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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罗 第七章
作者:沈亚
   
  悠扬的小夜曲伴着浪漫的烛光,美味可口的食物和英俊迷人的男伴,这几乎是每个少女心中都会有的绮丽幻想!

  但对叶罗来说,这却是一场煎熬。

  面对纪天扬深情的眼眸,殷勤的举动和体贴入微的关心,她所感觉到的,竟只陌生的麻木和僵硬。

  “你的胃口不大好。”他温柔地凝视着她:“食物不合口味吗?”

  “不是。”她僵硬地微笑:“只是没什么胃口,太久没吃法国菜了。”

  “那我们换家餐厅好吗?”

  “不!不必了——我的意思是说这样已经够了。”她微微笨拙地解释,不希望再经历一次煎熬。

  纪天扬叹口气,在她的脸上寻找往日的踪迹:“我们真的陌生了许多不是吗?今晚不管我说什么都无法引起你的兴趣,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我们都变了。”

  “要怎么样才能再度恢复我们以往的亲密?”他急切地向前倾身:“告诉我!”

  “真的有那个必要吗?”她摇摇头,对他的话激不起半点感觉:“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不明白你怎么能期望去换回流逝的岁月。”

  “你还是无法原谅我当年的行为?”他黯然地垂下眼眸,无奈的表情使他英挺的外表看起来苍老许多。

  她再一次摇头,平静地发现她曾以为占据她心中的恨皆已消失,留下的只有几许的怅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将怨恨抛开她也不明白,只知道当迷雾渐渐散去,她就清楚地知道了事实!

  “我并不恨你。”

  “那为什么——”

  “因为没了爱,恨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她实事求是回答。

  纪天扬呆愣半秒,随即猛烈地摇头:“我不相信!”

  “难道你希望我继续恨你?”

  “不!但我无法相信你连一点也不爱我了!你不是那样的女人,你曾说过爱我一生一世的!”

  叶罗睁大双眼,打心底开始同情这个男人!

  他是这样的自私!

  她很迷惑当年的她为什么一直没发现这一点?

  “你不也说过相同的话吗?但你并没有遵守你的山盟海誓。”她平静地反驳,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我遵守了!”他几乎要大叫:“这些年来我爱的只有你一个!”

  “那Carol不是太可怜了吗?她嫁给你,而你却从来不曾爱过她,这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你一定要让她介在我们之间吗?你根本没办法原谅我当年和她在一起的事对不对?”他愤愤不平地指出:“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呢?当年如果你不是半句话都不说就离开法国的话,我很可能不会娶她!是你先弃我而去的!”

  “什么叫‘很可能’?”叶罗悲悯地摇头:“你希望我留在那里供你做次级的选择吗?当然你的选择已经很明显了,我不认为我还有必要留在那里为你扮演伤心的角色!”

  “不!不会那样的!如果你那时候告诉我你已经怀孕了——”

  “那我也只能当你的地下情妇,每天等待你的恩宠。”她悲哀地望着他坚决的脸:“你还不明白吗?就算我当时怀十个孩子也没用,你的眼里除了钱什么都容不下!现在你之所以会来追求我是因为你已拥有你想要的一切,却没有一个你想要的孩子,你想要的是念祖而不是我!”

  纪天扬沉默半晌,一会儿才不带半点感情地开口:“你真的认为我是那种人?”

  “是你让我这么认为的,我别无选择。”

  “既是如此,那我何不直接上法院?我有第一流的律师可以把孩子从你那里抢过来。”

  她有一丝惊慌,随即冷静地将它掩盖。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所担心和害怕的——

  “那是因为你知道我的念祖是不能分开的,如果你真的那么做,我会不惜一切和你周旋到底!”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他轻叹一声,无奈地摊摊手:“我们过去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想使我们之间演变成一场战争,我爱你!”

  爱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

  一种附拾皆是的廉价品吗?

  这样轻易的爱又能维持多久?!

  “叶罗,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给我们彼此的爱一次机会!”他恳切地凝眸。

  只是一次机会吗?

  她在心里哀叹,却明白不能拒绝他,如果这是场爱情游戏,那么铁定不会是场有趣的游戏!

  她无奈地点头。

  “我那个秘书真的跟你非常非常的想像!”林文豪滔滔不绝地说着,浑然不觉叶罗有趣的眼光:“冷得像块冰!又硬得像块钢铁!我真是不知道我老爸干嘛非用她不可?每次见了我都摆张脸给我看,好像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似的!”

  “我有那么糟?”

  他一怔,牛排哽在喉咙,他又呛又咳地喝了一大口水才将它冲了下去:“不是!”他含糊地咕哝。

  叶罗轻笑:“那些礼物都是她挑的吗?”

  “对啊!挑得不好?”

  “不!挑得非常好,我全都很喜欢,你的秘书是个很细心的女孩子。”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孩子?搞不她是个又老又丑的笨老太婆。”

  “我相信没有任何一个老太婆会让你这样注意的!”她看了看表:“你足足谈了她三十分钟。”

  林文豪涨红了脸急急地解释:“你千万别误会!我可是一点都不爱她的!我爱的是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爱她来着?你这叫不打自招!”她调侃地微笑,心上一颗大石头终于放下。

  他微微愕然,却又强硬地反驳:“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你认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该怎么去对待一个你明知永远不可能爱他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的心里已有了别的女人,他却不肯听从他自己的心,而一味地索求即使得到仍会遗憾的爱情?

  又该怎样去对待一个明明不爱你,却又不肯接受拒绝的男人?

  她思索着这些个生命中的难题,对自己的解答能力感到羞愧!

  活到三十岁,却连十七、八岁的少女都比不上,她们至少懂得用眼泪和骄横的青春去对抗一切!

  对她来说爱情不是生命中的一切,但却是她最大的难题,是她无力解决的一道关卡。

  “如果我说我爱你,那这一切会有改变吗?”她试探性地问道。

  林文豪的脸刹时亮了起来,他兴奋地大喊:“那当然会!当然会!”

  “小声一点!”她尴尬地提醒,四周已有不少人受到惊动而转过头来。

  他傻气地微笑:“我会立刻娶你。”

  “然后再重复过去的一切?或者让它变得更糟?!”

  “不!不会的!我会改,只要你说,我一定会改的!”他保证地举手。

  叶罗苦笑摇头:“你难道不明白已经造成的伤害是没有办法弥补的?到现在念祖都还会作噩梦,他怕你——”她略带苦涩地补充:“我也怕你。”

  他不可置信地瞅着她:“你怕我?那当初你看起来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怀疑在你那种情形下你会看出我究竟有没有在害怕,就算我没有,那也是因为我的演技很好,我必须很凶悍才能和你对抗而不让你伤害念祖。”她涩涩地回答,想起当时的状况。

  他总是醉得说不出自己的名字却仍清楚得足以表达他对她和孩子的恨意!

  那种完全无法控制的恶毒咒骂和无情的追打,现在想起来都会令她胆寒——

  林文豪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神色,顿时了解他所造成的伤害是深得无法遗忘,无法弥补。

  有心或无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造成的伤害是既成的事实——

  他厌恶地凝视自己的双手!

  它总是那样无法克制!那样肆无忌惮,仿佛破坏的一切都可以再用金钱买回来!

  “文豪,我并不恨你,因为当年的错并不在你一个人身上,我无法爱你并不是你的错,而我之所以会嫁给你是因为我以为我可以改变那一切,但事实证明我并不能。”她有些凄然地幽幽道来:“我也伤害了你,而且我不想让伤害再重复一次,我们之间的并不是爱。”

  “那是什么?”他黯然地握紧双手,为这几年来的苦苦追寻提出疑问。

  如果这七年来的追寻和伤害都不是爱那是什么呢!

  他追求了她五年!然后娶了她,以为他已得到世间的一切,却又失去。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爱,那到底是什么?

  “是一种虚荣吧!”她直视他因愤怒而大睁的眼:“你不能否认我是你所追求的女孩中,最难上手的一个,我有名气而且很毫,你总是把我展示给你的朋友们看,表示我是一个多么难得的战利品。”

  “你怎么可以这样?”他心痛地低语:“怎么可以这样几句话就把我对你七年的心血完全抹煞?!我不否认当初追求你是因为虚荣,但我娶了你之后便没有那种心态了,否则我为什么不像对待其他的女人一样把你丢开?一张证书对我的意义并不比一张钞票大多少!我之所以会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们,是因为你是我信笺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我的妻子有才华而且美丽绝伦,你‘是’我的!我从大众的手里抢到了你,你是绝无仅有的!”

  “每个人都是绝无仅有的。”她的眼神逐渐清澈,在经过这些年之后,她终于开始了解眼前的男人。

  他是一个孤独的孩子。

  一个用金钱和无数的溺爱所培养出来的孩子,以他独特的方式去爱一件东西,或一个人。

  他渴望得到所有的注意力和所有的爱,所以不能忍受残缺或只是一部分,但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是完整的!

  于是他习惯于暴力的破坏!只有破坏才是一个可以得到完全的方式——只要破坏了,他的怒气便可以发泄,而且再没有任何人会和他争夺所有权。

  对人、对事,他的方式都是这样。

  他只是一个被孤独和不完整的爱所教导出来的孩子。

  她很遗憾自己无法给他所想要的!“我不会是你唯一值得骄傲的,你聪明豪达而且英俊迷人,有许多的女人为你着迷,她们可以为你付出全部,但不是我,我已没有完整的爱可以给你,而你无法忍受残缺,总有一天你会学着忍受,但不是由我身上。”

  “我好像开始了解了。”他微微苦笑,怒气和伤痛都已远离,留下的只有一种被洞悉后的黯然:“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

  他的语声乍然顿住,双眼直视自餐厅门口走进来的一对男女。

  叶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必他说她也知道那么清丽的女孩正是扣住他的人的金湄。“她很特别。””

  他没有回答,双眼直盯着他们,放出骇人的火焰——

  那是她昔日最恐惧见到的眼神!

  “不要!”

  她惊惶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不要什么?”他粗声粗气地问。

  “不要再重复一次我们当年的错误!”

  “什么意思?”虽然开口问了,但他的声音却明白显出他不想去了解,也无心去了解她的意思。

  “你的眼神。”她看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毒蛇猛兽一样:“每次你有了那种眼神就会使用暴力!那是行不通的!你不能指望任何一个女人会爱上一个嗜血的男人!”

  “我——”能说没有吗?

  刚才直到现在,他的确有一种冲动,想把金湄旁边那个温文的男人拖到外面去打一顿!

  林文豪蓦然抓起桌上的酒猛然大喝一口。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

  他所惯用的方式不能用,他的生活秩序大乱。

  他一直以为的爱不是爱,他一直追求的并不是他所想像的。

  那他要的是什么?

  爱又是什么?!

  “你倒是说话啊!”秦雪农不耐烦地催促着:“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的心里怎么想!”

  沈刚阴沉地望着他的妹妹。

  她到底期望他说些佬?

  “叶罗现在每天周旋在二个男人之间,而你却只是闷不哼声在一旁冷眼旁观,我真的不明白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你真要眼睁睁地看着再失去她一次?”她有些气急地嚷嚷。

  “念祖正在睡觉,别吵醒他。”

  秦雪农翻翻白眼:“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这样爱她和孩子却闷在心里十一年不哼声!你再这样下去永远也当不了念祖的爸爸!”

  他仍是沉默的,却在心里隐隐地抽痛起来。

  雪农没有说错,她所说的都是很可能不久后就会实现的事实。

  而他也很可能会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心爱的人走进结婚礼堂。

  “大哥!你——”

  飞鹰拉拉雪农示意她别再说了。

  雪农望着她的丈夫和大哥,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飞鹰上前拉拉沈刚:“我们出去走走吧!雪农可以在这里照顾念祖等叶罗回来。”

  沈刚有些犹豫,雪农朝他们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你和飞鹰去吧!省得我看了就生气。”

  “你妹妹是个泼妇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可清楚得很,快走吧!否则叶罗可能要损失一些摆饰了!”飞鹰笑着把沈刚拉出门外。

  夜凉如水,淡淡的月色泼洒在树叶上,泼洒在地上如同一汪银池……

  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小道上,这里是郊区,稀少的车声偶尔传来都显得有些唐突,除了少数昆虫的叫声外,这里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不知道从哪一间房子里传来了萧邦的小夜风,清清亮亮的,他想起那是叶罗过去总爱在念祖入睡前哼的,她清清亮亮的嗓音是那么温柔,脸上的表情是那么平和——

  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再哼那首小夜曲了……

  飞鹰在路旁的一截树干坐了下来,点着一根烟,燃烧的烟头在夜色里一闪一闪的好像天上小小的星星。他伸手张开他的手掌拦截住一抹月色。

  “你知道,爱对我来说就像这一抹月色,我深爱雪农,所以我只能一直张开我的手掌,这样我就能一直留住这一抹月色——只要我随着它移动。我也想紧紧握住,这样它就不会逃跑吧?但是我又很怕到时手掌中只会留下黑暗,就和原来一样,握住的只是一片黑暗。”

  沈刚倚在树干上,细细地数着天上稀少的星光。“想告诉我什么?你当了音乐家和导演之后就变得诗意起来了。”

  飞鹰轻笑:“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连手掌都不张开,那么你也只能看着月色落到别人的身上而永远也轮不到你。”

  “我知道。”

  “我不问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犹豫了十一年。你是雪农的大哥,也是我的,我了解秦家的一切,也许我将要说的话有些老生常谈,但我仍要告诉你:别让过去而阻碍了你的未来。”

  沈刚涩涩一笑:“说得像我从没试过似的,但是相信你也了解,有些事是无法遗忘或改变的。”

  “说得比我还陈腐。”飞鹰嗤道:“你的母亲去世了十多年,而我的父亲去世不到二年,我们都相当的遗憾——”

  “至少在他死前已得到你们的原谅,你们也原谅了他,而我并没有。”

  “你是在告诉我,你的母亲不希望你幸福?她不原谅你,你就没资格去追求幸福吗?”

  “……”

  飞鹰将烟弄熄,火光一闪之后,四周只留下淡淡的烟草味:“那你何必守在叶罗身边十余年?让彼此都痛苦是一件很卑鄙的事。”

  “你说什么?!”他微怒地开口,双手已紧握成拳。

  “别想说服我。你认为叶罗并不爱你,我的恋爱过程很精彩,我认得出什么是爱。如果她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让你待在她的身边十多年。”

  “她付我薪水,我是她的佣人。”

  “哈!”他不屑地嗤道,语气与他的妻子如出一辙:“她为什么不去雇个保姆?那至少不会让服装界那些人有那么多话题可说!或许过去你照顾她,但当她有自力的能力之后为什么还留住你?若真想报恩就不该还让你做佣人的工作,而是把你供起来当成菩萨来膜拜!但她没有,十多年来连结婚都留着你,宁愿忍受别人的闲言闲语而和你同进同出,若不是我太了解你,我还真会当你是性无能!”

  在飞鹰那毫不客气的攻诘下,他无言以对,忍不住逼迫自己开始深思。

  这十多年来叶罗从没提过那些流言,他知道会有,却不曾真正面对——即使是面对林文豪的侮辱,她仍面不改色地坚持留下他——

  她知道他不会找不到工作,会说法国话的人不多,他会在外面的世界活得很好,并非老迈无用。

  这是不是也代表了一种感情?

  “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些?”

  “因为我讨厌看到雪农每天长嘘短叹的,我更讨厌看到她为了你而每天茶饭不思,担心你没有幸福的未来,另外——”他滑稽地一阵傻笑:“她有宝宝了,那样对身体不好。”

  “真的?!”沈刚开心地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恭喜你们!”

  “谢谢!”他喜滋滋地回答,随即却长长地哀叹一声;“如果你再不加油你就惨了!”

  “怎么?”

  “你连雪农和雪航都应付不了了,我真不知道你如何去应付我的岳父,你的爸爸,他决定到台湾来了!”

  沈刚一阵僵硬。

  上回秦泰和夫妇到台湾来为了雪农和雪航的事忙得无暇去注意他,而这回——

  “你可以紧抱着过去的鬼魂不放,但我必须提醒你,未来的幸福就像月光一样,它是不等人的。”

  在将近一个月不断周旋在纪天扬和林文豪之间之后,叶罗感到自己全身的精力都已被压榨殆尽。

  现在的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不但是一场大闹剧,而且还是一出大悲剧。

  他们不断地追问爱与不爱,原谅与不原谅的问题,仿佛得不到答案就会失去生命的意义一样。

  对于这些,她甚至已经开始麻木,只想永远别再面对他们——永远!

  “叶罗。”文书小姐敲敲她开着的办公室门:“有你的访客。”

  “哦!”她掩面哀嚎一声:“不!别再来了!我快被逼疯了!”

  “是个女的。”

  “女的?”她放心地放下自己的手:“是谁?”

  “她说她叫Carol——”

  “Carol?!”她一惊站了起来:“她来做什么?请她进来。”

  不一会儿,Carol高挑美艳的身影已端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好久不见了,叶。”

  她打量昔日艳光逼人的Carol,她瘦了一些,脸上的脂粉淡了,透出一股温婉的雍容和哀伤。

  她有些讶异,不到二个月前她们在表演会中相见,她仍不脱当年那些微的霸气和骄蛮,而今天再见到她,她似乎变成一个饱经风霜的妇人了!

  “好久不见,Carol。”

  一时之间二人都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她们爱上同一个男人,却从未正面交锋过。

  她们在同一所学校念书,相识了数年,曾经深深痛恨过对方,而她们却不曾在一起好好说过一次话。

  Carol有些地朝她微笑:“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我以为你一个月以前就走了。”她脱口而出,然后惊觉自己的失礼,只好歉然一笑:“别误会!”

  “不会的,我只是来祝你和TenYang幸福的。”她有些微的黯然,显示了她仍无法释然的心情。

  “为什么?你苦革爱他十多年!”

  Carol苦笑:“而他苦苦爱你十多年。”

  “你我都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Carol讶异地望着她,眼神里透着不解:“为什么这样说?你难道不还不能原谅他?”

  “他不需要被原谅,天扬只爱他自己而学不会去爱别人。”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只是当年一直没看出来,他不爱任何人,只除了他自己。我只不过代表了他良心的一部分,他需要被他自己原谅而不是我。”

  Carol沉默,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戒痕,好半晌才幽幽开口:“我也知道,但是我还是爱他。”

  这回轮到她惊讶了,她不解地摇头:“我不明白,既然你爱他为什么还要签字离婚?”

  “因为我不要他恨我,而他已经恨我许多年了。”

  这就是身为专情的女人无可避免的悲哀!

  任何安慰的话在她们之间都只显得更唐突,叶罗只好避开她无用的同情直接开口:“那你打算怎么办?回法国重新寻找幸福吗?”

  她轻轻摇头:“我要等他,如果你不和他结婚,那么或许他还是会回到我身边的。”

  “如果他仍然不爱你?”

  “他不会爱我的,而且我也没有一个孩子可以留住他,但是他需要人来照顾他,或许他真正失去你之后会想到我。”Carol坦白地回答,没有一点虚伪的客套和迂回。

  叶罗满怀同情地瞅着她:“你在冒险!”

  “我知道。”她小声地回答。

  “为什么不替他生个孩子?”

  “我很想,我知道他一直渴望一孩子,但是——”向来开放的Carol脸微微地烧红:“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在一起了。”

  她一阵沉默。

  或许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Carol更爱纪天扬的女人了!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女,为他付出了她的青春、她的财富和她的自尊。

  她用她一切去买得一个男人,而他也只把那一切当成交易的一部分,自己却吝于回报——包括他的身体。

  叶罗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Carol的痴傻,但对这样一个把爱情当成生命的女人,她却无法不为她感到悲哀和不值!

  “你觉得我很傻?”她有些防卫似的问。

  叶罗无奈一笑:“我是这样认为。”

  “那是因为你并没有那么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人。”

  “忘了吗?我为他生了一个孩子,当年的我也以为可以为他付出一切,而我也做到了,到头来我却发觉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为了生活而撞得头破血流。”她自嘲地回答,却在心里想起沈刚,那时只有他还在她身边。

  “但是你现在有你的孩子和你的事业,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留下来。”

  她眨眨眼,很不能相信地重复了她的话:“留下来?”

  “留下来。”叶罗坚定的回答:“该为你深爱的再努力一次,让他知道你在等他,该是教会他如何爱人时候了!”

  她咬着下唇有些犹豫:“你不介意——”

  “如果我介意你就放弃回法国去吗?”

  “我——不。”她很平静地微笑:“这就够了。”

  Carol千恩万谢地离去后,叶罗不禁摇头苦笑。

  爱情的力量真的很不可思议,即使是单方面的爱也足以改变一个女人的一生,Carol的一切都为纪天扬而改变。

  她在受苦,至少在外人的眼里看起来是这样的,或许她自己也明白,但她却仍不死心地在苦难中寻找一线生机!

  桌上的电话蓦响起,她吓了一跳,从自己的思想中跳出来:“喂!我是叶罗。”

  话筒的彼方很兴奋地说了些什么,她几乎要拿不住话筒了!

  热泪涌进了眼眶中,她哽咽得说不出来,只是一直点头,直到话筒的那方很迟疑地问她她是否在听,她才想到对方并不能看见她。

  她又哭又笑地叫道:“我马上来!我马上就来!”

  她记不得她和念祖是怎么进疗养院的,只知道她挂了电话连皮包都没拿便急忙飞奔下楼,找到沈刚投进他的怀抱里。

  她没看见他那张惊吓得发白的脸,只是兴奋得又哭又笑地告诉他她在话筒中听到的消息,然后她便被他一把抱了起来,塞进车子里,飞奔到学校接了念祖便直接驶进了疗养院的车道。

  平日看起来暮气沉沉的医院现在看起来居然也有了生气,阳光突然变得无比的亮丽,树木也绿得昂然起来!

  他们冲进叶远山的病房,主治大夫和护士都含笑望着他们。

  叶远山半坐着,苍白的脸看起来有精神多了,他艰难的举起他的左手朝念祖招了招,颤抖的唇沙哑地吐出:“念祖……”

  她掩面啜泣起来,几乎不能自制,沈刚搂着她拍着她抖动的肩。

  念祖惊异地睁大双眼,握住了老人手:“外公,您会动了啊?您刚刚叫我了呢?”

  老人抽动他半边的脸颊,看起来虽然奇怪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笑容:“我会——说——话了……”

  主治大夫含笑拍拍叶罗的肩,她泪痕犹湿地转过来,笑容灿烂得像一朵春花:“谢谢你!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夫笑得更开心了:“别这么说,那是叶老先生自己的努力,躺了十多年还能再忧愁一半的功能是很少见的!等我再观察个二天,确定没问题之后你们就可以把他接回家了。”

  她笑着,情绪仍然激动,主治大夫和护士微笑着走出去,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念祖正和他的外公吱吱喳喳地说话,比手划脚,祖孙二人似乎对这种方式都很能适应。

  她的笑容悄悄地敛了起来。

  从她进门到现在,叶远山不曾抬眼看过她一次,他能开口了却也不曾唤过她一声。

  泪水再度滑落,这次却不是由于快乐,而是因为悲伤!

  这么多年来,她的父亲一直无法原谅她,他接受了念祖,甚至也接受了沈刚,却一直把她当陌生人一样看待。

  如果当年她听从他的话而把孩子拿掉,那么事情是否会有所不同?

  这是个无解的答案,因为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改变一切,而她也不曾后悔过将念祖生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个爸爸,但是他们都说……”

  “念祖!”沈刚大声阻止。

  但已来不及了,叶远山冷冽的眼神已在半空中和他的女儿摇摇相对,饱含指责!

  “妈?”念祖胆怯又心虚地偷瞧着她青白的脸。

  叶远山厌恶地调回视线面对自己的外孙:“没——没关系——再多告诉——外公一点学——校的事……”

  念祖犹豫而担心地瞅着她,她勉强露出微笑:“你陪外公聊天,妈妈出去一下。”她含泪踉跄地转身走了出来,沈刚紧紧地跟着她。

  “外公?你为什么都不跟妈妈说话?妈妈很想跟你说话耶!她刚刚好开心一直笑又一直掉眼泪。”念祖天真地看着老人的眼:“你是不是和妈妈生气?”

  叶远山沉默着,他知道叶罗不曾放弃过他这个老父,知道的女儿这十多年为了他的病而遍寻名医,是一件很值得他欣慰的事。

  但他是个很传统的人,他所不能忍受的是她当年所做污辱家门的事!

  他更不能忍受的是她没给孩子一个名份,后来结了婚却晚了那么多年,而且居然还离了婚。

  他不管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开放,只要是他叶家的子孙就不准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

  “他还是不肯原谅我。”她含着泪仰望走廊外的天空,声音微微哽咽却含有更多的绝望。

  沈刚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守护着她。

  即使明知道可以用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来安慰她,却是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他的母亲不也至死都没有原谅过他吗?他怎么能哄她,说那一切都不会发生呢?

  他了解那个固执的老人,他的心被传统的伦理观念紧紧地束缚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无法解放他自己的感情,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我并不意外,因为我爸爸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很难不感到心痛。”她轻轻叹口气,眼睛因陷入回忆而显得迷朦:“如果妈妈还在或许会好一点,她总说爸爸是块大石头,而她却有移石的本事,小时候每次我要什么都会先去向妈说,不管多么新奇,多么怪异,她总是能说服我爸爸,只有在对待妈妈的时候,他才会有那种难得一见的温柔,我十五岁那年她就去世了,临行前还是劝着爸爸不要对我太严——”

  她的声音慢慢褪去,只剩下那小声小声怕被人听到似的哽咽啜泣。

  他只能轻轻地揽住她的肩头,提供一个不索求回报的肩膀。

  就这样他们互相依偎着无言地彼此安慰,直到午后的阳光渐渐变得清凉,才知道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他们走进病房,老人和孩子都睡了,她轻轻将被单拉至老人的下巴处,凝视了他好一会儿。

  沈刚抱着念祖在一旁等着她。

  好半晌,她带着哭红湿润的眼睛和一身的疲倦走出了病房,沈刚仍是跟在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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