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踏进自己居处正问的戴皓惊讶的说:“您怎么来了?”
“杉才怎么样了?”福晋显然认为自己为何在此,根本一点儿也不重要。
“我从芳儿那追听到消息后,马上就赶来这里等你,都快急死了。”
“都是孩儿不好,请额娘恕过,是孩儿证额娘掂心受听了。”
“哎呀,戴皓,”福晋已失去平日一贯的气沉神定,索性紧扣住他的双臂说:“我 在问你杉才怎么样了啊,你怎么答非所问呢?是不是你也受了伤?所以头。才不怎么清 醒?但芳儿跟我说受重伤的只有杉才一人啊,怎么--”
“额娘,”载皓连忙反过来扶住母现,先讧她坐到椅子上,然后说:“额娘您冷静 一点,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您瞧,我不是一点儿伤都没有吗?”
福晋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端详过儿子后,总算松了口气道:“今儿个清晨你回城里 来之后,也没想到你阿玛和我可能会操心吗?竟然连府里都不回来转一下,就一直待在 诊所里,只差人来叫小兰过去,若不是湘青体贴细心,懂得让芳儿回来通报我一声,我 们更不晓得要急成什么模样了。”
“额娘,”载皓劝慰着频频拭泪的母亲,也一迭声的道歉。“是我不好,一切都是 我不对,但救人如救火,杉才的伤势又是那么的严重,当时我一心只想着定要将他救回 来,否则往后将无面目可见福伯一家人,疏忽之处,还请额娘宽宥。”
这时福晋总算也比较平静下来了,便示意载皓先坐下来再说。
“福婶呢?”
“芳儿本来一直陪我在这里等的,后来她实在放心不下女婿,便又赶到诊所去了, 怎么?你没碰到她吗?”见载皓摇头,福晋便推测道:“那大概是在半途错开了;对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杉才怎么样了呢?”
载皓至此才露出自进屋后的第一抹笑容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关浩说那些伤 口虽然都又深又长,十分吓人,所幸也均未伤及内藏筋骨,再加上我们连夜赶路,把他 送了回来,终于得以及时挽回他这条宝贵的性命。”
“谢天谢地,真是谢天谢地。”
“额娘,您真该谢的是您那位女婿,”杉才没事,载皓的心情整个放松,也才又有 了说笑的兴致。“他那一手“缝功”真不是盖的,虽然“材料”不同,但我看他的功夫 恐怕并不逊于湘青。”
“你真是口无遮拦,绣花是件美事,但关浩他们那种动刀动剪的什么外国医术,可 是能不用,最好别用的生死大事,两者怎么好拿来类比,简直就是不伦不类。”福晋忍 不住笑斥道。
其实载皓本就为了要逗母亲开心,如今见她终于听忧为喜,自己的眉宇也才跟着舒 展开来。“是,额娘纠正的是,有关浩照应着,我相信杉才的伤,一定能比谁都复原得 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杉才的生命无虞,福晋也就有暇关心起更多的事来。 “听说你们是在雪地扎营时遇袭,但你们不是原定在昨夜里便要赶回来的吗?怎么又会 在外头露宿呢?就算脚程慢了,也该找家干净的客栈过夜才是啊。”
载皓本来一向主张不把外头的事带回到家里来,更极度避提任何可能会让母亲为他 操心的事,可是今日情况特殊,他知道若不说个明白,恐怕母亲反而会一直挂念,于是 就把他们昨天傍晚之后所发生的事,源源本本的说给母亲听。
“鸿良、鸿善回来了没?”载皓突然想起了一些在杉才接受急救时,他都无瑕颀及 的事。“还有帮着我送小三子回来的那个小兄弟呢?他跟小三子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甚至也算是小三子的救命恩人之一,昨天夜里我因小成小三子安危,不得不喊他做东 做西的,根本没得主好好的谢他,现在他人呢?”
“鸿良他们早跟你请你阿玛派去的人回来了,这两个兄弟也真是胡涂,听说他们一 觉醒来只知不见了你们,还不晓得自己是在野地里呢。”
“那也难怪,我猜问题一定出在那两个与他们在溪边说笑的女孩身上,说不定当时 她们曾暗地里给鸿良、鸿善兄弟吃了什么,或喝了什么;我亦晓得就那样扔下他们,可 能会有点危险,但事发突然,实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回来了就好,细节我改口再找他 们来问个清楚。”
回答完他第一个问题后,福晋便继续答第二个说:“至于那孩子,”她指一指左手 追道:“我让他到左侧间去睡了。”
“他睡着了?”
“不然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跟你一样是铁打的啊?动不动就连续熬上三天三夜不睡 ,”福晋乘机数落道:“也不晓得少年该多惜些福,若来身子才能够硬朗,没听古人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是,额娘教训的是,今晚我一定好好的睡一觉,这样行了吧?”
“光一晚听话有什么用?不过你若肯乖乖睡上一场觉,也算是给足我面子了。”
“额娘……”载皓知道在这一方面,他是怎么说也说不赢母亲的,只得露出苦笑讨 饶。
“这个小男孩倒长得挺眉清目秀的,”所幸福晋也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立刻 就再言归正传的说:“早先你叫芳儿带他回来时,也没交代清楚,我还以为他只是个帮 衬着你运送杉才回来的普通小伙子,早知道是这么回事,连我都该好好谢谢他了。”
“他没跟您们详述过程吗?”
福晋想了一想,十分肯定的摇头道:“没有,就只是默默站在我们身旁,除非我问 他,否则连一句话也无,这么说来,还是个功成不居的谦逊孩子哩。”
“那额娘问了他些什么?”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跟你碰上,杉才又是怎么受的重伤等等。”
“名字;”载皓拍一下额头说:“我真是胡涂,差他做那么多事,却连这最基本的 事都忘了问,额娘,他叫什么名字?”
福晋瞪大了眼睛,仿佛也不敢相倍这素来以精明干练闻名的儿子,也会有如此失仪 的一面。“他的名字十分典雅,叫做贺朝雨,一早的雨,说是因为母亲在一个落着微雨 的清晨生下他,所以父亲就帮他取了这个名字。”
“朝雨,”载皓咀嚼了一下后说:“好像稍嫌阴柔了些,不过他的胆识倒是挺惊人 的。”
“他说他是江南人氏,家中人口简单,平素只有他与父母三人,半年前随姊夫移居 檀香山的姊姊产子,力邀爹娘过去住段时日,并着看外孙,结果他们过去后不但挺能适 应,似乎还过得相当愉快的样子,甚至要他等天气回暖后,也过去住一阵子,他考虑了 几天之后,便决定遵照父母的意思去做,不过在去国之前,想先看遍祖国美景,加上他 又喜爱书书,所以才会一个人登上云岭写生,谁知会那么巧的碰上有人想狙杀你们,他 就帮着你护送杉才回来了。”
“就这些?他就只说这些?”载皓摇了摇头道:“额娘说的没错,他果然是个谦逊 的人,根据他自己的说法,简直就是舍弃了最重要的一段波说嘛;记得在下山时我曾经 问他,怎么会那么凑巧于千钧一发之际进帐幕里来,他说是因为在写生完毕后收抬东西 时,无意中听到了那三名义和团余虚的对话,所以就悄悄的跟在他们身后,还说他也不 知道自己打哪里来的勇气,本来他只想割开帐布,偷溜进去通知我一声,想不到最后竟 然退杀了人,着得出来那件事给了他很大的震撼,因为在提到那件事时,他甚至全身剧 颤到连声音都跟着走调。”
“等他醒来之后,我们一定要好好的谢他。”福晋由衷的说:“对了,你一定什么 都还没吃吧?我晚膳也还没用,就叫他们开在你这里好了,咱们娘儿俩也艰得有这种单 独用餐的机会,就让我陪你喝几杯压惊酒。”
载皓委实也饿了、疲了,能不再出房门去,就在这儿吃是最好,但他的眼光却突然 瞄到左侧间,随即改变了主意道:“不,额娘挂了一天心,想必也累,还是回香晋斋去 开膳方便,我陪您回去用过餐后,再回来休息即可。”
福晋慈爱的看了载皓一眼说:“你是怕吵到朝雨那个孩子吧?有时面对你的善良周 到,连额娘都不晓得是该要免得骄傲或心疼才好。”
载皓没有否认,但也不肯正面承认,只面带微笑的扶起福晋说:“我们走吧,额娘 ,我是真的快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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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尘听着他们母子俩走出屋外,脚步声去渐远后,心下一松,这才敢翻身坐起。想 不到这一场觉竟睡到了天黑,不过她早在载皓向他母亲禀告手下的情况时,便已经醒了 过来,他其文是不必为了怕吵醒她而改变用餐地点的。可是她又迫切需要一段独处的时 间,好让地想清楚一些事、也决定一些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她没有跟载皓 撒谎,当时她的确只是想偷溜进去推醒他,告诉他有人想狙杀他们,哪里知道那三名拳 匪的动作会那么快,一下子就杀进了帐里,不但载皓他们措手不及,连自己……自己… …她盯着自己一只向来只拿笔,只画画的手掌看,犹不敢相信“它们”已沾过一条生命 的血腥,无论那个人是好是坏,他又是不是为非作歹的拳匪,终究是一倏活生生的人命 啊;
可是如果昨夜她没有出手,那么现在失去生命的人,便是载皓了。
载皓。
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插手相救的“狗官”,竟是当今备受宠信之和亲王奕桢的次子, 也是本身声誉日隆,几乎可称之为目前清廷仅剩的几名可用之材中,文武双全的头号猛 将,武卫中军统领兼练兵处首要人物之一的载皓。
天啊;邑尘把脸埋进了掌中,在心底哀喊道:他竟是载皓;他竟然会是载皓。地做 了什么?竟然在因缘际含之下、阴错阳差之间救了非但对革命大业无益,甚至澴可能是 清营内首号威胁的载皓。
因在庚子之乱及后来与八国联军代表签订合约的过程中表现出色,进而得到朝廷倚 重及拔升的载皓,近年来的声望,其可以“名重天下”来形容。
尤有甚者,因之他少年有成,家世显赫,而且至今犹单身未娶,更不知是多少家有 名媛淑女者的皇亲贵族或高官富贾心目中理想的乘龙快婿人选。
邑尘记得去年在学堂时,就曾有一位兄长加入新军的同学,听述给大伙儿听,说: “我哥说那天统领到练兵处去展现马术与箭技时,哇;简直是轰动到极点;别说是那一 身技艺超凡了,俊俏的长相啊,更是大大出乎人意料之外,听说他斜耸的眉如剑,蛙眼 明亮澄澈,鼻梁端秀梃直,双唇薄而有劲,总之他整个外形呵,都散发出一股难言的、 脱尘绝俗的气息,还外带一种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潇洒韵味。”
听得许多位同学一脸向往,双眸陶醉,她也记得当时除了她不予置评,静坐一旁外 ,好像只剩下徐百香比较冷静的说:“是哦,我看再描述下去,他都快成为神话中的人 物了,也幸好亲眼见到他的,只是孙小茹的哥哥,换做是你们遗一群娘子军啊,不立刻 全体拜倒在他的马蹄下才怪,光是用耳朵听,都已经如此难以自持了,如果用眼睛看, 那还得了,说不定戟皓那位贝勒爷,还会被你们热情的眼神给炙融掉呢。”
回想起当日的嬉笑嗔骂听,今日的邑尘却只有苦笑的份,当时徐百香会那么快人快 语,大家会笑得那么坦然轻松,全是因为她们的确都没有真正的看过载皓的关系吧。
如果她们也像她一样,不但亲眼着见了他,而且还见识到他在险境中的镇静,俱无 虚发的两节,对手下的诚挚关爱,以及刚才他母亲没说错,也没夸张的善良周到,那她 们对他的崇拜,一定会更深厚、更激烈吧?
她们的反应至少不会像她此刻的感受这么复杂:掺杂着传言果然都是事实的震惊, 发现他魅力之所在的怔忡,目睹他对部片照拂的感动,及时插手挽回他一命的庆幸,以 及体认他必成推展革命事业大患的恐催。
是的,就是恐惧,那几乎是在得知他是载皓后的种种反应中,最深刻的一份感受。
所以她才会一直任由他们误会自己只是个“小兄弟”、“小男孩”,才会揉和了某 些事实,再捏造出虚假的身世来,如果插手救他的行为是项错误的决定,是会为革命带 来无穷后患的动作,那么她就得患办法改正、或至少弥补些许这项错误。
凑巧她刚离开了学堂,眼前正好有一段空档可供应用,至于该如何做?邑尘倚墙合 眼,重重的吁了口长气,告诉自己得好好的想一想,真的必须好好的想一想……※ Angelibrary.com※※
“朝雨,今天下午小三子就可比回家了,福伯昨天还特地拜托我让你待在府里,说 小三子想亲自过来跟你道谢,所以我看你今儿个不必跟我到练兵处去了。”
本来已经做好出门准备的她不禁一愣道:“那怎么可以?没我跟着,贝勒爷您换装 漱洗等等的琐事,该由谁来照应?”
自从意外救了载皓一命后,至今已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在载皓饱睡一免醒来的 隔天清晨,赫然发现朝雨不但已把他所有的盥洗用具全都准备好了,而且送在服侍他更 衣之后,对他做了个颇令他诧异的要求。
“你说什么?”载皓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朝雨想求贝勒爷让我待在您的身旁充当小厮,早上您还没醒过来之前,我已经问 过福婶了,她说杉才兄一直是您的贴身侍从,现在他身受重伤,没有办法再服侍您,我 想自己虽然笨手笨脚的,但只要我努力的学,相信很快的也就能多多少少替代他的工作 ,好歹也算是将功折罪。”
“将功折罪?”载皓听得更加迷糊了。“你有什么罪好折?救了我和杉才,本身就 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不,”她一迳低着头,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若是我的身手再俐落一点,那老 拳匪也不至于还有力气重伤杉才兄了,更何况他那一刀虽没杀中了您,却使得杉才兄差 点去了性命,对于他,我实在有着很深的歉意,都是因为我,才让那名拳匪砍伤了他。 ”
“这哪里能够怪你?”载皓听明白后,不禁失笑道:“一半也是因为他护我心切冲 了过来,才会不巧挨上了那名拳匪的最后一刀。”
“可是要不是我--”
“况且若没有你那一手急救功夫,及时帮他止住了血的话,就算后来我们路赶得再 怎么急,恐怕也还是救不回他那条小命,总而言之,你不但是我的,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什么将功折罪的想法,都别再提了,如果能够趁早忘掉,那就更好。”
“但他受伤这段期间,贝勒爷您的生活起居、日常琐事怎么--”
载皓潇洒的挥一挥手,再度打断他的话头说:“其实自从杉才娶了小兰之后,只要 是回府的日子,我便不准他再过来这里与我同进同出了,反正府内奴仆如云,暂时从别 处借调一、两名小厮过来我这儿服侍不难,这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
“可是临时借调的,又哪里比得上专门服侍的人来得顺意妥当呢?贝勒爷,我便与 您实说了吧,我家人口虽简单,现在姊夫在檀香山的农牧畜业做得好像也还不错,但其 实说穿了,都只是勉强得以自给自足而已,所以我虽有心游遍大江南北,把咱们国家的 大好江山全画下来,但苦于荷包羞涩,只好缩短旅程,勉为其难的答应爹爹出国去,到 那我根本没啥兴趣的“番邦”过活,”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以着充满期待的闪亮 眸子向我皓乞求。“但如果您肯收留我,那我就有另一条生路可走了。”
“此话怎讲?”
“我说出来,您可别被我的坦白给吓着,更别怪我唯利是口喔。”
载皓见他说的趣致,不禁笑道:“你倒是先说说着啊。”
“是,如果您能答应让我留在府内当您的贴身小厮,那至少我的吃住便不成问题, 加上您威名显赫,不乏外出的机会,我也就可以趁着与您出外之便,将各式景物草描下 来,做为日后布局作画时的基础,贝勒爷,只要有一处得以栖身,有三餐得以温饱,让 我可以听纹留在自己的国家里,那您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去学、去做。”由于她的确 有非留在载皓身旁不可的理由,所以此刻的急切表佰和恳求的口气,便愈掠得逼页。
书画,把大好的江山留在主纸上,载皓的心突然飘回到三年前某个如梦似幻的夜里 ,那个与自己虽缺乏一面之缘,却对作画显然也有着高度热情的人,以及那位口齿伶俐 、清秀动人的侍女;俯望着朝雨热切的面庞,载皓的心湖蓦然一阵晃荡,怎么他的相貌 竟与记忆中的故人有着七分的相像?
但那必定只是自己的幻想吧,载皓摇了摇头,暗笑自己的荒谬,可是邑尘看在眼里 ,却以为他已经否绝了自己的要求,连忙急道:“贝勒爷;我求求您成全我这小小的、 卑微的心愿,我一定会努力--”
“好吧,你就留下来。”
乍然得到应允,邑尘却又愣住了,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那 表情倒把载皓给逗笑了。“怎么?不会是我答应之后,换你要反悔了吧?”
“不,不,不反悔,永远都不会反悔,”邑尘这才如大梦初醒般的想要跪下去叩恩 说:“我--不,是小的谢过贝勒爷,谢谢贝勒爷。”
“行了,”载皓笑着扶起他道:“以后要忙、要累的人可是你,让救命恩人反过来 服侍我,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
邑尘的手臂被他一扶,竟彷如被电触到似的猛然躲开,双颊也火辣辣的热烫起来, 一时之间,倒着傻了我皓。
“朝雨,你怎么……”
“小的该死,”邑尘拚命掩饰方才的失悠道:“小的理应行此大礼,却被您一把扶 起,觉得有逾本分,所以才会……”
“原本如此,”虽然仍有些孤疑,但载皓总算是暂时接受了她的解释,心想:小男 孩嘛,这两天饱受为吓,难免精神紧张,加上他又是头一次为人当差,脸皮亦不免薄了 些。“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准你留在我身旁。”
“什么条件?”深怕再着着他的话,自己的脸会更红,甚至露出马脚来,所以这会 儿邑廑便连头都不敢抬了。“贝勒爷话说。”
“就是你虽名为我的小厮,实际上我却想交你这个挺有意思的孩子做做小朋友,所 以呢,第一步,”他竖起食指来叮咛:“以后在我面前,别“小的”、“小的”,甚至 “奴才”个不停,朋友既是站在平等的地位,你就直接说“我”即可,好吗?”
迎上载皓温和的眼神,邑尘终于不由自主的轻点了一下头。“好,贝勒爷。”
从那一天开始,便连邑尘也不得不把自己当成了“朝雨”看,努力忘掉局于“邑廑 ”的女性种种,彻底的从“她”转变成“他”。
“那些事情就算一天没你,我也还应付得来,你就甭为我操心了,等着小三子来向 你谢过救命之恩要紧。”
朝雨听然嗽起了小嘴道:“原来我这么无关紧要啊,有没有我跟在身旁,您都一样 ,说不定还觉得更加自在哩。”
望着小厮微嘟的小嘴,载皓不禁有点啼笑皆非,想捏捏他的鼻尖取笑他一番麻,却 又因想起了朝雨对于跟他人肢体接触的事,向来极端忌讳和排斥,进而打消了那个念头 ,他也搞不清楚这个小男孩为何会有那些奇奇怪怪的禁忌,不过也由于他的勤快贴心, 使得近来自己的生活起居的确舒适许多,所以那些无伤大雅的生活习性,载皓便也抱着 尊重的心情,一迳由着他去坚持。
“朝雨,瞧你这小心眼儿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会以为你是个姑娘家哩,连这 种小事也能引发出你一堆奇奇怪怪的念头来。”
“我……”朝雨面孔迅速泛红,话语也为之一窒。
“接着啊又一定是面红耳赤,”载皓面带纵容疼爱的表情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
朝雨怕自己多说多错,索性专心的为种合香,给福晋送过去之后,发现近剩下一些 ,就去找出您今天特地换上朝服,是要进宫里去吗?”平常他到练兵处去,都只是一袭 可撩可卷的简单袍服。
载皓微仰着头,让朝雨帮忙扣好披肩的钮索说:“嗯,赴练兵处之前,我得先上朝 去,最近南方上海有件事闹得凶,朝廷想跟大臣们合计一下,看着该怎么办才妥当。”
“什么事?需要如此慎重?”朝雨佯装随意问起的样子,听身去拿载皓的一些佩件 ,这一侧身,便也略着了载皓微向上挑的剑眉,似乎在疑惑着他为何会对此话题产生兴 趣一样。
不过他还是应答道:“就是朝廷想从上海租界引渡两名企图以不当言论煽惑人心的 造反分子回来,但租界那边却硬是不允,实在是教人有些心烦。”
“既然是租界里的事,就让租界的衙门去办好了,咱们近插什么手哩?”
一听他用“衙门”两字形容合审单位,载皓反倒笑了起来,用语如此“古旧”,思 想应该也就不至于前进到哪里去吧。
“问题是其中一个人的著作充满着所谓的“革命”思想,极容易挑功那些意志不坚 的人,让他们群起造反的念头。”
“真有这种事?”朝雨佯装吃听道:“什么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啊?造反是要砍头的 呀;”
“会想要参与革命的人呵,听说早就都已经不怕砍头了,你打从南方来,怎么会对 这类想法一无所闻?”
“我爹才不准我听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论,”朝雨流利的麻答:“我可是贺家的狩生 子,不能被砍头的。”
“没有……”载皓沉吟了一下,眼神表情都是复杂的。“最好。”
“贝勒爷,您的香囊。”
载皓暂阻了朝雨要帮他偑戴的动作,迳自从他手中抬捡起那个不及半个巴掌大的白 玉香囊端详道:“前几天戴的那个镀金葫芦呢?”
“我嫌它重了些,而且跟您今日的朝服颜色相近,载起来不够显眼,最重要的是我 昨天新起用了一种合香,给福晋送过去之后,发现近剩下一些,就去找出您另一个香囊 来装填,您问问着,看喜不喜欢这个新香味。”
载皓将那个盒面饰接空菊花双雀纹的扁圆形玉盒凑近鼻端一闻,立刻赞道:“真香 ,悠悠远远的气息,既不浓且不艳,像透了……”他偏头想了半晌,然后带着八分肯定 说:“梅花的香味。”
朝雨拍手大乐道:“贝勒爷您好厉害喔,这个配方所调制出来的,就是梅花香,连 你来闻都觉得像,那我这半个月的心血就没有白费了。”
载皓望着他因兴奋而微红的双颊,以及眼中佻达的光彩,配上白皙光滑的肌肤,心 神不禁一阵摇晃,连忙暗喝一声:荒谬,并努力凝聚心思问道:“这帖香需要花上半个 月的时间来调配?怎么这么麻烦啊?”
“不是啦,是把所有的材料碾成细末,再以炼蜜调合,做成合香之后,还必须用瓷 盒盛装,埋在地中半个月,然后方可以取出来使用;所以打从半个月前我把瓷盒埋进地 里之后,便天天惦着,怕起出来时香味会不对,谢天谢地,总算没有失败。”
载皓笑道:“我猜这玉盒上下加饰的穗子,八成也是你的杰作,对不对?”
“说杰作不敢当,”朝雨皱一皱鼻子,淘气的说:“只是我在整理您的衣物饰品时 ,发现这些香囊原先的盘结穗子等,都因久置而褪色或甚至断裂了,所以便向小兰姊要 来一些丝线重新修饰过,您瞧这白玉香囊上穗用盘长结加上珊瑚扁珠,下穗则在对称的 扁珠后编成菊花结、钮扣结,底下再垂成流苏,是不是整个立即光鲜亮丽起来,更加令 人爱不释手啊。”
她看着载皓手中的玉盒,得意于自己的巧手妙艺,浑然不知载皓的眼光则完全集中 在她身上。
打从一个多月前答应让朝雨成为自己的贴身小厮起,载皓发觉自己的心便一日紊乱 过一日,只因为朝雨一日比一日更得他欢喜。
本来依他过去与小三子的投契,或依朝雨细心体贴、勤劳忠厚的态度,兼将他服侍 得无微不至来说,他对这名小厮的感情一日深过一日,对他的倚重一日重过一日,对他 的欣赏一日多过一日,应该都是极为自然的结果,绝不该反将他惹得心头大乱才是。
一切只因为载皓竟一日比一日清楚的发现朝雨不同于一般的“男孩”,而他对朝雨 的感情也不同于他对其他手下的单纯,这个发现对于三十多年来,感情世界都未曾掀起 惊滔骇浪的载皓而言,其震撼之大,绝不下于青天霹雳,难道说他多年来的古井无波, 只缘于“喜好特殊”,甚至是“癖性怪异”吗?
不;载皓绝不愿相信自己是有“那种”癖好的人,或许一切只缘于朝雨的心思太细 腻,外形太秀丽,个性也大可人了。
不但小厮的粗活他样样上手,带他出外时,骑马、射箭、抡刀、舞剑无一不精,连 缝衣补缀、编结焚香这些事,他也项项使得。
他喜欢朝雨,或许正因为他俱现了自身心头长久以来所怀抱、憧憬的一个完美形象 ,一个他本以为只是自己的期待,永远都难以在这世上寻获的听缈空影。
但朝雨却使得过去所有的幻想,全部转化为事实,他亦刚亦柔、能文能武、时而沉 稳如海、时而飘逸如风,他几几乎乎已吻合了自己一切的理想,只除了一项--他竟是 个男人。
他本来就是个男人,那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自己,是自己竟然会对他产生莫名的、 暧昧的、模糊的情愫。
载皓何尝不曾想过那也许都只是自己一时的恍惚,长长久以来,精神压力过重的结 果;对,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总算才稍减沉重,略为轻松起来,对,一定是这样,并非 我不正常。
“贝勒爷,时候不早,您想上朝的话,就该动身了,来,我将这帖“春消息”
给您配上。”
朝雨的清脆嗓音将沉浸于冥想中的他给唤了回来。“你说这帖香叫什么?”
“叫做“春消息”啊,配方甚至被作成一首七言绝句,以便大家背诵呢。”
朝雨细心的帮他把香囊系配在腰间。
“真有这么回事?你背来给我听听。”
“人人尽道是江梅,半两丁香一回茴,更用甘松苓半两,麝香一分是良媒:很容易 记吧,丁香、甘松、苓苓香各半两,加上茴香一两、麝香一分,就这么简单。”
载皓扶了扶翎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交给他一柄听匙。
“这是……”朝雨接过来之后,不解的问。
“西边间立柜里一个檀木箱的竹匙,里头全是些我珍藏的玉石物件,你有空就帮我 整理一下,我发现自你来后,我好像就多了许多奇珍异宝似的,看着你今天又可以找出 哪些宝物来。”
“是,贝勒爷。”
载皓踏出门槛,本已经要走下石阶了,突然又转身对朝雨说:“对了,今晚你不必 等门,觉得困时,就先上床去休息吧。”
“那怎么成?如果我上床去,一定得将门给闩上,那您回来时,谁给您开门呢?”
“我今晚也许就不回来了。”
“您要到哪里去?”朝雨急道。
“新建陆军哀的几位军官老早就想到花丛里去逛逛了,是我一直拖搪着,我看就趁 今晚带他们过去一游,也免得我耳根老是不得清静。”
“花丛?”朝雨狐疑着。“晚上哪儿垃有花可看啊?”然后他一脸好奇兼雀跃道: “如果有,那一定很稀奇,贝勒爷,您也带我去看好不好?我保证绝不打扰到你们。”
载皓闻言不禁苦笑道:“朝雨,那种花是你这年纪赏不得的。”
“您少唬我,哪有花是人宜不得的。”他鼓起腮帮子不服气的说。
载皓见他一脸的稚气,方才那些紊乱的情绪刹那间仿佛得到了些许舒解,朝雨终究 只是个孩子而已啊;于是他朗声大笑,并揉了一下朝雨的头道:“有啊,八大胡同里的 花,就是你赏不得的。”
等朝雨回过神时,载皓早已步下石阶走远了。“贝勒爷;贝勒爷;不可以,您不可 以--”
载皓哪里还听得见呢?于是朝雨气得一跺脚,也不晓得自己心中为何会突然泛酸起 来,只得咬紧下层默默唭道:“载皓,你不可以,我不准你到那种地方去;”
可是他又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什么机会去跟载皓表明心声呢?更进一步的说, “她”为什么会如此在乎载皓要到“那种”地方去呢?
朝雨望着已不见载皓身影的庭院,徒然的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