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花园内安置了小型的瀑布造景,四周安装了晕黄小灯,把一个小小的花园弄得多了几分雅致。
一道瘦高的身影立于园中,晕黄的光线让他凝重的侧庞显露出来,才刚踏进花园一步,云楚楚便已瞧见了他。
“阿敦……”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她开口轻唤。
程敦勉一听见她的唤声,立即转身回头,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笑脸,“楚楚,你真的在这儿。”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又是可人告诉你的?”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的人,就只有妹子可人了。
“你不想见到我?”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但吐出的话却是一项指控。
“我……不是这样,我……”
她的确是没有勇气面对他,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说:对不起,我变心了,我们分手吧!
“你别一副为难样,我是开玩笑的。”唇一勾,他看穿了她不安的心情,“我知道我说过要给你时间考虑,我突然跑来找你,的确会让你倍感压力,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明天要飞去美国一趟,那边的厂商出了一点小问题,我必须到场察看……”
“哦,嗯。”他真的很忙,但他总是温柔的将她放在心上,而她呢?
到今日,她才发现自己根本负荷不了他这种温柔的体贴,尤其她发现自己已经变了心,无法再对他付出等量的感情时,她更形心虚难受。
程敦勉轻轻叹气,“楚楚,我们究竟是怎么了?”
交往多年,他第一次感觉到跟她的距离如此之远,他再也触及不了她的内心世界,也无法一如从前的看穿她、了解她所想的。
“阿敦,不是你不好,是我……”她垂首,难过的频频摇头,“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对不起——”
其实就是这么一句话,但是她就是难以开口向他表明。
他的温柔让她无法开口;他的体贴让她愧疚不已;他的包容让她难以面对,他种种的好让她失去了勇气,以致于令她逃避到今日。
要不是他亲自跑来找她,她想她大概会一直逃避下去,一直等待着这段情变得淡然,最后逝去,只因为她自私的不想去伤害到一直待她温柔的阿敦。
程敦勉脸色一顿,“为什么?是因为时机不对?,还是你觉得应该要晚几年?没关系,我可以等你……”
“我们分手吧!”意外的,当她说出这一句话,整个人显得轻松平静不已。
一阵窒凝的气氛在两人间蔓延开来,许久,程敦勉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楚楚,你是在跟我开玩笑是不是?分手?我们两个人交往很久了……”
“我知道。”不再垂眼逃避他眼中的责备,她勇然面对,“我知道猫我交往很久了,如果你没变、我没变,我们将会携手共度一生,但是……对不起,你没变,是我变了,所以我没有办法成为你的妻子。”
“你变了?”
她点头承认,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就算阿敦想要揍她一顿,她也无话可说,谁教那个变心的是她呢?
“嗯,我变了。人变了,心也变了……”
“你爱上其他男人了?”温和的笑脸依旧,然他的眸子却射出一道道锐利光芒。
“我……”心头蓦然一紧,喉头一个滑动,“是,我爱上别人了,所以我没有办法接受你的求婚,因为我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想欺骗你。阿敦……对不起,我明知道你是个好情人,也将会是个好丈夫,可是我……我……真的没有办法,真的没有……”
她哀戚的神情说明了此刻的难受心痛,程敦勉深深凝望着她,看着她白净的脸变得苍白慌措,看着她的眼透出了极度的不安……
笑了,他扯开唇,露出无奈的笑意,态度平静的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的冲击。
“好吧!你想分手?那我们就分手吧!我成全你……”
“阿敦……”她哑然,没料到他的态度会这么地平静,平静得教人有些心惊。
程敦勉走上前,大手轻轻托起她的脸庞,将她满脸的骇然及不信看在眼里,浅浅一笑,“楚楚,我们好歹也交往了这么多年,没有牢牢抓住你的心是我的错,所以你不需要觉得愧疚,知道吗?”
“你……”眼一烁,无法阻止的泪水急遽涌上,“你为什么这么温柔?”
程敦勉幽然一笑,眼神传递出空寂心思,“这是我最后的温柔,你不喜欢吗?”
“我……对不起……”她转而握住他的手,眼一眨,泪水无声无息的落下,“阿敦,对不起……对不起……”
“爱是不需要说抱歉的,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们一直都很好,只是缘尽了。”他轻轻抽出手,“别哭了,我明天早上的飞机,我该走了。”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不安黑影笼罩住整片心头,“阿敦,你真的不怪我?真的一点也……”
“傻瓜!”他回头,给了她一个温柔灿笑,“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一个回头,他脸上的笑意全部消失,弯起的眼角被一点一滴的凛然肃气所取代。
“该死!”他暗暗低咒一声,“变心……你竟敢变心……”
他咬牙切齿的走出人造花园,一道血丝自嘴角淌下,而他,毫无所觉——
◆ ◆ ◆
“那家伙绝对不是个男人!”
当云楚楚停止了啜泣,正以指腹一一抹去挂于眼眶中的珠泪时,一个低沉嗓音突地插入,让她快速的转头探看。
孟琅,他一手抓着两只高脚杯、另一手抓着一瓶酒,背着光线她无法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正朝着她走近。
望着他逐步接近的身影,她发现——她好想投入他宽大的胸怀中,恣意哭闹一番,好想用力发泄,把所有的愧疚感全部扫空。
然而,她却只是呆立在原地,沉着脸冷声问道:“你都听到了?”
“呃……只听到一点点。”他也不否认,目光远眺着程敦勉离去的方向,“那个男人……你的男朋友风度还真好,好得让我觉得他根本就不像个男人!”
“是前男友!”她不悦的纠正他的用辞,“还有,你不了解他的为人就不要恣意批评他,他的好……你永远都比不上。”
“如果他真有那么好,为什么你没有献身给他?”他好心来安慰她,她居然摆脸色给他看,真是不知好歹!
云楚楚脸色更加阴沉,“你是专门来揭我疮疤的吗?”
所有的不对劲,全来自那一夜!
自那一夜之后,她就隐约察觉有一些地方变了,当她的眼睛、她的心思、她的情绪都全随着他而变化时,她就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千不该、万不该对他有了心动的感觉,这一心动便让她无法接受阿敦的温柔、他的求婚,只能黯然走上分手一途,而他……竟然在她的伤口上洒盐。
她真是瞎了眼、坏了心,才会对这个恶劣的鲁男子心动!
孟琅身形一移,挡住了她的去路,将手中的高脚杯晃到她眼前。
“这是什么意思?”盯视着高脚杯,她猜不透孟琅的心意。
“你现在很难过对吧?要跟一个条件这么好的男人分手,你一定很难过对不对?”
“我还以为你会说我是个笨蛋,所以才会放走这么好的男人。”她挑眉回语,却伸手接过高脚杯。
砰的一声,他打开了香槟瓶塞,金黄色液体随着倾倒而注入高脚杯中。
“你的确是个笨蛋!”他啐了一口,尔后补了一句,“不过我很高兴你是个笨蛋。”
“什么?”她有没有听错?他居然在幸灾乐祸,果然差劲!
“没什么。”他慌忙的调开眼,不去看她略为红肿的眼,“想谈谈吗?”
“不想。”她啜了口香槟,“而且我也不需要一个张老师来开导我,我自己可以应付得很好。”
“看得出来。”这个笨女人,他可是在努力制造相处机会那!
“你不用去陪你的女朋友吗?”她佯装不在意的轻问。
她发现,她极不喜欢女朋友这个名词,或者该说……她无法接受一向浪荡惯的孟琅竟有女朋友,或者该说……她妒嫉他的女朋友,只因为……那个人不是她。
“女朋友?”他一个闪神,“喔……她喔,她不用我陪。”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心闷闷的,只因为他言语间所透露出的信任。
“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而是……”那个女人是他的妹妹,是他特地请她来帮他演演戏,看看能不能激出她一丁点儿的反应的。
结果——头败。
果然,剧本里的世界不代表可以适用于现实世界,瞧他就是一个最佳的笨蛋代言人!
“而是什么?”
“没什么。”死也不肯说出他竟是这般小孩子气,“总之,她不是个问题,她会自己去找乐子。”
她拧眉,“你对女朋友这么放心?”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被迫问烦了,他直接脱口而出,在她错愕的目光之下,他又为她倒了香槟,“没什么,她的事没什么好谈的……你还好吧?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不过是分个手,你想会有什么问题?”
“你的眼睛肿肿的……”
“我哭过。”她大方承认,“结束一段感情谁都会难免不舍,但是……谁教我……总之是我对不起他,他没揍我一顿,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他风度好得不像话,是男人的话,才不会有这样的表现……”
“不要说阿敦的坏话!他就是风度好,他就是好,你有什么意见?”
“没有意见。”他举高酒瓶及酒杯,目光深深地缠恋上她微微苍白的面容,“既然他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分手?”
“你管不着!”
因为她变心了!这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你就是让我变心的对象,这话……她能说吗?
“他变心了?”
云楚楚瞪他一眼,气闷的啜饮着杯中的香槟,“不是说过你管产着吗?”
“我想管……不行吗?”他就是想知道、就是想要了解,不行吗?
一时间,一种暧昧不清的气氛将他们两人给紧紧围住,透过镜片看去,她看不见他戏弄的神情、也瞧不见他的眼瞳闪着一丝笑意,严然的脸部线条进散出阵阵认真肃然气息。
心,就在这瞬间再度被扯乱,她慌乱的垂下眼、移开视线,指尖不甚自在的推了推银框镜架,借此抚平被他扰乱的心。
“你是来安慰我的对吧?”她仰头将杯中的香槟喝光,朝他伸出手,“再倒吧!这种时候酒是最好的良伴。”
“香槟的浓度并不高,你醉不倒的。”她的好酒量可是经过他认证的一级棒。
“没关系,有时候醉了还比醒着痛苦。既然如此,那何不就清醒着?”她苦涩的咽下滑口香槟,“阿敦是个好男人,值得我托付一生的好男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放开他?”
孟琅颇不是滋味的啜着香槟,搞不懂这女人前一会儿还剑拔弩张,这一会儿又感性万千,而他又为什么要赖在她身旁不走,听她低诉与前男友的种种呢?
孟琅,你真是犯贱!
云楚楚柔美的侧旁蒙上一层阴暗,开口缓缓诉说:“我们交往超过六年,但是我们始终聚少离多,他忙他的事业、我为我的事业奋斗,一直以来我们的情感就靠着他的贴心维系着……我也想过要献身给他,但是……他总是说不要勉强我……他是个君子……”
没来由的,她就是想将内心的想法朝他倾倒,就是想要软弱的依靠他,想要从他身上获取一点重新振作的能源。
就是没来由的……她就只是想要……好好把握住与他相处的.这一刻,就只有她与他,没有其他的外人及事务干扰,就单单两个人——
“啐!他根本就不是个男人!”自动送上门的肥肉,不吃者为笨蛋。
云楚楚斜睨他一眼,“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随便吗?那是他对我的尊重,你懂不懂?”
“我不懂!”他一横眉,“我只知道当我想要这个女人的时候,什么尊重、什么勉强都是骗人的,要是我的话,我才不会放开……”
她的脸色青白交错,“那你的意思是……阿敦其实并不爱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为她的高脚杯倒满香槟,心思紊乱的想要解释,“你别想太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那些都不重要了。”她浅浅一笑,截断他的解说。
凝视着他口拙的模样,她实在很难将之与片场中大吼大叫的他联想在一起,原来他除了粗鲁之外,也有一份细腻心思,而这份细腻直到现在她才发现——
“反正都已经分手了。”既然如此,她去回想这么多无聊的回忆做啥?
她偏头看他,带着一点责备,“你这人说话就不能迂回一点、含蓄一点吗?”
“真是抱歉,我这个人就是粗鲁无文,比不上你前男友的斯文有礼,行不行?”当赌气话脱口后,他极不自在的以指刮脸,“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多想了,我只是觉得……很高兴你跟他分开了。”
“为什么你很高兴?”心,漏跳了一拍。
一种名为奢求的希望期待,在内心深处泛滥成灾,让她的心跳霎时失律加速。
怦怦怦——那一记又一记强力的心跳,都在诉说着她的情感,她的心之所向——
她果然是个自私的女人,前一刻才刚和前男友斩断了六年的情缘;下一刻她又像个等爱的女人,等待着一份她所冀望的爱。
爱情果然是自私的教人昏了头,失去了理智,而她则是自私得无药可救了。
孟琅咧嘴一笑,“因为你现在是自由身了。”
她望着他深邃粗犷的脸庞发愣,无法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什么?我是自由身……我是自由身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发现到自己凝望他的目光中多了分祈求及渴望,更没有发现眼瞳深处有一股浓郁的情感在奔窜着,他的一言一句紧紧揪住了她的心,让她无法移开眼、收回心——
他的限定凝在她仰起的小脸上头,灼烫的视线无法转移,深沉的目光似想望穿她的眼、看透她的心。
“你不懂吗?”扬起的低沉嗓音,毫不掩藏对她的渴望。
“我……”她一张口,他的脸便朝她压下。
在她回过神时,便感觉到他的唇强压于她的唇上。
她无法阻止他浪荡的侵略、无力抵抗他浓灼的气息,一份隐于心深处的爱意,被这个深吻完全撩拨解放,她自私的想要他、想要他的爱——
“孟琅……”她轻轻推开他,眼儿迷蒙醉人的轻唤他的名。
“嗯?”他眷恋不已的轻吮着她柔软的唇瓣,自那一夜之后,他所朝思暮想的便是她的柔馥香气。
他——不想放开她!一点也不想……
“你为什么……”尽管激狂的情潮朝她涌上,可在她心中仍有个疑惑。
“我以为我说得够明白了。”他重重的吻了下她的唇瓣,单手挑起碍事的眼镜,使她如皎月的明亮双瞳完全展露于眼底。
“我该明白什么?”抬眼望他,轻轻启口低询。
她呼息、他深吸,两人的气息紧紧交缠在一块,气氛暧昧的令她不想破坏这份旖旎幻梦。
“我很高兴你恢复自由身,这样的话……我就有机会了……”
“机会?”
在她想要进一步追问时,他的唇再度压下,封住她的唇、窜人她的口,恣意的掠夺一切,汲取她每一份的甜蜜芳香。
云楚楚烧红了脸,只因为贴合的身躯感受到他的生理变化,掀开羞涩的眼皮,痴迷的扫看着他俊挺的五官,一波波激昂狂喜袭人心、沁人脾骨,惹得她不由自主地浑身轻颤起来。
“孟琅……”一吻即毕,她的气息紊乱不已,“你……”
“嗯?”盯视箸那张被他吻得红肿的唇,一股得意成就感自下腹部升起。
她娇怯的扬起眼睫,“想要喝酒吗?”
“喝酒?”一时间,他意会不过来她的暗示。
她的脸儿更加羞红,指尖在他胸前画着圈圈暗示着,“是啊,喝酒……想不想……你想不想再跟我……嗯……把酒言欢?”
孟琅一愣,但见她酡红得教人忍不住偷香的脸颊,驽钝的神经终于彻底领悟,“当然愿意,你……你不可以反悔,不!是你没有反悔的余地!”
将手中的高脚杯随意一扔,无视于玻璃杯落地扬起的清脆碎声,他紧握着她的手大步离开。
云楚楚的眼落在被他紧握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熨烫温热,浑身仿若被他的热情给包围住,而她的心儿也暖呼呼的。
不想分开……盯视着两人交握的手,她的内心不禁想道。
“我想和你在一起……”跟随着他的脚步,她张口无声的呢喃。
这样就好,目前……这样就好。她心满意足的扬起笑,一步步尾随于他,不愿自这份小小的幸福中抽离。
当他们两人走出人造花园,离开庆功宴的餐厅时,一道如影随形的阴鸷眸光,紧紧锁定他们相依的背影。
他双拳紧握、咬牙切齿,唇边盈着一丝血渍,犹如鬼魅般的阴冷声调自口中逸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