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京城陷入寂静的黑夜里。
打更的声响来回穿梭在大街小巷中,除此之外,偌大的城垛内,仿佛每个人都陷人熟睡。
两个焦急的人影,躲在东城外的破庙中,不停地朝外头首翘盼望。
“子时已过,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萨克罗压低声音,对淳于薇说道。
淳于薇摇摇头表示不知,所有的担忧都写在脸上。
今天她只见到慕容轩一次面,还来不及说上几句话,他就匆匆而去。尤其当她问到关于救援她爹的行动时,他更是顾左右而言他。
了解慕容轩如她,明白其中一定有区跷,而他离去时凝视她的那一眼,更是让她觉得心慌。
淳于薇紧蹩着秀眉,眼眸一迳盯着别院的方向。
她希望爹能成功地被救出来,更希望慕容轩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身边。
隐隐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两名骑士朝他们这儿狂奔而来,后头还跟着另一匹马。
淳于薇和萨克罗赶紧藏好自己,眼睛解也不瞬地盯着来人,一颗心提到咽喉。
忽然,淳于薇奔出庙外,因为她认出带头的那匹马是“月光”。
“你是怎么办到的?”当他们勒马停下时,淳于薇握着父亲的手,又惊又喜地 容轩问道。
慕容轩没有回答,跳下马背,催促道:“快上马,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无论如何别回头。”
“六殿下……”室韦族酋长蹙眉,正想反对时,就被慕容轩打断。
“酋长,请你们立刻离开。你是因我而被擒,这就当成是我的赎罪吧!”
慕容轩将淳于薇抱上马背。
“薇薇,希望你的骑术仍如以前那般精湛,这趟旅程可能相当艰辛。”
“那你呢?”淳于激问道。
“我得留下。”慕容轩简短地说.随即用力一拍马臀,“月光”吃痛地往前奔去。
“快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慕容轩对萨克罗和酋长说道。
室韦族酋长在萨克罗的催促下,不情危地跨上马背。
“你自己保重。”他们两人一夹马山,消失在黑暗中。
慕容轩看着他们离去之后,转向另一个方向,看见点点火花飞快地朝他而来。
他扬起一抹冷冷的笑,拔出佩剑。
他已经把所有负责看守的守卫都迷昏,室韦族酋长被劫的消息仍然走记,可见他的猜测没错,除了父王派来的士兵之外,别宫中果然还有太子安排的奸细。
他好整以待地看着追兵愈来愈近,轻叹一口气,回头望一眼淳于薇离去的方向。
薇薇,就看我这条命,能为你们争取多少时间……
***
淳于薇跟着父亲策马疾奔,心中却挂念着慕容轩,那种不妥的感觉愈来愈明显。
“爹,您是怎么被救出来的?”她问。
“我也不太清楚六殿下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只知道外头的守卫全不知上哪里去,然后他就冲进帐内要我跟他离开。”
“中原的皇帝怎么可能让您如此轻易地逃离?”淳于薇奇怪道。“你们后头没有追兵吗?”
“恐怕是有。”室韦族酋长叹一口气。“六殿下为了我的事,已经和他父亲逐渐疏远,也因此很少回到他的别宫,别宫上上下下的人,几乎都与大殿下很生疏,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是太子所安排的眼线……唉!”
难怪他急着要他们离开……淳于薇娇躯一震,终于想到何处不妥。
他该不会是想凭一己之力,为他们挡下成千上万的追兵吧?
萨克罗看见淳于薇担忧的脸色,开口安慰道:“六殿下毕竟是中原皇帝的亲生儿子,就算被人发现他私纵酋长,应该也不至于受到太严重的惩罚。”
话虽如此,但如果他以命相搏呢?黑暗之中,谁会看清他是六皇子?淳于薇在心中想道。
轩……
她探手人衣接,紧握胸前的玉佩,忽觉心口一跳。
不行!淳于薇忽然勒住马,她无法这样一走了之!
室韦族酋长和萨克罗愕然地看着她掉转马头。
“你们先离开,我得回去看他一眼。”淳于薇抛下这句话后,策马向前。
“公主!”萨克罗赶紧也跟着掉转马头。“酋长请在此处稍后,我立刻带公主回来。”
淳于薇驱策着“月光”,没命地往前冲。
她的脑中浮现昨天与他缠绵时,他黑眸中的专注深情。
一直以来,他都是用那种深情的眼光看她。但是……她可以感觉到,昨天他看她的眼神与平时不同,而他爱她的方式,也像是在诀别般。
一抹不样的预感掠过胸臆。
风声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可她仍然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及萨克罗离她愈来愈近的马蹄声。
她用力再夹马腹,把“月光”的体力逼迫到极限,再度拉开她和萨克罗的距离。
一旦她确定只是自己的疑心作祟,其实慕容轩还是安然无恙后,她就会马上和爹一起返回塞外,然后努力斩断他们之间的一切,如同三年前一样。
只要……确定他无恙……
眼看即将回到那间破庙,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传人淳于薇的耳内。
喔!天啊!千万别跟她想像的一样。
淳于薇缓下马儿的脚步,在官道旁的树林中跳下马背,让“月光”留在原处,自己则顺着树林悄声前进。
接着,她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她一路上想像的所有可怖幻想,血淋淋地出现在她眼前。
破庙前的空地上尸横遍野,刺鼻的血腥味连相隔有一段距离的她,都可以隐约闻到。
浴血奋战的慕容轩,面对的是数十、甚至是上百名禁军,凭着一己之力,将他们牵制在原处,不让他们有机会追拿淳于薇三人。
好在,由于慕容轩毕竟是皇上最疼的儿子,谁也不敢对他痛下杀手,因此禁军的攻击力大幅减弱。
慕容轩的右腿又挨上一刀。
淳于薇瑟缩一下,感觉那刀好似砍在她的心口上。
他为什么不逃?以他的武功,要逃跑是轻而易举的事。
泪水在她眼眶里不住打转,眼看着慕容轩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她的心疼得似被火烧。
快想想办法!该死!你快想想办法啊!淳于薇在心中对自己狂吼。
“快!他快不行了!大伙儿加把劲!”不知道是哪个人大喊道。“虽然我们追丢酋长,但能把他抓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所有的禁军都与那人有同样的想法。
他们被慕容轩牵制在此地已经好一阵子了,再怎么样恐怕也赶不上淳于薇三人,所以更加卖力地想制伏慕容轩。
正当淳于薇不顾一切地想冲出去时,萨克罗在后头拉住她的臂膀。
她便地回头,脸上早已泪痕满布。
方才她一心只顾虑着慕容轩的安危,根本不知道萨克罗何时来到她的身后。
“放开我!”她低吼。
“公主,你这么冲出去,不过是多一个人送死,反而枉费六殿下的牺牲。”萨克罗一脸严肃地看着战况,坚决地摇头。
“放开我!”淳于该挣扎着,哭喊道。“就算送死,我也要去。萨克罗,就当我求你,放开我!”
“公主,你没听见方才那人说要留活口吗?至少现在六殿下无生命之忧,他曾是中原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中原皇帝不会要他命的。”
“在他为我做了那么多之后,我怎么能丢下他不管?我甚至还来不及告诉他,我已经原谅他了。”泪水不住从她的眼眶中流出。“如果你心爱的人有危险,你会狠心地离去吗?”
此时,追来的官兵已经成功地拿下慕容轩。
“萨克罗,我以主子的身分命令你,立刻带着爹回塞外。我要留在这里。”淳于薇以不容抗拒的口气说道。
“但是……”
“没有但是。我是蔷薇姑娘,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淳于薇忽然放软声音。“求求你,我一生只爱他一个人,你忍心看我继续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
萨克罗不语,陷人两难之中。
他从来没有看过公主求任何人,如今,她却这样求他,这要他如何是好?
“快点,否则官兵又会追上来。拜托你,替我随便编个借口,带爹回去。”
淳于薇的恳求让萨克罗无法拒绝,只有说道:“公主,你一切小心,我把酋长送回去之后,立即前来与你会合。”
***
不消几日,六皇子私放室韦族酋长的消息震惊京都,成为城里最热门的话题。
茶楼酒肆中不用说,连在青楼里,都可以听见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蔷薇,准备妥当了吧?等会儿该你上场喽!”风雅阁的鸨母走到淳于鼓的“蔷薇阁”前,隔着门喊道。
打从蔷薇离开她这儿,前去皇宫为皇上表演之后,她这儿的生意可说是一落千丈。虽然来捧场的客人是很多,但蔷薇在时,人潮几乎可把门槛给踩烂。
前天他们准备营业的时候,蔷薇忽然孤身出现在后门,要求让她回到风雅阁。
唉哟!她当然很欢迎啦,蔷薇可说是她的财神爷哪!所以她赶忙派人把她所住的蔷薇阁收拾收拾。
不过不知她的那个保镖和其他舞伎上哪里去了,但是谁在乎呢?大爷们想看的,只有蔷薇一人而已。
“阿姨请稍候,蔷薇马上就好。”淳于薇的声音轻柔地传出。因为她只是寄居于此,并非楼里的姑娘,所以不称鸨母为“娘”,而以“阿姨”称之。
“好、好,慢慢来,让那些男人多等等也好!”鸨母宠溺地说。
男人啊,就是贱!越得不到的,他们就越喜欢。
房内,淳于薇转回镜子前继续上妆。她正在画眉的手沉稳坚定,秀眉下的双眸中盛满决心。
她知道她重现风雅阁无异是将自己推入危险的漩涡,光是太子,大概就不会善罢于休。
但那正是她的目的,唯有再度进宫,才能知道慕容轩的下落。
在众人引颈企盼下,蔷薇姑娘终于被群婢簇拥着,出现在风雅阁的二楼。
“是蔷薇姑娘!”有些眼尖的客人喊道。
登时,楼下所有的人都抬头往上看,这一瞧,把许多人的魂儿都给瞧出窍了。
她今天没有穿舞衣,而是作一般的贵妇打扮,雪白的缎子滚上鹅黄维边,剪裁合身地贴在她的娇躯上,外头罩一件滚貂皮的鹅黄色小氅。
蔷薇姑娘美丽如昔,且不再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一股含蓄的娇媚。那种转变,正巧对男人来说是最大的诱惑。
淳于薇的美眸顾盼生姿地扫过全场,唇边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朝楼下的众位贵客微微一福。
如雷的掌声爆出。
“各位大爷,今儿个是蔷薇姑娘从宫里回来的第一场表演,各位爷儿还请多捧场。”鸨母笑咧了嘴,在一旁说道。
淳于薇轻移莲步,走至厅中央特别为她搭设的舞台上,一旁的乐队开始演奏音乐。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淳于薇,等候着她的表演。
哪里想到,她忽然噗哧一声,掩嘴而笑。
虽然大家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但从不笑的蔷薇姑娘竟对他们笑出声,这已经足够他们四处炫问许久了。
“请恕蔷薇失礼。”淳于薇柔柔地开口,千娇百媚地又福了一福。“只是看见各位爷儿期待的眼神,蔷薇一时心虚,所以忍不住以笑遮掩。”
“蔷薇姑娘因何心虚?”一个声音从群众中传来。
淳于薇循声望去,认出他是皇城中禁卫军队长,负责皇城内的一切治安事宜。
“因为蔷薇才从宫里回来,其他的舞姬我也让她们返乡省亲,所以这趟根本没有准备就上台,您说蔷薇该不该心虚呢?”淳于薇巧笑情兮地回答道。
若有此人相助,她溜到慕容轩身边的机会又大些。
“蔷薇姑娘舞艺高超,何须准备?一举手,一投足,皆是绝美。”另一人说道。
“这位爷过奖了!”淳于薇朝他点点头,但对他却没多大兴趣。“但是,蔷薇有个怪癖,若无排练过,绝不上场表演,还请各位原谅。”
所有的人都露出失望的表情,一旁的鸨母也一脸愕然。
这次的出场,是她自己要求的啊!怎地又不表演了?
“为了向各位赔罪,蔷薇就破例一次,亲自到各桌前跟各位敬酒赔罪。”她又语出惊人地道。
这会儿,在场的每一个男人都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
首先,蔷薇姑娘破例地对他们笑,然后,她再度破例地走下舞台,跟大家敬酒。
现在,已经没人在乎她到底跳不跳舞了。
淳于薇说完,真的走下舞台,拿起一旁小婢慌忙送上的酒杯,与众人一一对饮。
她从小即和族人一起喝酒跳舞,这点水酒对她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
当走到那名侍卫长面前时,她特地朝他微微一笑,问道:“请问高姓大名?”
“敝姓莫,单名钧,身任京城的侍卫长。”那人受宠若惊地回答道。
“京城的侍卫长?”淳于该美眸微睁,故作惊讶地说。“那根神气啊!”
“哪里!小官而已。”莫钧谦逊道,心中却乐不可支。
虽是小官,但在眼前所有的达官贵人中,只有他最有用处。淳于该心想。
“莫爷太谦虚了。改天我有机会经过皇城时,定会仔细瞧瞧有无莫爷的身影。”淳于薇说完,微笑离去。
她一路敬酒,和每个人都聊上两句,就和这位莫钧一样。否则,若从不理人的蔷薇姑娘,忽然和一个守城的小官攀谈,不启人疑窦才怪。
这正是她心细的地方。
酒过一巡,淳于薇由一名小婢搀扶着,又回到舞台上,脸颊酒气蒸得嫣红。
“各位贵客,蔷薇有些不胜酒力洗行告退。”说完,便让小婢搀扶她上楼。
今夜她已经放下她的饵,就等着适当的时机收线了。
***
太子宫殿内,太子搂著倩夫人,得意洋洋地走到一间房前,毫不客气地推开门。
房间并不宽敞,布置简单,与太子殿内的其他地方简直有天壤之别。
床榻上,慕容轩奄奄一息地躺在上头,只有胸前轻微的起伏可以看出他还活着。
“哼哼!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太子冷冷地看着弟弟,眼中充满杀机。
当天他的手下把慕容轩擒来后,天一亮,他就进官说服父王,把慕容轩交由他看守,等他伤势稍好,再由父王定夺。
皇上万万想不到自己最疼的孩子竟然会背叛他,一时惊怒交加,却又无法对爱子下毒手,只有同意太子的提议。
“殿下,您准备如何处置他?”倩夫人问道,一双眼滴溜溜地打量过慕容轩强壮的身躯。
可惜啊!这么好的体魄,若是能够当他的女人,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暂时动他不得,不过你看着,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太子恶狠狠地说。
他本想在他一进太子宫殿的时候便把他给解决掉,然后推说是伤势太重以致不治。谁晓得父王竟然派了一队人马及一名太医跟他一道回宫,让他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可见虽然慕容轩犯此大错,父王心中还是念着他。
“你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无疾而终?”太子搂着倩夫人问道。
“这个人家可没法子。”倩夫人摇摇头。“太医每天都来替他换药诊断,动任何手脚都会一下子被拆穿。”
“可恶,好不容易逮到他,难道又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太子跺脚道。“不行!我一定不让他活着离开太子殿。”
“好!好!不让他活就不让他活,我的殿下,您消消气儿,让外头守卫听见,传到皇上耳里就不好了。”
太子又恨恨地瞪慕容轩一眼。
“殿下,咱们走吧!您这样也不能把他给瞪死。”倩夫人说道,优懒地挽着太子。“听说蔷薇姑娘又开始在风雅阁跳舞,要不要人家替您把她给请来解解闷儿?”
“蔷薇姑娘?”太子扬眉.不自觉地摸摸颈子,想起上回不愉快的记忆。
因为上回他是违背父王的命令,强掳蔷薇姑娘进宫,所以被偷袭的事情他根本不敢声张,硬是吃了个哑巴亏。
“若是您以太子的身分邀她前来跳舞,除非她不想活了,否则他敢不来吗?”倩夫人笑道。
太子对她可说是又爱又恨,被倩夫人说得色心又起。
“好,情儿你给我安排安排!”他捏捏倩夫人的脸颊。
倩夫人见他的心思已从慕容轩身上移开,扯着他的袖子道:“在蔷薇姑娘还没来之前,先让人家服侍您如何?”
太子露出一个色迷迷的笑,搂着倩夫人转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