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了会儿,杨凯茵缓缓摇头,“不行,我不能……我不可以离婚还赖着你。如果、如果离婚,我便不可以再依靠你,我只能自已生活……”
一想到那样的景况,她心里既恐慌又无助,但无论如何,她不可以再依靠一个已经不是她丈夫的人了,如果问嗥真要休她的话……她苍白了脸色。
问嗥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他一直以为凯茵会听从他的安排。
难道不是她的丈夫,她就不再听他的话了?
他的心情复杂,他根本无法想像他一直受保护的妻子一个人生活,那比教他下地狱还令他难以忍受。
“不可以!凯茵,你从来没有一个人生活过,你不行。”单纯柔弱的凯茵绝对没有办法独力生活,他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听我说,你可以把我给你的一切当作是一笔赡养费,那是你该得的,不要把它想成是依靠,好吗?”
杨凯莹一双晶莹的泪眼凝望他,“那不是赡养费,我知道,即使是这栋房子,也是你努力赚来的,你给我们杨家根多……,够多了。我不可以在离婚后,还一再给你添麻烦,如果、如果你真的必须跟我离婚,那我什么也不要。”
她知道她不可以要,即使她是那么无力自主,即使她想像不到自己的未来,即使她将陷入一片黑暗……杨凯茵缓缓的垂下眼睑,盈眶的热泪止不住,泪水如雨下。
“凯茵……”她的哭泣教他心乱、心疼,即使
每个人都说他冷酷,即便他渐渐对周围的事无动于衷,他却无法漠视这一张泪颜。“别哭,”忍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为她抹泪。
她那么坚决,问嗥也踌躇了。他并不是不爱她而提出离婚,他是太爱她了才不得不离婚,在这种情况下,教他如何舍得她受苦?
“嗥……你一定要跟我离婚吗?不要好吗?”她仰望丈夫的泪眼浮出无言的乞求。
她一方面告诉自己要振作,但另一方面她脆弱胆怯的心却拼命在扯后腿,甚至在她脑海里不停播放本来将属于她的无边无尽,凄厉孤寂的黑暗,令她的心更加怯懦了。
她的无助,她的害怕.他看得清楚。
如果离婚了,她便要脱离他的照顾,那他说什么也做不到的。即使拖着两人的婚姻只会令他更加痛苦,就像一道无形,布满荆棘的铁锁绑在他身上,他也不能脱下它。凯茵必须在他的保护之下生活,这一点是从来不容置疑的。
“离婚的事……暂缓,等我们都能够为你的生活做出最好的安排再说。”问嗥看见她浮着晶莹泪珠的眼眸乍放光彩,他的心绪极复杂。脸色也就更加深沉,“不过既然已经分居,我不想再搬回来。”
他这句话,仿佛又把她打入黑暗之中,教她再次苍白了一张脸。
而她的每一个反应都左右着问嗥的情绪,他安抚她,“我找个管家住在这里陪你,你不用怕。”
只是,杨凯茵这时候眼底的安心,无端又触痛了问嗥的心。
无论如何,不用离婚对杨凯茵来说都是一个最好的消息,不管两人以什么方式生活,只要不离婚,问嗥还是她的依靠。但为什么,她的心里却有些疼痛?为什么她感受好鄙视自己?
问嗥请了一名女管家,另外有钟点女佣,因此杨凯茵不用做任何事。生活更悠闲,空下的时间更多女管家是一位三十二岁的寡妇————炎宿云,丈夫过世五年。她一头俐落的削薄短发,一身轻便的T恤、牛仔裤。搭配一双平底凉鞋,拎着简单的行李就来到别墅报到。
炎宿云原来在羽程集团做柜台工作,问嗥看中她爽朗的笑容,开朗的个性。他查过她的资料,知道她一个人租房子住,出了双倍的价钱请她担任二十四小时的管家一职,虽是管家,但问嗥告诉她,她不必做什么事,只要陪伴杨凯茵就可以了。
这么简单好赚又供食宿的工作,炎宿云二话不说就点头了。后来她还担心这位女主人不好应付,直到见过面她才知道自己是白操心了。看见杨凯茵,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不食人间烟火”、“芙蓉如雨柳如眉”、“雪肤花貌”这些形容词其实一点不夸张,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古画里走出来的绝代美人”,也真正明白,原来真有美人绝伦到倾城倾国的地步。
她可以明白,问嗥以高薪雇用她来陪伴杨凯茵的那份珍视她的心情.可她却不能理解问嗥为什么要跟杨凯茵分居,教她相当百思不解。
记得这位冷酷的总经理,第一次对她提起他的夫人时,她讶异的看见他深沉的眼底浮出满满的怜爱,一向冰冷的口气也有了热度,谁都看得出来他深爱他的妻子。
而几日和杨凯茵相处下来,个性开朗,心思敏锐的炎宿云便发觉到杨凯茵的不对劲了。
杨凯茵的观念教她惊讶极了,这种时代,怎么还会有女人说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古语。
她不仅生得古典美,居然连观念都“古”,着实吓坏了炎宿云这位新时代女性,令她差点生成了时空错乱。
“凯茵,你这种几百年前的古老思想是谁灌输的?”炎宿云的询问里有着严斥那人的味道。
两人的身分虽是女主人与女管家,不过杨凯茵把她当朋友、当姊姊,于是炎宿云也把她当亲妹妹看待。
杨凯茵张着一双纯净、黑自分明的眼眸,对炎宿云的“责问”透着无辜,她轻声细气的反问:“有……什么错吗?”
“错了!当然错了。现在是一个男女平等的社会.什么从父、从夫.那是古装剧里才看得到的。天啊,到底是谁给你这样该死的思想?炎宿云一副快晕倒的表情。
“是……家母。”杨凯茵低着头,轻声的回答。
炎宿云一怔,表情有些尴尬,她在心里咒骂自已,早该想到是“养她”的人嘛,有时候她就是少一根筋。“对不起。”她很快的为方才的失言道歉。
“不要紧。”杨凯茵明白她不是故意的。
炎宿云皱起眉头,她实在想不透杨母为何要如此教育女儿,杨凯茵明显的与社会脱节,难道做母亲的也不在乎吗?难不成杨母本身也被授与这种教育?
她看一眼杨凯茵,“我猜,你一直是读女校的吧?”说不定还是所有着古老常规的教会学校。
“是的。”杨凯茵有些不明白她突然转移的话题,她迷惘地看着炎宿云。
就知道。炎宿云无声地叹着气,突然灵光一闪又想到一事,“凯茵,你该不会没看过电视吧?”
那一大堆连续剧,杨凯茵不受影响吗?
“我会看新闻。”杨凯茵狐疑地看着她,“家母说,电视除了新闻,大部分是不良节目,我最好别看。”
炎宿云倒在沙发里,她翻起白眼,这位杨母可真“费心”,教得还真“彻底”。
“宿云?”杨凯茵完全不明自自己说错什么,为什么她听着自己的回答总是哀声叹气?
为什么她说她的思想“古老”、该死?她知道她的父母爱财了些,但父母疼爱她、尽心尽力的养育她、保护她确是事实,她从来不会怀疑父母的教导。可现在,炎宿云却让她觉得自己好像错了什么,令她心头充满疑云,不安定。
“你和总经理结婚五年,他难道都没有对你说过什么,没有纠正你的观念吗?”炎宿云延用在公司的称呼,对问嗥总是唤总经理。
她搞不懂问嗥存着什么心态?
对男人而言,娶杨凯茵这样思想常规的妻子,“好管理”可以说是世上硕果仅存的“贤妻”了,
大男人主义的丈夫会乐见其成。问嗥呢?到现在她还搞不明白他们分居的理由,但如果间嗥不是这样的男人,为什么杨凯茵和他结婚也有五年的时间了,还妥善保留着这么样古老的思想?
炎宿云的询问教杨凯茵思索了-会儿,她想起间嗥曾经三番两次对她说过的话,“他跟你一样,也提过平等的话,他还说,在他面前,我不需要伪装自己,我可以发泄情绪。他说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梦想、有理想,他希望我不要只是以他为中心,他不希望我只是照顾他,他也说,他是可以与我分享喜怒哀乐的丈夫……”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起问嗥这些话,她内心里居然有莫名的灼热和悸动。
“这么说起来,总经理过去倒是一个好丈夫。”炎宿云听得满受感动,她想了想,更深入的问道:“凯茵,总经理对你的思想和观念有过任何批评吗?包括对你的父母?”
杨凯茵不可思议地看着炎宿云,然后很快的摇头,“嗥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丈夫不是一个会批评是非的人,更不可能会说她父母的不是,他不会。
炎宿云看着杨凯茵的单纯、温柔,看着一张白净美丽的脸蛋透出迷惑和无辜,她能够明白问嗥舍不得说她一句“不是”的心情,但显然问嗥也错了。没有让她知道自已的思想错了,不能够让她把错误彻底拔除,只是一味灌输她“新观念”,她怎么可能接受得了,等于只是教她“听话”而已嘛。
她一直不太好意思问他们分居的原因,看样子好像也应该了解一下。
“凯茵,你和总经理为什么分居啊?”问这话的同时,炎宿云又想到,他们当初是怎么结婚的?
杨凯茵看她一眼,缓缓的垂下眼睑,“他说……我不爱他,他无法和我一起生活。”
这些话,她感受说出来好困难,喉咙里梗着莫名的酸楚,她可以选择不说,但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告诉炎宿云。也许,她想从炎宿云身上获知她所不知道的……关于爱的事。
炎宿云讶异地注视杨凯茵,“你不爱总经理吗?”
“我说我会爱他,但嗥好像无法接受。”杨凯茵始终想不透的是,自己该怎么回答才能教他满意。
“你会爱他?”炎宿云对她的答案更为错愕,差点把眼睛都瞪凸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爱情是这样回答的,她该不会居然连爱情也可以“顺从”吧?
杨凯茵看着她的惊讶表情,对自己仿佛“与众不同”的感受更深也更迷惘,莫非真的是她的思想观念出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她希望有人可以告诉地答案,而她现在只能把这份希望放在炎宿云身上。
炎宿云望住她,看着这一张单纯又无辜的柔美脸蛋,说真的,要告诉她“不对”还真的相当难以启齿,她顿时能够明白问嗥的感受,想必他听得相当难过却也无奈吧。
“凯茵,你们怎么会结婚的?”一番话谈下来,她隐约猜得到了。
杨凯茵有些失望,因为炎宿云没有给她答案。
她低下脸,“是家父的安排。”
果然!炎宿云又狐疑地问:“总经理没有跟你求过婚吗?”
“跟我?”杨凯茵疑惑地看着她,最后是一个轻轻的摇头。
炎宿云皱起眉头,她愈来愈不了解问嗥这个人了。
“凯茵啊,你可不可以把你和总经理认识到结婚的经过说给我听听?”她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爱管闲事。
杨凯茵从问嗥救她,还有她曾经是别人未婚妻的事到结婚过程都说给炎宿云听,很快就说完了。
原来中间还有这一段。炎宿云点点头,却也深深地为杨凯茵感到很悲哀,好难过,她一生下来就不知情的把自己的人生交到父母手上,对完全没有自主权的自己也丝毫不知道,她其实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
看样子问嗥娶了她之后,在这一方面做过一番努力,不过显然是失败了。炎宿云看着杨凯茵,真是颇为同情。
天气逐渐转为凉爽,秋天了,炎宿云当了一个多月的管家,不曾在这个家见到问嗥一次,不是分居而已吗?怎么好像离婚了似的,一通电话也没有。
还有凯茵.怎么看她还是那么悠闲,一点也不担心,居然还有心情在玫瑰房剪花?
这对夫妻真是……
“凯茵,你想跟总经埋离婚吗?”炎宿云支着下巴坐在茶几旁,看着杨凯茵优雅的动作。
杨凯茵一双美眸讶异地转向她,摇摇头,“我不想。”
“那么,你知道分居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那对眼晴如果是她的,她会每天拿着镜子不放。唉,
老天爷就是不公平。
杨凯茵想了一会儿,她迷惘的再度摇头。
“你们再这样分居下去,就只有离婚了,你都没想过吗?”炎宿云发誓,她总不是因嫉妒而危言耸听的,她只是说出一般例子而已。
杨凯茵还记得问嗥说过,只是暂缓离婚,等他能够为她做出最好的安排时再说。
她的心情顿时低落,问嗥也许过一阵子就会提出来,也许后天,也许明天……炎宿云说得对,这样分居下去,你们只有离婚。
她突然没有兴致再剪花了。
“啊!”杨凯茵痛叫一声。
花篮翻落,玫瑰花掉落一地,她居然有花不剪,去剪自己的手。
“凯茵,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炎宿云看她手流血,赶紧跑过来。
杨凯茵按着血流不止的那只手,心情更加的沮丧疼痛。怎么她好像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呢?
炎宿云拉开她的手检查伤口,发现食指和拇指的切口被她剪了一个又长又深的伤口,血液顿时像滚灼的岩浆窜出火山口一样流个不停。“这么严重!”炎宿云一看,脸都白了,她最怕见血了。
※ ※ ※
“你们烦不烦?”问嗥紧紧地蹙起眉,简直快被他们烦死。
最近,沈东白和商继羽这两个总裁和副总裁有事没事就往总经理室“走动”三话中有两句不离杨凯茵,问嗥已经被他们扰得到角落去站了,可这两人还不罢休。
“敢嫌我们烦!”商继羽一双浅咖啡色的眼睛粗鲁的瞪过去,俊美的脸蛋呈现极不协调的粗造线条。
“老羽啊,凯茵他都能嫌烦了,我们算什么。”沈东白安慰他,嘴角依然勾着一抹教人胆战心惊的微笑。
“问嗥!你要是再不回去……”商继羽的吼叫被桌上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
他这会儿坐在问嗥的位置上,骂得忘了自己不在副总裁室,顺手便拿起电话.“喂……找问嗥?等等。”他睇向问嗥,“你家管家找你。”
问嗥脸一沉,走过来接起电话。“喂……你说什么!”他一双深遂沉重的眼眸霎时注入紧绷的情绪。
他把电话一丢就跑了,速度之快,教沈东白和商继羽傻眼,两人莫名其妙的对看一眼。
商继羽拿起电话,“喂。发生什么事?他人啊,跑啦……这样啊,找医生没有?嘿……对了,那家伙到的时候,记得说得严重一点,最好是让他愧疚死————干脆你告诉医生,纱布多捆一些,不够的话我给他送去,教他别吝啬用啊……嗯,很好。”
商继羽似乎很满意的放下电话,沈东白瞅着他,“怎么回事?”
“凯茵不小心伤了手。”商继羽居然扬起嘴角。
沈东白睇他——眼,“看样子挺‘严重’的?”
“那小子那么紧张,不严重哪对得起他啊!”商继羽显然对问嗥方才的“表现”颇为满意,“臭小子,嘴巴上要跟人家离婚.手流血而已嘛,紧张得跟送进加护病房似的,搞不懂他闹什么别扭!”
谁都看得出来问嗥对杨凯茵的在乎程度,他是那么爱她,偏偏要分居、要离婚的人也是他,而他又不肯把理由说明,只说什么杨凯茵不爱他,那样一位贤妻他还嫌?这教他们两个好友实在很看不过去。
“凯茵!”
问嗥几乎是把车子随便一停,就冲进客厅。他的紧张显而易见,即使一个多月不曾再回到这个家,他对杨凯茵的感情似乎依然浓烈。炎宿云就自己的观察下了评语,只是不知道问嗥本人是怎么想的?
“伤了哪里?要不要紧?医生看过吗?”问嗥在客厅里梭巡不见杨凯茵的身影,这才把目光移向炎宿云,“凯茵呢?”
“伤口已经给医生包扎过了,这会儿在楼上躺着……”她话才说一半,就看见问嗥往楼上跑了。
炎宿云耸耸肩,没再浪费口水,反正她说再多话,也比不上他自己去看一眼能够令他安心;这种心情她是最能体会的,毕竟在爱情路上,她也是过来人嘛。
问嗥跑上楼,没有敲门就直接开门进入卧房。
他放眼一望、却看到凯茵从床上爬起来,正在扯开纱布。
“凯茵!你做什么?”
杨凯茵抬起一双疑惑又诧异的美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