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回最初的崖底,寻到昨夜避风之处,容灿将她安置在一块突起的壁石上,不等她坐稳,顺手便往她腰间探去,找到了她之前用在他伤上的那瓶透明膏药。
「我不穿、不穿不穿!」她难得使小性子,俏丽的脸蛋有了女儿家的神态,尚未察觉随身的膏药已落入他手中,只顾著使劲脱下披风。
「还给你啦!」掷来的披风正巧挂在容灿肩上。
下一刻,她让一股力量推进,上身压入男子壮阔的胸怀里,一只大掌揉著柔软的发丝,温柔又不容挣扎地按住她的後脑勺,她的额抵著他的肩胛,鼻尖尽是他的气息,耳畔隐约有著他的心鼓声,咚、咚、咚……一声声,与自己相合。
幽幽又是低叹,所有委屈彷佛一下子离得好远,远得无力去记取。
背部透出温润的清凉,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她才恍然顿悟--
他粗糙的五指正碰触著她的裸背,以轻柔的劲道将膏药在伤处上推匀开来。
心跳没来由地加促,脸发热,终是明了了自个儿的心思。
她喜爱他,是真心真意的喜爱,单纯的男女情怀。
自长江水畔因误解而相遇,她以捉弄他、撩拨他为乐,以为只是爱见那因她苦恼而阴郁的神情,却不知是为引起他的注目,在他心田留下些许痕迹。
直到两人分离了一季,才懂得一天不见一天念的相思。
然後是坠落山崖,他飞下提住她的衣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寸翻腾著无限柔情,酸楚得教她不能自持呵……
终於,她明了了,知道心之所向。
温驯地靠在他胸墙上,可能是药效也或许是那五指隐藏著魔力,背上的疼痛大减,随著他的轻抚,她浑身温热,发出小猫般的呻吟,情不自禁地想往他怀中钻去,身子却让人推离。
「别乱动。」他口气不佳,动作却十分温柔,将披风再度罩住她的肩头。
她小脸微仰,美眸如醉,情意横生地望住他,乖顺得如同小羊,任著对方摆布自己。
当容灿的长指正欲从系带上缩回,她忍不住、也不懂得隐忍,感情是汹涌的,无力控制的,它们猛地泛滥开来,已将她淹没。寄附於情,随心所欲,她上身往前微倾,让柔软的小嘴去吻住他好看的唇形。
这一惊非同小可。
容灿措手不及,两片薄唇已教她衔住。
心如擂鼓,手掌该推开那一身的柔软,却该死的不能动作,两颗头颅亲密地靠著,他瞧见她又密又翘的眼睫,轻轻颤抖,瞧见她的蜜颊嫣红似醉,下意识,他合上双眼,唇齿间沾染了她嘴中蜜般的香气,再也、再也不能无动於衷了。
这个吻由她主导,嘤咛一声,两条臂膀攀住容灿的颈後,她的齿轻轻啃著他上下两片唇,舌尖却轻轻试探,然後顽皮地闯进,加深了两人的接触。
身躯像是著了火,容灿张口含住她的小舌,这一刻的缠绵如梦似幻,他跟著感觉走,情欲凌驾了理智,整个灵魂彷佛高高升起又急速跌落,没有丁点安全。
猛地,他推开她,双目闪烁清冽的光芒,胸口起伏喘息著。
「你对我下药?」没头没脑地蹦出问题。他并非柳下惠,也曾多次与女子温存,只是他从未如此沉醉,仅是一个吻,已令他心中大乱。
此时,她的脸蛋与名字相符,滟生,艳生,艳丽横生。
「下药?」她露出一朵娇憨的笑,「灿郎……你在说些什麽?」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麽?见她舔唇的小动作,那玫瑰色的小舌惹得他几要发狂,彷佛回到血气方刚的少年时岁,轻易地受人撩拨。
「你是什么意思?」他音调微哑,大掌隔著厚实披风握住她的上臂。
她笑著,甜腻柔软,眸光似水在他五官上穿梭,沉吟片刻才缓缓放口。
「记得坠崖时,我同你说了些什么吗?」她稍顿了顿,吐气如兰,「这件事很重要的,我想了好久才知自己心意,灿郎……你要记在心里不要忘记,我想说……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没办法的。唉,我喜欢你呵……」
一个女子正对他示爱!示爱呵--
容灿听到胸肌下心脏的跳动,快得不可思议,他想,他是相信她的话的,因为那双温柔得似能漾出水来的明眸,因为她坚定又单纯的神态。
但,他该要有怎样的回应?
喜欢她吗?如此的感觉是相互的吗?他无法言明,无法厘清,只是极不习惯对她的情愫凌驾理性,他惯於掌握一切,但自从识得她之後,已有太多莫名的情感支使他,这教他不安。
「你对多少男子说过一样的话?」他不是想问这话的,可是却控制不住,黝黑的眼对入她明媚的双目,想探出最真实的灵魂。
「就一个,我心中喜爱的人。」她看著他,芳心可可。
「那赛穆斯呢?他会唱苗族情歌、会吹笙弹琴给你听,你为何不去喜欢他?」天啊!就是这种莫名的情绪,又酸又闷。他一恼,眉头不由得皱起。
「你怎知他会?你们俩不是才见过一次面?」
容灿抿了揭唇,粗声道:「我自然知道。」
咯咯笑著,她眨动眼睛,不再去追究,小手自然地揉著他的眉心。
「他会弹琴吹笙、会唱歌跳舞,那又如何?他会的我也会啊。我是喜欢他,可那种喜欢跟这种喜欢又不一样,我的心里就只一人,可不是赛穆斯。」
「所以你喜爱的人是我?」他音调低沉,不像询问,如同自语。
她点点头,尽管内心有了女儿家的羞涩,一双眼仍晶莹地望住他。「没办法的……我喜欢你,你要记住呵。」
「可是我并不喜欢你。」他直直断言。
并非真不喜欢,只是他不确定对她的感觉,在喜欢与不喜欢之外,彷佛还有更深刻的东西。
「我知道的……」她微微一笑,又微微一叹,「你只喜欢你们汉家的姑娘。那些姑娘温柔贞静,美丽可人,懂得好多我不会的东西。唉……我知道,可是没有办法呵……」那神情既苦恼又甜蜜。
闻言,容灿怔然,不懂方才的言语是否伤著了她,他自己亦是处在混乱当中,眼下这一团乱,急需独处的空间来思索。
放开双掌,他旋身踏步而去,在一段距离外坐下身来,不发一语,然後两人便各据一方,任著空气静默地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当沐滟生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身旁已燃起温暖的火堆,几串烤鱼插在地上,天色黑沉,映照的火光驱走所有寒意。
反射地搜寻他的身影,不远处,他仍迳自独坐,不知他有何心思。
静静吃著小鱼,她并不後悔对他表明情意,真正对一个人用情,便该坦然。
况且,他不是全然无情的,要不,他不会替她上药,不会为她生起火堆,不会怕地挨饿,留著这几串烤得香酥的小鱼,更不会为她带来一把三弦苗琴。
不是无动於衷啊!
心绪柔软,她解下那把苗琴怀抱於胸,素手撩拨三弦,清韵的琴声荡在静寂里,让那独处的男子侧耳。
一段琴音流泄,在月夜朦胧中她扣弦而歌,那是她最爱的曲调,最爱的词境,映出最深的情思,听她缓缓唱著--
我迷了来我知道,
我也知道我是迷了,
我迷了,不知迷哪一窍?
我迷了,情人哪里恁知道?
我迷了又醒了,
醒了又迷了,
迷了醒,醒了迷了难分晓。
细想想呵,醒了不如迷著好。
崖底的第二夜,依旧是琴声泠泠、一曲幽幽。
而这一对男女,却是心绪随著琴韵、随著曲意,翻转低吟、兀自不休。
☆ ☆ ☆
安然地度过这夜,沐滟生的伤复原良好,而容灿也不提攀崖上跃的捷径了,事实上,自昨夜後,就没听他开口说话,连目光亦在闪躲。
两人依循水流方向步行,这会换成她跟在他身後,闷死人的沉默横在中间,她想了一早,脑筋算计著该如何打破眼前僵局,却是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望著他宽厚的背脊跺脚兴叹。
「唉啊!」她想得出了神,地上多砾石,一个没注意绊著脚,身子往前扑去。这一摔,没疼没痛的,结结实实又妥妥当当地跌进容灿伸长的双臂里。
「灿郎……你心中不痛快吗?为什么不说话?」天赐良机,她又扮起柔弱来了,软软瘫在他胸上,用那柔腻死人不偿命的语调,「唉,你总爱生气,我是知道的……」
确定她无损伤,容灿冷下口气,「我没生气。」想将她推开,要她自个儿站立,她却如无骨模样,脚步虚浮,教他不得不继续支撑著。
昨夜至今,他一直思索,她的话一遍遍在脑中回旋。
对她,他有了异样的心思,连带出多少莫名之事,归结而起,是因他对她有了男女之情吗?
这般的体会令他骇然,毕竟,他不是易受感情支配之人,要面对最赤裸、最柔软的情绪,他难免要惊疑,难免尝试著排斥,唯有时间能缓和。
「灿郎,我好困好累……我走不动了。」她故意咳了几声,虚弱又无辜地眨著眼,「可能是昨日感染风寒,都是你,硬要人家脱掉披风。」未了又是轻咳。
对她的伎俩,他心知肚明,毕竟遭受她多次的捉弄,不精也练得精明了。微微沉吟,他不愿戳破,却是转过身躯让她贴在身後,一把背起了她。
「呵呵……」耳畔传来她的娇笑,温暖拂过容灿的鬓发。
「困了就睡吧。」他表面依旧冷静,内心则因那柔软的碰触热了起来。
「呵呵呵……」她戒不掉爱笑的习性,蜜颊贴著他的颈项,满足地低喃,「灿郎,你待我真好,我心中可欢喜了。」
他背著她稳健步行,仍是不多语,但沐滟生岂会罢休,两只霞袖悄悄地圈住他的颈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他略长的发。
「那一夜在枫林湖畔,我等不到你,便时时在江边徘徊,心想,总会再见你的大船,终会再见你的面,可是我等了好久,总教我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她合著眼叹息绵邈,「呵呵,那些都不重要了,因为你来了。」
他步伐微顿,沉静地道:「我并非为你而来。」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她不以为意,说著一贯的词:「你总爱说反话,我是知道的……这几日我并未见著那大船,你不是同那夥人来的,是独自一个人跑到这寒天冻地,灿郎,你为的是什麽?莫不是……因为我?」
她猜测之神准引起容灿淡淡的气恼,有些恼羞成怒,嘴上自然而然做出反驳,冷哼一声,「我提前来此,为的是接应大船上的弟兄,再过几日,我亦要与他们会合,可不是为了你。」
他的话半真半假。阎王寨欲新入一批兵刃,几日後,漕帮弟兄将前来内地取货,水运至两湖,再分批改走陆路回阎王寨。此项任务原由容灿主导,提前来此,因由皆她,而今见她安全无恙,那股忧心情怀已得舒解,他也该离去,待与弟兄会晤,再商议滇门之事。
楚雄是个祸端,已培植出的势力不容小觑,这一切实是滇门内部派系的倾轧,但为了她,一朵滇门火焰花,他竟动起较劲的心思。
沐滟生不再同他争辩,她极是珍惜这般的时光,伏在他肩背上,偶尔逗著他说话,他不愿出声,她便自顾地歌唱,一曲曲,不仅是苗族歌谣,还夹带其他部族的曲调,她音色如此美好,容灿下意识移动步伐,神智却沉浸其间。
约莫半日,水流面幅开阔,两旁的崖壁已见低缓,日光较易射入,壁岩上的雪尽融,尚有几株细木在石缝中求生存。
「灿郎,累不累?你放我下来休息吧。」她软语著,小手想为他拭汗,碰触到的却是一片乾爽的宽额。
「别乱碰我行不行?」他峻颜微侧。
「唉,我喜欢你,没办法的……」她无辜地叹息,勉强将手缩了回来。
沉默片刻,容灿主动启口:「我不觉累。」
她俯在耳边吐气,故意搔得他耳後敏感,「你内力好,背著我走这大半路程也没流一滴汗,唉,可是你不累,我可累啦……灿郎,人家肚子好饿。」
「我估计再两个时辰就能出去,现下若停下休息,待天色一晚,你我又得在此处过宿。」他冷静分析,步伐依旧稳健。
「我肚子饿……」艳红的小嘴几要贴上他。
容灿仍是不为所动。忽地,颈侧湿润微刺--
「你做什麽咬我?」他扬声喝道,终是顿下脚步。
「我肚饿,当然得吃东西了。」丢下话,她再次进攻他的颈项,又吮又舔,当那是好吃的食物一般,烙下一个个炽热的吻。
「你……做什麽?沐滟生!」偏开头闪躲,她的霞袖却紧紧抱住自己。
他愈躲,她愈是故意,反正她看够这个男人发怒的模样了,他凶任他凶吧。
玩得兴味,她檀口一张,将他的耳垂含在嘴中,舌尖轻佻地逗弄著。
「灿郎……你真好吃……」
猛地一股力量挣脱束缚,容灿甩开了她,胸口高低起伏,他气息浑浊,双目闪动锐光,狠恶地瞪住跌在地上的女子。
「你就这么不知羞耻吗?」大掌拭掉颈部和耳上她留下的湿润,容灿也不懂为何发脾气,或许是因她的感情太明显、太轻率,让他心难断定,面对她轻佻的亲近,他在顺遂欲望与抗拒中挣扎,才会浮躁如此。
她顺势半卧,艳丽的唇边绽著笑花,「我不是你的汉家姑娘,喜爱一个人,想看著他、亲近他,想对他坦白心中情意,这是好自然好自然的事,管什麽羞不羞耻。若是爱著他,又不敢告诉他,那是胆小,是真正的羞耻。」
她盈盈起身,盈盈走到他面前,一双眸盈盈地看著他。
「灿郎……为什么害怕我的爱?」
容灿无法回答,迷惑地跌入她明媚的眸光中。
害怕?是的,他在害怕什么?
她是媚然的、热情的、难以掌握,明知危险,明知不该招惹,她却如磁石般该死的吸引他,矛盾呵……
他唇边逸出一声低叹,头慢慢地俯下,不由自主想去印住那点爱笑的红唇。
她柔顺地半合星眸,小嘴微启,身子柔软地向他倾去。
两唇已要相衔,周遭的气流却倏然异动,多年的临敌经验,容灿由迷雾中清醒。
他身躯陡旋,利眼搜寻四周怪异之处,前方的动静引起他俩的注意,容灿反射性地将她推至身後,整个人处於戒备中,蓄势待发。
空气如满弓的弦,忽闻一沉厚啸声划破天际,一对中年男女由高处的石壁连袂而下,几个起落,稳稳立在容灿面前。
「阿爹!姆妈!」沐滟生娇声唤著,音扬愉悦,脚步越过容灿,像蝶儿似地飞到娘亲身边。「你们怎麽来了?」
「还说!姆妈让你吓死了,这时期不平静,早教你别跑出来,你偏偏性子野,没一刻安分。」霍小乔在年轻时曾名留中原武林,以一对薄刃钢刀和惊为天人的美貌声噪江湖,人称「双刀艳半壁」,如今那双刀已在小澜思手上。
她已届中年之岁,风韵犹存,与沐滟生比肩而立,倒像一对艳容相照的姊妹花,说话时,她的语调亦带相同的软腻。
「澜思说你掉下崖谷,闹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她和赛穆斯直接下崖寻你,我和你阿爹则沿著谷口寻来。」那忧心之情轻易可见,她抚著女儿的颊,责难地说:「阿女阿,唉……可真把姆妈吓死了。」
「对不起啦……」她扮乖,爱娇地笑。忽似忆及了什么,她神情稍整,向容灿望了望,然後转向一旁的爹亲,温言解释,「阿爹、姆妈,他是灿郎。孩儿让玄风堂的人打下山崖,是灿郎救了我,之前对付『陇山双枭』,他也曾出手救过澜思,这次要不是他,孩儿也没命活到现在。」
阿爹虽嘴角噙笑,神色却是阴沉,她瞄向娘亲,後者目光直视容灿,瞧不出思绪。直觉有些不安,她缓缓加了一句:「阿爹,灿郎不是敌人。」
趁著那对母女谈话之际,两个男人已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神情皆是高深莫测,心底各自有了计较。
容灿感觉不出善意,男子细眯的双目中,闪烁凛冽的冷意,完全不似他的女儿,总是笑眨著一对美睥,水亮亮的,艳丽无端,很显然的,她由母亲那儿遗传到姣美的容貌。
「他不是敌人,是可以利用之人。」沐开远音调极是厚实,自有一股威严,他说著,视线仍锁定容灿,见他峻颜不显惧怕,眼中锐光沉稳凌厉,不由得令他忆及二十年前的自己。
他们皆以苗族话语对谈,听闻阿爹如是说,沐滟生识势甚快,知阿爹定有计谋,她以为容灿不懂苗语,心中惊忧,改以汉语又道:「阿爹,他不是敌人,他救过澜思和我的。」
「他本就该救。他若没救,我会杀他。」
他摸摸女儿的头,安抚地道:「阿女,咱们要他的火药,要那个玩意的精密制图,他的大船齐集配备,不只火药大炮,连西洋火枪和霹雳弹都有,为了滇门,阿爹定要得到这些东西,你莫要忘记。」暗地里,他对容灿和漕帮已多有注意,花了不少心血。
「您不是为滇门,是为了门主之位。」她轻喊,小脸微白,手指扯著爹亲的衣袖,一边求助地望著娘亲。
「你爹会有分寸的。」霍小乔与丈夫站在同一立场。
沐开远沉声又道:「念在他救过你们,我不取他性命。我仅想拿他做为交换,要他的手下拿火药与大炮的制图来赎。为爹办事你向来尽心,这回将他引到此地,你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你就别管。」
「阿爹,您要什么我定会为您取来,又何需要这种方法?」
沐开远不做答覆,动作如魅、手起手落,沐滟生根本不及反应,肩头已教亲爹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灿郎,快走!」她以汉语大喊。
「放开她!」见她遭制,容灿亦是惊愕,出手便要相救。
一直等到容灿凌劲的掌风逼到面门,沐开远才起手回挡,他的招式不若容灿繁复多变,纯粹是内力见长,而容灿以轻灵迅捷相对,游走空隙之间。
这一交手你来我往,连拆百多馀招,然後掌心气劲相接,喝地一声,双方分向两边退开,容灿额际渗出细汗,目中精光流转,直直与沐开远对视。
「有意思。」沐开远不得不重新评估,以汉语道:「你的武功好得很,老夫许久未曾这样痛快打过,我不想伤你,仅是委屈你几日,待与你的弟兄联系、取得火药和大炮的制图,我自会放你。」
他嘴角微扬,了然地瞄了眼女儿,「我这个女儿向来心高气做、眼高於顶,不只滇门内的豪杰,各部族的英雄少年皆要与老夫攀这门姻缘,她对你有情意,老夫岂能阻止,你助我达成目的,也算成就翁婿之谊。」
明白他开出的条件,容灿心陡跳,眉间淡淡皱折,视线下意识扫向倚在娘亲怀中的沐滟生,两人的眼眸相凝,那温柔似水中浮出一层粉嫩的红晕,贝齿轻咬著唇瓣,她垂下螓首,这朵火焰花展现著难得一见的羞涩。
他应是对她动心了。
这一刻,容灿心中承认,有些不甘心,有些莫可奈何。
心中感动是在瞬间决定的,而能经过考验,才会升华为最珍贵的情意。他与她双双有情,却仅仅在於最初的相互吸引。
他怎能为她背弃兄弟情义,让自己陷在险境当中,做为他人要胁的筹码?
利眼调回沐开远脸上,他冷冷一哼,不屑地道:「她中意我,我可受不了她,就让你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争个你死我活吧,千万别将我算在内,我对她可提不出半点兴趣。」
「混帐东西!」沐开远怒唱而出,十指指节在瞬间暴响。
「灿郎……」沐滟生倏地白著小脸,迟疑地唤他,似欲说些什麽,却又不知该说些什麽,唇瓣动了动,终是露出一贯的笑花,她眼睫微垂,掩盖所有心思。
动情,难免要痛,是如何的心绪?只有她自己知悉。
纵使沐滟生神情无谓,做人父母的岂容儿女受人糟蹋。
沐开远心中大怒,目光如箭,发须皆扬。他怒极反笑,「你有胆识。好,很好。既是如此,多说无益,对你,老夫大可不留情面。」
「你想留我,未必可行。」容灿不敢松懈,气凝丹田。
「阿爹--」内心情急,沐滟生张口轻语,用那不变的温润语气,缓缓地道:「他、他毕竟是救过女儿--」
「他是在侮辱你!」沐开远斥喝,愈说愈怒,「我沐开远的女儿绝不能教人糟蹋,今日他这般待你,我要让他知道代价。」
「阿爹啊--」她又唤著,嘴角浮现一抹美好的弧度,语调柔柔软软,带著点撒娇的味道,叹息著,「唉,您和姆妈不都知道我性子野?其实,我是同他闹著玩的,要不,日子可无聊啦!滇门教众中英雄豪杰不计其数,可每个都知道我是门主的女儿,还有谁敢同我胡闹逗趣,就这个人,他不怕我,捉弄起来可好玩啦。」美眸瞅著容灿,又轻轻飘开,她继而道:「他对我无意,我也对他虚情,是两不相欠,呵呵呵……我沐滟生是何等人,是滇门之花,岂会弱了阿爹的威势,教人欺负了去?」
两个男人仍处在对峙中,沐开远暗暗评估女儿话中的真实,至於容灿,他神情漠然,眼是冷、嘴角是冷,脸部的轮廓彷若刀凿,冷然掩盖真正的思绪。
「阿爹,您别气了,他要走就任他走吧,经您这一搅和,我可教他看穿啦,想逗弄他也就难了,留著也是无用,唉唉,人家又要无聊好一阵子了。至於那些火药枪炮的制图,我自然有办法弄到手,咱们又何需靠他?」她说得轻松,眉目飞扬,「姆妈,瞧阿爹啦!胡乱就点了人家的穴道,帮我解开好不?这样浑身都不舒服。」
「你乖。」霍小乔怜爱地拍拍她,心思精明,「待你阿爹擒下他,自会替你解开穴道,他这手法极是怪异,我也不懂呀。」
「可是--」
「好了,不差这一时半刻。」她截断女儿的话。「你对这汉人男子无意,那很好,你阿爹下手时便不会绑手绑脚,多有顾忌。」
「姆妈,我、可是,我……」是适得其反了吗?内心焦急却又不能显露,她望向容灿,见他一脸漠然,由那紧抿的嘴角和绷著的下颚,她知道的,她总是知道,他是生气了。唉……
此时,容灿身後响起脚步声,两条身影很快地出现,是追踪而来的沐澜思和白衣俊逸的赛穆斯。这一下,容灿更是腹背受敌。
「阿姊!」见胞姊无恙,沐澜思小脸掩不住的狂喜,本欲拔腿奔近,但气氛之怪反教她缓下步伐。
容灿心下冷笑,侧目瞧了瞧身後的援兵,又掉回头。
「你认为这样便能困住我?」
顿了一顿,沐开远才道:「我不认为。」
对他的坦承,容灿挑高单边剑眉。
「或者会受点伤,但若要逃走,以你的武艺修为并非难事,所以,我会断你唯一的退路。」话刚下,他发出长啸,清厉之音响彻云霄。
容灿扬首,瞧见两旁地势较缓的崖顶陡地冒出许多人影,或执刀剑、或搭弓弦,密密麻麻围满滇门群众。
凭他是佛,也难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