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威按下门钤,在这段等人来开门的期间,她忐忑不安的心愈跳愈快。
她绞着双手,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平抚内心的不安,可惜效果不佳。她抬起头,借着观看别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她的视线慢慢被吸引住了,大门进去是一座小型植物园,许多高大的树遮挡住房子,有意无意地诉说着,这儿是主人的隐所,不欢迎外人进来。完全符合他的个性。念威微笑着想道。
“你是沈小姐吧?”一位胖胖壮壮的妇人打开门,声音大而宏亮,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是的,请问您是……”念威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因为她的热情与这儿的环境成了对比,她一时适应不过来。
“哎呀!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老林呢?阿圣不是派他去接你,这死老头又跑哪凉快去了?”
“伯母,是林伯送我过来的。他好象有东西忘了买,所以又折下山去了。”念威急忙解释。
“这个老头子记性愈来愈差了,叫他买点东西也记不住,八成是看到漂亮小姐就晕头转向,什么都给忘了。”林嬷直瞧着念威,仔细地由头到脚审视一番,还不时频频点头,显然对她相当满意。
念威被盯得不好意思,只好低首,拿起她搁置在地上的帆布旅行袋。
“伯母……”
“叫我林嬷就好了,这附近的人都这么叫我。”林嬷熟络地帮她拿过旅行袋。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了……林嬷。”念威不好意思劳动她。
“不用跟我客气,我和老林是夫妇,两个人就住在这附近,老林负责整理房子外头的花花木木,我则负责内务,阿圣上来时,我就过来给他煮三餐,不过他常常只是来待个一晚就走了,唉!”林嬷一手提着旅行袋,一手拉着她,边走边向她说。
“阿圣是谁?”念威从刚才就想问了,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
“哎呀,看我,真是胡涂!我说的是远轩少爷,从小我就习惯叫他阿圣,有时候会改不过来。”她突然沉默下来,叹了口气才又说:“其实阿圣是我儿子的名字,小时候生病死了。如果他还活着,现在也像少爷这么大了。”
念威听她一说,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但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唤回已经失去的。
林嬷察觉自己的感伤影响到念威的情绪,让她也跟着心情低落下来,赶紧又拾起笑容,说道:“虽然我失去儿子,不过我还有少爷。阿圣死后,他对我说,以后你就叫我阿圣,我来当你儿子。从那时候起,我才不再那么难过。”
林嬷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念威可以轻易看出,陆远轩对林嬷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为此,念威感到欣喜,同时心里稍微安定了些。陆远轩毕竟不是冷漠无情的人,那个她一见钟情的陆远轩还是存在的。
林嬷拉她走进客厅,“少爷还在游泳,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去请他来。”
她走开后,念威这才意识到,他们就要见面了。这是他们认识彼此后,第一次面对面。
她没来由地感到紧张,一颗心不听话地猛跳。
她以为自己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原来还是不够。好想逃离这里!离开,就不会见到他了,对,她可以离开——
一道令人屏息的目光由后直射过来,念威顿时全身僵硬,欲转身逃开的脚再也动不了。来不及了,他就站在她身后,等着她回头和他打招呼,她知道,虽然她背后没有多一双眼睛,但她就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出现。
她强压下升上心头的恐慌,握着拳头,深深吸了口气。
当她转身面对他时,唇边带着抹礼貌的微笑,等待他先开口。
陆远轩穿着白色休闲服,表情还是一贯的冷漠。
他毫不客气地打量她,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黑色长裙套装,脸上戴了一副不搭调的眼镜,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梳成一个髻,脚上踩着一双……平底学生鞋!
这些还不算什么,最怪异的是她那一张脸,像是想掩盖脸上的瑕疵,涂上一层厚厚的咖啡色粉底。全身上下唯一可看之处只有她的唇,那两片鲜红欲滴、形状优美的唇瓣,是他找得到可以欣赏的地方。
“你是谁?”陆远轩皱起眉头。这女子真是她的女儿?
她相信即使他对于自己眼见的感到惊讶,他也掩饰得很好。念威再一次压下内心的紧张,尽量拿出冷静平板的声音应对。
“我是菁的临时托儿所的保母沈念威。请问,你是雇用我的陆先生吗?”
“你真的是沈念威?”他犀利的眼睛一直审视着她。
“我是。陆先生要看我的证明文件吗?”念威笔直地回视他的视线。
陆远轩挑高一道眉毛。没有几个女人在他的注视之下还能够如此冷静对答,甚至还大胆地回视他。这个女人就像她的外表一样“不平凡”。他的内心被激起了挖掘她的兴致。或许,在这个复仇计划里,他可以享受到意想不到的乐趣。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念威的心跳漏了一拍,双颊燥热。她没有想到能够看到他的笑容,但是……
“你笑什么?”无缘无故的笑,一定有问题,她得小心提防。
他没有回答,绕过她在单人沙发里坐下,才邀请她,“请坐。”
念威犹豫了一下,选择一个离他最远的位子。
陆远轩看着她避他如毒蛇猛兽的动作,不禁调侃她道:“我没有狂犬病,也不会突然跳起来咬你一口,沈小姐大可安心地坐稳。”
念威羞红了脸,“我不懂陆先生的意思,请不要以小人之心揣测别人的心思。”
“沈小姐,小人应该是女人的代名词吧?孔子不是把女人和小人并排在一起说了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陆远轩不疾不徐地咧嘴道。
念威瞪直了眼睛。这是有史以来她所听过最荒诞不经的谬论。
幸好孔子早已入土为安,否则听到他这番将引来女人公愤的话,不“吓死”才怪。
“舅,你在哪里?”夏宇揉着惺忪的眼睛,一副饱睡未醒的模样,由楼梯转角处走下来。
“夏宇,舅在这里,快下来。”陆远轩听到他的声音,站在楼梯口等他。
夏宇在阶梯上伸出手要他抱,陆远轩轻松地抱起他。
“小懒虫,快中午了,你知道吗?”陆远轩的温柔也只有在这时候才看得见。
夏宇两只白胖的小手圈上他的头颈,在他脸颊亲了一个啧啧有声的吻,然后以他认为十分严肃的口吻说:“舅,我作了一个梦,你知道我梦见什么吗?”
“你梦见什么?”陆远轩拿出好奇的表情问。
“嗯……我啊,梦见我当了舅舅的花童,舅舅要结婚了。”夏宇得意地说。他看过父母的结婚录像带,里头有几位好可爱的花童,他告诉妈妈,他也要当他们的花童,可是妈妈说,她和爸爸不考虑再结一次婚,所以他便没有机会了,不过妈妈还说,他可以当舅舅和叔叔的花童,只要他们快点结婚。可是每次他同舅舅和叔叔说,他们都叫他“慢慢等”,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他也不晓得。
陆远轩蹙起眉头,显然对这个话题一点也不感兴趣。
夏宇也跟着皱眉,然后又说:“可是舅舅,我一直看不清楚新娘子的脸,虽然我很努力地想看清楚。对了,舅,你很不高兴哦。”夏宇最后用指控的语气说道。
“我不高兴?”
“嗯,你绷着脸,很生气的样子,而且都没有开口说话。妈妈说结婚是喜事,大家都会很快乐、开心地笑,为什么舅你就不一样?”夏宇显然把梦与现实混淆在一块了,用着指责的语气小大人似地朝陆远轩问道。
念威在一旁听得笑出声来。看见陆远轩一脸快拿夏宇没辙的神情,实在很难将现在的他和平常她“观看”到的他联想在一块。
“你是谁?”夏宇闻声转过头来看她。
念威起身走到陆远轩身侧,“嗨,夏宇,我是你的威阿姨,你忘了吗?”她亲切地和夏宇打招呼。
“威阿姨?”夏宇的神情看似困惑。声音的确是威阿姨的,但长相……好象有一点点像,但又完全不一样,他的威阿姨漂亮多了。
念威这时候才想起来,夏宇没有看过她的伪装。幸好,她知道怎么让他认出她。
“嗯……上一次威阿姨的‘钟楼怪人’讲到哪里了,夏宇还记得吗?”
“嗯,我记得。”夏宇马上点头。
“那么,晚上威阿姨把它说完好吗?”念威微笑地问。
“好啊,阿姨不能骗我哦。”夏宇猛点头,神情很是兴奋。
“咦?你们怎么都站着。”林嬷端出水果来。“快过来吃些水果。沈小姐,这些水果都是我家自己种的,很甜,你吃吃看就知道了。”
“林奶奶,我也要吃,舅,快放我下来。”夏宇看到他最喜欢的梨子,马上嚷嚷道。
陆远轩放下他,他立刻就跑过去了。
陆远轩转头对念威说:“附近一带的果园都是他们林家的,所以我可以吃到最好的水果,又不用付帐。你既然来到这里,就别客气,尽量多吃些,反正不用钱。”
念威愣住,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话、还是他亲切的语气,教她一时忘了反应。
“沈小姐,你别听少爷胡说,快过来吃。”林嬷招手道。“夏宇,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羞羞脸哦,竟然赖床。”
夏宇不服气地嘟着嘴,“我本来不会赖床的,都是因为我作了一个梦,才会起不来。”
“哦……你作了什么梦?”林嬷笑着问。
陆远轩在心里暗叫一声,惨!
“我梦见——”在他来得及说出口之前,陆远轩已经捂住他的嘴。
若是让夏宇提到结婚两字,少不了又得听上半天的叨念。林嬷那千篇一律的催婚词,如今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了。林嬷狐疑地看着陆远轩,干脆从他手中抱过夏宇,问道:“夏宇,告诉林奶奶,你作了什么梦?”
夏宇才张口,正要坐到沙发的念威突然往前倒下。陆远轩及时伸手接住了她。
“沈念威?”
“哎呀,怎么了?沈小姐怎么了?”林嬷紧张地问。
“威阿姨,你怎么了?”夏宇也跑过来围在她身边。
“突然感到晕眩,可能是天气热的关系,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念威不好意思地推开陆远轩的手。
“你确定?”陆远轩瞇起眼睛,怀疑地问。
念威点点头,避开他的视线。事实上她很明白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忙着工作,少睡少吃,再加上精神紧张的关系才会如此。
林嬷看着他们俩,眸底亮起光芒,突然说道:“少爷,你抱沈小姐到房里休息,一会儿我再拿些冷饮上去。”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了。”念威羞赧极了,连忙推辞。
陆远轩深深地看着她,嘴角泛起一丝无形的笑意,然后在念威措手不及之下,一把将她抱起。
念威吓了一跳,差一点惊叫出声,本想请他放她下来,但碍于林嬷和夏宇在一旁看着,她又不好开口。
陆远轩抱着她往楼上走。
林嬷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念威觉得自己双颊热得发烫。她相信自己的脸此刻一定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这时候她不禁要感谢佳岚为她扑了将近十层厚的深色粉底,否则让他看见她脸红的模样,她可就无地自容了。
陆远轩刚抱起她时,眼底掠过一丝惊诧,她的身材比他想象的要好上很多,体重也轻得出乎他预料。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很快就识破了她的刻意伪装。
为什么一个美丽的女人——他相信她应该是美丽的,起码在卸下妆后,会比现在好看——要做这样的伪装?陆远轩微微皱眉。难不成她也跟她母亲一样,喜欢以玩弄人为乐?
“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察觉他的神情愈来愈阴霾,念威在楼梯转角处不安地说。
陆远轩俯首看着她,“你在托儿所待多久了?”
“三年,家母开业的第一天我就开始帮忙了。请你放我下来。”念威微推着他的胸膛。
“原来你是老板娘的女儿,失敬。”他调侃道,抱着她转向左边的走道。
他明知道她是谁,却故意跟她演戏,不知道他心裹在想什么?念威好生纳闷。
“家母未结婚前是位红模特儿。”念威决定顺着他,陪他演戏。
“听你的口气似乎很崇拜你母亲?”
“没有错,我崇拜她。”念威直视着他道。
陆远轩的神情顿时转为严肃。他没有再开口。
念威明白,此刻他心中一定非常不悦。他视为敌人的人,她却当成崇拜的对象。
“请你放我下来好吗?我没事了。”让他抱着,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变得好懦弱。
陆远轩停下来,瞥她一眼,然后做了一个欲拋她下来的假动作。念威吓得赶紧抱住他的颈项。
她惊甫未定,陆远轩已经得意地低笑起来。
“沈小姐搂得这么紧,我要如何放你下来呢?”他故意调侃她。
“你……请你别捉弄我。”念威缩回手,气恼地说。
陆远轩并不否认,他扬声一笑,扭开走道尽头最后一间房的门把,脚踢开门,抱着她走进去。
“这是你的房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直接告诉我。”陆远轩把她放在起居室的沙发里躺着。
“谢谢你,我很满意。”念威看都没看。她忙着坐起身,拉好裙摆。在他面前,她一直很不自在,再加上这样尴尬的场面,她已经羞窘得无地自容,只要他快点出去,给她一个私人空间,她就很感谢他了。
陆远轩看穿她的心思,于是简单地交代:“需要什么就告诉我,不必客气。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他关上门后,念威才重新恢复正常呼吸。她慢慢抬起眼睛环视房问,表情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瞠目结舌。
她起身打开所有的门。光是一间浴室就比她家客厅还大,更别提还有起居室、书房、寝室、更衣室等等。这里的家具、室内设计看得出来是出于名厂、名家之手,而且充满柔和的女性气息,就像是因为她的到来,专门请人为她设计的一样。
陆远轩到底在想什么?她只是来当保母,并不是来度假的,他给她一间总统级的套房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是他复仇行动的第一步?他以为一间豪华套房就可以买去她的心?
念威可以谅解他在尚未谋面之前就把她看成是爱慕虚荣的女人,但是,她心里强烈的自尊却不允许他的轻视、污蔑。
这个房间,她住不下去。
她转身出去,在走道上,陆远轩正好由隔壁的房间出来,和她碰个正着。
“沈小姐,你怎么不休息?”他轻按住她的肩膀。
“我有事情找你。”念威仰头看着他。
“什么事?”
“我……”她转头瞥一眼他刚才出来的地方,然后指着门问:“这是你的房间?”
“没错。沈小姐有兴趣?”陆远轩也朝他的房间瞧一眼,然后故意以暧昧不明的语句问她。
“谢谢,我没有兴趣。”她明白的表示对他的房间或人,都没兴趣,而没有故意装作听不懂。
陆远轩挑高眉。她和刚才不一样,他可以轻易地察觉她心里正压抑着怒气……或者不满?
“沈小姐刚才说找我有事?”他好奇她为什么事找他。
念威低下头,不想把心底的情绪宣泄出来让他看见,她虽然生气他误解他,却不怪他。
“我想换一间房。”她轻声但坚决地说。
“为什么?你不满意?”陆远轩眸底闪过一丝诧异。给她住的房间是他特别请人重新布置的,时间上虽然赶了些,但整个房间的家具、摆设还是非常完美,他以为她会喜欢。这是他展开计划的第一步。
“我是否满意并不重要。陆先生,我来这里是工作,不是度假。”
“这跟你住的房间有关系?”陆远轩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需要用到这么大的空间,请你给我一间小的寝室就可以了。”
陆远轩纠结着眉心,瞇细眼眸审视她。她戴着深色镜片的眼镜,涂着一层厚厚的粉底,就像一张面具,他看不出来她心裹在想什么。
“陆先生,请你给我一间小的寝室。”因为他迟迟不说话,所以念威又说了一遍。
“这是命令?”她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就他的众多女友而言,相信没有人会拒绝他特意准备的豪华房间,她的与众不同令他侧目,也同时对她戒备、设防。
“我说了,请。”念威耐心地强调她说了请字。
“的确是个礼貌的命令。”陆远轩嘲讽地弯起唇角。
“不是命令,我没有这个权力,只是希望你给我选择的自由。”念威已经察觉他有意刁难,故意找她语病。
“你已经做了选择。”陆远轩轻声地道。
念威不懂他说这句话的意思,迷惘地看着他。
“你接受我的雇用,不就是你的选择?”陆远轩不疾不徐地指出。
“你……是想以雇主的身分告诉我,我既然来到这里,就已经没有选择的自由?”
如果这是他的意思,那么他的霸气,会教她生气。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我会选择另外一种比较温和的说法。”
“什么说法?”念威紧绷着脸,无法忍受他此时的傲慢自大。
“请尊重老板为你做的安排,不过是一个暂住的地方,你觉得有必要为了它而争执吗?”
他的口气,活像她是个没事找事、爱闹情绪的无聊女人,这令念威非常恼怒。她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她终于在心底叹了口气。
“是我太小题大作了。抱歉,陆先生,打扰你了。”她真的拿他没辙,她的个性做不来和人争吵的事,而且她也已经累得不想和他说话。
她匆匆说完,转身欲回房。
“慢着,念威。”陆远轩忽然拉住她的手。
念威顿时感到有一股电流通过,全身一僵,她害羞地抽回手放到身后,低下头急急忙忙地开口:“陆先生,有什么事?”
她羞涩的举止,令陆远轩莫名地迟疑了一下,心底似乎有什么被牵动了,疑惑地注视她好半晌。
“念威……你不介意我直接唤你的名字吧?”
念威摇摇头。
“很好,我希望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不要再喊我陆先生。”他凝视低垂着头的她,开始对自己感到不解,他究竟想从她身上寻找什么?
念威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陆……呃,你没有别的事,我要回房了。”
陆远轩又看着她好半晌,才终于说:“你好好休息。”
“谢谢。”念威很快地转身关起房门。
她靠在门板上,缓缓地抬起头。他发现了吗?她好不容易才藏起对他的爱慕,却在他抓住她的手的剎那表现出来。很明显吗?他会知道吗?
念威靠着门板慢慢滑下来坐在地上。如果他发现了,她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 ★ ★
“……然后从那天起,加西莫多就从圣母院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而爱斯梅哈尔达的尸体,被埋葬在专门埋葬死囚的蒙特佛贡墓地。在这个故事发生后约一年,当地的官员到墓场来,在很多的白骨里,发现了两具紧抱在一起的尸骨,一具是男的,另一具是女的。那具男的有一条弯曲的脊骨,头盖骨很大,一只腿比另一只短很多。他的头骨没有碎,可见他并不是被绞死的……后来官员想把那两具尸骨分开,想不到它们却忽然粉碎,风化了。”念威停顿了一下,“这就是法国十九世纪的著名小说家雨果的著作‘钟楼怪人’。好了,故事说完了,夏宇,时间不早了,你该睡了哦。”
念威为他拉好被子,在他的颊上温柔地亲了一下。
夏宇不想睡,他还有疑问。“那具男的尸骨是加西莫多吗?他是怎么死的?他为什么会死?”
陆远轩就站在门外,本来已经要进去和夏宇道晚安,听到他的疑问,又止步,想听听念威怎么回答他。而且,他似乎又被她的声音吸引了。她和夏宇说话时的声音既柔又美,还有一股很自然的轻松感,那是和他说话时所没有的。不知怎么,他突然有一点嫉妒夏宇。
念威假装思虑,“我想,他应该是加西莫多,而那具女尸则是爱斯梅哈尔达。加西莫多可能是在爱斯梅哈尔达死后,抱着她的尸体殉身死去。”她以严肃的口吻说。
夏宇轻扯着眉头,“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哦?为什么呢?”念威问他,在跟他说这个故事之前,她已经猜到他会这么说。
“他们都死了,好可怜。”夏宇嘟起嘴。
念威点点头,“每个人都喜欢故事的最后有个完美的结局,我明白你的想法。”
“威阿姨,那你为什么还要说这个故事?”夏宇疑惑地问。
“夏宇,你不觉得它很感人吗?”念威反问他。
夏宇想了想,虽然他不喜欢结局,但这则故事的确很令他感动,所以,他点点头承认。
念威微微一笑,“爱斯梅哈尔达的确死得很可怜,但是她在死前和她的亲生母亲相认了。加西莫多则因为认识了天使般的爱斯梅哈尔达,为她的仁慈心肠所感动而深深被她吸引,所以才会抱着她的尸体死去。能够抱着自己最爱的人而死,我相信加西莫多应该是幸福的。”
“那爱斯梅哈尔达呢?她也幸福吗?”夏宇问。
“有加西莫多用最单纯的心爱着她,陪着她死,我想她如果知道了,一定也会很感动,觉得自己很幸福。”念威很认真地对夏宇说,并没有因为他年纪还小而敷衍他。
夏宇似乎比较能够接受这个故事了,他露出笑容,对念威说:“威阿姨,我想,我会喜欢它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它有一点点悲哀就是了。”
念威疼爱地抚摸他的小脸,“这是正常的情绪反应,威阿姨的感觉跟你一样。好了,夏宇,你真的该睡觉了。”
“夏宇,你还没睡吗?不乖哦。”陆远轩这时候才走进来。
“舅,威阿姨刚给我说完故事。”夏宇得意地说,伸出两只小手。
陆远轩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在他颊上吻了一记,拍拍他的小脸,“听完故事,该睡觉啰。”
念威站到一旁,有点诧异。他站在门外多久了?还是正巧进来?为什么她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舅,晚安。威阿姨,晚安。”夏宇合上眼皮,然后在他们也跟他道完晚安,走出房之前,又突然张开一只眼睛,“威阿姨,你明天还要给我说故事哦。”
“好,你快睡吧。阿姨陪你睡着再走。”念威突然说道。她像是找到可以不用跟陆远轩独处的理由一样高兴。
夏宇的房间在二楼右边的信道,而她和陆远轩的房间则在左边相连,如果同时回房,她势必得和他走在一起。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怕自己万一紧张又让感情泄了底,而且,她也不想回那个豪华的房间,那会让她感觉他是故意要侮辱她的人格、讽刺她,她为自己另外找到地方睡觉。
陆远轩瞥她一眼,“夏宇,舅也陪你。”
“哇,好棒!”夏宇高兴地欢呼。
念威明显地僵硬了一下。他是故意的,但她却不能说什么。
直到夏宇睡着、开始打呼后,念威再也没有理由待下去。
陆远轩一直坐在一旁毫不避忌地盯着她看,也不怕她知道。
甚至,她怀疑他希望她知道。但是念威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为什么他不快点走?
“念威,夏宇已经睡了。我们走吧。”
他的语气很明白地表示他在等她。念威气馁地想道。
她很无奈又不情愿地走出夏宇的房间,然后以很快的步伐回房。最好是他跟上时,她已经走进房间并且关上门,这样就什么话也不必跟他说,甚至连跟他面对面也不用,多好。
可惜她太异想天开,陆远轩不但跟上她,还拉住她的手臂。“念威,你瞧多可笑,我居然在想你有意逃避我。当然,这根本不可能,没有理由,对不对?”他的眸底闪着狡黠的光芒。
“对……当然,你想得太多了。”念威心虚地很快回道,不得已只好慢下步伐。
就像他说的,她没有理由逃避他。如果她没有爱上他,应该是没有理由的,念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我听到你给夏宇说的故事,希望你不介意,我不是有意偷听。”
他果然听到了,念威羞愤得恨不能马上逃开。如果只是说了故事还好,但后面她还加了个人的见解呀,她当时只想跟夏宇分享,他怎么可以听?
“你只是没有出声音,也不是有意听,我怎么会介意?”念威闷闷地嘲讽道。
陆远轩勾起唇角,刻意忽略她的嘲讽,“你对夏宇说得很好。”
念威楞了一下。她以为她应该听到他的嘲笑,结果没有。
“谢谢。”她生硬地说。
“别客气。不过有一点你忘了跟夏宇说。”陆远轩在他的房门前停下来。
“哦?”念威也跟着停住。
“那位养育加西莫多、对名利充满野心的神父,最后终于自食恶果,被加西莫多推下塔顶摔死,这叫恶有恶报,也是这个故事精彩的一部分,值得引人深省。”陆远轩略带着戏谑的语调,盯着她道。
念威随即明白他的意思,她按捺下心底想反驳他的冲动,牵动唇角。
“你说得对,那位神父的确死有余辜,如果他早一点悔改,为自己做错的事忏悔,我相信加西莫多就会原谅他了。”
陆远轩顿时以深沉的表情审视她,看见她一脸笑容地回望他,不禁皱着眉头别开脸。
“如果忏悔就可以获得谅解,那警察还有饭吃吗?杀人犯都跑出来自首了。”他冷冷地说完,砰地甩上门。
念威的神情一僵,笑容在嘴边冻结。她想不到,他对她母亲的仇恨真的如此之深,当初她母亲说的并没有夸张。
她的心情突然好沉重,深深叹了口气,又往回走。
夏宇睡房的隔壁有一间小小的寝室,听说是专门为保母准备的休息室。有一张床,一座梳妆台;够她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