“小弟自幼生长在京城,很少出门。这次是仰慕金陵繁华而来,果然长了许多见识。不过我听两位的口音,只怕也不是本地人吧?”
裴逸清点头,“小弟原本也住在京城,数年前搬来金陵,口音里大约还带有京城人的味道吧。至于风姑娘——”他转头望着风惜惜,也不知道她原本是何处人。
她细眉微微蹙起,“惜惜原本也是京城人,只是父母早亡,辗转流落,到了这里罢了。”
龙三看着她,点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起来,我们三人同是京城人氏,却在这异乡相逢呢。”也许是少年风流的缘故吧,他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
风惜惜察觉到了,面色不觉微微一红,低下头去,再不肯多言。
裴逸清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龙兄离京不久,不如为我们这两个久离京城的人说一说京里的新鲜事可好?”他提壶为每人斟满酒,率先举杯,“也好慰一慰我们对家乡的思慕之心。”
龙三举杯笑着和他的杯子轻碰,“京城里最近也没什么新鲜事,笑话倒有一桩,说的是靖安侯府,寻找他们小侯爷的赏金价码越来越高了,如今已高达一条消息一千两银子,如果找到人立刻奉上十万两银子的天价。
“上个月有人因此异想天开,妄想冒名顶替,博得荣华富贵,结果被裴老夫人气得用龙头拐杖打了出来。”
裴逸清怔了怔,神色有些不自然,“这人可真是想银子想疯了。”
“可不是吗?”龙三点头赞同,“那小侯爷虽然离家多年,但侯府里的人又岂会认不出他,更别提裴老夫人是小侯爷的亲祖母了。不过侯府里的人也真是急疯了,一千两银子一条消息,唉,都不知有多少人拿着假消息去骗他们。”
裴逸清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沉声问:“听说那小侯爷早巳失踪多年,他们不是应该另选一位新的侯位继承人才对吗?”
龙三摇了摇头,啜了一口杯中物,“听说别人也这么向裴老夫人提议过,但是她死心眼,一心只认定侯位只有她这个孙子可以继承。唉,在下和裴老夫人还有一点远亲关系,去年曾偶然碰见过她,老人家真是老了!佝偻着背,看起来好不可怜。她那个孙子若有良心,也该回去看看她才是。”
裴逸清怔然不语,一个人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
风惜惜看他如此饮酒,虽然不知原因为何,心里却着实怜惜。当下低声劝道:“别喝了,公子,酒喝多了伤身,别喝了啊!”
裴逸清摇头,淡淡一笑,高举酒杯,“别为我担心,来,大家一起干杯!庆祝我们和龙兄有缘相识。”
风惜惜听他将自己和他并称作“我们”,心下甚是欢喜,抬起头来嫣然一笑,举起酒杯。
这一笑粲若花开,明艳无比。龙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定在她的脸上。
当下三人举杯干了。
龙三趁机探问:“风姑娘容貌美丽、歌声清绝,使人如见天人、如闻天乐,不知道龙某他日可还有荣幸再听姑娘吟唱一曲吗?”
这句话明显有些试探的意思了。风惜惜眉头微蹙,低头不语。
裴逸清只当酒气上涌,胸臆间一阵热气翻腾,他放下酒杯承诺:“当然可以啊,龙兄他日无事,欢迎到寒舍寻我,一定让你再听到惜惜的歌声。”
龙三一愣,视线在裴逸清和风惜惜两人之间来回望了几遍,蓦然哈哈笑了起来。
“是小弟的不是了,小弟思虑不周,以至于引起裴兄的醋意,真是罪过啊罪过。小弟自行罚酒三杯!”说完自己连斟三杯酒一饮而尽,接着向风惜惜眨了眨眼,“见美人而思慕,乃人之常情,此事与风姑娘无关,裴兄莫要怪她。”
裴逸清一愣,强笑不语。
风惜惜红着脸低下头去,偷偷觑了裴逸清一眼,心下感到一阵甜蜜,她轻轻地将身子偎近了他。
三人又饮了一会儿,龙三见天色将整个暗下,便起身告辞而去。
裴逸清见他远走,面上的笑容一下敛起,招手唤来小二,将桌上的残菜撤去,重又送上三壶酒、几味下酒菜来。
这次换上的酒很烈,入口后立刻带来一股火辣辣的烧灼感,风惜惜轻啜后便停了口,可裴逸清却是一杯连着一杯,不肯稍歇。
“公子、公子!你莫要这个样子喝酒啊!”风惜惜看着表情微怪的他,担心地叫道。
裴逸清不答。半天,忽然惨然一笑,“惜惜,我是不是该回去看看?”
“什么?”她不解的看着他。
裴逸清却又不言不语了。他闷着头继续喝酒,不知道喝了多久,他忽然一趴,伏案大哭。
“可是我……回不去啊!我……我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她老人家?我、我……我不孝啊!”
见他哭得异常凄惨,风惜惜心头泛起一阵心酸。
“公子想回去的话就回去啊。无论回去哪里……都无妨的吧!但是,惜惜求求公子,别再喝了啊,喝多了会伤身体的。”
“为何不喝?”他吃吃地笑,“喝酒好啊,喝醉了更好,醉了,就什么都忘了……”一把抓过酒壶,仰起脸,他索性把壶嘴对准自己的口,喝将起来。
风惜惜见状吃了一惊,急忙要夺酒壶,但哪里夺得下来。
眼看三壶酒很快被灌完,裴逸清将空了的酒壶随手一扔,大声嚷着,“小二!拿酒来!”
酒很快又送了上来,风惜惜却先行接过,藏在身后。
“公子,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看得出来,你现在心情很不好。”她柔声道,“可是就算如此,你也别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你已经醉了,莫再喝啦!”
裴逸清大笑着摇头,“醉?我没有醉?我清醒得……很哪!惜惜,你莫拦我,你知道我……心情不好!酒,快把酒给我!”他忽地大哭起来,“惜惜、惜惜,我心里好难过,酒,给我酒……惜惜,你来陪我喝酒好不好?陪我一起喝醉,醉了,就什么都可以忘了……”
醉了,就什么都可以忘记了吗?
风惜惜怔怔地看着又哭又笑的他,知道他已经醉了,可是就算是醉了,他却依旧痛苦。她怜心大起,又是一阵心酸,为他流下泪来。
“好……”她哽咽的道,“公子你……莫要伤心,惜惜陪你喝,陪你一起喝醉啊!”
壶中酒一杯杯斟入杯中,杯中酒一口口饮入腹中,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直至夜色如墨,两个人一起醉倒在湖畔酒楼,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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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风惜惜先醒来。
口好渴,这里是哪里?她努力地思索着,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自身所在地,但四周一片黑暗。努力了好半天,她才看清楚,这里原来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外头有人吗?”
她因被烈酒烧的嗓音微哑,连连对外面叫了好几声后,才见房们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小二端着烛台,提着暖瓶走了进来。
“这位夫人你醒了。”小二一边放下烛台和暖瓶,一边笑道:“这里是醉香楼后院的客房。你们夫妇俩醉倒在我们酒楼上,夜又深了,我们老板怕两位着凉,所以便命人把你们送进房里。两位好好歇息吧,等酒醒了再走。想喝水的话,暖瓶里有开水。”他说着便退了出去。
风惜惜听他把自己和裴逸清误认作夫妇,不觉面红耳赤。
起身倒了半杯开水,入腹后,她的意识才完全清醒过来。放下水杯,重新打量四周时,才发现简陋的客房里只有一张床。床上此刻还躺着一个人,那人不消说自然是裴逸清了。原来自己与他同眠于一张床上,思及此,她一张脸儿更红了。
重又倒了杯水,她坐回床畔,轻轻摇动裴逸清的身子,低声叫道:“公子,公子!”
裴逸清呻吟一声,翻了个身,没有醒来。
风惜惜叹了口气,将水杯放在床头小几上,呆呆地看着他。适才的酒她喝得并不多,所以才会比他早清醒过来。
长夜漫漫。
两个人一个昏昏沉沉,醉眠在床上,一个恍恍惚惚,倚坐在床畔。
不知道过了多久,风惜惜忽然轻轻叹息,“为什么你……始终什么也不对我说呢?”
伸手轻抚着床上沉睡着的裴逸清的面颊,她喃喃地自言自语,“从那天你伸手接下跳楼的我时,我就完完全全的属于你了,逸清……我对你的心,你知不知道?”
静夜中,她凄然一笑。
“这些日子你常常来找我,我很欢喜,可我更希望的是你能够告诉我,你喜欢我,你想要帮我赎身回去,娶我做你的妻子……”
“你是弘文书肆的主人,是金陵城中人人闻名的大才子,并不是没有这份财力啊,为什么我等了这么久的日子,却始终等不来你的话?”
她轻轻伸手,抚上自己的发鬓。那儿白天曾插着一朵白莲花,此刻她仿佛还闻得着淡淡清香。
“你说,我好像白莲花的……”
风惜惜低声道:“你也喜欢这出污泥而不染的花中君子吧?你不是俗男子,一定不会像一般人那样,介意我出身风尘……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肯告诉我你喜欢我呢?还是我自作多情,其实你从不曾喜欢上我?”
昏睡中的裴逸清忽然发出一声呻吟,吓了自言自语的她一跳,她急忙住口望去,却见他似乎梦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紧紧地皱起了眉。
她爱怜地轻轻抚平他的眉头,“你不要皱眉呵!我是如此如此地喜欢着你,所以愿倾尽我的所有,即使是我的生命,只求上苍垂怜,换你一世快乐。”
她离开床畔,打开了窗子。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射进来,洒了一地银白。她缓缓地跪在地上。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信女风惜惜诚心祈求你,求却保佑裴逸清裴公子一生平安快乐,再求你让我能够永远和他在一起,但愿他……但愿他也能这般喜欢着我……”
开着窗子,让些微的夜风吹人房间,风惜惜缓步走回床畔坐下,静静地望着仍沉睡的裴逸清。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描着他那英挺的眉,紧闭的眸,挺直的鼻梁和红润的双唇。
纤指在唇上停留,感受着那分柔软,她微微地犹豫了一下,然后放大胆的凑近身去,在那唇上轻轻一吻。
意识恍惚中,她蓦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伴随着一句悄不可闻的低语。
“惜惜……”
风惜惜一惊,慌忙坐直身,低叫道:“公子?”
裴逸清却用力地拉住她,“别离开我……惜惜,别离开我!”
醉醺醺的他使力不知道轻重,一下子,风惜惜就被他拉得扑倒过去,正巧倒在他的身上,肢体的接触使她不禁脸色通红起来。
她虽然出身风尘,可毕竟还是个清白女孩儿,适才那一吻,实在已经鼓足她平生最大的勇气,哪里还吃得消此刻这种亲密的接触?
“公子……公子,你醒了吗?”她慌张地问。
裴逸清显然还未清醒,他紧闭着双目,满脸通红,浑身尽是酒气。
“惜惜……”他口中喃喃地叫着,双手也紧紧搂住了她。没一会他便低叫起来,“好热啊!”
热。是的,她现在也感觉到全身泛起燥热。本来时令就已人夏,今晚又少有起风,如何不热?可此刻这种热,又和天气的热有些许不同。
是因为和他紧密贴在一起的关系啊。
风惜惜努力的想要从裴逸清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这亲密的接触固然令她心动,可也令她感觉非常的难堪,无论如何,她是想要正式嫁给他的呀!是想要他领着大红花轿来迎娶的,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身子给了他。
“不要这样,逸清……不要这样……”
意乱情迷中风惜惜改换了对裴逸清的称呼。
她柔软的叫唤越发激起裴逸清的另一种感觉。酒后乱性,古话果然不错,他在闷哼一声后,双手开始于她身上放肆游走起来。
风惜惜惊呼,“不要……”
无力的拒绝与挣动无法阻止他的动作,只有更增加酒醉的他男人的迷乱。
混乱中大床咯吱咯吱作响。原本束在床柱旁的床帐在剧烈的摇摆中松脱了,垂下了半边。桌上的烛火被窗外吹进的轻风吹熄,满室一片昏暗。
“逸清……你不要这样,求求你,好吗?”
裴逸清呼呼喘气,没有回答,一双手越发放肆起来。
风惜惜只觉得全身肌肤滚烫。好热,她无力反抗、无力拒绝,她……毕竟是喜欢他的啊……
“好吧!那就什么都由得你了……逸清,惜惜此生此世都是你的人,但愿你我能够一生一世都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哀求的话语逐渐柔顺,音调也越来越低,终于悄不可闻,窈窕的身影放弃了挣扎,一室黑暗中,只有月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映照着一室中满地衣衫凌乱,帐内春色无边。
一夜春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