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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为小女人 第五章
作者:谢上薰
   
  「爱丽丝,把这份报告复印两份。」

  「快点,把档案归还,不要弄乱了。」

  「张丽丝,你在搞哈鬼,相片呢,我今天要用的相片你还没拿回来?快夫拿,给你十五分钟来回。」

  我的座位在总侦查室里的一角,职位类似打杂的,工作时间下午一时半至五时,大部分时候供路老板驱策。以我的敏锐,我的耳聪目明,不是盖的,我能轻易自他的口气抑扬顿挫中察觉他目前的心情。晴?有雾?刮风?

  由路华尽一切可能地利用我的劳力上看来,算得上是颇精明的老板,绝对的厌恶浪费,最好我能够把八小时的力气在三时半内全贡献出来。计算机一按,嗯,果然合算!

  我以我的良善起誓,我没有太言过其实,由他派我做另一件苦差事上可以得到很公允的印证。

  那是一个星期三下午三点左右,也就是我工作的第三天1

  我刚为陆经理做完一份外遇的时间记录表,收拾等纸回总侦查室,路华想起什麽似的叫我走上前,取出一串金色钥匙递给我,说:

  「麻烦你了。」

  「做什麽?」我知道那串钥匙的珍贵,不敢拿。

  「帮我打扫家里啊!」他理所当然的说。

  「为什麽?」我奇怪著,忘了添上不满的语气。

  路华面无表情的看著我。   ,

  「我们说好了,每周三、六,你替我打扫家里。」

  「什麽时候?」我争论。「什麽时候说好的?」

  「你忘了,」他靠後坐。「你答应要替我做事,当然包括我的家需要清洁。」

  「那有员工还替老板做家事的。」我发作。

  「就从你开始,」他慢慢的说。「我们的约定是你替我做事,不是替徵信社做事。而所谓替我做事,当然包含我的公司和我的家,要不然我划不来啊!」

  「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是你自己没听清楚的。」

  噢,我掉进贼窝了。

  我垂下头沈思,一时理不出头绪,好像也想不出一番大道理来驳倒他的张辞。我偷看了路华一眼,他在笑。

  ,「不,路先生,这不公平。你应该一开始就说明白,突然耍上这一手,让我觉得上了贼船似的。」

  路华祭出法宝。

  「你知道你在我婚礼上耍了那一个花招,使我损失多少?精神方面的不说,就谈金钱方面,除了首饰、聘礼可返,其他衣服、鞋子、租礼服、礼饼、酒席……等等,粗略估计不下三十万,小姐,我是人财两失哩!」

  「这……」我吸气。「不能全怪我啊,我解释过了。」

  「好,你、我、樊明珠,一人付三分之一责任,那也须十万元。照四丽公司以月计的服务费算,每周打扫两次,一月六千元,一年七万二,再加上你在公司替我做事扣下的,才刚好抵得过。」

  我真想不到他这样算法,一时之间,我真有点恨他。

  他附加:「而且由你来做,我可以放心。」

  而且,路华,他,怎会博得姨妈的欢心?

  说来难以置信,路华以一通电话说服姨妈让我来上班,姨丈那边则由姨妈负责。我不知道路华跟姨妈说了些什麽,只听姨妈诸他是好人,我去他那儿她很放心。才见过一次面,讲过两次话,路华真有神通本领。

  哼,不管姨妈多欣赏这个男人,毕竟没长久相处过,不知他的真面目,不知他专门欺负我,不知……

  不行,再想下去,我怕要发脾气了。如今我在人家底下做事,一使性子,不怕他不想出更多「他的事」叫我做。

  「你确信你这种报复法公平吗?」

  「不是报复,是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他桃明了说:「依我们中国人的习俗,拆散人家的姻缘是极不道德的事,你不会心不安吗?所以我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做完这一年,你就可以心安理得要走便走,是不是?」

  我一直忘了要提醒自己:小心侦探的大嘴巴。

  「路先生,我想你自己应该也明白,你结不成婚的最大因素在於樊小姐的心态不稳,请不要一直为我增加罪恶感。」我快拙於应付了,将前三个月一直用来安慰自己的话,化无声为有声,希望发生效果,但他无动於衷。」

  「如果你不出现,樊明珠就不会退婚,害我丢一个大脸。你是关键人物之一,你否认不掉的。」

  我无力再辩。「好,算我倒楣,碰上你和樊小姐这对冤家。你需要一个清洁工、一个跑腿的,还需不需要我还你一个太太?」

  「暂时不要,」他笑笑。「有需要时我会通知你。」

  我接过金钥。「我乐意做红娘,替你找一位旗鼓相当的女强人,这个媒做来才不致遭女方抱怨。」

  他哈哈大笑,根本不当回事。

  他,路华,是怎样一个人,大致了解了吧!

  可惜这些事我又不能向姨妈诉苦,她追根究柢起来,实情会曝光的。感激路华没有抖出我做的那件不好的事、这是他对我唯一仁慈的地方,也是百用不厌的武器。

  星期六的今天,我议自己舒服的半躺在真皮沙发椅,疲倦地半闭著眼,努力去想快乐的事。下班时间快到了,不管啦,我不再回徵信社听人差遣,我要休息一下,晚上和凡凡的约会才能尽兴的聊。

  我想:凡凡若能改变主意,立刻嫁人多好,我可以为她跟路华牵红线,这样一来,路华有了老婆,总不好意恩再找我的麻烦吧?而且,凡凡是新女性哩,能力强我甚多,当然不会像我老是吃他的亏,不怕造成怨偶。

  多美,多好,

  路华如愿有了妻子,凡凡也得个「跟得上她脚步」又「带得出去」的男伴,而我,嘻,摆脱路华一身轻!

  好棒的主意,一举三得,我也不太笨嘛!

  我乐得晕淘淘地,好不得意,时时而笑,心想今晚就开始作战,哈!哈!

  头项忽然传来他的声音:「你在笑什麽?」

  我头一仰.瞧见路华就在我背後,下班了吗?

  「你在笑什麽?」这回声音就在我侧面,路华倚著沙发背看我。

  「我当然要笑啊,」我好心情的说:「我梦见你结婚了,脾气变得比较好,我的日子就好过啦!」

  「在你眼中,我是那样恐怖的人吗?」他嫌恶的说。

  「因为你捉住了我的把柄啊!」

  他嘿了一声,走进书房,没多久捧了几本硬头书出来。他书房中摆的都是些法律、犯罪心理学这方面的书,小说、散文只占四分之一左右,另外还有些旅游、各国人文、百科全书……等等,就是没有一本漫画。

  我抢先开口:「我可以下班了吗?我还有约会。」

  「boy  friend?」他冒出英语。

  我想了想。

  「女朋友,凡凡。」   .

  他点点头。「请便,顺便帮我把门锁上,  O  K?我的手没空。」他直趋门口,交代完便走了,谢也不谢一声。

  我一切照办,然後回公司拿皮包,总侦查室里挤著路华、陆星座、老刘(负责项目人之一)摄影小吴(叫吴立中,个子矮小,工作绩效却很高),围在路华桌前谈得很热络的样子,我不免因好奇而被吸引住。

  「慢著,慢著,」路华提高声音,其他人安静下来。「你们三人都急著发言,我不知道听谁的好。」

  「电话是我接的,我来说,」小吴以火箭发射的速度说:「刚才你不在,有个女人来电话约时间,她指定要路华亲自替她办这件事,约後天下午三点,请你到时候不要出去,她会非常、非常盼望见面的那一刻。」

  「你昨晚蒙被偷看爱情小说啦?」路华笑著捶他的肩,其他男人哗啦大笑。

  老刘问:「後天下午三点你见不见她?」

  「为什麽不?」

  路华这一说,陆星座、老刘、小吴又吹口哨,又尖声怪叫,不只路华被唬住,连我也吓得一楞一楞的。

  「你们怎麽搞的?」路华问。

  陆星座迷人的笑服从路华脸上瞟到我身上,非常不成熟的欢叫:

  「好啊,後天三巨头会面大典,奏乐!」

  老刘、小吴凑兴的发出怪调的进行曲。男人一疯起来可真像个孩子,三、四十岁的人的行为却像十八岁。

  路华露出尖锐的目光,看看陆星座,又看看我,最後对我说:

  「爱丽丝,你可以下班了,先走吧!」

  我很想知道他们到底在闹什麽,但路华这麽说,我打消好奇心,向每个人道别,准备奔向凡凡汲取她的活力。

  自从被程春野诬陷一次,已视进工作室为畏途,按铃之後,我就眼睛四瞟,出来的若是凡凡也罢,要是程春野来应门准摸不清我按谁家的铃。

  在等待的时候,六O一室走出自称书法、泼墨书权威的赵从德,据说已五十五岁,可是怎麽看都像五十六岁,蓄著两撇鼠须,穿著复古得过分杓中国式蓝长炮。我想他要能换上一套西服,看起来或许会像五十四岁。

  他说话之前习惯先「嗯哼」一声,喉咙有太多痰似的。

  「要是想求宇或求书,先跟我的秘书洽谈。」

  我骨碌著眼睛,不知他说哈。

  「近几年来找我要字书的人太多,烦不胜烦,我己打算聘位秘书,到时候你和他谈吧,我不想被俗人打扰。」

  六O三在六O一的隔壁,所以他误会了我的来意?

  他感叹,很大声地:「人怕出名猪怕肥啊!」

  我继续沈默,这时候,不约而同的,六O二的「半吊作家」伍书锋,六O四的漫画家吴婉,算准时间似的开门出来,有默契的互视一笑,动作一致的镇上门,你走向我,我走向你,终於手牵手,目中无人的走了。

  「哼!」赵从德鄙夷的道:「一对狗男女,做什麽好事天晓得、我晓得,嗯哼,我得向房东反应才行,免得空气污染。」说罢,挺直腰杆大跨步走啦。

  自始至终,他也没正眼瞧上我一眼。

  我再按铃。这扇不常有反应的门,这次有了。

  「你下工啦!」凡凡伸出秀发莲乱的大头,媚眼乱飞,但见四下无人,这才走出来。「准时五点一到,隔壁那个假道学的书法家就出门,嘿,要跟他撞上,可有得瞧。他走了没?」她不放心又追加一句。

  「长袍加身的老先生?走了。」

  凡凡一拍大腿。「真笑死人了,穿那种东西,不知他在那订做的,百货公司可没见人卖,亏他找得到裁缝师。」

  「一定有人做啦,电视、电影也常见人穿。」

  「那是民初时代戏哩!」

  「你管他做什麽,要走了没?」

  「我进去说一声。」她说完即消失。

  又剩下我一人,无聊的踱来踱去,踱到电梯门前,我突然想起有个一直教我羞於启齿的问题:那时候我晕倒在电梯里,醒时已在休息椅上,路华是如何将我弄出来的?

  「他妈的!他妈的!」从电梯「冲」出一个花衫男人,一路骂下去。「去他×××,绝子绝孙,不得善终……。」

  除了演戏的,我从来没听男人说话这麽缺德,存心引人侧目,我就瞧瞧有无续集。

  他拖著皮鞋一路踢踢躅躅,嘴里骂不绝口,颇不适合我这种高尚耳膜,当然也无法引述,只见凡凡走出来,用声音逮住他:

  「袁飞,你又在发什麽疯啊!」

  「他妈的烂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凡凡火了。「你骂谁?」

  「我骂谁干你屁事,你给我滚进去叫程疯子出来,那个疯子——」(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不要脸,拿我的钱却给我干出这种事来,我要不找他算帐,他当我缩头乌龟,好欺负啊!」又是一连串的三宇经。

  「我下班啦,你自己进去找他,别冲著我,晦气!」凡凡口气很恶。

  袁飞鄙笑。「你有上下班时间啊,我以为你是日夜兼差,专门……啊!」

  接下来的情形使我终身难忘。凡凡欺近袁飞,不知用了什麽法术,袁飞突然飞过凡凡肩头,四腿朝天摔在地上!那副英姿真会使梦幻女孩对天下男人失去信心。

  凡凡拍拍手。「教你知道女性不是好欺负的!」

  袁飞哼哼唧唧老半天起不来,嘴上依然不铙人。「我今天受够了女人的气,还会不知道女人的凶悍吗!」

  凡凡怒道:「你还骂?」

  「凡凡!」我害怕起来,恐事情闹大。「凡凡,我们走了啦!」

  凡凡朝坐在地上的袁飞重重一哼,警告说:「下次骂人要对准对象,不要以为只有你有脾气,别人没有。」

  我几乎是强拉她走,走进电梯才放下心来。

  「我真倒楣,尽跟疯子在一起。」她开始发牢骚。

  「他是谁?」   「

  「他是摄影师,偶尔也挖掘人家的丑闻卖给三流杂志社,像楼上那家女性杂志就刊过他的稿件,他还特地拿来给程先生看。」

  「他为什麽对程先生那麽生气?」

  凡凡耸肩。「可能是程先生介绍他工作、可是人家看不上他,所以才乱发脾气。」

  「他也住六楼?」

  「对,六O六。」

  又一个怪人,六楼这是非之地还是少来吧!

  「凡凡,刚刚你是怎麽使他摔了一跤,我没看清楚。」

  「五楼的道路学的啊,女教练唐路尔专授女子防身术,你也可以学学,徵信社里不全都是男人吗?」

  「凡凡,」我失笑。「男人也有温柔的一面,你想吓跑所有退你的人啊!」

  「没勇气的男人会有出息吗?」

  「怎么才算有出息呢?」

  「事业第一,会赚钱的。」

  「那好,你放弃陆星座,专攻路华吧!」我说出心愿。

  走出电梯,步出大楼,就近找问小店吃冰。天热啊!

  凡凡点了酸梅泡泡冰,我要了芒果冰淇淋。

  「爱丽丝,你说路华怎回事?」

  「他没事。」

  「那你为什麽要我放弃陆星座?」

  「难道你比较喜欢陆星座?」

  「是啊,他又帅又风趣,比较起来,路华太硬了,不合我品味。」凡凡品评的说。

  我说服她。「可是路华比较有事业心啊!」

  「男人还是要风趣才迷人。」她立刻推翻前论。

  我泄气。「当初你还说被路华的才能吸引,很欣赏他,不要这麽快又变花样,凡凡,你实在很没定性。」

  「管我,」凡凡不在乎的说:「你不觉得他根本没有欣赏女人的眼光?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男人终究要吃亏.」

  媒婆总须为双方说好话。「那里,路先生对女性客户总是很客气,比较起来,我倒觉得陆经理太过分殷勤。」

  「女人就是喜欢男人殷勤:水不嫌多。」

  「新女性居然说这种话,」我提醒她:「你一向要求男女平等不是吗?现在却像小女人一样要求男生殷勤了。」

  「你不懂,」凡凡发表高论,「女人在恋爱时,要的就是男人温柔、殷勤的呵护,才不在乎做小女人呢!」

  我瞪眼。

  「你恋爱了?」

  「可以这麽说。」

  「跟谁?」

  「当然是陆星座,还用问!」

  我当场崩溃。

  「不要啦,路华比较好,他很实在,不会花言巧语骗人,不会在速食店内勾搭陌生女孩,不会故作殷勤迷惑人,虽然不是白马王子型,但选文夫还是这种人可靠。」

  我差点就要把路华在我晕倒时照顾我的情形说出来。

  凡凡迷惑的眼光看着我。

  「爱丽丝,该不会你也看上陆星座,所以要我退出?」

  「我才没有,我有男朋友了。」

  「哦,对,银行职员,你一向喜欢可靠的人。」

  「对啊,那才有安全感。」

  凡凡取笑的说,「就像你姨丈、表哥一样?爱丽丝,你还是没长进,怎麽可能获得美丽难忘的爱情经验?」

  「又在胡说了,我们又不是明星或小说上的女主角。」

  「她们行,我们为什麽不行?我偏不信邪。」

  我因失望而衔著嘴,大口吃快溶化的冰淇淋。

  凡凡继续:「你看过新一代女作家写的小说没有?里面的女主角都是既有事业又有美丽、痛苦、难忘的爱情,有个性又有柔情,双方面兼顾,不是很美吗?」

  我实在不想泼她冷水,又忍不住.

  「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

  「事在人为,我有信心做得不比别人差。」

  「我姨丈和姨妈都说女孩子不要太强才好,容易获得平凡人的幸福,毕竟男人还没有进步到允许女性站在他头上。」

  「你姨丈、姨妈说的话跟我老爸差不多,」凡凡鼓起腮帮子,显出对老一辈的人很不耐烦的样子:我也不是要站在男人上头,只是不想被男人骑在头上而已,这也有不对吗?像我老爸对儿子那麽偏心公平吗?」

  又来了,而且愈扯愈远了。

  「你爸爸到底如何不公平呢?」我想先解开她的心绪。

  「像零用钱、以前对我跟姊姊苛得要命,现在我弟弟要钱买录音机、模型、电脑,我老爸可是有求必应。」

  我并不清楚她家内情,只有求助自家现成例子。

  「其实我家也差不多。」我边回忆边说:「我们都还在念书的时候,姨丈一分薪水要应付生活费和四个小孩的学费,也是很节俭才度过,零用钱是很少的,等到大哥毕了业,日子才松了一点,现在就更好啦,大哥每月拿一部分薪水回来,二哥有军费,我也能自足,就剩信实需用钱,当然就便宜小的,老大、老二都是比较……不富足的。」

  凡凡感叹。「不生那麽多小孩就好。」

  「那个做父亲的不想要儿子呢,这很正常嘛!」

  「我就是不服气自己没受重视。」」   !

  「好了啦,回去问你妹妹。她一定没有你的不满、因为现在经济宽裕了麻,你爸对小妹也会跟儿子一样慷慨。」

  凡凡叹口气。「其实钱只是小事,你没跟我爸爸生活过不知道,他非常大男人主义,重男轻女是改不了的。」

  我没好气。「所以才物极必反,养出一个叛逆女儿。」

  凡凡笑了起来。

  「我们去吃饭吧,八点跟陆星座有约,不能老陪你哟!」

  又是陆星座,这小子老坏我的事,讨厌死了。

  我们去吃了海鲜,席问,我将路华的优点——列举出来,不但没有说服凡凡改变主意,(真应了柏杨先生的话,女人一钻进了牛角尖,用钳子都拔不出来。相反差点说服我自己:原来坏脾气鬼也有这麽些好处啊。

  乖乖不得了,改变初衷要不得,我要坚定意志。

  七时半一到,凡凡就抛下我走了,好不重色轻友!

  我迟迟不想回去,因家里没人。姨丈、姨妈去喝喜酒,大哥跟人同居,二哥又回兵营,信实回学校。好寂寞,真希望永远维持求学时代的情形,一回到家就有热闹的人声,除了头痛考试之外,真可说无忧无虑哩!在街上乱逛,在饰品店为自己买对新耳环,回到家已十点多,发现门口停著一辆车,挺眼熟的。从驾驶座前走出一人。

  「路先生!」

  我一定显得很吃惊,所以他很快作了解释。

  「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所以亲自来看看。」

  「家里的人都出去了。你有事吗?」

  「当然有事才来。」

  「进来坐坐。」我客气的说。

  「不用了,我说完就走。」

  「什麽事这麽急?」

  路华没有立刻说,看著我,像在斟酌什麽。

  「星期一你有事吗?」

  「大事还是小事?」

  「足以影响你无法上班的事都算。」

  我在心里过滤。

  「没有。」

  「那……」他下丁决心。「星期一放你一天假。」

  他良心受了刺激,特地补偿我?

  我不能高兴得忘形,问清楚再说。

  「为什麽呢?」

  「反正你不用去就对了。」

  我将信将疑。「事後你不可以叫我补上班哦!」

  他笑了。「知道啦!」他再一笑。「你进去吧,我也要走了。」

  我习惯在门口送客人走了再进屋,他却不领情。

  「你先进去啊,我看你把门锁上再走。」

  主随客便,我朝他摆摆手,开了门进屋,不一会,听见车子驶走的声音,心里有著异样的感觉,又理不出所以然来。是路华奇怪?还是我奇怪了?  

  漂亮的打扮一下,的确能增添快乐。

  我心情愉快地陪姨妈去拜访大哥的新居,也是他和王掌珍的爱巢,位於天津路二段,一幢普通公寓房子的九楼。老旧的电梯,真没有保障,总算也上了楼,九O二室的名牌写著「王寓」,姨妈一看就不满意。

  「这算什麽?入赘吗?」

  「大哥只是借住,又还没结婚。」

  「左右邻居问起来呢?」

  我没有回答,直接按铃,大哥很快来开门,姨妈又把问题丢给大哥,他的回答和我差不多,姨妈才没继续发挥。

  里面的格局是客厅、卧室、厨房、浴室,均十分小巧玲珑,信介哥说住得不就好,要那麽大做什麽。

  「妈,我泡咖啡给你喝?」

  「不要,你就只会冲纸包的即溶咖啡。」

  「那,红茶?」

  「你会泡菜?」

  「有红茶袋,很好喝的。」

  「好吧!」姨妈可有可无的说。

  表哥家用的是电磁炉,我问为什麽没瓦斯炉,他说家里小,不想有油烟腻人,而且他们都忙,不大做饭。

  「哇,」我惊羡。「那吃外面啊?」

  「也没什麽好吃。」

  姨妈心疼儿子。「你可以回家吃晚饭啊!」

  大哥笑笑不说话。

  原先是打算昨天和姨丈一道来拜访的,老哥和王掌珍却跑出去玩,打电话找不到人,深夜才通了话,约定今天来,刚好大哥轮特休,王掌珍却上班去了。

  上了红茶,姨妈不死心的又说:

  「信介,你回来吃晚饭吧,还有,谁替你洗衣服?」

  「妈,我在桃园住了好些年,会照顾自己的。」

  「下了班回家吃个饭总行吧!」

  大哥避重就轻。「我会常回去的。」

  姨妈使出绝招。「我生了三个儿子,现在却没有一个在身边,生儿子有什麽用?我疼爱丽丝才算没白疼。」

  「妈!」

  信介哥使眼色向我求助,我忙著喝茶,装作没看见。我希望大哥回家。

  「信良当兵,信实念书,他们不在还有话说,你呢?」

  「我有自己的家呀!」

  「没有结婚那算家?」

  大哥苦恼。「妈,这个时候你不要又为这问题为难我好吧?」

  「我只是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心里难过。」

  大哥低头。「我那里不对了?」

  姨妈说:「光看你衣著不整就知道了,在家的时候你肯穿这种绉巴巴的衬衫吗?」话声中对大哥不如从前并无丝毫厌恶,终究是嫡亲骨肉,纯粹是影射性地批评另一人。

  大哥自然听出了.」

  「妈,这不重要,我可以送洗衣店啊!」

  「好啦,我管不了你了。」姨妈有点感慨的说:「如果你真肚量大得不在乎太太做不做家事,那你从现在开始实习,也许反倒是福气。」

  哥和我忍不住笑了。

  「妈,事情没那麽严重。」

  「等你真结了婚,日子一久,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人生不过一连串琐碎小事串连成的,家事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是的、妈,我记下了。」大哥不认真的说。

  「你就会哄我。」姨妈也不项认真。

  大哥话题一转,说到我身上。

  「小妹的工作还顺利吧?」

  姨妈得意的说:「我们小妹好有人缘,微信社的老板特地拜托我让她去上半天班呢,你们三兄弟都没她人缘好。」

  「有那麽好的老板啊?」大哥疑问的望著我。

  「伯爵金星大厦那家徵信社啊,其实也没做什麽,抄抄写写而己。」我不带劲的说。

  大哥笑。「跟掌珍同一栋大楼嘛,见过她没有?」

  「没有。」

  大哥回房里取来一本女性杂志给我,是最新一期的,我翻到最後。总编辑邱凤羽,副总编王掌珍。

  「总编辑是女的啊,真棒!」我说。

  大哥凑近看。「邱凤羽,男的啦!」

  「女性杂志为什麽用男总编?」

  「挂名而己,其实都是掌珍在做,邱凤羽是出版社的总编辑。」

  「总编辑的工作很有趣吧?」我问。

  「很辛苦,掌珍时常到八、九点还不能下班。」

  正中姨妈不怀。

  「她晚回来,你一个人吃晚饭有什麽滋味呢?」

  画是老的辣,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姨妈轻易取得信介表哥答应最少每星期三、六回家吃晚饭的承诺。

  我很清楚敏柔姨妈,凡事适可而止,不过分逼迫,一点一点慢慢蚕食男人的意志力,任何女子想夺走她的宝贝儿子。,都只有结婚一途,她会放手的,但绝不承认同居关系。我不看好哥和主掌珍这一对露水鸳鸯,姨妈是个强敌。

  中午哥约好王掌珍接她出来吃饭,也邀姨妈和我一道。有点言不由衷。

  姨妈放松钓线。「你们小俩口难得聚在一起吃饭,自己去吧。爱丽丝要请我吃猪扒。」

  「也请我?」哥问。

  「你敢对王小姐言而无信?」我反问。

  大哥哈哈笑。

  姨妈起身。「走啦,他不敢的,别害他们将来吵架。」

  「妈,」大哥有点过意不去。「不要这样说嘛,掌珍不是不懂事的人。这样好了,你和小妹来是客,我约掌珍出来,我俩作东如何?杂志社离这儿也不远。」

  「你先打电话问问她是否方便。」

  「还打什麽电话,谁不用吃饭?」他一手搂一个。「爱丽丝今天好漂亮,真给老哥面子,不过还抵不上妈妈的高尚气质,我要带出去炫耀一番。」

  我们轰笑。姨妈好开心。

  等大哥换好衣服,开车载我们直驶七、八分钟,一个右转便上了大雅路,离杂志社确实不远,前後不过十几分钟。

  信介哥停妥车,看看大厦的气派,笑说:「在这里上班的确挺神气的,怪不得掌珍那麽热中工作。」

  我不以为然。「我怎麽不觉得?」

  他拥我们走进去,中午休息时间,陆陆续续有人出来,等电梯不易,大哥提议跑楼梯,姨妈嫌累,在休息椅上等,我随大哥上楼。

  「这里很乾净吧?」我说。

  「是啊!」

  「哥,你进去过杂志社没有?」

  「没有。干嘛问?」

  「好奇。」

  这时路华和陆星座突然出现在楼梯问。

  我忘了,路华也常走楼梯上下的,突然碰上,有点慌乱,幸亏旁边有个陆星座先打招呼。

  「嗨,爱丽丝,跟男朋友约会呀!」

  他以为我跟他一样,是个花花小姐,男朋友每天换?  

  「我大哥,蔡信介。」我作介绍。「哥,这二位是徵信社的老板路华先生、陆星座经理。」面对路华疑问的眼神,我补充:「我们要去约人吃饭。」三个男人握手。

  陆星座凑热闹。「也约我们如何?」

  我客气的说:「好啊,有陆经理付帐,我们可吃得大方些。」

  陆星座笑问。「有几个人啊?」

  「加上你们,才六个。」

  陆星座作逃命状,拉了路华往下冲。

  我咯咯笑,这陆星座要是再阻碍我为路华和凡凡凑成对,我也不让他称心如意讨凡凡便宜,他太花了,凡凡抓得住他的心吗?我怀疑有任何女人能。

  「你那位老板很年轻嘛!」

  「是吗:」三十岁还叫年轻;

  「很严肃的样子。」

  「而且精明。」我附加。

  「结婚了没?」

  「还没.」

  「年轻有为,应该入难找到对象才是。」

  我冷冷的说:「个性使然。」

  「不好相处?」

  「我不知道怎麽说他才好,很奇怪就是了。」

  「哦!」大哥爬喽梯无聊才跟我扯淡。「另外一个真是帅极了。」

  「风流极了。」我嫌恶的说。

  「好看的男人难免会吸引女孩子没怀送抱。」

  我想到凡凡。「的确如此。」

  在七楼见识了心版社兼杂志社的全貌,好失望,全不是我想像的样子,缺少我所希望的「庄严感」。

  大哥向一位小个子的中年人询问,才知王掌珍走了。

  我说:「她坐电梯下去了。」

  「不要紧,我们约好了,而且妈在不面。」

  他嘴里说「不要紧」,还是很神经质的坚持坐电梯下去。

  姨妈等我们走近。

  「王小姐呢丫」

  大哥紧张。「妈没看到她从电梯出来?」

  「没有,」姨妈眼睛在笑。「倒是爱丽丝的老板跟我打招呼,他还认得我哩!」

  大哥直间:「妈,掌珍没有出来?」

  「也许她有事先走丁。」

  那顿中饭味道不错,但大哥一直心不在焉,间接影响了我和姨妈的情绪。我想,王掌珍若在,大哥会慷慨的请我们吃牛排。

  想到牛排,就联想到紫牛西餐厅及和路华的争执,令人不快。不想了,眼前的排骨昧美多汁,我要好好享受。   .

  回家的时间比我预计得早,姨妈说想上楼打个盹,我下午不用上班,一时之间还想不出要做什麽好。

  「爱丽丝!」姨妈站在楼梯口。

  「什麽事?」

  她略迟疑。

  「其实我看到了王小姐……」

  「那你怎麽不服大哥说呢?」

  「她跟一个中年人便走便谈,很热络的样子,也许看见我也许没有,总之我们没打招呼。我想他们是同事罢了,做编辑不简单,总得和同事沟通意见,忘了和信介的约定并不是很要紧,何必让信介有疑思。」

  「他——」

  「而且今晚回去,信介自然会问明白,要是让他先存成见,一吵起来,王小姐不怪做老妈的搬弄是非才怪。」

  「不会啦!」

  「不管怎样,她和信介没有婚约,还不是我儿媳妇,我们也管不了她,是不是?」

  我点头。

  王小姐加人杂志社不久,正须和同事好好合作,创出一番成绩,才能在公司立稳脚步,因而忙得忘记和大哥约会,大哥能谅解,我们又何必节外生枝。

  不是卖瓜自夸,我的确很能体谅人。

  星期二去徵信杜上工,更感觉三楼与七楼是距离得如此遥远。

  总侦查室的门常是开著的,激动的声浪可以束飘西荡,传人每人耳中。我走进徵信社时,已近一点半,办公室居然空无一人,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只有几近年老的洪钟声音打总侦查室渲泄而出:

  「……不把他们赶走,我走!」

  我在门口瞄一下,是书法家兼国画家赵从德哩!

  「赵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路华拖长尾音,我「听」他忍耐性快至极限了。「他们租房间是立有契约的,只要没有危害到别人,我是管不了的。」

  「他们败坏风俗,已危害到我。」

  「怎麽个败坏法?」

  「这……,很不要脸就是了。」他几乎用吼的。

  我没有走进去,却也听得一清二楚。

  「赵先生,关於伍先生和吴小姐之间的瓜葛,你当作没看见不好吗?房间是隔音的,门一关,什麽都不知道了,他们总不会在门外乱来吧?」

  「勾肩搂腰走在一起,成何体统?」

  「他们产生感情,谁也管不了,我也没办法。」

  赵从德跋扈的语气,我猜路华要发火了。

  「路先生,我租房间是想找一处清静所在,不是电影院,声、色俱全;你要不出面,我只好搬走了。」

  「请便!」路华在冷笑?

  「天!」赵从德跟愤怒挣扎。「我是略有簿名的书法家,就比不上一对不要睑的狗男女,你居然敢我走?」

  路华声音大起来了。

  「请你不要颠倒是非吧,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要走,如何怪到我头上,要不要我放录音带?」

  「什麽!你录我的音?」

  「你走进来时,我当你是客户,为避免日后客户言行不一致而产生纠纷,我们一向录个音,等案子解决再洗掉。」路华强调,「我们对每个客户都一视同仁。这句话若出自陆星座嘴里,你千万别信!(美女例外!)

  接著,赵从德先生气呼呼的走出来,依然一身长袍,依然没看我一眼。

  我在门口晃一晃,路华叫我进去,我跨进门,看他的样子应该不会发脾气了,只不免唠叨两句。

  「受不了!」他摇著头。「几句话反反覆覆说了快一个小时,我饿死了。外面的人全溜光了吧!」

  「都不在。」

  「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他来也这样。」在叹气哩!

  他靠著椅背,郁结的看著我。

  「帮我冲杯咖啡好吗?」

  「泡茶吧,没听过吃寿司喝咖啡的。」

  他眼睛亮了一点。

  「什麽寿司?」   、

  我打开提包拿出一包纸袋装的寿司,放在他桌上。

  「谢谢你昨天放我特别假。」

  等我泡好茶回来,他己在吃第三个。很饿!

  「好吃!」饿时糟糠甜如蜜。「很贵吧?」

  「自己做的。」

  他停了一下。「了不起,你有什麽菜不会做的?」

  吃了几个寿司,就有力气寻我开心了。

  一会儿,他又问:「真的自己做的?」

  「你连我唯一的本领也要怀疑吗?」

  「不是,只是没想到你连日本料理也会。」

  「就会寿司一样,还是因为弟弟爱吃,才跟姨妈一起去拜师的。」

  他笑。「真今人羡慕。」

  「少来,你不也吃了。」

  他开心的笑。(也有力气笑了,伟大的寿司!)

  该上工的人陆续回来了,都到里间转一下。陆星座大方的取一个寿司便丢进嘴里,嚼了几下,嘟嚷著:

  「不错,在那买的?」

  路华喝著茶,比向我。

  陆星座用纸巾擦擦嘴,突然对我说:

  「爱丽丝,今晚有空没?」

  「做什麽?」我心一跳。

  「约你吃饭,然後去看电影或跳舞什麽的。」

  「抱歉,我要去我大哥那儿。」

  「那明天?」

  「明天星期三,我大哥要回家吃晚饭,也不行。」

  「后天呢?」

  「也不行,我男朋友会不高兴。」

  路华问:「小陆,你在干什麽?」

  「追女朋友啊!」   .

  「追爱丽丝?」他木木的问。

  陆星座神色肃穆的点头。

  「我老妈催我结婚催好几年了,我打高中时代风流到现在也该够了,所以我打算认真交个可以结婚的对象。娶太太嘛,没有厨师的本领,也不能要老公天天吃面包、牛奶、上馆子,要抓住男人的心先得抓住男人的胃。爱丽丝,你说是不是?」

  「你为吃饭问题而想结婚?回家吃不就得了。」我说。

  他大笑。

  「我在叙述结婚条件。」

  我诚意的说:「要找绝世美女难、若是会烹调这点,那就简单了,二十岁以上的女孩子多少都会一点。」

  「可是要像你这麽精通的可就难求了,而且你长相秀美,又肯打扮,很带得出去,可说色艺双全。最重要的是你性情温柔,相处一辈子理应不难。我怕跟女人吵架。」

  小吴也插一脚进来。

  「我也有机会吧,我也未婚啊!」

  若说我不芳心窃喜,未免矫情,可是当著老板的面,如此品评我,未免太漠视我的反应,太自以为是了。

  我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一位银行职员。」

  陆星座笑,想迷惑我。

  「没订婚?也没结婚?」

  在我亲眼目睹他在速食店勾搭陌生女孩之後,他还开这种玩笑,真是开玩笑!

  「每个人结婚条件都不一样。」

  「你的条件是什麽?」

  「我说完你们就不要再打扰我哦,我得工作呢!」

  「快说啊!」

  「与其给我一位光芒四射的丈夫,我宁愿选平凡一点、木讷一点,但很可靠的人,我可以配合他,又不致沦为他陪衬的角色。」

  小吴奸笑。「经理你没希望了。」

  陆星座不理他。

  「你对自己没信心吗?」

  「对,水危难照顾。」

  老板发威了。「工作!工作!」

  都是陆星座害的,那天路华给我的工作特别多,要不是我表现尚可,说不定还得加班哩!(他惩罚我「勾引」他的员工?)

  下班时,陆星座又来纠缠,很怀疑我拒绝他的理由,我拍拍提包鼓起的部分,说:

  「我要给我大哥送东西去,他比你重要多了。」

  陆星座一脸不服气,英俊的男人真太自信?

  「大哥疼了我二十年,就算有亲哥哥也未必比得上,而且——」我目露凶光。「你先约了凡凡,现在我也被你看上啦,你把女孩子当成什麽?收藏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凭你的条件大可选择一流的名花,我配不上你。」

  我摆摆手,走了。彷拂听到路华在嗤嗤的笑。我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看人而已。  

  大哥那儿,主要是送吃的给他,均是姨妈的爱心。

  没有特别的事叫我起疑,我却觉得大哥没有以前开朗。以前他高兴时就叫我「小妹妹」,要不然便扯我长发,胡开玩笑,不时显得孩子气。如今显得深沈。成熟了?还是我敏感?毕竟差了好多岁,有些事是开不了口的。

  他向我问家里的情景,我说明儿晚就可见了。

  「心里有个底嘛!」

  「信良哥快退伍了,姨丈似乎很有希望升作经理。」

  「那很好。信良有没有说打算从事那方面的工作?」

  「他念食品科学系,大概会到食品公司应徵。」

  「可以叫爸帮他留意一下。」

  这些都是废话,我一语切中要点。

  「哥,明天也请王小姐一起回家吃饭。」

  「问我?我不知道她几点回来。」

  「总不会每天加班,现代人很注重休闲生活的。」

  「你最近做何休闲?」他倒会见风转舵。

  我张开双臂,舒展胸气。

  「有空躺著看漫书,每天大笑几次,就是福气。」

  「你真无忧无虑。」

  「谁说的?」

  「那你有什麽烦恼呢?」

  「有啊,」我打趣。「要做生意,顾客少;上班嘛,没本事;想当贤妻良母,还没人肯向我求婚。」

  大哥笑了。

  「你急什麽,才二十一不是?」

  「这种事不限年龄的,反正我也没有其他专长。」

  「那你更该好好睁开眼睛,选个有固定收人,还要薪水不错,才能像妈一样不必为生活奔波。我看你一向娇,不是能干的人,嫁个厉害一点的丈夫,方保得你一生一世幸福,外面的风雨他会替你挡著。」

  「那就是你啦,你却是我哥哥。」我笑他驴。

  「哥哥只能保你到结婚为止,结婚後就看丈夫了。」

  「凡凡说靠自己比较好,以防日後变数。」

  「没错啊,就是要靠自己,只是方法不同而己。你好好待你丈夫,互相体贴,他感你的情,自然对你好啦!男人最好编了,太太不唠叨,随时顾著他的面子,他就感激不尽了。你看爸和妈就知道了嘛!」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个人有个人的性情啊!」

  「呵,说得好,最近很有点长进,谁调教出来的?」

  「没人,」我嘟著嘴。「在徵信社看来的。哥,那栋大厦住的怪人不少,来找侦探帮忙的也全是些不平常的人。所以,我就知道不是每个男人都像姨丈和你。我要结婚,富不富有无所谓,一定要可靠的,我才有安全感。」

  这是孤女情绪,我想。

  大哥深表同情。「你那个男朋友可靠吗?」

  「邱杰夫嘛,满好的,可是……」

  「出什麽事?」他真关心我。

  「不是啦,大概我太敏感了。」

  「说说看!」他说:「若不喜欢,不要勉强自己,老哥站你这运的。」

  我噗嗤笑了。

  「没这麽严重。跟他在一起,有时候我觉得他拿我跟某个人比较咄。哥,这是什麽道理?」

  「怎麽样的情形下有那种感觉?」

  我回想。

  「有一次,我们聊著聊著,他突然冒出一句:要是每个女孩子都像你,多好!他的口气,很奇怪就是了。」

  「嘿!嘿!」他打趣的笑著。

  我奇怪的瞄著他。

  他说.。「爱丽丝,如果你真喜欢邱杰夫,可以对他更好一点,多体贴他,久而久之,他就不会再拿你跟别人比。」

  「跟谁比啊?」

  「也许是他的亲人,也许是以前的女朋友。」

  我居然无法表现难过的样子。

  星期三去上工,意外的路华没出现,以前他也常出去调查什麽的,却没有始终不露面的情形发生,难道接了一笔大生意?奇怪,我竟然不知道。

  怪事接连著发生到晚上,王掌珍也来家里晚餐哩,看大哥那得意劲儿。

  饭後,王掌珍戏言要参观我的房间,我信以为真,带她上楼。她不认真的瞧几眼,就反客为主的要我坐,说:「我们谈谈!」

  一屁股坐存我最落欢的布沙发椅上。

  我坐梳妆椅。

  她说,「我跟信介共同生活了这段日子,他不干涉我的工作,我很满意,我认真在考虑跟他结婚的可能性。」

  我无语以对。

  「不过,那要等我工作稳定了以後。你不明白编辑工作的挑战性,业绩不好,杂志滞销,我就必须走路。」她的语气听来是兴奋的,不是烦恼的。「每一期,我们都设计一个名人专栏,报导名人假面具下的真实面,推出以来,读者反应比预期的热烈。」

  我看过,那是用隐喻式手法表现出来的报导,虽然不是直接指名道姓,略曾注意的人却很容易猜出是谁。上次是报导一位新科市议员的家庭生活与婚外情,写得夸张而吸引人,我记得其中一句.一木论老实之人焉致没身政坛?

  「读者有反应,我们自然再接再厉,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她继续演讲:「目前我们计书中的人选有五、六位,有摄影名家与他的模特儿、有名女作家、有钢琴小王子,最难得到的资料是一位建筑界大亨。」

  「我要你帮我,爱丽丝。」她第一次唤我的乳名。

  「我?」

  她敏锐的凝沌我,

  「这位大亨把中部的地皮炒得滚热,有钱得吓坏人,外面有多处公馆也不稀奇,但我们要的不是这个。」

  我感兴趣的等待。

  「他姓朱,有个私生子叫俞震亚,从母姓。据传言,朱老很欣赏这个儿子,说他比同父异母的几个兄弟有头脑,已经将名下一家电影公司登记给俞震亚,目前正筹拍「美酒杀机」,〈龙争虎星〉,《蔚小春》。」

  啊!我在影剧版看过。

  「你怎麽知道朱老有私生子的事?」我问。

  「这是袁飞提供的。那个人很机灵,他本想镇门路,好进入电影公司谋一份优差,比如摄影师什麽的,没想到挖出这条秘闻,就打算先捞一票。」

  袁飞?出口成「脏」的摄影师,见过一面呢!

  「你要报导朱老和他的私生子?」

  「嗯,「最主要是俞震亚这个人的生活充满色彩,若能公开出来,肯定造成轰动。」

  把别人的隐私当成赚钱的利器,道德吗?

  「辛兰芝这名字你听过吗?」她一语道破。「一个电影明星,名气不大。」

  我努力回亿.想不起她演过什麽片。

  「好像听过。」明星多如过江之鲫,我随便答。

  「她将主演《蔚小春》,若能叫座,就一举成名,从此走红也说不定。」她眨眨割过的双眼皮。「据袁飞说,辛尔芝曾演过几部色情电影,他看过,这次要演性情刚柔并济的兰小春,又是一道话题不是?当然,她改了艺名。」

  我妇人之仁。「何必破坏人家目前的幸福?」」

  「破坏?」她责备的说:「谁不必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那已经过去了!」

  「报导她的过去,也等於在替她宣传,那种女人是不会在乎的,反而暗暗得意哩!」她面无表情,公事公办。

  我单纯的为这番话感到不舒服。

  「那我能帮你什麽呢?」

  她济出一个笑。

  「辛兰芝巴结上俞震亚,俞震亚也欣赏辛兰芝的美艳风骚(她真敢说),闹闹桃色纠纷是可想见。反正各取所需,在影艺圈平常得很。」她摆个手势。「问题出在俞震亚最近订了亲!我需要抽根烟,可以吗?」

  我摇头。「没有烟灰缸。」

  我不怕吸二手烟,毕竟得肺癌也得碰运气,但是讨厌烟臭味。每次看完电影回家,头发上、衣服上全沾上烟臭味,非立即淋浴不可。所以我排斥有人在我周围抽烟。

  拒吸二手烟的广告若改一改,或许效果更好。   「

  ——因吸二手烟而得肺癌或许须费十年工夫,但沾惹上一身异味只要十分钟。

  「俞震亚这门亲事是他母亲看中意的,朱老也没有二话,只要有人能管住儿子就行了。」她平平的往下说:「那位小姐风闻俞震亚的花边新闻特多,请了徵信社的侦探在查,就是你上班的奇章徵信社。」

  我不晓得这个案子。

  「爱丽丝,你在奇章上班,当然知道那几位调查员都是有本事的,他们一定能把俞震亚的过去挖出来,做成档案,以供那位准新娘参考,里面当然不乏俞震亚和辛兰芝的资料。」

  她突然冲过来,拉住我的手。「你一定要帮我。」

  「怎麽帮?」我讷讷的问。

  「把俞震亚档案里的资料全复印一份给我。」

  我张大了口,拉开她站起来。

  「不行,当案是保密的,这是职索道德,而且——而且我根本役听说过这件事。」我说得结结巴巴,笨死了!

  「星期一下午三点左右,袁飞看见她走进徵信社,还认出她就是你老板以前的女朋友。」她又黏上来,说:「爱丽丝,你帮我这点小忙,使我能够在公司立下功劳,我也好松口气,准备和信介结婚啊!」

  我脑子乱了,没听她後半段说什麽,只问她:

  「俞震亚的未婚妻叫什麽名字?」

  「你愿意帮我了?」她说出改变我一生命运的名字:「她叫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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