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来了一名意外的访客。
这天,只有水倾染单独一人在病房内,阳光透过没有拉起的窗子斜射入房,让她沐浴在阳光之下,倍感温暖。
正当水倾染眯着眼盯着窗外瞧时,她就这么大刺刺的走了进来。
“果然是你,难怪阿济要阻止我和你见面。”她一看见水倾染就说了这句话。
水倾染对于站在眼前的这名女子,有—种陌生而熟稔却有着更多畏惧的情愫。
“请问……你是……”水倾染下意识的抓着毯子,翕动眼睫,闪避着她的视线。
“我是你姐姐,叫水逸灵,你失踪了六年,终于肯现身了?”水逸灵唇角噙笑,有些嘲讽,却有着更多怒恨的看着她。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姐姐,这个女人是她姐姐!水倾染没有怀疑水逸灵的话语,只因她有着和自己相似却散发着刚强的面容。
那张脸她在镜中看过无数次,不会错认。
“我在说什么你明白就好。”坐上病床旁的椅子,水逸灵打量着病房内的摆设,从辛济清为水倾染带来的书到花瓶里的桔梗,她冷冷牵动唇角,“阿济倒挺有心的。”
“姐姐……”水倾染不由自主的怕起水逸灵来,感觉胸口有股巨大的压力袭上,于是她开始以深呼吸来纡解那股压力。“我……”
“怎样?”水逸灵冷沉一笑,让水倾染觉得好冷。
“你好奇怪……”水倾染被她无形的气势给压迫着,做再多的深呼吸也没用。
她虽然没有什么专长,但对于感受别人的情绪转变很敏锐,水逸灵外显的情绪像锐利的冰刀,直射向她。
“我不奇怪,一点也不奇怪!”水逸灵皱眉朝她低吼。“奇怪的是你!”
水倾染有种不安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姐姐,你还好吧?”
“我很好!”水逸灵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朝水倾染大吼起来,在看见水倾染惊恐的表情,她才喘息着白手提袋中取出一小罐药,颤抖着倒出几颗,没有和水就直接吞。
水倾染吞吞口水,看着水逸灵怪异的行止,怎么也不觉得她很好,但她聪明的住口,对应情绪失控的人,不该再加以刺激。
吃完药的水逸灵情况更严重,她倏地起身,原本搁在她腿上的提袋跟药散了一地,水倾染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逃,人就被水逸灵压倒在床上,她的头撞到墙壁,痛得她眼含泪水。
“姐姐,你……”想要推开她,却发现她压着自己受伤的右手,让她痛得流出泪来。“放开我……”
好恐怖!好恐怖!为什么……为什么姐姐要……
“告诉我为什么你还要出现,我不是将你锁得好好儿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会出来跟阿济在一起?为什么?”水逸灵的脸孔狰狞,变得很可怕,水倾染完全弄不懂她在说什么。
对于她怪异的行径,只感到害怕与突兀。
“我……”水倾染的头好痛,面前水逸灵尖刺的火气让她无力招架,脑海里开始有一些画面出现,这回的画面是清晰又可怕,是她最不愿回忆起的丑恶事实!
“不……不要……姐姐……不要……”水倾染在水逸灵身下无力的呻吟着,抗拒着,“不要用这种方式让我恨你……”
“恨?”水逸灵抖个不停的双手掐上她的脖子,“说到恨,我才是最有资格恨的那个人,你不明白……你永远都是那样的单纯无邪……”
“姐……”水倾染无力的双手握住掐着自己脖子的水逸灵的双手,眼里盛满痛苦。“我……不知道……不知道你也……爱着阿济啊……”
“不知道?你就是这点最可恨!”水逸灵加重手劲,几乎夺走水倾染的呼吸,“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将我最想要的一切夺走!水倾染……你不愧是我妹妹啊!
呵呵呵……呵呵呵……”
“唔……”她……快不能……呼吸了……
水倾染使尽吃奶的气力才勉强为自己挣得一丝呼吸的空间,她的胸口好痛,肺像要烧起来似的,“姐姐……我……”
“我要把你锁起来,对,要锁起来,阿济就会变成我的,我会将小耀也当成自己的儿子来养……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水逸灵突然松手,坐在水倾染身上,抱着自己喃喃自语。
“可是他不爱我……他从来不正眼看我,我水逸灵哪点比不过你……为什么他的目光只停留在你身上……好痛苦……好痛苦,我不要这样……我也要让他尝尝我尝过的痛苦……我要他尝尝我的痛苦……”
水倾染猛烈的咳嗽着,不停的喘着气,想逃却因水逸灵仍坐在自己身上而无法动弹,她捂住自己惊叫出声的嘴,惊恐的看着水逸灵,被恐惧所主宰。
“水倾染,你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是我妹妹呢?”水逸灵喃念到一个段落,突然又揪住水倾染的衣领,大力的摇晃她。
“我……”我也不知道啊!
水逸灵的力气不像一般女人会拥有的,让水倾染怎么也拉不开她的手,而她的表情太过骸人,让她不由自主的合上眼不去看她。
“你敢不看我!是不是瞧不起我!是不是在嘲笑我!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幸福的,你敢看不起我,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把你锁起来,锁起来……让阿济永远找不到你,让你永远回不到阿济身边。”
“不……不要……”过去的记忆汹涌而来,她不愿再过那种没有记忆毫无自我的生活!
“不要你也得要!”水逸灵特地挑这个时候来的原因便是看中没有人会在水倾染身边。
“不!”她不要再离开她的丈夫和孩子了!不要!水倾染挣扎着想要推开水逸灵,这回她的挣扎起了效用,水逸灵差点被她推下床,但她及时稳住,捉任水倾染的头发,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
水倾染躲避不及被打个正着,不小心压到叫唤钤也没有自觉,只是一直想要挣脱水逸灵的掌控,逃离这令她窒息且害怕的人。
“你逃不掉了……我要把你锁起来,锁起来……”水逸灵捶打着水倾染、拉扯着她头发的力道完全没有控制,每一击都让水倾染觉得自己接近死亡边缘。
“锁起来……不让阿济找到你,他就会痛苦了……他就会像我一样痛苦了……”
“救……救命……”谁!谁来救她?救她!
阿济……
接下来的事,她不太记得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听到“伦敦铁桥垮下来”这首歌,至于水逸灵以及外在的事物,她完全没了印象……
***“伦敦铁桥垮下来,垮下来,垮下来……”
朦胧间,她听到这个旋律,这个让她安心又担心的旋律,原本拿来作为床头音乐的它,再也不是让她能入睡的歌曲。
“嗯……”她皱眉,不料却引起头的疼痛,脸颊肿痛,而头皮像是被人硬扯了下来一样的刺痛。
“别皱眉。”有人抚平了她的眉心,亲和的男中音让她不由自主的松了眉头,但那疼痛仍是挥之不去的令她觉得困扰。
“没事了,没事了……”男人安抚的声音让她想看看这个人是谁。
她吃力的张开眼睛,被白光弄得睁不开眼,不停舞动的眼睫,眨出了泪水,也眨回她的清明视线。
只见原先在自己眼前那团黑影渐渐清晰变成一张熟悉的脸孔时,她慌慌不安的心跟着安定下来,瞧见他忧心不已的眼眸,想给他一个笑容,但一扯动唇角,脸上即传来痛楚,让她的笑容扭曲成十分可笑的弧度。
“阿……济……”她困难的唤着男人的名字,发现她连动都很困难。
“醒了?”辛济清握住水倾染的手,大掌轻抚她的眼角,拭去她眼里的泪水。
“好痛……”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会……
“忍忍,麻醉药退了是会痛一些。”辛济清疼惜的望着她,出口安慰。
“我怎么了?”水倾染轻动唇,努力不让自己动到脸颊说话。
“水逸灵来过。”辛济清短道。
今天下午他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完全没有想到水逸灵会变得如此恐怖,而当凡恩用电脑查出离纽约不远的一家精神疗养院有水倾染的入院资料,也查出是水逸灵让她入院时,才知道一切的主使是水逸灵。
水倾染听见水逸灵的名字有如听见牛鬼蛇神般的一震,所有恐怖的回忆全数回笼,让她说起话来结结巴巴,逸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她……她……她……”
顾不得自己的伤,水倾染捉住辛济清的手,想问她身在何处,却又害怕的不敢问出口。
“她在精神科的病房里。”直到院方的人请来精神科的医生为不停大吵大闹的水逸灵注射镇定剂时,辛济清他们才知道水逸灵患有躁郁症。
她在纽约求学的时候就习求助于心理医生,接受固定治疗的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她有躁郁症。
“她……她来找我……要伤害小耀……我才会……才会跟她走……”水倾染解释着,她只要一想起那时水逸灵想要伤害小耀,就忍不住打颤。
“嗯。”辛济清拍拍水倾染的肩,“我明白。”
水逸灵每年会来纽约,一是为了稳定她躁郁症的病情;二是为了催眠水倾染,不让她有任何的机会想起过去或是离开囚禁她的疗养院。
而辛济清才明白自己有多么的受“欢迎”,水逸灵对他的痴恋竟让他尝尽失去所爱的痛苦。
他不想冷酷的说造成今天这种情况完全是水逸灵的错,事实上,他也要负上一部分的责任。
“姐姐她……她喜欢你……”水倾染落下泪,分不清是伤口的痛还是自己的心痛。“她说她很爱你,所以她恨我……恨我夺走你……她也恨你……恨你……
让她这么痛苦……”
水倾染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但她怎么也不愿意出让自己的丈夫,可一想到因为自己而让姐姐变成这样,她就歉疚难当。
“我知道。”辛济清擦去她的泪,“是我不好,一直忽略逸灵昭然若揭的心意,才让她因爱生恨。”
“如果不是我,她也许不会这么痛苦……”水倾染抬手摸着辛济清的脸庞,“但是我还是自私的,我不会因为对她有歉疚感就把你让出去,正如你也不会因为姐姐也爱你就对她心软回应一样。”
字里行间,水倾染的独占欲显露无疑。
“水水?”辛济清凝望着她,有些惊疑。“你……”
水倾染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说他不怨恨水逸灵是假的,若不是顾及水倾染,他会向水逸灵采取报复手段,不论她是不是有病。
这样的自己,有水倾染相伴,是他这辈子的幸运。
“嗯?”水倾染察觉他的疑惑,迎上他的眼眸,反握住他的手,力道不大但感觉得出她已用尽自己的气力。
“你怎么了?”见她握着自己手的方式,让他回想起自己要从日本到美国念书时,她死命拉着自己的手,明明眼泪早聚满眼底,就是强忍着不掉的模样。
“你……你可别真的去找姐姐哦,不然我就带着小耀离家出走。”水倾染轻轻柔柔的威胁着。
辛济清激动不已的捉住她的肩膀,她发出一声痛呼,他才放轻力道,不确定的喊着:“水水?”
“嗯?有事就说呀。”水倾染想给他一个笑容,但脸上的伤让她无法如愿。
“你知道我是谁吗?”辛济清正经的问,克制自己别那么兴奋。
“我的丈夫,我儿子的父亲,我的学长……我们结婚很久了,你没忘吧?”
水倾染柔声回道,语间是满满的幸福。
当年可是她辛苦倒追才将辛济清追到手的,她可不允许辛济清忘记。
“你还记得你失踪六年的事吗?”那楚楚可怜的水倾染如同流水般流逝,眼前的水倾染渐渐变成他记忆中的水倾染。
那荏弱却固执不服输、温柔却不过度胆怯的水倾染,不带一丝楚楚可怜的气息。
二八年……“水倾染咀嚼着这个数字,缓然颔首,”我记得……但是,我只记得自己当了游民,被你找到,又被你精神虐待,还有……你没有跟小耀说我是他亲生母亲……““精神虐待?”辛济清扬高声音,显然对这个名词颇有意见。
“不然是什么?”水倾染一想到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没有一丝爱怜,只有恨意的时候,就忍不住出手捏住他的脸颊,这一动,她的头又痛了起来,让她不得不放弃捏他的动作,用眼神瞪他。
“水水……你真的是水水!”辛济清欣喜若狂,忘却水倾染仍挂病号的抱住她,弄得她痛叫出声,只差没昏倒。
他连忙放开她,将她安置好,“对不起,我太高兴了……你终于想起所有的事情了。”
水倾染心一软,明白辛济清这六年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辛苦了!”
“不辛苦,小耀很好带,他是一个乖孩子。”辛济清含泪笑望,睽违六年的爱妻终于又回到自己身边,人生,夫复何求?
“那你要跟他说我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回来了哦!”水倾染与他十指交缠,适才情绪的发泄过后让她累得只想睡觉。
“嗯。”辛济清伸手抚上她的脸,“睡吧。”
“你会不会在我身边?”水倾染没什么安全感的问。
“会。”辛济清毫不迟疑的回答。
水倾染闻言方安心地沉人梦乡,辛济清就这么守着她,见她熟睡,才悄然松开两人交握的手,起身离房。
“她醒了?”凡恩和向湛云站在门外低声交谈,见辛济清出来,便问。
“嗯,醒了又睡着了。”辛济清轻合上门,“逸灵的情况如何?”
“吃了药后安定很多。”凡恩一想起水逸灵的模样便皱眉。
“水家的人早就知道逸灵有躁郁症,说她是自我要求太高才会让自己无力负荷,在医生的治疗下几乎痊愈,却没想到她会对自己的妹妹下毒手。”向湛云负责跟水家的人交涉,一脸不屑的说:“啧!也不想想是谁在逸灵国小毕业的时候就把她丢去日本,让她一个人在那边当留学生,对她几乎不闻不问的!”
水逸灵待在日本的时间比他们这些人都长很多,向湛云和辛济清都是高中才到日本留学,大学再申请到美国来念的,而水逸灵则不然。
像他们这种背景的人被丢到国外留学是常有的事,可是每个人个性不一样,适应度也不一样。
水逸灵是个倔强又好胜的女孩,总是将自己脆弱的一面隐藏起来,又不懂得适当的宣泄,久而久之累积下来,造成现在这个景况也令人不胜欷吁。
他们几个人结识十几年,就算与水逸灵不亲近,也会因为这些年来的相处而为她感到难过。
不过感到难过不等于他们会全盘原谅她做出的事。
“重点是什么?”辛济清微扬眉,问道。
“重点是他们希望接水逸灵回新加坡,并且希望我们不要报警。”向湛云没有大惊小怪,大户人家习惯无视法律私下解决的行径,他见惯了。
“我们没有报警吧?”凡恩好笑的问。
由于水逸灵是精神科的门诊病人,因此医院只将她交给精神科做处理,其他的就让他们自行解决。
“医生怎么说?”辛济清眉头渐锁,思量着什么。
“说她受到刺激,导致情绪失控,得休养一阵子。”凡恩也不知道医生口中的休养是要水逸灵进疗养院还是要她暂停工作散散心,他头一次觉得医生讲的话让他无法理解。
“水家有说派谁来接她吗?”据辛济清所知,水家除了水倾染与水逸灵最为亲近外,父母亲不管事,剩下的就是一堆亲戚,不过那些亲戚连水倾染都对他们没有好感,更何况是水逸灵。
“她大伯父。”向湛云的表情更加不屑了。
“不好。”辛济清拿出行动电话,才要拨水家的电话号码,即被向湛云阻止。
“我回绝他们了,跟他们说这儿有你会处理一切。”
“多谢抬举。”辛济清白了他一眼,自己对水逸灵现在是毒药非良药。
“他们很高兴,还说希望逸灵重掌水家的日子快些到来。”向湛云冷冷一笑。
“水逸灵在水家是什么地位啊!”凡恩听了,只觉得两位好友对水家的人没有什么好感。
“好用的工具。”向湛云不加修饰的说。
“阿向。”辛济清看了他一眼,“是有经商天分的继承者,她会变成这样,或许水水也得负责任。”
“阿水?”凡恩讶然的盯着辛济清,再看眼赞同的向湛云。
“因为阿水是扶不起的阿斗,就像我们,拥有的天分是经商之外的,所以重担全落在逸灵身上,现在想想,她还挺可怜的。”向湛云颇有同情心的叹着气。
“水家都没人材了吗?”
“凡恩,我们华人会希望自己的家业由直系子女继承,不希望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家业被其他的亲戚给瓜分,所以身为继承人的子女自小就开始接受未来接掌事业的教育。”
“这是什么八股观念啊!”凡恩无法理解,“如果自己的孩子没有天分,那不形同将自己的事业交到一颗炸弹手上?”
“是呀,但是我们还是深信由自己的儿子来接手会比交给其他人来得好。”
辛济清苦笑,他就是那种“炸弹”。
“这正是所谓的‘传承’。”向湛云补充道。
“那水逸灵是自愿当‘传承者’的吗?”凡恩有些同情他的东方友人们,原本讨厌水逸灵的他,也有点同情她。
“这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我们不是她,无法明白她的心境。”辛济清淡然一笑,“我唯一知道的是,水逸灵不会喜欢回到新加坡去的,那么,照顾她的责任便落到我和水水头上,而她伤害了水水,又绑架她害我失了妻子、小耀失了母亲六年之久,让我很难对她产生任何的怜悯心态……真伤脑筋。”
要他对“凶手”做良好的处置,难倒他也。
“医生有说过她的情况不适合居家休养,因为她随时有可能会攻击人。”凡恩后知后觉的说出医生说过的话。
“那我只能找一家设备好的疗养院让她休养,再找看护照顾她,定期去探望她。”这是辛济清所能做的最大让步。
“我来找吧!”凡恩自告奋勇,见到好友用奇怪且富深意的眼神看自己时,他连忙否认,“我只是比你们还熟纽约,因为我是‘纽约客’啊!”
“我们说了什么吗?”辛济清微微一笑,眼眸流转着浅淡的纠葛情潮。
“你要找就让你找,反正你是土生土长的‘纽约客’。”向湛云好笑的敲敲凡恩的臂膀,“我先去接Sunny和小耀。”
“我去看水水。凡恩,逸灵的事就拜托你了。”辛济清转身进病房。
“嗯。”凡恩笑了笑,拍拍自己的胸脯,“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