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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 第七章
作者:孟华
   
  虫声唧呜,星光点点。

  钟泽夫在村口把车子停下、熄火。

  先注视前方半晌,才转过头凝视依旧坐着没有打算下车的郁兰。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打破沉默。

  「你会穿越时空来这个时代,就是为了要亲身体验事情的每一个面相吗?」

  他没料到她会这样问,手指轻抚方向盘。「是可以这么说,无论看了多少资料、画面,都比不上亲自参与来的深刻,当然历史的角度因人而异,即使我能以最客观的态度看待,但仍不免会加入主观的判断。」

  郁兰咬着下唇。「今晚看到的一切让我很难受,以前不明白也就算了,可现在──看到这个时代的人,是如此专心一志想要『反共复国』,而且这样的信念是如此强烈,彷佛这就是他们此生的唯一目标,可是……对从『未来』过来的我,见到此景却觉得很讽刺,想到那些荣民伯伯们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从年轻等到头发灰白,整整四十年,终于解除了『戡乱』、『戒严』,两岸可以探亲、经商,他们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却发现人事已非,我就……」泪水再度流下,那份心酸和无奈实在难以解之。

  「你不能用未来的眼光来看待他们,更不能轻视、嘲笑他们此时此刻的信仰和深信的事物,因为本来就没人能预测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每一个时代都有其应背负的包袱,而人类就是踏着这些包袱进步、演化。」

  她静了一下。「未来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她轻轻地问道。

  他望着她,这问题可以不回答的,但她脸上的泪水,却令他难以释怀。「你们对未来有什么想象期望,未来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是这样吗?」她喃喃地说道,一会儿,她推开车门走下去。「你知道吗?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们那一代都没有在想未来世界会变成怎样,只在意怎么过好现在的每一天……」既然不知道该如何让世界和平,也无法阻止地球环境日益恶化,就只能选择当鸵鸟。

  是这样吗?泽夫望着她,对公元二○○一年青年人的想法他不得而知。

  「你会想念你的家人吗?」

  面对这个突来的问题,他眨了好几下眼,有些不明白前一刻还懮时懮世的她,怎会突然问到这个?

  他微扯嘴角。「有时会想,未来的亲子关系比较淡漠。」

  「是吗?」这样的未来真不讨人喜欢。「那除了家人、朋友以外,你在未来可有其它挂念的人?」她背对着他问道。

  他皱眉想了一下。「除了朋友、家人以外,还能挂念谁?」事实上他朋友不多,家人之间的关系也很生疏。

  「特别的人呀!像……恋人。」

  过了片刻,他才开口回答。「没有,我没有恋人。」长年钻研于飞行领域中,让他少有机会跟其它人发展亲密关系。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背对着他露出只有自己才明白的浅笑。

  「你会后悔来到这个时空吗?」

  「不会。」他顿了一下。「在遇到你之前不会。」

  她皱鼻。「遇到我之后就后悔了?」这话挺伤人的。

  「当然,否则你也不会在此了!」他仍懊恼自己的粗心。

  她闻言默不作声,想到这几天的遭遇,想到未来的不可知──

  「那天我说我已经找到可以让你回去的方法时,你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激动?」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别再提了,我不要你用那种方法!」她飞快地转过身面对他。「我再重申一次,如果回去的代价是要用你的命来换,我宁愿不回去!这辈子回不去都没关系!」她难掩激动地说道。

  发出这项声明后,两个人都同时呆住了,她掩住嘴,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转过身,不敢再面对他。

  天!她说了什么?她怎能说出这种蠢话?这不像她会讲的……

  身后传来车门开阖声──他下车了,并走到她身后。

  「郁兰,你……对我……」他犹豫地开口问道。

  她转过身,脸红通通地。「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只是不想有人因为我而丧命!」她飞快地说道。

  他只是不发一语地看着她,从他脸上的神情,她知道自己的心事藏不住了,天!才几天而已,连她自己都无法置信!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有着无奈与矛盾。「郁兰,我们……」

  「已经很晚了,沁香会担心我,我……我先回去了。」她往后退,脸上尽可能露出笑容──虽然看起来有点扭曲。「呃……今晚谢谢你带我去罗中校家,我……知道了许多事,谢谢你,再见!」说完立刻跑开,可跑没几步,就被他拉住手臂,下一秒,他与她面对面,表情异常严肃。

  「答应我!绝对不要喜欢上我!」他严厉地说道,其实他早察觉了早在他们四目相接的剎那,只是不知他为何不肯承认,可现在必须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前说清楚。

  她胸口一窒,觉得心剎那间被掏空,被拒绝的痛楚窜过她全身,同时一股怒气也涌上,将原先想逃避的心情完全驱走,他凭什么这样告诉她?说不要喜欢就能轻易停住感情吗?

  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她往前走一大步,整个人攀在他身上,踮起脚尖,毫不淑女地将唇印上他的,不顾他惊愕地睁大眼睛,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吻,然后放开他往后退一大步。

  泽夫愣住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只能站在原地注视着她,此刻的她,脸颊泛红,眼睛似乎燃着两簇火焰,胸口不停地起伏着,这样的她,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和魅力。

  「你曾问我──我们那个时代的女生是不是都像我这样。我现在告诉你──不是!」她仰起下巴。「我是独一无二的!我要喜欢你,就是要喜欢你!你管不着!哼!」转过身,她用力地往陈家方向跑,这回可没人再拦她了。

  一阵凉风吹来,让他从震惊中回过神,凝望那越跑越远的身影。

  独一无二……

  她还真敢说呀!但……

  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仍可尝到属于她的味道,那一吻岂只吻到他的唇上,连他的心……也都受到震动了。

  抬头望向天空,不由得有些无奈。常年研究历史的心得是──永远都不要去问为什么。

  扒扒头发,回到吉普车上,转个方向,朝基地驶去。他可以知道这个时空的历史、政治发展,可关于他跟她,却是一个未知的谜,完全不知道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玩得愉快吗?!」沁香注视着她。

  「嗯。」看到熟悉的脸庞,郁兰突然涌起想哭的感觉,她跑过去抱住沁香,抽噎了起来。

  沁香吓一跳,没有伸手推开。「怎么了?」

  郁兰没有说话,只是赖在她怀中,现在她好想爸妈呀!

  「钟泽夫欺负你了?」

  「嗯!」可恶!他干脆真的去死好了!若不是他,她怎么会受此委屈?更不会遇见他,把心都给弄丢了……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郁兰问言一僵,立刻止住哭泣,轻轻地松开怀抱,直视沁香,见到她眸中深沉的矛盾情感,心不禁一凛。

  「呃……你今晚跟……刘邦兴怎么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沁香原先的神情有些茫然,但下一刻即恢复炯然,别过脸。「没什么,今晚很好,他对我很好,也很体贴……」说完后,却再度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喔……」幸好,外公没出啥大错。想也知道会让她如此充满愤恨的人是谁。

  可忆及今晚所听到的事情,她不禁犹豫了,该告诉沁香她所听到的吗?但是这样一来就会帮助沁香与关旭村和好,那……刘邦兴怎么办?她得站在他这一边呀!

  「你今晚有遇到他吗?」沁香突地开口问道。

  郁兰没有假装不知她在指谁,老实地回答。「有。」

  沁香扭紧手指头。「他今晚有带其它女伴一起去吗?」他今天上班时来找过她,可她摆脸色不理他,并避着他,他拿她没辙,只能悻悻然离去。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她心如刀割。

  有!

  只要这样回答,就可以加深她与关旭村之间的鸿沟,让她与刘邦兴的关系更加稳固,外公外婆便能顺利结合了,但,即使这样想,说出口的却是──

  「没有,他一个人赴会,而且今晚的聚会属于较私人的,女伴多半都是眷属。」讲完后,她真想打自己嘴巴,干么要这么老实讲?

  沁香虽然想装作无动于衷,可仍明显地露出松一口气的模样。

  惨了!不能这样!「但他还是很受欢迎,女人都喜欢围在他身边!」情急之下,她忍不住夸大了事实。

  果不其然,沁香的脸色变了,那深受打击的神情,令她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她试着开口想修正自己所造成的错误。

  「别说了!我不要听!」沁香尖锐地说道,然后深呼吸几口气。「时间不早了,你赶快去洗澡。」她故作轻快地说道。

  郁兰张了张口,终究没说出来,默默地转过身,拿出换洗衣物,走进浴室。思绪乱纷纷的,今晚历经太多情感冲击,她已无力承受更多,现在她祇想独处,将这份压力宣泄而出!



  一夜无好眠,醒醒睡睡地,恍若飘浮在真实与幻梦之中。

  灵魂好象离开了身体,四处游荡。

  突然间她似乎置身在二○○一年的时空,她站在台北街头,看着川流不息的人与车。

  她……回来了?!

  她转过身开始奔跑,跑过一条条的街道、巷弄,景色有点熟悉也有点陌生,但她知道自己是在回家的路上。

  跑、跑……

  突然间旁边多了一个人,陪着她跑。

  她立刻停下,一看,竟然是那个教她又爱又恨的家伙!

  「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在这?」他反问道。

  「我回家了,你干么跟过来?」

  「你还没有回家!」

  她生气了。「你在说什么?我人现在就在回家的路上。」

  「你没有!」语毕,他转身离去。

  她则在原地跺脚。「猪八戒,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

  突然一阵恐慌袭向她。

  他想死!他想让她回家!

  不知怎地,这样的感觉是那样强烈。

  喔!天呀。她立刻拔腿朝他奔过去,可跑没几步,她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海边,那个来过多次的海边……本能地,她开始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外婆外婆外婆、沁香沁香沁香,你在哪?

  当她看到悬崖边站了个人,想也不想地就冲了过去。

  「别过来!」陈沁香转过头对她喝道。

  「为什么?」

  「我要死!」

  「什么?!怎么你也要死?!」她吓得大叫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大家都要死?!

  「因为他背叛我!所以我要死给他看!让他后悔!」说完,陈沁香便纵身往海底跳下去。

  「不要呀!他没有背叛你啦!你听我说──」她也冲了过去,想也不想地就跟着往下跳──

  郁兰睁开眼睛,满身大汗地醒过来。

  看着一室微亮,早上了……想起方才所作的梦,她忙转过脸,可应睡在她身边的陈沁香却不见人影,浓浓的不安立刻笼罩了她。

  现在才六点,离上班时间还早呢!她立刻下床,穿上鞋子开始找人。

  当她从一大早就到田里工作的陈爸爸口中得知沁香到河边去散步时,尽管晨意稍凉,可她却吓出一身冷汗。二话不说,她立刻骑上黑色重铁做成的笨重脚踏车,歪歪斜斜地骑到河边去找人,就怕梦中的一切会实现。

  当看见沁香立在岸边,且低头看着河面时,她吓得立即跳下脚踏车,也顾不得把车停好,便朝她奔了过去,梦境与现实重叠在一起了。

  「你……你在干么?别……别做……傻事!」她一把抓住沁香的手臂,气喘吁吁地说道。

  沁香吓了一大跳,手中的东西也因而掉落,并在风的吹送下掉进水中。「啊!不!」沁香扭头一看!在看见水流已快速地将纸张带走时,来不及细想,立刻跳进河中。

  怎么会这样?!顾不得自己不是很会游泳,郁兰也如梦中一般跟着跳下去,一心祇想拉住沁香,结果两人都跌坐进河中,全身衣服霎时湿透。

  「你别闹了!生命是很可贵的!怎么可以为一个男人随便送命?你有没有为你的父母、为所有关心你的人想一想?!」郁兰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放手!别再拉着我!再迟那些东西就要漂走了!」沁香奋力地挣开她的箝制,急切地说道。

  「不行啦!我不能放开你!」一心认定她是要去寻死,说什么也不放开,结果两人在使力拉扯中,双双又趴进水中,冰凉的河水灌进口鼻,郁兰心一惊,便松开了手,沁香顺利地挣脱,慌忙地挣出水面,用力地呛咳,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咦?郁兰这才发现河水的高度差不多及膝而已,想要淹死的话,得坐下来把整张脸埋在水面下才有可能。

  而沁香用力挣开她之后,也未朝河中心走去,反而是顺着水流去拣拾散落在水面上的白色……纸张?!

  啊咧?现在是什么状况?

  「你在干么?为什么要害我跳下去?」一爬上岸,沁香顾不得全身都湿透,劈头就骂道,温婉形像完全不在。

  郁兰缩了缩。「我……我以为你要自杀?」

  「我为什么要自杀?」沁香简直快昏倒。

  「就……就为了……关旭村嘛!」郁兰扁嘴,任谁作了那种梦,又看到她这个样子,都会产生这样的联想。

  关旭村?!沁香愣了愣,随即静默了下来,转过身背对她。「我才不会为那种负心汉自杀?」她冷漠地说道。

  一阵凉风吹来,即使现在是夏天,早晨的温度仍凉,再加上刚刚才浸在冰凉甚至有些刺骨的河水中,郁兰不禁打了个哆嗦。她一边用力挤干身上衣服的水滴,一边注视沁香,只见沁香在整理方才从水中打捞起的那些纸张,现在看来,那应当是信。沁香把信纸一张张摊平放在草地上,对角用小石头压着,还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帕,一边扭干,一边小心翼翼地吸去纸上的水珠。

  「那是什么?」

  「没什么……」

  郁兰走近她。「要不要我帮你?毕竟是我害你弄掉的……」

  「不用了,本来我到这来,就是想将这些东西扔进河里,可是……谁知道当真的落水时,我却……」沁香垂下头,咬唇不语。

  郁兰弯身拾起几张纸,钢笔的墨汁已被水晕开了,但仍清楚可见上面的文字──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的唇是世上最美的红菱!

  我愿变成你桌上那杯清茶,只让你啜饮……



  村

  昨夜想你想到睡不着,今晨匆匆跑来你的办公室。

  而你还没来,我默默数着每分每秒,心像被火煎熬。

  直到你来了,就像一道最清凉的水,化开了那火。



  村

  才读完两张,郁兰的脸不禁红了起来,再不济,也知道自己看的是人家的私密情书。唔!没想到关旭村还挺会写的。

  「你……要撕掉它们呀?」她吶吶地问道。

  「留着干么?看了徒惹伤心。」嘴巴虽是这么说,但她仍不顾身上的湿冷,依旧专注处理那些被水弄湿的书信。

  多恨呀!明明下定决心要把所有对他的情感跟这些信,全都撕碎放水流,可……为什么就是下不了手呢?

  抽出下一封湿漉漉的纸张,仔细摊平,才看第一个字,便知道下面的文字是什么了,因为已经读过、字字触摸过千百回了,早就烙在脑海浬、心中。

  「这是一把特别的锁,世间独一无二的,将你我的心紧锁在一起,直到永远……」沁香轻轻念着,然后她抬头看向郁兰。「你知道吗?就是因为这封信,才让我决定要跟他私奔。」

  「私奔?」郁兰震惊地瞪圆了眼,想起之前听到的话,那时没意会出,现在明白了。

  「对!私奔,我知道家里不会同意,为了怕他们逼我跟邦兴结婚,所以我决定先一步行动。」沁香望着她。「就在遇到你的前两夜,我把行李藏到刘家尚未盖好的屋子上面……因为我打算与他去法院公证结婚……」

  郁兰倒抽口凉气,怎么会那样巧?

  「可当我跑去找他,并告知这个计划时,他却反对我这么做,他说他希望能光明正大的将我迎进门,而不是这样偷偷摸摸……」说到这,沁香抹去突然滑落的泪珠。「我真傻,居然相信这个理由,其实……那都只是推托之辞,他根本只是在玩弄我!」

  沁香伸手抹去颊上的泪水。「我早该知道的,只是我不愿意承认罢了,跟他交往一年来,我拚命告诉自己,我跟其它女生不同,我才是他唯一珍视的,可……还是好不安呀!所以我会那么急着想跟他结婚,就是为了要牢牢地抓住他,不让他再跟其它女生往来,但事实证明,我只是个傻瓜!」

  看见原本温婉坚强的人,突然变得自暴自弃,像变了个人似的,她好急。

  「不是这样的!」郁兰急切地说道。「看看这些写给你的诗和信,如果他对你不是真心真意的话,是写不出来这些的。」

  「那又怎样?亲眼所见还骗得了人吗?」意说愈气,沁香神色狂乱地看着那些好不容易才救回的书信,为什么还要恋恋不舍?为什么还要依依不放?她气他,更气自己!

  「什么锁心?什么一辈子不变?那都是骗人的!」沁香绝望地又哭又笑,说完后拿起那些纸就要撕,郁兰反应快地扑了过去。

  「别这样!不是这样的!」她用力抓住沁香的手。「别撕,撕了你一定会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

  郁兰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即使所有的理智都在嘶吼着要她别说,但──她受不了啦!她无法忍受见到沁香这样绝望、痛苦!她得对此负责的!如果不是她故意说不清楚,沁香又哪会伤心至此?

  想起牛郎织女的故事,不!她才不要做那只乱传话的喜鹊!

  垂下头,吸吸鼻子。「会!你会后悔,因为有些事情,就是不能眼见为凭……」郁兰一边强忍着想大哭的冲动,一边开始述说昨晚的所见所闻……



  「哈啾!」伴随喷嚏声而来的是毫不淑女的擤鼻涕声,郁兰瞪着手中那张黄色的「草纸」,那粗糙的质感已经弄得她的鼻子又红又痛,不用想也知道,鼻头已经被磨掉一层皮了。

  好难受,这辈子从没觉得像此刻这般悲惨过。

  俱乐部中洋溢着热情的探戈音乐,跟她低荡的心情形成强烈对比。

  她望着场中那对亲密相拥,热情跳舞的爱侣,泪水再度盈满眼眶。

  可恶!可恶!再也不忍看下去了,空气中的烟酒味愈发令人难以忍受,她忍不住偷偷溜出俱乐部。

  「哈──哈啾!」

  哦!她头好痛!走到旁边凉亭里,双手抱住头,整个人蜷缩起来。

  「你没事吧─」钟泽夫的声音从她顶上响起。

  「你走开!」她整张脸埋住,不想抬头看他,在他那样拒绝她之后,她已不知如何面对他,可一听到他的声音,整颗心还是不争气地狂跳。

  虽然没有看他,但仍感觉得出他要坐下来了,她忙抬起头准备叫他「滚」远一点,可鼻头却在此时发痒,一个超大的喷嚏无法克制地喷射而出。

  「哈啾!」

  待她定眼一瞧,赫然发现鼻涕、口水已经毫不客气地沾在蹲在她面前的那张英俊脸庞上。

  两人皆呆住了,十秒后,她默默地将手中的草纸送给他,而他则瞪着那坨不知已使用过几回的纸团,片刻后,他摇摇头,自己从身上掏出手帕擦拭,然后再拿出一叠新的草纸给她。她嘟起嘴,虽然不甘心,但还是乖乖地接过,原先的草纸的确已不敷使用。

  「擤──」

  她又用力地擤了一次鼻涕,鼻腔是暂时净空了,可眼中的酸意却怎样都止不了,一看到他,那股想嚎咷大哭的冲动更强烈了。

  即使在得知有可能回不去时,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哭丧着脸,泽夫不禁拧眉。「你到底怎么了?」

  「我快死了!」她抽噎地说道。

  他听了不禁好气又好笑。「只是小感冒而已,死不了的。」

  她抬头,愤怒地瞪着他。「小感冒?你说这是小感冒?」

  「是的!」

  在看到她眸中燃起两簇怒火时,他就该有所提防,偏偏他不。

  当她像饿狼一般扑向他,且紧紧搜住他的脸颊时,他应该立刻给她来个过肩摔,偏偏他不,只因怕伤着了她。

  所以当他再一次被人强抱、强吻时,一点都不能怨天尤人,真的不能。更浑的是,他因惊讶张开了嘴巴,而无力阻挡那小舌的进攻,顿时理智像自己搭上了F5E,飞到九霄云外去,令他再也无法控制地与她纠缠不休。

  最后是这个进攻者自己弃械投降,推开了他。她又打出一个好大的喷嚏,在难逃「甘霖」灌溉下,理智缓缓驶回基地了。

  在掏出手绢二度擦拭完毕之后,他望向她,用眼神问出他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脸色红透,胸口的起伏明显超出正常频率,眼神晶亮地回望他。「你──现在有感觉吗?」

  有!想将她整个人再拉进怀中吻个彻底,狠狠「回报」她的「三度轻薄」,她到底有没有把他当男人?竟然这样撩拨他!玩火也不是这种玩法!难道二○○一年的女生都是这一款的?

  独一无二!他不动声色。「该有什么样的感觉?」

  「喉咙感觉怪怪的,有点痒,会想咳嗽?」

  他瞪着她,完全无言以对,好半晌,他才勉强开了口。「没有,就算你把感冒传染给我,也不会那么快发作。」他打过免疫预防针,任何传染病都伤不了他。

  她打断他。「你想说病毒需要潜伏期,对不?可从我打喷嚏再加上方才的……接吻,想不快发作都很难,敏感的人一定会立刻有感觉,可是你没有,所以我告诉你,我不是感冒!」

  这是什么歪理?「为什么不是?」

  「你从没遇过因改变历史而快消失的人,对不对?我告诉你,你现在可以开始做记录,因为你很快就可以见识到了。」她冷笑道。

  这病毒有那么恐怖吗?已经侵犯到她脑子里去了吗?「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突然用力捶他的胸。「都是你害的!为什么你要让我到这里来?」说完后,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我就要消失了,我就要死了!而且不只如此,我妈、我阿姨、我表哥、表姊他们都要消失了啦!」

  他被她弄得有些惊惶失措。「你先别哭啊,到底怎么了?把话说清楚!」

  她一边哭、一边抓住他的衣领,断断续续说道﹕「陈沁香……又跟……关旭村和好……现在……她不要……我外公了,所以她绝对……不会……不会跟他结婚了……」

  边哭边说实在很累,她不得不暂停下来喘口气,而他则从她的话中猜出大概的情形。

  「你已经把昨晚听到的话讲给她听了?」

  听到这,她哭得更大声了,泪流满面地点头,自责的神色写满整张脸。

  他轻轻叹息。「我不是叫你别管他们的事了。」

  「不管?」她抹去脸上的泪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如果不知道事情真相也就罢了,也许他们就会这样一直误会下去,说不定,我没有到这个时代,他们之间也是这样子走的,可我来了,也看到了『真相』,你要我闷着不说吗?」

  她站起身来,有些不稳地走着。「你以为我没想过,没有挣扎过吗?可是我能够那么自私吗?只为了成全我的『存在』,所以要我外婆舍弃她真正所爱的男人,而与我外公在一起,然后按照原先的轨道──生下我妈,我妈再生下我……」

  她转身望着他。「说不定她跟关旭村在一起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而不是在跟我外公结婚多年后,有了孩子,却又在她们年纪还小、还需要母亲的时候离开她们……」她摇摇头。「我不能自欺欺人,如果她跟我外公在一起真的幸福的话,她怎么会离开呢?」

  「没有人能预测她选择哪一条路未来会遇到什么事,你对此没有任何责任!」他严肃地望着她。

  「我的确没责任,如果我没来这,没遇到她,没碰到这一切……可当我参与了,就注定脱不了干系……」她抚着头。「我想……我真的快要消失了。」

  「消失?」

  「对!就像电影演的一样,一旦我改变了历史,我也将消失不见……只是,他们怎么没说消失的感觉竟是这样痛苦,会头痛,全身发热,整个人轻飘飘的,像踏不到地,还有……天和地都在……旋……转……」她突地奔向他,并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他不禁带着她往后倒退几步。

  「在我消失前,我一定要告诉你!」她深吸口气。「虽然、虽然你不要我爱上你,我也知道爱上你是不对的,可是……可是已经太迟了,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真的太迟了!她干么花那么多的时间自怨自艾,应该要自私一点,把握住仅余的时光好好与他相聚。

  神呀!请再多给我一点时间!

  她绝望地看着他,整个心涨满了浓烈的不舍,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力眨掉,只希望在消失前好好看着他,记住他的容颜。

  天!她头更昏了……她伸出手指触摸他的脸庞,从他剑形的眉毛轻轻画过,再游移到他挺直的鼻梁,然后感受到他脸颊上冒出的青髭,那微刺的感觉令她爱恋不舍,反复摩挲,最后拇指停在他的嘴唇,他的唇看起来薄薄的,摸起来却是那么温暖、柔软,让人……

  「吻我……」

  理智告诉自己,怀中那发烫的身躯证明她已经烧得神智不清,可一见到她泪眼汪汪的模样,露着哀求的眼神,他便无法拒绝……不!应该说,他不想拒绝。

  「真的要吻?」他低喃。

  「对!快!」她痴痴望着他。「你知道吗?我突然想到一个也可以回到未来的方法,只可惜当我想到时,一切都太迟了……」她为什么会这么笨,直到现在才想到。

  「什么方法?」

  晕眩感更强烈了,一波波地袭向她,令她快招架不住。「以前看过一本爱情小说,女主角跟男主角做爱做的事之后,就回到未来了,所以,如果我早点跟你……做──」还没说完,她的唇已被他堵住。

  她闭上眼,感觉他的唇温柔地覆上,原来被吻的感觉这么好,如果就在他的吻中消失,那也就……

  感觉到怀中的人身体瘫软,他立刻睁开眼睛,移开唇。

  「郁兰!」

  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回是彻底昏了。顾不得叹气,他忙拦腰抱起了她,将她带到旁边隐密处,然后拿出鞋底的黑盒子,按了个钮后,黑盒子射出一道红光,他用那光开始扫描她全身。

  看过上面的指数后,他对天翻个白眼。「消失个头啦!明明就是受到滤过性病毒感染,还在那边乱掰。」

  他再按个钮,黑盒子射出一道黄光,具医疗功效的光线射进她体内,协助消灭病毒,一会儿热度下降,他才将黑盒子重新收好。

  望着依旧紧闭着眼还未苏醒的她,想到亲吻之前她所说的话──

  如果我早点跟你……做……

  这种荒谬的方法也只有她想得出,一想到那画面,他不觉面红耳赤,唉!他们的结合,恐怕只会让时空问题更加复杂化,而不能解决问题吧……

  但时空问题的复杂度,有比他此刻对她的感情复杂吗?才短短的数天,她就已经做到别人不可能做到的事,不管是过去、现在或未来,她比任何人都更深入驻进他的脑中心中……

  这究竟该如何是好?

  伸手轻轻触摸仍发红的细嫩脸颊,轻轻叹息。「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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