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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凤呈祥(上) 第三章
作者:段小楼
   
  一子错,满盘皆输。

  元梅怎么也想不到,她那三个妹妹,以及宗亲会的两位长老,会偷偷背着她,投资杜家的产业。

  她必须承认,杜乘风的事业版图,以南方六省所带来的利润最为丰硕,要不然,她也不会借着这条线索,打听到苗王宗千鹤的下落,既而想尽办法牵线拉拢,就是要与他合作,好挫挫杜乘风的锐气。

  岂知,三个妹妹和两位长老也看上杜家这条生财管道,还背着她合伙做生意,这下可好,大水冲到了龙王庙,自家人打到了自家人。

  这就叫睁着眼做,阖着眼受,都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

  当务之急,她必须要赶紧想办法跟宗千鹤连系到,取消之前与他的种种协议才行。

  两脚才刚穿进绣鞋里,房门却咿呀一声开启,当她回过神来环顾四周时,才发现到这里的一景一物,是那样陌生与疏离,

  「你醒了啊,真是谢天谢地,那郎中说的没错,你这昏倒跟身体没关系,纯粹是受到惊吓所致,这大哥也真是的,怎么随便跟你开这种玩笑!」走进元梅房里的,是个相当甜美的回族姑娘。

  「丝丝?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跟烈火在马行里帮忙吗?」元梅认得丝丝,这位可是杜烈火远从回疆娶回来的美娇娘呢!

  「梅姊,每月十五:大哥都要求我们必须回进园来吃饭,藉此联络联络家人间的感情,他说娘云游四海到处去玩,我们要是不常回来陪他,他一人会闷出病的。」丝丝全身散发着嫁作新妇的喜悦,比起刚嫁进杜家时还丰润了些,可见得被杜烈火照顾得多好、多仔细。

  「所以烈火和静海今天都回到进园来喽?」

  「没错,还有索玛达娃也都回来了!」她可是静海捧在手掌心的小明珠。

  「是啊,该到的都到齐了。」丝丝话中有话,语气中不免带些遗憾。「梅姊,要是你能嫁给大哥,当我们的大嫂,我相信进园将来会更热闹的。」

  「不是说好别老提这事,你又忘了。」元梅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

  「好……好嘛,不说就不说,大哥说要我来看看你醒了没,如果你醒了,就一起跟我们到饭厅用餐,今天还多了两位佳宾,所以你一定非去不可。」丝丝语带玄机,兴奋地拉着元梅就往外冲去。

  「等等!」她顿了会,脚步滞留在房门前的高脚花几旁。「你说的佳宾是谁?」

  「是你们陆氏宗亲会的两位长老,多福老太爷和多寿老太爷啊!」

  轰!

  她眼前一黑,像是炮弹在她耳边炸开,令她差点左右失衡。

  「他们怎么会到这来?」这未免也来的太快了,

  「听大哥说,他们每个月十五号都会来查帐,不过……今天看他们两人脸好臭,是不是这个月没赚到钱啊?」丝丝像个包打听,小指头在唇上点呀点的,一脸迷惑样。

  瞎猫撞见死耗子,没想到丝丝的一句无心之言,还真把事情给料中。

  这听在元梅耳里,更是头皮发麻,她最好现在别碰见他们,一切以先通知到苗王宗千鹤要紧。

  「你偷偷跟你大哥说,我有急事先走了,但千万别告诉两位长老,说我有来这,明白吗?」匆匆地打理好仪容,元梅是一刻也不想多留,万一皮破馅露,让长老知道害他们血本无归的人,就是宗亲会里的自己人,这下她不就完蛋了。

  「不行啊,梅姊,我……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他们还想知道你没事送我大哥匾额做什么?」丝丝藏不住秘密,第一时间就把消息传播在进园的每个角落。

  天啊,事情看来是越来越复杂,她脑子一片热烘烘的,不明白自己怎会把自己搞到这种死胡同的境界。

  「好吧,既然长老来了,不陪他们吃个饭,也说不过去,你说是吗?」既来之,则安之,到时再见招拆招,先稳住目前的局势要紧。

  「太好了,我好久都没跟梅姊你同桌吃饭了,你知道吗?今天吴大婶做了好多好多苗疆一带的料理,有虎皮青椒、糟辣鲫鱼、牛打滚还有还有……」

  丝丝边走,边如数家珍的说道。

  她真想叫丝丝闭嘴,此时此刻,她真不想听到「苗疆」这两个字,非常非常地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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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园的餐桌上,难得出现热闹欢乐的荣景、

  除了该回来的杜烈火与杜静海两对夫妇,还有两位重量级的老爷子,多福翁与多寿翁,两人年纪都在九十岁以上,在宗亲会里可说是德高望重,有着相当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使是陆不凡与楚娇娇与他们同桌吃饭,也得要请他们奉为上座。

  多福翁头秃眉也秃,厚厚的双下巴将脖子都快要挤不见,两眼老是一副睡不饱的模样,圆圆的狮头鼻老挤呀挤的,神智永远保持在昏沉状态。

  反观多寿翁,则是标准的仙风道骨,发浓且白,眉长及肩,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虽然年事已高,但脑袋瓜仍精明得很,后生晚辈想要骗他,还没那么简单呢!

  「福老太爷,寿老太爷,日安。」元梅走在丝丝后头,来到圆桌边,朝两位老太爷敛裙福身。

  「是小梅啊,好,好……」依旧是慢如龟速的腔调,多寿翁看到一旁低着头打盹的多福翁没反应,抬起肘来撞了撞他的身子。「福老,这……元梅跟你请安来了。」

  过了一会,多福翁才眯起眼说道:「我无所谓。」

  谁都知道多福翁不管是谁问他什么话,他一概皆是回答「我无所谓」。

  久而久之,熟知他的人也习以为常,反正两人出场,都是由多寿翁在发言,多福翁只是亮个相,实质上给不了什么意见。

  这重新坐回进园饭厅吃饭的感觉,让元梅感到既陌生又遥远,还记得三年多前,这张饭桌上,还坐着爹爹及三个妹妹,以及杜乘风的娘楚娇娇,如今,三个妹妹皆已出嫁,杜乘风两个弟弟也娶了媳妇,唯一不变的,就是她和杜乘风两人。

  他好象还在等着她,即使这几年为了生意而斗得昏天暗地、你抢我夺,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留了个空位,随时等她回来,就像这张她惯用的椅子,惯用的位置,一样没有一丁点的改变。

  「你怎么突然之间就昏了过去,幸好大夫说只要躺一会就没事,你是不是心疼自个儿的妹妹损失那么多银子,才会紧张得昏了过去?」杜乘风满心焦虑地看着她,这大姊难为,连妹妹们的亏损,也看得比生命还重。

  「是啊,梅姊,听说正厅前的那块匾额,还是你送来的,你是不是听到大哥在南方六省的货全被退了,所以才想恶作剧来气气大哥啊?」藏族姑娘索玛达娃,也是杜静海的心肝宝贝,甜甜地对着元梅笑问。

  这两个才嫁进杜家的漂亮宝贝,就算原本不晓得杜乘风与元梅的故事,但在耳濡目染,由丈夫天天一点一滴说着故事,想不知道也难了。

  「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说,这送匾的意义,明着是想气气大哥,但心里头……却是关心得很,要不然,怎么会在第一时间,就到进园来探视状况呢?」杜烈火大嗓门一分析,倒也让其它人点头连连。

  「所以那匾额上『花无常红』四字的涵义,就是在砥砺大哥,要他时时刻刻,谨记在心,随时得保持着居安思危的惊觉,正所谓思则有备,有备才无患嘛!」满腹经纶的杜静海一剖析起来,更把元梅最原始的那股罪恶,消弭得无影无踪。

  「所以我们大家就一起来敬梅姑娘,感谢她对咱们大哥的关心与照顾。」杜烈火举起酒杯,吆喝在场人一起向元梅敬酒。

  这一呼百诺,每个人手中皆把酒杯端到额前,还以一种感激敬重的眼神,看着始终还没说上半句话的元梅。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根本就不是如他们说的,是这样慈悲为怀的大善人,策动南方六省商家一起退货的人是她,第一个跑来看好戏,带匾额来羞辱杜乘风的人也是她,可是现在……她怎么倒成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这根本就和她的原意相逆而行。

  「梅儿,大伙的手都举酸了!」杜乘风在她耳际,慎重地提醒着。

  「喔……」她端起酒杯,面对着一张张友善的脸,她还真有点良心不安。「各位快别这么说,我相信以你们大哥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她一饮而尽,脸上不自然的笑容让她感觉自己好僵硬。

  「梅儿,瞧你,又喜欢在弟弟们面前笑话我了,说真的,这件事还得要你陪我去查,才有办法进展得顺利些。」他替她夹起了一块红糟肉,可肉还没到碗里,就听到元梅大叫了起来,

  「什……什么,你……你说什么?」

  所有人吃饭的动作全停了下来,有叼着一块肉在嘴边的,有鼓着饱饱腮帮子还未吞咽的,就连两位长老也吓了一跳,慢慢地将脖子转个方向,焦点全聚集在元梅身上。

  「嗯……我是说……你刚说要我陪你去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必须要镇静些,平时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怎反到这节骨眼,就忘了把「沉稳」两字带在身上呢?

  「是这样的,我刚跟两位长老商量过,这件事可说是兹事体大,绝不能等闲视之,加上这其中的损失,还包括你那三位妹妹及两位长老,身为陆家的一份子,我相信你不会袖手旁观吧?」杜乘风说得满脸诚恳,话语中处处充满着要她披挂上阵的意味。

  「我说……小梅啊……」

  「是的,寿老太爷。」这长老一说话,她可没讲话余地。

  「说起这笔钱啊……」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付诸东流,多寿翁不禁悲从中来,老泪一滴滴落了下来。「这可是我和你多福老太爷……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本来想靠这笔钱养养老,给陆家村的子孙们好过活,哪知道……呜呜……」

  「寿老太爷,您别难过,这事可以慢慢商量,总有个可以解决的办法。」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安慰起多寿翁就像拿把刀抹自己的颈子,最好来个自刎谢罪。

  「你说得倒容易,这……这些钱可是要帮陆家村十三家共一百零二口人生活用的,你也晓得这几年啊……哎呀,这稻田里老冒不出半截稻穗,老天不赏饭吃,不是连着三个月不下雨,就是连着三个月猛下雨……总想着自个儿一身臭皮囊还能帮上点小忙就开心不已,可老天造化呀……老天造化呀……」说到激动处,多寿翁不免撩起袖身,轻拭泪珠。「多福啊,你说是不是啊?」

  「我无所谓。」一脸惺忪的多福翁,依旧低头喝着粥,没什么意见。

  「寿老太爷,您可别哭坏了身子骨,梅儿天性孝顺懂事,在商场上运筹帷幄,精明干练,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一定会帮你把钱给拿回来,您就别再难过了。」杜乘风不停安慰着老人家受创的心灵,但所有的心思,反倒是专注着元梅的脸。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听到这样一件陆家遭逢的大事,却发现到她有些犹豫不决,对于自家人的事,出奇地冷眼旁观。

  「高高兴兴吃顿饭,为什么还要一直提那些不愉快的事,难得这么多人围在一块吃饭,净说些伤感的话,叫人家怎么还吃得下去啊!」元梅不做正面答复,一记「拖字诀」用得彻底,还很轻松地以四两拨千金的方式,将危机化解。

  她很快地从眼角间迸出些许讯息给杜乘风的两位弟弟,从小就看惯元梅眼神的两人,当然晓得现在不是沉默是金的时候。

  「对……对呀大哥,两位老太爷难得陪咱们同桌吃饭,就别把这档事老挂在嘴边,这样谁还有心情吃饭啊!」杜烈火及时出声解围,但他一个人唱独脚戏似乎收效不大,情急之下,还不忘用手时撞撞一旁的丝丝,要她好歹出个声,润滑润滑。

  「喂,我在吃鱼,你没事撞我干什……」她与杜烈火的眼神一对望,马上从丈夫的眼中,察觉到求救讯号。「喔……喔,对啦,大哥,吃饭皇帝大,此事先搁着,就给两位老太爷好好吃顿饭吧!」

  杜乘风一看这老二和二弟媳率先窝里反,那张脸说真的还好看不到哪里去,怎么自己的亲弟弟还有不帮自个儿哥哥说话,这令他情绪气结不顺,于是,凌厉的目光一转,立即转向还未表态的杜静海夫妻身上。

  「两位老太爷和陆家三姊妹损失得这么惨重,全是因我的疏忽所致,静海,你说这件事要不赶紧想出个解决之道,你……还有心情吃得下饭吗?」杜乘风当场指名道姓,非要杜静海也表态选边站。

  从小就看着大哥运用他睿智的头脑,排解掉许多疑难杂症,也看过敢正面与大哥冲突的商家,最后还是一一臣服在大哥跟前,在长朝的观察下,他十分清楚,和大哥为敌,对自己可是有百害而绝无一利。

  「大哥这样的顾虑,是出自于负责任的表现,再说……这件事受害的还是陆家人居多,梅姊您……怎么还能全不当一回事呢?」杜静海将目光盯在头上的天花板,以避开与元梅四目交锋的机会。

  「嗯……梅姊,你……你不会不陪大哥到苗疆去处理这件事吧?」天性纯真的索玛达娃,平常跟元梅的互动就少,还傻乎乎地当面问起元梅来了。

  她的话虽让杜乘风的脸上浮出喜悦,相对地,元梅的睑,则陷入坐困愁城的地步。

  「咳咳……小宝贝,这烤乳猪烤得是又脆又酥,你快点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额上不停盗汗的杜静海,一心只想有什么方法可以堵住老婆大人的嘴,不过索玛达娃好象还没跟这家子的人培养好默契,压根闻不到饭桌上已是火药味四溢,随时有开战的可能。

  「等一下再吃还不急嘛,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梅姊的三个妹妹发生这么大的事,还有两位长老一生的心血也泡了汤,她……还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

  打蛇随棍上,逮到这个机会,杜乘风怎能不好好运用,来试探看看,这梅儿到底在回避些什么?

  「梅儿,这件事老搁着也不是办法,我打算过两天到苗疆去,不如这样吧,你也一同随行也好有个伴,你觉得如何?」

  轰!

  元梅的背脊宛如一道闪电窜过,从脑门直接穿透脚底,他在说什么,要去苗疆?

  苗疆!

  那她岂不是去自投罗网吗?

  「余园最近事情很多,还有好几个店铺的帐到月底前都还未结清,哑叔一个人也处理不来,你至少要让我把余园的事告一段落,再去处理这件棘手的事吧!」

  「这你就别担心了,我会请庞总管过去帮哑叔的忙,以他们两位老手来处理余园的帐,我相信你也能信得过才是。」他口气急转直下,一只大掌就这样从饭桌下偷偷摸了过去,好死不死就紧抓着元梅的手道:「梅儿,我发现你从听到这次亏损的对象是你三个妹妹及两位长老后,神情就一直不对劲,我从你的眼神中,发现我从未见过的恐惧,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配合着抑扬顿挫的语调,杜乘风那洞悉人性的声音,像是一道腊月的北风突然从颈子里灌进去,让人全身起了寒颤,即使再怎么镇定的人,也会觉得不知所措。

  「你……你想太多了,我并没有在害怕……」

  「有,你有,你的手心全是汗,你的眼神在闪烁,梅儿,这件事……该不会与你有关吧?」他悄悄地用仅有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问元梅,还不忘一面替她顾及颜面,频频对其它的人微笑点头,要他们可以暂时休息,专心吃饭。

  事情演变到今天这般田地,她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诚实地把事情全招了出来,她绝对是无地自容,而且在两家间的地位从此一落千丈,她不能冒这个险,她也冒不得这个险。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将错就错,抱着孕妇走独木桥的心态,铤而走险试试看了。

  「少用臆测的事来污蔑我,你现在心里想的每件事情都是错误的,好,我愿意陪你去苗疆,但你得给我三天的时间,到吴江的醍飘居,将二妹迎菊的店交代交代,再把帐册仔细地交给哑叔,这样行吗?」为了消除杜乘风的疑虑,她只好再以谎圆谎,以求暂时的明哲保身、

  有了元梅这句话,杜乘风哪好再说什么,大概是她真的有太多事绊着,他实在不该妄加臆断,确实有失公道。

  「或许是我真的想太多了,那我们就快开动吧,饭菜凉了可不好吃了。」杜乘风夹了只烧鹅腿放进元梅碗中,一扫刚刚锐利质疑的眼光,那呵护备至、关怀体贴的神情及动作,让一旁众人看了,也都认为他们沟通得宜,应该是雨过天晴才是。

  看着碗里那只香喷喷的烧鹅腿,元梅可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刚刚那句话虽然可以让她暂时脱困,却是治标不治本,将来延续的问题恐怕更让她更陷入万劫不复境地。

  唉……她有如嚼蜡般地啃着那只烧鹅腿,在她心里头,莫名地浮起一道小小的念头……

  就这三天的时间,她非要想出个办法,让自己脱离这场险境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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