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玫以为她手上的书做完,就可以松口气,但她错了。
奸日子过不到一天,就在快下班时,她被主编叫进去。
‘伍书玫,明天新书发表会的会场布置你去支援,现在就去,时间很紧急的,你动作快点!’刘主编说。
‘新书发表会?不是千惠她们负责布置的吗?’她还以为弄好了呢!毕竟明天就是发表会了啊!
‘就是因为千惠临时生病,所以不得不派你去啊!’刘主编的语气似乎暗示着,要不是因为如此也不想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做。
‘好……好吧!’书玫走回座位,准备着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再拨个电话给老公,但他正巧在会议中,她想着只好等会儿再拨了。
自此之后,她就开始陷入了恐怖的忙碌中,中间抽空打了家里电话,是她公公接的。
‘爸,译丞回来没?’她语气颇急的,因为她的手机没电了,她怕译丞找不到她。
‘还没!’孟何人没好气地应。‘你们天天见面,有必要黏得这么紧吗?’看得他这老头子都要嫉妒了。
‘那你跟他说,我今天要加班到很晚,搞不好没办法回家了。我的手机没电了,打电话给他也找不到人,你跟他说一声,不然他会着急的。’
‘好啦、好啦!’孟何人随口答应。
‘你要记得说哦……’书玫还想再拨拨看能否找到译丞,但身旁的人已经在问她工作上的事了。‘爸,我得忙了,你要记得说。’
‘知道啦,罗哩罗唆!’孟何人挂掉了电话,脑中忽然有了一个灵感。忙吗?不回来了吗?那真是太好了!
这厢的书玫则继续忙碌着,完全没有空档再打任何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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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她忙到天快亮才到家,总算赶在早上发表会开始之前把东西弄好。
凌晨四点钟,天正黑,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她搭计程车到巷口,慢慢地走回家。
轻轻地打开家门,她怕吵醒老公跟公公,但却又有种渴望想跟老公说说话,但他睡了吧?唉~~都四点了。
‘呀咿--’门轻轻地打开,然后她谨慎地扣上。
才踏出一步,她差点被地上的东西给绊倒。
‘啊!’她惊呼,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发现地上有很多东西,似乎是什么的碎片,她摸黑着去按下电灯开关。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张不开眼,等到她张开眼睛后,不禁被客厅里的状况给吓了一大跳!
‘天哪……’桌子倒了,破了,椅子分了尸,总之能碎的、能破的,统统破破烂烂地摔了一地。‘译丞!’她奔过去角落,那个倚靠在角落的颀长身影竟像是个破布偶一样。
她跑过去,紧张得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译丞……’她轻轻摇晃他的肩膀,紧张地屏息看着他半闭着眼睛的脸。
他的眼睛缓缓地睁开来,眸中忽然迸射而出的锐利光芒差点刺伤了她。
‘你!’他急切地攫住她,力气之大差点捏碎她的肩骨。
‘译丞……’她痛呼出声,但他似乎没听见,也没有放松手劲。‘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说话,你是不是受伤了?’她想检查他的身体,却反被他一把扯住。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出乎意料之外的俐落,那气势整个凌驾在她之上。
‘你不是走了?还回来做什么?’他逼视着她,眼底燃烧着怒火与愤恨。宛若燃烧了一夜的灰烬又死灰复燃,他的目光火红,细细血丝攀满了他的眼睛。
‘译丞……’他看起来不对劲!她想搞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但他似乎听不进她说的话。‘你先冷静下来!’
‘冷静?!’他嗤笑出声。‘你要我冷静?该死的你,竟然又做出这种事情!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你再这么做!你明知道……明知道这样会伤了我的心!我恨!我想撕裂你!’他的眼神狂乱,一拳打在她身后的墙壁上,墙壁被震动了。
她惊跳了一下。
‘我……’她无助地看着他。
他眼中的愤恨与毁灭的黑暗力量宛若要将她卷进去,但她不让自己退缩。她回视着他,不知道他下一拳会不会挥在她脸上,但她赌了。
两双眼睛对视,他的充满恨意与痛楚,她的则是困惑与不舍。
她的眼神让他困惑。
或许是他太累了!一个人身处地狱之中,眼睛哪里看得清楚?或许她只是他的幻影,她离开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离开了……永远不会回来了……’他看着她,却视若无物,双眼空茫地穿透她,落在遥远的某一点,聚不了焦。
‘嘘!我没有离开。’她有点猜到他发生什么事了,双手握住他的,仰头贴在他下巴轻声地说。‘你看看,我在这里,我没有离开。’
‘你没有离开?’他的手回握住了她的,手里的湿黏让她意识到他在流血。
他以为她走了,在找不到她之后,他把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毁了!
想到这个,想到他的无助与伤痛,让她想起自己之前离开他的事情,那一定伤害他很重、很深!
她的鼻子酸了,眼泪在眼眶中滚动着。‘我没有离开,我只是去加班,现在我回来了。’她踮高脚尖,抱住他的肩头,低声地哭了。
‘你没有离开?你回来了?’他的声音依然颤抖着,但眼神似乎有了点焦距,他伸手抱住她,趴伏在她娇小的肩头,痛哭。
他的心贴靠着她的,他高大的身子陷在她的怀中,他的泪水流淌进她的臂弯中,勾引出她一波又一波的泪水……
这样一个男人,不过是个脆弱的男人。
一个爱她爱到恐惧会失去她的男人。
对于他的不安,她心疼莫名。
‘译丞。’她轻柔地抱着他,手指穿梭过他的发,任他发泄着。
他似乎慢慢地控制住了自己,缓缓地从她怀中站直。
‘你没走?’他抹去残存的泪水,眼底有惊喜也有尴尬。
她没有笑,只有轻轻地拭了拭他的汗水。‘你怎么会以为我走了?’是该把事情弄清楚了。
‘我下班回来,一直没见你回来,手机上有好几个你的来电纪录,我怕你出事,一直打电话给你,但你没开机。’他说起经过,现在说来轻描淡写,但她想像得到他的担忧。‘后来我遇到爸爸,他说你走了,说你同意他的条件,离开我了。’
‘你怎么会相信他呢?我答应过你的,我不会再离开你了!’难道聪明的人会有忽然发作的笨蛋病吗?她没好气地问。
‘我是不相信。’他继续说。‘但是当我跑去你公司扑了空,去所有一切你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不到人,家里一通电话也没有,你的手机一直都没有开机,夜愈来愈深,我的心就愈来愈绝望……’
他的语气很轻、很轻,她的心却被拧住了。
‘你一定很害怕吧?’她握住他的手。‘对不起,我临下班前被主编抓去加班,是一个新书发表会,我去会场忙到现在才结束。所以你打电话去公司,甚至跑去公司都找不到人。’
‘那你干么不开机?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他提高声音问,一脸余悸犹存的模样。
‘我的手机没电了,所以我临出公司前有打给你,但你在开会,我想晚一点再打。晚一点我打回家,交代爸爸跟你说我要加班,搞不好晚上没办法回家睡觉了,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跟你说!’真是天才!她想到他刚刚失魂落魄的模样,真想给孟何人一顿好打!
都几岁的人了,还使这种幼稚的手段!
‘结果他跟我说你离开我了!’他咬牙切齿地说。‘而我竟笨得相信他!’
‘是啊,你够笨的,我这么爱你,离开你要去哪里?’她笑着说,眼底却依然有泪。
‘对下起。’他拭去她的泪珠,满心的愧疚。‘我怕你发现了我其实是个坏男人,发现了我没有你想像的斯文、善良,所以决定离开我了。’这种恐惧他隐约都存在着,但恰巧这次的事件让这些隐藏的恐惧一次爆发开来,所以他才相信了父亲的诡计。
‘哦?’她好玩地看着他一脸的严肃。‘你倒是告诉我你是怎么个坏法?’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种想法,看来她还不够了解自己的老公。
‘我有很多你不知道的黑暗面,刚刚我就差点动手打了你。’他环顾四周。‘还有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你难道不害怕?这种源自于我内心深处的毁灭欲,连我自己都害怕!’
‘你没有打我,你打的是墙壁;而且我知道你不会打我,就算你再愤怒都不会,你舍不得的!’她笃定地说。‘至于这一团乱,你就要自己处理了,我不会帮你的。’
‘你想得太简单了!’他感觉自己没有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以为我真的为了修身养性而写书法吗?其实那是我爷爷教我的,用来化去我身上的戾气,让我能控制自己的脾气。你以为我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我并不是。’
他今天要把自己所有的真面目让她看见,否则自己永远会不安的。
‘哇啊~~但是成果显然还不错啊,或许下次我也来练。’她说。
‘你不懂!’他气急败坏地说。‘这不是随便说说,我真的很怕你发现自己爱上的是你以为的我,我有许多事情瞒着你做……’
‘好比在小志的猪脚里面动手脚?好比让隔壁的李太太没工作?’她得意地看着他讶异的脸。‘你以为我真的一无所知吗?’
还有他的学生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想也知道他一定有让学生敬畏的地方,至于他是怎么‘调教’学生,她就不便去了解了,反正她也没打算去教书。
‘你都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他讶异地问。
‘也不算早就知道,有些事情是事后才想通的。好比李太太,当初我就觉得不大对劲,感觉你跟她的失业有关,但又不知道你怎么办到的。后来知道你的家庭背景以后,我就把这两件事情联想在一起,我想你应该认识不少商界的人,要让她丢工作并不难。’
天哪!他还以为自己的老婆天真活泼又可爱呢!他想得太单‘蠢’了。
‘至于小志,我当时就知道一定是你干的。’她继续说。‘但我一直想不通你怎么让刚卤好的猪脚发了霉?’
‘简单啊!’他耸耸肩。‘有种东西叫青苔,乡下多得很。’
‘青苔?’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了又眨。‘天哪~~原来是用青苔,我怎么没想到?’想起小志被整的样子,她哈哈大笑起来。
他皱起眉头。‘你不觉得我很坏心吗?’
‘不会啊,小志那家伙我早就想给他点教训,但偏又拿他没辙,幸好有你帮我,我知道你不会让你老婆被欺负的!’她开心地抱住他的脖子说。
‘可我差点害奶奶吃到掺了青苔的猪脚。’他提醒着。
‘你警告了奶奶,不是吗?’她往上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用不着把自己想得那么坏,说实在,我喜欢你的诡计。’
‘可是我……’
‘老公,我好累哦,你还有什么伟大事迹,等我洗完澡再说好吗?’她打着呵欠,其实是看到他眼睛里的血丝,知道他也没有合眼,才故意这么说的。‘我。了一个晚上,都没休息呢!该不会浴室也被你毁了吧?’她该不会没有衣物可以换洗了吧?
‘没有。’他的脸有着可疑的红晕。‘只有客厅,卧室里面都很安全。’看到自己搞得一片乱,他竟然开始不好意思了。
‘你抱我进去!’她伸出手说。
他笑着伸手抱起她,将她抱进卧室中。不仅如此,他还帮她放了洗澡水,先让她进去洗澡,而他则帮她找出了睡衣。
‘呜……真舒服啊!’泡进温暖的水中,她舒服得差点没呻吟出声。
‘我来帮你。’他跟着脱掉衣物。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好好抱抱老婆,确定她真的在他的怀中,没有不见!
‘你的手!’她的眼睛扫到他沾着血迹的手,发现他的手破了皮,恐怕是在客厅干那一堆‘大事业’时弄伤的。‘我先帮你上药。’她霍地站起身,就要走过去旁边的药柜拿药。
他却倒抽了口气。‘不,不用了,我没事。’有事的是其他地方。
‘怎么会没事?都流血了!’她没意识到自己赤裸滴着水的身子,兀自找着消毒用的药水。
‘那等等再擦好了,我现在有其他地方很痛。’他走过去握住她忙碌的手,将她从药柜前拉开,带回到浴缸里。
‘什么地方痛?’她紧张地问。
他苦笑着往下看。
‘啊!’换她倒抽口气了。
‘先帮我治这个吧!’他拉住她,给她一个令人喘息的吻。
‘这个……需要一点时间治,你体力还行吗?’她在他急切的唇中说话。
‘行,没问题。’说着他的动作可没半点迟缓。
‘老公……’
浴室内烧灼着一室的氤氲情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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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亮了,早晨的阳光从窗帘后面透进来,有几丝阳光直接照到床上赤裸交缠着的人。
他们一夜没睡,体力透支了。
但他们都不想睡,栖息在彼此的怀中,享受着这莫名的安详与亲昵。
‘你最近工作很忙哦!’他玩着她依然有些湿润的发丝。
‘本来也没这么忙的,这半年来是愈来愈忙了。’她叹了口气,有种疲惫的感觉。
‘当初为什么会去上班?’她那时不是当Soho族当得挺快乐的吗?
‘因为我离婚了啊!’她打了个呵欠窝进他的臂弯中。
‘为什么?’愈听愈有一头雾水的感觉。
‘因为我妈老觉得我不务正业,那时候结了婚她也不管我了,但是我们离婚啦!虽然我不敢跟家里讲,但想着应该先去找个固定的工作,等到离婚的事情曝了光,老妈比较不会一次骂两件事情。’总之听起来很傻,但当时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你家里如果知道你离婚,会怎么样?’他无法理解离婚跟家人有什么关系。
‘会惨兮兮!’她皱了皱眉说。‘不出半天时间,十等亲内的亲戚都会知道这件事,然后我就会被关心的电话轰炸到死,直到我万分后悔离了婚为止……’然后耳朵要被念到长茧,接着可能有相不完的亲,听不完的‘老人家说’。
‘看来你当初好胆离开我,应该受受这些过程才对。’他得意地说,开始喜欢这种大家族的关系了,至少他老婆会安分一点吧!
‘你真的这样想吗?’她掀起沉重的眼皮,认真地问。‘接下去就会有吃不完的相亲饭哦,直到我再次嫁掉为止。’
他瞪大眼睛。‘不准!就算我死了,你也只能当寡妇。’
‘那就是了,这件事情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哦!’其实她是怕被阿娘打死,说她笨成那个样子,把好不容易送上门娶她的好男人休了,可能在她妈眼中会是她此生最大的罪过。
‘我怎么听到阴谋的味道?’他挑了挑眉,这小丫头想在他面前耍心机,根本是班门弄斧。
‘哪有?!’她张着无辜的大眼睛。‘刚刚聊到哪里?工作嘛!’
他看她一眼,暂时放过她。‘你怎么会去这家出版社工作的?’
‘那时候我就是帮他们画插画的啊,后来他们知道我也会做美工的电脑排版,干脆就叫我顺便帮忙做……’
顺便?帮忙?
这几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然后等他们有空缺,你就去上班,薪水低不说,插画、排版一手包,不时还要外出支援打杂,是吧?’他接下去说。
‘你怎么知道?’好厉害啊!
‘我怎么不知道?’想也知道!他这老婆没他在旁边顾着真是不行,随随便便就被占便宜,还当人家好心呢!‘你真的喜欢这个工作吗?’
‘工作?我喜欢插画跟排版的工作,但是其他的,老实说我并不是做得很好。’她就很不喜欢去卖场帮忙卖书,每次有新书发表会还要她去支援,她每次都很无措。
‘那为什么不把工作辞掉,专心做插画的工作就好了?’
‘我是想过啊,因为我一直想画童话书,事实上我也利用下班时间画了下少,要是有机会出版就好了。’她谈起自己的兴趣,倒显得兴致勃勃。
‘那你就别去上班了,专心在家创作。’他建议着。
‘这也是个办法,但我怕没人要出我的书呢!’她垮着肩膀说。
‘了不起我开一间出版社帮你出。’他慨然允诺。
‘哈哈,你疯啦!’她笑着推推他的肩膀。‘哪有人为了出书就去开出版社的?再说我也不想完全放弃美编的工作。’
‘那简单啊!你就外包些案子回来做,但是量不要太多,时间还是以创作为主,这样你也可以自己调配时间。’
‘好主意耶!’她高兴地跳起来。‘我明天就把画稿拿给主编看,说不定她会帮我出版。那我干脆辞职,反正办公室那么多流言,我听得都累了……’她喃喃地兀自盘算着。
‘什么流言?’他的眉拢了起来,不知道他老婆被谁欺负又瞒着他了!
‘唉呀,也没什么啦!’她蠕动一下身子。看到他的眼神半点没有放水的意愿,只好娓娓道来。‘就是他们都在谣传说我跟新来的“孟先生”纠缠不清啊!’
‘你是说我吗?’他动了动眉。嗯,绋闻男主角如果是他,那就算了。他早就想公布他们的关系,是她不肯的。
‘你说呢?’看到他喜孜孜的样子,她不禁猛翻白眼。‘问题是我跟其敏说过我结了婚,所以其敏听到流言就帮我辩解,谁想到流言居然变成我结婚了还纠缠着你不放!’
‘你可以告诉他们真相。’他持平地说,但心中其实不大高兴人家这样说她是非。
‘问题是我不知道如何解释起,现在连其敏都不理我了,她觉得我耍她。还有那个余经理也是个麻烦,我明明跟他说过我对他没意思,他还这样……害主编把我叫去骂一顿。’真是冤枉哪!她每天忙得跟条狗似的,绯闻竟然自己跑来黏她,真是无辜啊!
‘你说什么余经理?他是做什么的?’他敏感地抓住了重点。
‘他说他喜欢我啊,就业务部的经理啊,你应该见过。’她皱着眉说。
‘这个说仔细一点,从头说起。’他认真地说。
‘可是人家好困哦……’她一听到说要说仔细点,觉得头都晕了,那根本是个不重要的路人甲啊!
问题是在译丞的眼中,任何觊觎他老婆的人都不该只是路人甲,该要了解了解,再给他好好‘照顾照顾’,以感谢他的好眼光啊!
‘乖,说完再睡,我帮你请假。’他哄着。
‘呜……’书玫睁着两只熊猫眼哀哀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