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鬼头的脸像怕被人发现一样躲在墙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轮流偷瞄不远处一个平台上一大一小的人影。
“喂,老头。”身形较小的人影开口说话,完全不怕比他高上一倍半的大人,口气狂妄得像个霸王。“你天天守在这是东看西看有什么用,笨女人都走了,就算你看成化石她也不会回来。”笨呀,认识一个笨女人之后就变成这个样子,看来他得把琉璃盯紧点,要她知道什么叫动脑子,免得将来连累他,害他变笨。
“你闭嘴。”骆应亭懒洋洋地开口,不想理会这小毛头。
三天,哼,才三天他却仿佛过了三年!?“一个人如果不爱人就得恨人,要不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什么意思?”奇怪了,这种有听没有懂的话老头也会讲?“爱人?恨人?那是什么东西?”
“你不懂真好。”蓝眸无生人气息地移动,像在移动机关一样平板。“当个白痴的小孩果然比较好。”
“好个鬼啊!当大人才好,吃饭吃得比小孩快,手伸得比小孩子长,抢东西也不怕跑不赢人家,拿刀出来也不会被别人以为是小孩子耍宝闹着玩,喂,老头,这样你还不满意啊。”
“看不出来你过得这么精采。”骆应亭偏过头,开始有了说话的欲望。“怎么?拿刀的时候被人笑?”
露西法抿抿嘴,暗暗念了些有的没有的才开口说话:“在你们这些老头眼里,我们小孩算什么!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要不是我聪明,早死在你们手里。见鬼的!如果不是小孩就不要生嘛!要不然刚生出来就一刀劈下去砍成两半,也好过被当垃圾丢在路边等死。”妈的,又让他想起这件事。
“我被当成垃圾丢在路边不也一样活过来了。”
“啊……”露西法呆住,“喂喂,你开玩笑的吧?”他也是孤儿?看不出来耶!他左瞄右瞄怎么看都不像。
“我看起来像说谎的样子吗?”
“大人说谎的技巧比我这个小孩子强不知道有几百倍。要是连我这种小孩子都看得出来,那你大人不就自当了。”啧,有病,“喂,你还要等吗?”
“我没有等。”等?等一个永远不会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他发疯了才会等。
但事实证明,他真的疯了!要不他不会连续三天待在这里。
“不会回来的人就是不会回来,你等破头也没用。”笨老头,枉费他之前很佩服他的,“走了啦,今天天气冷得要死!我白痴才会陪你在这里吹风。”小手圈住他的手臂,露西法正试着将他拉离开这里回教会去。晤……寒风吹来还真他妈的冷!
“你先进去。”
“不行,我一定要拉你进去。”这一次他不成功就……就……就成了什么什么鬼的,嗯……完了,他开始笨了。“妈的,被你害笨了。”
“什么?”骆应亭总算把注意力放在露西法身上,当初他带回他,只因为他和自己同样是被丢在台湾的外国弃儿。生存在异乡,又是发色及肤色不同的外国人,要以一己之力生存实在很难;在某一方面,他和他有同病相怜的地方。
“我说我被你这老头害笨了!”完了完了,十二岁就开始变笨,将来还得了。“快点啦,进去了。”
“为什么硬要我进去不可。”昨天他才因此而大发雷霆,没想到他今天又跳出来烦他。“你不怕我生气?”
“怕!”露西法吼得之大声。“废话,在打不过你之前我当然怕!”但是他更怕妈的!“我更怕我炒的饭毒死后面那票死老百姓!”小小年纪当然不知道死老百姓所指为何,反正大人常用他就捡来用了,管它是什么意思。
骆应亭微愣,被露西法气得涨红的脸给逗笑,露出三天来第一次的开怀笑容。
就因为这样,所以他被迫当小跑腿。
握着手上一张便条,他告诉自己是因为看在老头要煮饭给他和琉璃还有那一群死小鬼吃,所以他勉强、委屈、强迫、忍耐让自己充当跑马仔出公差去买一堆有的没有的,什么青菜萝卜、豆腐猪肉的……
“救、救命啊,救、救……救命啊!”
“见鬼了,这个声音有点熟……”搔搔头,露西法左看右望着十字巷口的四个方向奇怪,没人呀。
“救命啊!”
笨女人,一意识到这声音属于何人,露西法急忙地往最有可能的方向冲去,十几步下来,视线猛地一转,果然看到一个男人和那个笨女人。
他停下脚步,躲在墙壁直角的地方,露出两只眼睛探看那个男人压着笨女人也不怕跟着变采啧,不对,他想个屁啊!随便哪根葱看到这情况都知道现在发生什么事,见鬼的,那个男人是怎么都不挑不对!
“妈的,我在想什么啊!”过度早熟的脸上没有多好看的表情,因为脑子里正交杂着两种想法。
如果当作没看到绕路走的话,那天下太平,他买完东西就去等饭吃,反正那笨女人大概也逃不过一死。老头告诉过他,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他自己。
如果他去救她,万一打不赢不对,是根本打不赢,那他万一跟着陪葬,琉璃怎么办,谁去照顾她?
“可是”
“啊救命、救、救命”
“妈的!”恶狠狠地咒了声,露西法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他们。“啊”
边跑边吼,为的是强壮自己的胆子,这个笨女人真的害他变笨了。“啊恶灵退散,啊”
没料到会有人打扰他的“性”致,男人来不及抬起脸,一只脚丫夹着雷霆万钧的重量狠狠贴上他的头,任谁被这么突然的一脚踢上脸,再加上踢的人把自己全身重量加在这一脚上,很难没有顺着脚势飞出去的吧。
露西法收势停落在邹弄眉身边。“快跑呀,白痴!”他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完了完了,这下他不变级才有鬼,“溜啊!”
邹弄眉没头没脑的任由突然冲出来救她的小孩拉着跑,狼狈地抬起头,才知道拉着她跑的人是露西法这孩子,他救了她。
“谢……谢谢……”边跑边喘,她仍不忘道谢。
“闭上你的嘴,不想死就跑快点!”他才没那么笨陪她一块死。“快点,笨女人!”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一大一小两个人差点喘不过气才停下来。
“呼,呼呼……呼呼呼……”妈、呼……妈的……害他、害他这、这么喘,“我,我要是死了,就、就是你、你害的!”
“对……对、对不、对不起,呼……呼、呼……”邹弄眉靠在墙边,大口大口地吸收外界的空气进入体内。
“你回来干嘛!”不愧是小孩子,果然有回复体力的本事,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已然回稳。“不是不要老头了吗?那还回来个屁!”
“我……”被一个小孩质问,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
“老头一直到刚才都还在等你,你知不知道!”真是搞不懂大人,他们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啊,老玩些他们看不懂的游戏。“三天耶!你整整不见三天,怎么不死在外面还活回来。”妈的,害他有事没事就抱着琉璃进她的房间,这笨娃儿天天吵着要找这个笨女人。
“露西法,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去跟老头说去,谁管你啊!”他倔强地别过脸,好险,要是被她看见他眼睛出水就丢脸啦!“走了啦,妈的!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等老头要煮饭吃才回来。”这下子肯定又没得吃了,唔……难不成还要他炒饭啊!
“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道歉的同时,一股奇特的感觉由心底涌上,这孩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的手一直没放开过她,这是不是代表其实他并没嘴巴上说得那么讨厌她?“谢谢、谢谢。”
“闭嘴啦!”想到今天他们那群小鬼又得要他照顾他就烦,琉璃一个人就算了,其他像小智、明明那些家伙唔……一想到就火大。
突然,小小的脑袋冒出一颗灯泡,上回那个那个什么什么凯的老头好像有个老婆对吧?而且那群小鬼好像跟他很合的……呵呵呵……早熟的脸露出合该是大人才有的奸笑,嘻嘻嘻嘻是人家的老婆就该会煮饭才对,那就邹弄眉不解地看他忽而皱眉忽而又一个人笑起来的模样,是不是她看错了?他的表情真的像极头上长角、有箭头尾巴还拿把三叉杖的小恶魔。
不会的,她一定是看错了,这孩子之前还救了她的,嗯,一定是她看错了。
从露西法和自己关上门板的声音回过神,骆应亭不知道这花了他多少时间。
“你还来做什么。”冷静的蓝眸强忍着情动的烈焰,露西法告知他她的到来时对他而言有多震撼,让他错愕了不知多少时间。“来告诉我你成了修女,正准备要进行你的博爱世人之行?还是准备到哪去救济幼童?”
“都不是。”拉扯他衣袖,轻轻将背对她的他扳过身,她让他看清楚她,看清楚她所作的抉择。
她的胸前,没有神圣的银色十字架陪衬,只有黑色上衣裹住的外貌,她为了他,情愿放弃信仰。“这是我作的选择。”
“你?”
“你反应得太快。”邹弄眉牵住他的手,用尽力气握在双手包裹的掌心中。“我还来不及作决定,你就自以为是地替我抉择。我并不是非选择成为修女不可,我不知道这原因是什么,但我知道你需要我在身边这份认知,比起当修女这件事,我以为自己的想法是觉得以前比较重要,是我能为你做的事,所以”
“你抛开十字架,决定与我沉沦?”这……这是圣洁灵魂所会下的决定?他不敢相信。“舍弃天使光鲜亮丽的羽毛翅膀,打算沾染我的暗黑污秽?”
“别这么说,”她出手捂住他的嘴。“求你,别提这件事。污秽的人自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你成就的,是我外在的洁净,但是我还是我邹弄眉一个让别人代受罪却自以为清高的无知女人。”末了,她提出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她永远忘不掉那天他送她回修道院时最后一个表情,所以她很怕“还来得及吗?让我偿还欠你的一切。”她怕一切都来不及,他不会接受她迟来的抉择。
“不后悔?”
绉弄眉顿了下,摇头。“不后悔。”是的,她选择偿还这条路就没有后悔的理由存在,信仰的背弃是她一生脱不掉的罪名,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他因她而起的痛苦。
明知道她是抱什么样的心态而来,明知道这一份选择里没有所谓的爱,只有歉疚与弥补,明知道这并不是他所要的;但是“证明给我看。”在得到她的允诺后,他得寸进尺地提出残酷要求。伸长手臂,将她一把箍进胸前。“男人和女人,能证明的形式少得可怜,不管你怎么想,我要的是有形的证明。”压下头不由分说地封住她的唇,流连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你下的决定得花上你一辈子。而我,也打算拿一辈子只和你周旋,一对一,没有其他人,所以,给我证明,如果你真的不后悔的话。”
他的吻和他的话,威力同等惊人,隐含意念的深度是她从未探知的部分,不明白他所指为何,这并不能怪她。“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很简单。”话尾结束在四片唇瓣交贴之际。
唔……每每被他接触便起的反胃不适再度熟悉地回到身上,抵在平实胸口的双手始终握紧拳贴着,没有一瞬放松,明显的排斥感自潜意识表现在外部行为上。
他如何能察觉不到!骆应亭松了唇瓣的吸力,蓝眸爆出怒火和未知的哀怨,不知道是瞪还是凝视,口头上的委蛇承诺还是比不上身体自然反应的诚实。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的抉择能坚持到底?”推开她的同时,他也退了好几步,摇头讪笑。“纯净无垢终究还是纯净无垢,不管这份纯洁如何而来,事实仍旧改变不了。邹弄眉,即使你欺骗得了你的口舌,能让它说出违背心意的话,也欺骗不了你的身体反应。承认这一点你根本无法做到。”
“不,我……”未领受的区域这要她如何在第一次面对的时候安之若素?她不是个适应力强的人,他要的证明她不知道该如何给他,以什么样的形式、如何给这些她一点概念也没有。“人无法在瞬间改变自己旧有的一切,不要这样。给我时间,我需要时间去学会如何弥补”
弥补两字仿佛是开启他暗沉性格的钥匙,蓝眸紧咬着烈焰不放,以誓言将她燎烧殆尽的方式紧盯不放。“弥补?!你所作的抉择是为了弥补我!”之前早猜出她作下这决定的动机,但他试着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这话他可以想、可以猜出、可以明知却故装不懂;但无如何就是不能由她亲口说!
弥补?!她的所作所为只为了“弥补”他?
惊觉自己说错话,她想再挽回,但泼出去的水有回收的可能吗?
答案是不!
“啊”下一秒钟,邹弄眉整个人像垃圾般被抛在半空落至柔软的床上。
“弥补?”在她还来不及弄清楚这一切时,骆应亭整个身体已下面压上她。
“不,我不是唔……”恶……唇遭强占的反胃痛楚仍然强烈,强烈到双手不自觉地推拒着身上的压力,这样的排斥连自己都不知道,但被排斥的人又如何装作没看见?
“你!”他要的,从来就不是施舍或弥补;一直以来他所找寻的目标、所追求的,是一个懂得他过去、明白他痛苦并能爱他而他也爱的人;但是她不是,她该死的圣洁灵魂不属于他。明明懂他,明明知道他,但为什么开口的话总是自以为是仁慈,这份仁慈对他而言只是残酷的同情,他该死的不要这份同情!
高举她在胸口胡乱推挤的两只手臂过顶,他抽出皮带将她的手绑牢固定在床头钢柱上。
“骆应亭!”他在干什么?!女性基本的自觉她不是没有,只是原以为他不可能会有这种举动,但事实往往不是那么尽如人意。“求你冷静点,不要这样!”恶心的呕吐感觉不停地自胃部涌上,生理的难受加上心理的恐慌,要她不落泪也难。“不要这样,求你……”
不要这样……“曾经……”他恍若未闻地低语自语,不是没看进她落泪的可怜模样,但无心于她的情绪,思绪早已回到童年。“我也这样求过,但是没有人帮我。”是的,他曾哭喊,也曾挣扎,但回报的,是一次又次比先前更令人无法想像的凌虐。“为什么?只因为我是孤儿,就活该受这种折磨?”
“不……”这一声,答的是他不该受这种罪,主呀,他究竟拥有什么样的童年?为什么言辞之间,只是简短几句就足以让她觉得心痛?
“知道你额头上的伤怎么来的吗?”说话时,他触上她的额角,感觉到冰冷的体温,但心上刻划的痛让他顿然无感,触觉无法顶替心灵上的痛觉。“为了护住我,被丢来的瓶砸伤你,成为第一个保护我的人;对我而言,是的,你是天使,但我也为了守住你的纯净,付出无法想像的代价”
“不要再说了……不要……”
“原以为不会再相遇的,所以拼命带回同是孤儿的孩子,冀求从他们身上得到当年丢下你自行逃离这顶罪名的救赎,怎料你竟然丢弃一切回忆独自愉悦过了十三年!”恨意由此深种,当他发觉时,早已经步人报复的悔恨当中浮沉,没有浮木中让他倚靠免于溺毙。
“再见面时,你原本纯净的魂魄变得更加圣洁,而我却注定沦入罪海,更加污浊……你背叛我,丢下保护我的责任离去!弄眉,你要我如何原谅你?如果不选择报复?”亲吻她裸程的上半身肌肤,唇上的温度与发抖冰冷的苍白娇躯所差无几,谈起过去只有心寒两字可以形容。
一旦心寒,又如何拥有热火般的欲望?
“每个人都该有个天使守护在身侧,而我呢?以为的天使离我而去,不再涉及我的事、不再守护我那么,我所冀求的救赎也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是的,自我欺骗。“灵魂的污秽仍在,永远得不到净化,但这真的是我该得、应得的吗?”没有天使守护、无法洗净灵魂的他,除了孤独还有什么?除了无助还有其他吗?
“是弥补也好……偿还也罢……”吻由胸线之上的浑圆落至其下的平坦腹部,平凡的表相、平凡的身躯,却是他希冀已久的救赎;然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另一场的自欺。“至少,我让你抛弃你依赖的信仰。”不能不安慰自己,否则他会被她的仁慈打击得体无完肤,这一点,他知道。
“不要这样……”为什么这时候心痛得特别厉害?泪几乎要夺走她的呼吸似的频繁直下,身子因他而起的寒颤始终无法消除,随着时间一久,寒颤之下隐隐跳动着微热,愈演愈烈。“这个样子……我不要!”
“你不是要”弥补‘我、’施舍‘我吗?“双唇落在月牙形的伤疤上,再行下滑至她唇边,她的挣扎闪动在黯蓝深幽的瞳眸里只是引燃火花的动力,他知道她的挣扎为何,但情愿因欲望而忘怀。”我不正在接受你的弥补施舍吗?这样你还不满足?“
“不是这样,绝不是这样!应亭,不要这样对我……”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的,只差下不她便能回到上帝身旁,但她放弃了,选择到他身边,陪他同沉罪海,陷入地狱受炼火煎熬,但“不是这种方式啊应亭,这不是我之所以作这决定的原因啊。”她不要这样,不要啊!
爱抚的双手突然停顿,因欲望而涨痛的自然生理因为这一声哭喊而猛然煞车,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直对她的泪眼。
“我不知道你要的爱是什么?我不知道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我不知道你付诸于我身上的希冀是什么?应亭,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受这么重的伤!不知道你为了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同于以往的生活!我不知道太多大多事情,你懂吗?”慌乱而紧张失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以往隐梦说她闲淡自得,事实上她根本不是!
“告诉我!除了这方式就真的都没有了吗?你这样子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从没有人这么……亲密的待在我……身边,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告诉我怎么样才能不让你生气,我该说什么话才是安全的,才不会伤害你我没有头绪,只知道用过去在修道院面对别人的方式面对你;但是却不是你想要的!你什么都不说,我……”声音被宣泄而下的泪夺去,眨了眨眼,徒然让更多的泪自眼眶落下,湿了一大半枕垫床被。
欲望残酷地蒸腾着,但她的自白更令人心悸,凝望着哽咽难止的苍白脸孔,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一处因他的挑逗爱抚而有别于苍然的颜色,她不受他的情欲挑动,仍旧固执保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坚贞,不断抗拒他。
倘若真的使强得到她,那他和他们又有什么两样?
契约的期限是一辈子,只要他和她活着,多的是改变的机会。如果不想做让自己后悔的事,那么“应……应亭?”重获自由的双手愕然,白皓的手腕上有明显的瘀痕,但无伤于她对他突然放过自己的迷惑,“为、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放开她?
“你说得对。”一手压在她身边空出的床垫挺起上半身,任自己的身影笼罩住她全身,只让她看清楚他的眼。“我无权要你以这种方式证明,你是这么守承诺,诚实得让我没有理由去怀疑你一切的一切,是我自欺欺人,以这种形式只会让你更远离我;但是至少,我说得是至少至少让我身边有你,至少让我不要再靠镇定剂入睡,我受不了。”
镇定剂?错愕地对上他的眼,眼底的哀戚教她恍如突遭电击,全身泛疼。“你一直靠它让自己入睡?”主,他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是的,一直。”他坦然。“十三年的梦魇只有靠它得以不再夜夜纠缠,直到有你在我怀里,那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次。”说完,身影一斜,侧躺在她身边空出的床垫,倒下的同时不忘当心自己是否会弄伤她。
“骆、骆应亭?”他怎么了?
“我……想睡……”不了,把自己和她逼到这等境地,他自认已耗去大半体力,不只受尽惊吓的她需要缓冲,他也亦然;所以何不让彼此有个喘息的机会?“我……好想处……”
半合上的眼皮就此紧闭,急促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伤痛的表情变换成平静的睡颜,和善安祥,这番的宁静教人无法想像之前的狂乱景象。主呀!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这会是考验吗?
十三年来依靠镇定剂入眠……她无法想像这会是怎样的情景,闭了闭眼,黑暗的眼界乍然浮现在他睡前注射镇定剂的身影……心,又痛了起来。
这是为什么?每当他一在自己面前示弱,她的心就会痛?
有她在身边他就能不靠镇定剂入眠吗?那自由的双手头一回自愿主动地环住他颈项,颈项之上的蓝眸惊然掀起,布满惊愕。
“弄眉?”
“这样……可以吗?”这样圈住他可以吗?小小声的嗫嚅,她羞涩地埋首在他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是想让你好睡一点。”
“你不怕我又突然对你使强?”
“你不会。”她不知道打哪来的笃定,十分坚决地认定着。
“我很污秽,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人。所以为了保护你自己,劝你还是退开的好。”柜子里的镇定剂分量足够,她不需要委屈自己,而他也不需要她的委屈。
欺骗自己的会俩做得太多,到最后就像药剂上瘾一样,分量不加重就达不到它该有的效果,倘若这回接受她的施舍,那下回,贪心的他只怕会要求更多,甚至是到她所不能负荷的程度。
“我也并非纯洁,要让别人受伤流血才能得到的无垢对我而言只是虚假,如果真是天使,就应该自己升华,而不是倚靠。”圣母玛丽亚以处子之身产下耶稣的时候,是不是不流任何一滴血就踏上天界?如果是,那为何天使得牺牲一定的东西才能达到天界?才能证明他的无暇?“我只是单纯的希望你能睡得安稳,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误会了。”
“这是同情,还是施舍?”
“都不是。不这样,你还会持续注射镇定剂入眠对不对?”
“那是我的事。”
“但是……你说过,有我在身边你会好睡一点。我不要你再靠镇定剂,所以抱着你可以吗?还是你仍然生气,不要我这么做?”
“你现在全身赤裸……”幽香隐隐浮动在四周,温暖的感觉让疲累的他再想人睡,尤其是在她仿佛极为珍视他的搂抱下,几乎让他有宁可沉睡不醒的念头,但是现在可以吗?这回反倒是他迟疑了。
“伊甸园里不也是这样?”
伊甸园?“你是夏娃,我却不是亚当。”他只是伊甸园里的那头撒旦化身的大蛇,邪恶没有人性。
“就当这里是伊甸园吧。”她不自觉地按了按他僵硬的颈子,调整彼此的姿势。
“我们暂时充当尚未偷食禁果,什么都不知道的亚当夏娃。”
什么都不知道的亚当夏娃?游离的意识渐渐妥协,骆应亭觉得眼皮渐渐沉重,拒绝的气息也不再像方才那般强烈。什么都不知道的亚当夏娃……
“那肯定比我们幸福得多……”睡前的咕哝终止于这一句,之后便是沉沉的呼吸入眠。
“是的。”细细的声音如是附和:“绝对比我们幸福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