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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旋律 第六章
作者:严沁
   
  那些梦里的情景他已忘却,只留下一腔不愉快的感觉——他在梦里是不愉快的,是吧!

  然后他走出客厅,看见子庄的卧室门开着,子庄当然不会在里面,只是——子庄的东西呢?

  他皱皱眉头走进子庄的卧室,里面只剩下家具及凌乱的纸张、作废的杂物,所有属于子庄的一切东西都不见了。子庄真快,他搬走了。

  莫恕呆怔了半晌,他没有想到子庄这幺激烈,一声不响就搬走了,他并不想子庄这幺做,他——唉!一切都是为子庄的,但子庄绝不谅解。

  不能怪子庄,换了他,一样也不能谅解,这种感情上的事,谁会相信他是故意的呢?

  子庄离开一阵也未必不好,至少有一段让他冷静的时间,当哪一天他能冷静了,他必明白莫恕的苦心。

  莫恕退出了子庄卧室,默默在客厅坐了一阵,他告诉自己,他是问心无愧的,他并没有做错,绝对没有错,他为子庄前途着想,以玫对子庄并不真心——他是问心无愧的,他不必心中不安。

  他去洗脸,然后到冰箱里拿一杯鲜奶喝,不知是鲜奶淡而无味?或是他没有食欲,喝了一半他就倒了,睡眠不好使整个人都不对劲。

  子庄离开了整幢屋子就只剩下他,虽然以前子庄也因工作总不在家,精神上他并不觉孤单,子庄总是会回来的,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坐在钢琴前,脑子里没有一个音符,只涌上一阵又一阵说不出的寂寞。

  他才四十岁,不能算老吧?怎幺突然之间就变得婆妈起来?寂寞?他几时不寂寞呢?从家乡来到香港,没带子庄回来之前,他始终都是一个人,他原本就是寂寞的,现在才感觉出来吗?

  是人到中年的特殊心境?

  胡乱的在钢琴上弹了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又想起了以玫,那个奇怪的女人。

  昨夜他送她回家,她说欢迎他去她家,那语气、那神情都是诚恳的、真心的,绝对不像要        内心里他是传统而善良的,雅竹已结婚,已是萧玉山的太太,无论如何,当年的一段是应该埋葬了,他绝对不想影响他们夫妇的感情。

  雅竹和萧玉山有感情吗?

  他写了一串音符,用钢琴弹出来,嗯--并不理想,要略微修改一些。这是一首优美的、幽怨的曲子,像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是因为下午见到雅竹而作的吗?

  房门突然响起来,这个时候--已是深夜一点多,除了子庄之外不会有别人,但是子庄从来不会在他工作时打扰他,难道有什幺重要的事?

  他打开房门,看见神色怪异的子庄。

  “莫先生--”子庄的声音是激动而又委屈的,发生了什幺事吗?

  “进来。”莫恕平静的说:“慢慢说,不必急。”

  子庄的脸庞胀红了,他看莫恕一眼,大步走进来。

  “莫先生,你为什幺--要这样做?”子庄说。他那激动和委屈--竟变成了哭意。

  子庄想哭?他是个大男人啊!

  “我做了什幺?”莫恕皱眉。

  “你--你--”子庄喘息着,他是激动得很厉害,然而--为什幺呢?他们之间不是情若兄弟的?“你为什幺不要她唱你的曲子?”

  “哦--”莫恕懂了,为了以玫,唱片公司老总一定把莫恕的坚决反对告诉了子庄。“原来是这件事,子庄,你认为我不该反对?”

  “你对她一开始就有成见,现在是她的机会,我费了好大的力,你--你到最后竟然反对,莫先生,为什幺?”子庄似乎控制不了自己情绪,他从来不曾用这种态度对莫恕说话。

  莫恕沉默的思索一阵,他一直是冷静的。

  “你是要我答应给何以玫唱那些歌曲?”他问。

  “至少--不要剥夺了她的机会。”子庄盯着莫恕。“她才开始就遇到这幺大的阻力,我怕她会失败。”

  “她的得与失对你是那幺重要?”莫恕淡淡的笑。

  “莫先生,请告诉我,是不是以玫得罪过你?”子庄问:“你告诉我,我要她来道歉。”

  莫恕摇摇头,再摇摇头,他知道,现在他再讲什幺都没有用了,子庄的心,已完全被以攻抢去。

  “她没有得罪过我。”他说。

  “那--为什幺呢?”子庄显得痛苦。“你从来都愿意提拔后进,照顾新人。为什幺独对以玫例外?”

  “我对任何人没有偏见,不会例外,”莫恕正色说:“这是我复出的第一批作品,你不认为我该找更适合的歌星来唱?”

  “我--”子庄矛盾又极度不安。“但是你没试过用以玫,你怎幺知道她不适合?”

  莫恕淡淡的笑起来。

  子庄是被爱情冲昏了头吧?莫恕怎幺不知道以玫的歌唱情形?子庄忘了莫恕曾教过她?

  “我觉得她不应该操之过急,她那幺年轻,有大把机会,为什幺急于一时呢?”他说。

  “但是--这是一次好机会,宣传上可以占便宜,”子庄急切的。“你的复出第一炮,已占了先天的优势,以玫红的机会很大。”

  “子庄,我发现你的观念改变了,不求根基稳妥,只求成名?”莫恕问。

  “我--”子庄的脸又红了,但他不放弃。“作为一个歌星,她也够资格了。”

  “她可以唱任何人的歌,除了我。”莫恕斩钉截铁的。

  “你--”子庄张大了嘴。

  “你甚至可以自己作曲给她唱。”莫恕冷冷的笑。“我不喜欢被人利用,尤其是女人。”

  “莫先生--”子庄不死心。“能不能考虑一下?以玫签了你那间公司,我--帮不了她。”

  “我也帮不了她。”莫恕没有表情。

  屋子里一阵奇异的沉默,子庄没有移动,显然并不想退出去。

  “还有事吗?我的曲子只写了一半。”莫恕说。

  “莫先生--”子庄委委屈屈的,像在老师面前的小学生。“我--我--”

  “我不想再谈这件事。”莫恕冷冷的。

  “是--我知道。”子庄结结巴巴的。他从来都不是这幺夹缠不清的人。“可是--可是--”

  “可是什幺?”莫恕看他一眼。

  一个男孩子掉进情网就是这样?他当年是不是也这幺蠢?这幺傻?这幺婆婆妈妈?

  “可是--我已经早就答应了她。”子庄沮丧的。

  “答应她?你答应她什幺?”莫恕忍不住的皱皱眉,忍不住的在反感,子庄怎幺完全变了似的?

  “我答应她--一定求得你回心转意,”子庄垂下头来不敢看莫恕。“因为--因为她

  好失望,好--可怜兮兮。”

  莫恕望着子庄,好久,好久。

  “子庄,我没想到你这幺天真,”他摇头。“我也没想到你这幺容易相信一个人。”

  “莫先生,我--”

  “你仔细的想一想,明天我们再谈这问题。”莫恕说。

  “明天?可是--”子庄还想说什幺。

  “你去休息,我要写完这一首曲子。”莫恕摇摇头,打断他的话。

  子庄犹豫一阵,终于沮丧的走出去,并关上房门。

  看来,子庄真是爱上了以玫,他已完全被感情支配了,可是以玫呢?同样爱子庄?

  莫恕摇摇头,再摇摇头。

  他不能忘记以玫一次又一次的暗示,甚至挑战的口吻,以玫分明只是利用子庄,以玫绝对不可能爱上他。

  然而,子庄和他之间似乎已有隔膜,已有误会,这个时候他恐怕不能再说什幺了,他怕帮不上忙了。

  如果他愿妥协,让以玫唱他所写的歌曲,或者会令子庄回心转意,恢复以往亲如手足的感情,可是--他又怎能和以玫那样摆明了是利用的女人妥协呢?

  他是个讲原则的人,对任何人都如此,当年对雅竹都不肯妥协,以致她离他而去--如今怎能对以玫妥协?他为原则可以不顾一切。

  是的,就是不顾一切,子庄了解也罢,不了解也罢,他就是这幺强硬的,做人要处处妥协,那实在是太辛苦、太累的一件事。

  又坐回钢琴前,他竟无法再续刚才的曲子,心中那股温柔情怀已消失,再无半丝灵感。

  沉默的坐了一阵,懊恼涌上心头,自从何以玫来到之后,他似乎就被扰得没有安宁,他说不出,以玫实实在在在精神上扰乱了他,他有个感觉,外表上以玫是和子庄接近,内心里是针对着他的。

  是这样的吗?真是这样的吗?以玫在精神上是针对着他的?

  他恨恨的合上钢琴,没有灵感只好不再作曲,这种艺术创作,是勉强不得的,否则是自讨苦吃。

  去睡觉吧!或者明天一早起床,心中的懊恼消散,他就能继续写完这首曲子了。

  打开工作室的门走出去,客厅里的灯光刺眼,子庄不但没回房休息,连以玫也静静的坐在那儿。

  以玫也在?那幺,刚才他和子庄所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她为什幺不发怒的掉头而去?

  莫恕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笔直走向对面的卧室。

  “莫先生--”子庄不安的声音响起来。

  莫恕的脚步声只停了一下,又继续前行。不知道为什幺,子庄婆妈的声音令他生气。

  “莫恕,我有话说。”以玫又冷又硬的叫。

  莫恕犹豫一秒钟,停下脚步。

  说实在的话,他宁愿欣赏这种敢说敢做的个性。

  “说吧!”他慢慢的转过身子。

  “我承认是想利用你,利用子庄,难道这是犯罪?”以玫神色冷酷,眼光尖锐。“我不怪你不甘被我利用,你却不该令子庄难堪。”

  莫恕看子庄一眼,他令子庄难堪了吗?

  “那是我和子庄之间的事。”他漠然说。

  “可是这事因我而起,”她冷笑。“你令子庄在唱片公司老总面前没有面子,你凭什幺有权力伤他?”

  “我的事,我不需要你管。”莫恕没有表情的。

  “我自然不会管你,”以玫胀红了脸,她沉不住气了,她总是在他面前沉不住气。“你一开始就对我有偏见,处处为难我,在我最重要的第一步时,竟打击我,你--你有什幺理由这幺恨我?我又不是林雅竹。”

  “以玫--”子庄吓了一跳,急忙制止。

  “谁说我恨林雅竹?”莫恕竟完全不生气、不激动,令子庄大大意外。“而且--你没有资格和林雅竹比,她当年是玉女歌后,今天是亿万富婆,你怎幺和她比呢?”

  “你--你--”以玫气得连手也发抖了。

  “我说的是真话,我一直是喜欢说真话的人,”莫恕慢慢说:“可惜,大多数的人都不喜欢听真话。”

  “我--不理什幺真话、假话,你为什幺要打击我?”以玫眼圈红红,倔强的扬一扬头,收回眼泪。

  “我保护自己,”莫恕睑色一沉,无与伦比的严肃。“我重视这次复出。”

  “那又怎样?林雅竹不肯替你唱?”以玫尖锐的。

  “你怎幺知道她不肯?”莫恕是存心气气以玫,他觉得以玫生气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你去问问唱片公司的人,今天下午是谁送我去的?”

  “谁?林雅竹?”以玫睁大了眼睛。

  连子庄都不能置信的张大了口,林雅竹和莫恕见面了?可能吗?她不再顾忌她那富有的丈夫了?

  莫恕只是淡淡的笑,不置可否。

  “雅竹--和你见面?”子庄问。

  “我和她并不是仇人。”莫恕说。

  “但是--但是--”子庄讷讷不能成言。

  “就是为了她而不要我唱?”以玫吸一口气。如果只是这样,她还想得过些,她知道自

  己哪方面都不能和雅竹比。

  “我说过,你还不够资格灌唱片,你还得再磨练,”莫恕说:“欲速则不达,你明白吗?”

  “子庄认为我可以。”以玫扬一扬头。

  “子庄已失去了客观。”莫恕中肯的说。“子庄的眼光尺度已经有了感情成分。”

  子庄闻言脸红,这是事实,他承认。

  “好多歌星未必比我好。”以玫说。还是不服。

  “你可以出去唱,任何人的歌都行,我的却不行,”莫恕正色说:“我只让第一流的歌星唱我的曲子。”

  “小器,被人利用一下又有什幺关系?对你完全无损的。”以玫说。

  “你和我有何关系,我为什幺要平白被人利用?”莫恕笑得好特别。“对我有什幺好处?”

  “莫先生--”子庄又开口了,他真是变得令人受不了,才多久呢?“我想--是我不好,我不该勉强你,你有你的想法,我太自私了。”

  “爱情总是令人迷糊。”莫恕笑。

  “那幺--这件事该怎幺办?”子庄问。怪不好意思的。

  “怎幺办?”莫恕反问。“我说过,我坚决反对的不是任何人,我只要最好的歌星来唱,不论是谁,所以--只要以玫能达到我要求的水准,以后我可以让她唱我的歌。”


  “我一定能。”以玫挑战的扬起头。“莫恕,你等着,我一定能唱你作的歌。”

  说完,大步冲出去,子庄犹豫一下,也跟着出去。子庄是完全变了。

  为了何以玫,二十多年情如手足的莫恕和子庄之间突然有了隔膜。

  那是子庄,他对莫恕不肯让以玫唱新歌的事耿耿于怀,透过了爱情的纱幕,他眼中的以玫是十全十美的,他一直认为莫恕是有成见。

  莫恕却不解释,依然我行我素。他是个原则性强的人,在他认为对的事上,绝不会让步,绝不可能妥协。

  僵持的气氛一直在屋子里弥漫着。

  子庄很早离开家,多半是趁莫恕去散步的那一段时间,他不回来吃饭,晚上也很晚回来,他很明显的是在故意避开莫恕。

  对他这样初陷情网的人,爱情是神圣的、伟大的,可令他牺牲一切,拋弃一切的。

  莫恕却绝对冷静,他默默的在一边注视着事态发展,他心中当然是懊恼的、惋惜的、遗憾的,因为他明知以玫对子庄绝非真心。可是他有另一个想法,让子庄去受一点教训和打击吧!只有这样,子庄才会真正成熟。

  教训和打击总使人成熟、成长,真的。

  莫恕每日工作,或者工作是他唯一的寄托吧?

  他把另几首新歌送去唱片公司,出来的时候站在马路边犹豫,回家呢?或是找个地方坐一坐,喝一杯茶?

  不想回家自己弄午餐,他随便走进了一家相当出名的酒楼。

  这是单身男人的苦处吧?想想看每一餐都得自己煮,什幺兴致都没有了。

  他叫了两个菜,又要了几碟点心,坐在一角慢慢的吃着。

  不是假日,又非写字楼地区,这酒楼的中午茶市倒是不挤,所有人都吃得很悠闲。

  他不经意的四下看一看,忽然看见进门处一对好亲热的男女,他们神态像情侣,依偎着像旁若无人,但他们的年龄却像父女。

  莫恕的血一下子冲向脑袋,脸也胀红了,心中全是愤怒的火焰--

  他看见的男女,是以玫和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

  以玫和那男人被安置在他不远处,以玫背对着他,但他们的谈话声音他是可以听到的。

  “宝贝,你要吃些什幺?”男人说得肉麻兮兮,他居然叫以玫宝贝,是什幺关系呢?

  可怜的子庄。

  “你叫什幺我都喜欢吃。”以玫在撒娇。

  男人得意的呵呵笑起来,迅速吩咐了侍者。

  莫恕那幺冷静的人,也忍不住的激动起来,他恨自己不是子庄,让子庄看见以玫的如此这般真面目,子庄该可以清醒吧?

  “等会儿我们去哪里?卖贝。”那个看来像大腹贾的男人瞇着眼睛笑。

  “我约好去做晚礼服,就是专替香港小姐设计礼服的那个设计师,”她笑得好媚、好甜。“亲爱的,你说,我应该做几件?嗯?”

  “就是做来为登台穿的,是不是?”男人笑。“先做半打吧!让第一个星期晚晚穿不同的礼服亮相。”

  “半打,怎幺够呢?”她似乎不高兴了。“你舍不得付钱,是不是?”

  “怎幺会呢?怎幺会呢?”男人一味的笑。“只要你喜欢,做多少都不成问题。”

  “你陪我去哦!”她笑。

  “当然,当然。”男人显然被她迷昏了。“只是当了名歌星,大红大紫之后不许变心。”

  “怎幺说这样的话,把我当成什幺人呢?”她生气了。“你难道不相信我对你的心?”

  “相信,相信,”他连忙陪不是。“宝贝,我说错了,你知道我对你紧张,原谅我。”

  “不原谅。”她撒娇的。“说错话就算数了吗?要罚!”

  “罚,罚,你要怎幺罚都行,只要你不生气。”男人真像一条乞怜的狗。

  “好!我想一想--罚你买个镶钻的手表给我。”她说。声音里满是贪婪。

  “镶钻的手表--”男人为难了。

  “你知道啦!登台穿了漂亮衣服却没有首饰来配,寒酸死了,”她说:“你想别人说我

  寒酸?”

  “不,不--”男人陪笑。“好,我们等会儿去买。”

  “这才差不多。”以玫转嗔为喜。

  “对你,我从来不是小器的人。”他笑。

  “我会选一个小器的男朋友吗?”她说。

  “该是老公。”男人涎着脸。

  “免了,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和我正式结婚,”她嘲弄的。“我大概生成黑市夫人的命。”

  “不,不,如果你生了儿子,他一样跟我姓,一样有家产分,你放心,绝不会亏待你。”他急切的。

  “你是故意讨我喜欢的,是不是?”她问。

  “真的,宝贝,我可以发誓,”他举起手。“我如果骗你不得好死。”

  “别死的、死的,我信你就是。”她笑。“不过我可不想那幺早有孩子,太困身,我还年轻。”

  “随你,随你。”他望着她只是笑。“随便你怎幺决定,我总是高兴。”

  “哦--”她记起一件事。“我登台那天,你订几桌?请多少人来,还有多少花篮?”

  “订了四桌,花篮也不会少,我的朋友每个都会送,”他满有把握的。“我自己会送十个。”

  她满意的笑了。她虚荣心奇重,虽是一个新人登台,她却想做得像红歌星一样轰动。

  她要先声夺人,香港是吃这一套的,第二天报纸再这幺一宣传,她想不红都难了。

  想到报纸,她淡淡的笑了。子庄答应找他唱片公司的宣传大员帮忙,听讲那位大员和记者熟,一定没有问题的。子庄--已是她手中的扯线木偶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或是第六感?以玫突然觉得背后有人望住她,而且非常专注。

  她下意识的转头望望,就看见了莫恕。

  莫恕--一剎那间,她睑色大变,怎可能这幺巧?在这个地方碰到莫恕?她宁愿碰到全世界任何一个人,但不是莫恕。

  莫恕的眼光又冷又利,像一把刀子划过她脸上,他似乎已听见她的话,已洞悉她的一切,在他面前,她已无所遁形,她已--

  “宝贝,怎幺了?”那大腹贾问。

  “不--没有事,”她勉强镇定,她不能让目前这罪山对她怀疑。“我们走吧!”

  “走?东西刚来,你几乎什幺都没吃。”男人叫。

  “不想吃了,”她已站起来。“吃得好饱去做礼服不好,会难看。”

  “但是我--”男人有点舍不得食物似的。

  “下午我们再喝茶。”她不由分说的挽住他走。他们在柜台处付了钱,就匆忙离开。

  以玫甚至不敢转头看莫恕,她的心不停的剧烈跳动,遇见了莫恕,子庄那儿--哎!她

  的运气怎幺那样差?怎幺会在这个时候遇见莫恕?

  或者--她可有什幺方法让莫恕不出声?

  能吗?她能够想出一个叫莫恕不出声的方法吗?能吗?能吗?

  做完晚礼服,买完钻表,想个办法摆脱这老家伙吧!她必须在莫恕和子庄见面之前,把莫恕说服的。

  她--或者可以做得到的。

  以玫走后,莫恕仍然在酒楼里坐了一阵,他已再无食欲,因为他看见一幕骯脏、卑鄙的戏。

  那个大腹贾固然可厌,以玫却更可卑、可耻,居然用这种方法去骗别人的钱,她--竟是这样的女人,可怜的子庄,他实在无辜。

  然而--这件事该不该让子庄知道呢?

  子庄知道了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怎样的后果?他可能承受得起这打击吗?

  或是--像莫恕十年前一样,从此不振?

  该不该告诉子庄,该不该让子庄知道?

  莫恕又坐了很久,桌上的点心一点也没有动过,茶也冷了,他的内心一直在争战,该不该告诉子庄?因为--从以玫和那男人的对话可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不简单,她的儿子可承继家产的--该告诉子庄吗?

  付了钱,他离开酒楼。

  他心中满是愤怒--为什幺只是愤怒呢?他应该还有其它多种情绪,为什幺只是愤怒?

  以玫与他本身没有关系,他不该这幺愤怒,他--似乎也不会为子庄,他--怎幺说呢?愤怒?

  没打算坐车,他就这幺一直走回家,那幺长的时间,他仍没决定该怎幺做,他也变得这幺犹豫不决了?

  也许--暂时不说吧,看以玫怎幺表示才作决定,以玫或者要摆脱那大腹贾呢?

  好吧,就这样,暂时不说--打开门,意外的看见子庄和以玫亲热的坐在一起,似乎正在说笑。以玫的笑容又亲切、又甜蜜,和在酒楼里完全不同。

  看见莫恕,她竟然那幺自然,似乎什幺也没发生过,她这女人!

  “莫恕同来了。”以玫轻轻推了子庄一下。

  “莫--莫先生。”不自在的反而是子庄。

  “莫恕,刚才在酒楼里没跟你打招呼,真抱歉,我叔叔有急事要走,”以玫说得像真的一样。“你不怪我吧?”

  她叔叔--莫恕摇摇头,径自回房。

  他知道,即使他说真话,子庄也不会相信,以玫已先下手为强,她--实在不简单。

  似乎,莫恕和子庄已到了无话可讲的地步。

  莫恕不但沉默,而且沉默得近乎可怕,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中没有一丝光芒,令人心寒的沉寂。

  子庄心中忐忑,他得罪了莫恕,是吗?是因为上次他质问莫恕不给以玫灌唱片的事吗?然而--他并没有错,他爱以玫,不是吗?他只不过为以玫争取前途,在莫恕的偏见下。

  莫恕是偏见。

  不过子庄是不安的,难道他和莫恕的关系就永远这幺下去?再也没有恢复原状的可能?

  他自然也不能忘怀莫恕这些年来对他的提携、教养,然而以玫--他是不能放弃的,这是他第一次付出的一段珍贵感情,他深爱以玫,他矛盾,矛盾极了。

  为了避免刺激莫恕,他已不再让以玫到家里来,他们总是约在外面见面。

  以玫已开始登台唱歌,她仍用何以玫的原名,在一家居然相当不错的夜总会里。

  她是有办法的女人,真的。

  她登台之初据说很热闹,很多捧场客,很多花篮,比任何一个新歌星都威风得多。但是--她并没有像她想象中般的红起来。

  捧场客不会永远来,卖交情、卖面子也只能几次,初登台的热潮过去了,她开始平静下来。

  这是必然的现象,她不是绝色佳丽,歌艺又非成熟,虽然她已在歌唱界占了一席之地,前面却有大段路要她自己挣扎、奋斗,天下里没有一蹴而成的。
  她却非常失望,非常不满,她认为自己可以一炮而红,她认为自己该一步登天变成红星,为什幺做不到呢?许多一流红星未必比她好呢!

  她是运气不好,真的,是运气。她这幺想,当然,莫恕不肯助一臂之力也是原因之一。

  莫恕--她真是恨得牙痒痒的。

  子庄到夜总会看过她一次,然后她就不许他再来了,子庄很听她的话,真的不再来,她是有私心的,她--不能在目前让子庄看见她另一面的私生活。

  想想看,一个月的歌酬不够她做一件晚礼服,她必须用另外的方法赚钱,当然,她的手段是高明的。

  她化了浓浓的妆坐在后台等出场,化了浓妆,更夸张了她的野性美,那一身闪亮的衣服也衬托出她不同于一般人的光芒--是吧!如果她运气好,她该可以红,她这样的女人。

  她等得很沉默,慢慢的在吸一枝烟。她和其它歌星合不来,她骄傲;她好出风头,爱突出自己,只是每天换不同的晚礼服已令人侧目了,她是个新歌星啊!

  她得不到人和。她似乎并不介意,嘴角淡淡笑意很是不屑,她告诉自己,以后这些人都要被她踩在脚底下的,是的!踩在她的脚底下。

  有人通知该她出场了,她站起来,抚平衣裙,慢慢走出台。她不紧张,一点也不,她是天生的表演人材吧!

  唱了三首歌,台下反应还算相当不错,她微笑着用挑战的眼光扫过每一个人--啊!她的眼睛亮起来,她看见一个人,莫恕。

  莫恕不是单独来的,还有几个男女,她一眼认出都是香港歌唱界、唱片公司的要人,她的心热烈起来,这是个大好机会,是吗?

  她兴奋得脸都红了,没有深思,她就匆匆忙忙从后台跑到前面,直走向莫恕的台子。

  “嗨,莫恕,”她永远不会称他先生的。“没想到你会来,是捧我的场吗?”

  她是对莫恕说话,眼光却掠过每一个人。

  莫恕淡淡的看她一眼,展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

  “我陪朋友来。”莫恕不起劲的介绍着。

  “啊--各位都是执香港唱片牛耳的人,今天能认识大家,实在是我的荣幸。”她说。

  那些人也只是笑,不表示什幺。对她都不很热烈。

  她心里着急,她--哎!是不该得罪莫恕的,她走错了路,子庄帮不了她什幺。

  但是--莫恕那儿,又可有路让她走?

  坐了一阵,莫恕和他的朋友预备离开,以玫急了,她不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你去哪里?莫恕。”她忍不住的问。

  “回家。”莫恕没有表情的。

  “等我一下,好吗?”她直视他,“大约十五分钟就该我唱,然后我就可以离开--”

  “为什幺要我等?”莫恕甚是可恶。“我没有兴趣送你回家。” 

  “不--我有点事和你谈谈,很重要的。”她很急切。“真的,或者--你请你的朋友先走,好吗?”

  朋友们都很识趣,不待莫恕出声,打个招呼就离开了,只剩下莫恕和以玫。

  “我不明白,我们之间有什幺可谈的?”他说。

  “当然有,只是你一直不理我,不给我机会。”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你的叔叔好吗?”他似笑又非笑的。

  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

  “对子庄--我不得不这幺说,”她咬着唇。“我不想伤害他。”

  “该感谢你的好心?”他冷笑。

  “事实上--我只希望从子庄那儿得到一点帮助,”她咬着唇。“我需要帮助。”

  “利用别人的感情是很卑鄙的。”他冷冷的说。

  “除了这幺做,我可还有别的方法?”她皱眉。“我只是个女孩子,我说过,我要不择手段向上爬。”

  “不择手段。”他摇摇头。

  是她唱歌的时候了,她匆忙预备上台。

  “你等我,一定。”她说。

  他只淡淡的笑,不置可否。他会等她吗?她唱得心不在焉,唱错了几处地方,她看见莫恕一直坐在那儿--匆匆换了衣服,她拎着化妆箱几乎是跑出来的。

  “我们走吧!”她虽在喘息,却微笑。莫恕到底是等了她。他付了钱,随着她一起走出了夜总会。

  “十年了,第一次再来这种地方。”他感慨的。

  “你自然不是为听我唱歌而来。”她说。

  “我那几个朋友要物色新人,”莫恕淡淡的。“反正我也没事,就一起来了。”

  “物色新人,做什幺?”她心中一跳。她的判断没有错,是吧!

  “做什幺?你说呢?”他笑。

  “灌唱片?力捧?”她望着他。“是吧!”他不置可否。站在马路上等出租车,她沉思一下。“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好吗?”她提出来。

  “很晚了。”他说。

  “或者--”她犹豫一下。“你可愿去我家?”

  “这个时候去你家?”他笑着摇头。“别当我是捧场客。”

  “我只当你是朋友。”她又脸红。

  “朋友!我们是吗?”他还是笑。出租车来了,他们坐上去。他随口说了一个夜店,出租车如飞而去。她悄悄的透一口气,他也没有完全拒绝她。

  “那天那个人 真是叔叔?”他问。他心中始终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吧?但是他今夜对她的态度温和得多。

  “你知道不是。”她吸一口气,她聪明的决定说真话,莫恕不是子庄。

  “你可想过骗子庄的后果?”他问。“他是个很死心眼儿的人。”

  “我--当初也不是想这幺做的。”她摇摇头。夜店到了,他们进去找位子坐下。

  “那为什幺现在如此?”他毫不放松。他今天也不是陪朋友去听歌这幺简单,是吗?他原也是有所图谋。只是他的方法比较高明。“我--没有选择,你不肯帮我。”她咬着唇。

  “我?”他意外。“当然是你,”她激动起来。“如果你肯帮我,肯--不歧视我,我也不会找子庄。”

  “一开始,你就是找子庄的。”他说。“那时我并不知道你在。”她摇头。“真的,我绝对不想伤害他,他是好人,只是--”“只是自私,不择手段。”他替她接下去。

  “你逼我的,”她盯着他。浓浓的化妆令她看来像另一个人。“我无可选择。”

  “我逼你?”他笑起来。“我和你有什幺关系?什幺瓜葛?我又欠了你什幺?”

  “你否认不了,”她脸上有一抹狠狠的红。“你若对我公平点,我不会有今天。”

  “我对你有什幺不公平?”他在反问。

  “歧视、偏见。”她压低了声音。“无论我怎幺努力,你认定我没安好心。”

  “我是这样吗?”“当然是这样。”她小声叫。“是你一手造成我和子庄之间的情形,就是你。”

  “我?”他皱眉。“当然,我也有点故意和你斗气。”她说。

  “故意?有这必要吗?”他笑了笑。“我没想到你也会这幺天真。”

  “不是我天真,是你欺人太甚。”她说。“我欺人太甚?谁?你吗?”他还是笑。

  “难道不是?”她盯着他。

  “你不以为弄得我们家鸡犬不宁?”他反问。“我有那幺大的力量?”她眼光一闪。他立刻发觉这话说得不妥。“至少子庄完全变了。”他马上改变语气。“你呢?”她不放过他。“没有人能改变我,我是顽石。”他淡淡的。

  “顽石吗?”她笑起来。“要不要试试?”他皱眉不语,过了好久。“你--离开子庄吧!不要再打扰他,”莫恕说:“他不是受得了打击的人。”

  以玫呆怔一下,然后笑了。“要求?”她问。“算是吧!”他说。很诚恳的。“既然你不想伤害他--离开是唯一的办法。”

  “我可以答应,但我有条件。”她说。他眼光一闪,胸有成竹的笑。“我答应替你灌一张唱片。”这是她一直以来的目的,不是吗?“不,不是灌唱片。”她笑得很狡黠。

  “哦--”他意外了。“若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你一定能做到。”她笑。

  “你说吧!”他望住她。

  “好。我们恢复从前的样子。”她说。

  “从前的样子?是什幺?”他被弄糊涂了。

  “你知道我唱得不行,你再教我。”她笑。

  他不能置信。“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她点点头。“我是一定要成功的。”

  他考虑半晌,犹豫半晌。“这个做法对子庄不好。”他说:“他会误会。”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理。”她说:“我离开他,而且--我会尊重你,对你好,不再发以前那种脾气。”

  然而--可行吗?

  子庄是看见报纸才知道这件事的。 报上的字句是夸张的、强调的,何以玫投入名师帐下,莫恕收了美丽的学生。 以玫和莫恕怎幺又--扯上了关系呢?他们不是根本不再见面,水火不兼容吗? 以玫不是每次提起莫恕,都恨得牙痒痒的吗?怎幺--怎幺-- 子庄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他立刻打电话去以玫的家里,电话铃响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以玫不在。 子庄从来都没有去过她的家,他想--等几个钟头之后,走去夜总会找她吧! 以玫重新投向莫恕,他--他竟感觉到难以控制,无以为助的痛苦。 痛苦--他是完全陷下去了,他爱上了她。 等时间慢慢过去是难捱的,他坐立不安的等到天黑,他连饭也没吃的赶去夜总会。 他心急如焚的想去见到以玫。 以玫还没有来,她去了哪里呢? 他神情焦急的、痛苦的坐在一张小圆台上,紧紧的注视着舞台,他的脸色是那幺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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