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醒来的时候,头痛得像是要裂开,喉咙火烧似地又乾又涩。我撑坐起来,一阵天昏地暗,金星乱冒,该死的脑袋一直像有把斧头在劈砍。
“醒了!”沈自扬突然出现在我床头,递给我一杯开水。“喝杯水,会好过一些。”
“谢谢。”我接过开水。“你怎麽会在这里?木木呢?”
他轻轻一笑,没有回答,疲倦的神情看起来像是终宵未眠。
“怎麽会醉成这样?”他问:“到底什麽事不开心?”
“没什麽!”我神色一黯,又问:“你怎麽会在这里?”
他把杯子从我手里接过去。
“还要不要?”
我摇头。
“昨晚你喝醉了,你同学打电话给我,我过去接你回来。”
“你送我回来的?”我以为我听错了。如果是他送我回来的,那……那我昨晚那样的失态……
他微微一笑,随即隐去笑容。
“你一直哭着说‘他不要我了’,是这样吗?他真的是丢下你回去美国?”
沈自扬最後这句误会的语词,让我因宿醉而苍白的脸更形没了血色。我垂下头,无力地回答:
“谢谢你送我回来,又麻烦你了!我真没用,老是麻烦你——”
泪水氤氲,模糊了我的视线。只听得沈自扬又说:“很抱歉!没能帮你什麽。我以为他回来,你们重新又相聚,你应该是幸福又快乐的。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难过,我不该再来烦扰你——很抱歉!可是请你相信,我只是关心你,绝对无意再打扰纠缠你——”
“不要说了!”泪终於掉下来了。我忍得那麽辛苦,它还是掉下来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沈自扬的话,一字一句都叫我痛心不已。明明那样喜欢着他,我却不敢表明,而他却以为我为沈浩的离去在伤心难过。这真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惩罚我当初对他的辜负——
我越想越难过,失声痛哭起来。
“不要哭!宝,别哭了!”他在一旁,像安慰,又像生气。
我想听他的话不哭,可是眼泪止不住,勾到伤心处,呜咽抽噎得更厉害,我一直用手臂把泪抹掉,前一个泪印还未清退,後一道水痕就又纵横奔洒过颈颊。我拚命想忍住泪和哭声,它偏偏像回音一样,迥响充盈着整个蜗居。
“该死!我说别哭了!你为什麽要在我面前哭?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看得心里有多痛多难过!我什麽也帮不上忙,更无法安慰你——可恶!他为什麽要丢下你,他不是也很喜欢你吗?为什麽丢下你不管自己走了?不要再哭了,求求你,不要再哭了——可恶!”沈自扬用力捶着墙,一声可恶道出他的不耐。
“对不起!”我用尽全力还是锁不住泪,止不住地抽搐着:“我不是有意的……你走吧!不会再麻烦你了——”
“你为什麽要这样说?你明知道我——”他冲到我面前抓住我的肩头,很快又放开,对着床用力一击。“可恶!”
从阿光说,沈自扬必定会再回来看我,我就一直偷偷期望著他对我再次的温柔。可是,我那样伤害过他,他的神情态度也不再对我有任何恋情炽热,我如何厚颜无耻,再冀求他一丝的怜爱?
不!我做不到!我怕,怕他拒绝冷笑时的冷漠——我无法坦白。我知道我自己说过,感情的事我绝对不会自欺欺人,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啊!
好阿光,我记得你说的,可是,不是我立意要辜负啊!真的不是——
我从床上跳起来,冲进浴室,把自己锁在里面。我不想哭,可是眼泪一直不听话的流出来。在沈白扬面前哭泣——算什麽!是我自己错过的!
我弯下腰,拼命用冷水冲脸,直到觉得心里不再那麽难过了,才抬起头,晃掉脸上的水珠,然後洗水揉乾毛巾,慢慢拭掉脸上剩余的水痕,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哭肿的眼,苍白的脸——妈的!死掉算了!干嘛这麽作贱自己——我伸手一砸,镜子碎裂皮片,缤纷掉落一地。
我低头看,像是在看默剧一样,血不断悄然静寂地从伤口蹦弹汨涌而出,很快的染满了整掌的鲜腥。
我忍着痛,洗掉手上的血迹,然而冷水冲击到伤口时,免不了还是阵阵的心悸抽痛。
我走出浴室,手上随便用些面纸压扎着伤口。屋里空无一人,沈自扬巳经走了。我挨着床缘坐着,有点呆呆的。好一会,我觉得右手湿湿的,低头一看,包扎伤口的面纸,汗水浸透般一纸的血红,地上斑斑驳驳地滴了满处的血印,伤口处有股灼烧似地疼痛。我又进浴室把血迹冲干净,一边又用一叠厚厚的面纸紧压着伤口——屋子里没有备急救药品,我只好如此克难地解决麻烦。
浴室一地凌乱,屋内又血红斑斑,我缩在角落看着苦笑。然後举起右手看看——痛!大概有玻璃残碎在伤口里,不看医生是不行的了……
血还是不止,我干脆用一叠叠的面纸将右手裹捆起来,然後高高举着,一边拉开抽屉摸索着,找到皮夹放进口袋。
才打开门,冷不防沈自扬的身影就跳跃入眼帘。
“本来是想走了,还是放心不下,怕你一个人没有人照顾。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你厌烦不快,很抱歉!”他靠着墙,双手插在口袋。
我低下头,悄悄地把右手藏在身後。可是还是叫他看见了,抓出我的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说:
“又发生什麽事了?手怎麽了?怎麽这麽不小心!”
然後不由分说,把我拉进屋里。先是看到地上风干的猪肝色血迹,复又在浴室看见一地的狼籍,他抓起我的手,扯拉撕扭剥碎了覆盖在伤口上那一层厚厚的面纸
虽然是自己的手,我还是只看了一眼,随即闭上眼。掌心背多处割伤,道道的血红像彩绘般遍布。尤其是掌中伤处,入肉很深,皮掀肉翻,像腐肉又像烂蛆,灼热疼痛不时地烧烫着。
沈自扬送我上医院,冷冷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也不再多问什麽。医生帮我取出玻璃碎片、消毒,缝了几针,包扎了伤口,又开了消炎药,嘱咐我小心注意,别让伤口恶化发炎,还有,切记不可碰水。
我取过药。右手裹得像粽子,处理事情很不方便。回到蜗居,沈自扬帮我把浴室和地板清理干净,等我洗净一身宿醉酒臭,又买了饭菜,一口一口喂着我。
我吃着,叹了一口气说:“我真差动,就跟寄生矗一样,处处要倚赖着你,才
他又喂我吃了一口,平淡地说道:“你不要那样想不就得了!”
“我怎麽不那样想!”我把饭推开。“我欠你的还不够多吗?老是麻烦你,你以为我心里多好过!”
他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饭菜,沉默了好久,才慢慢地把它放在桌上。
“你没有给我添麻烦,我说过,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我知道,这样一定又会让你为难,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忘记你。我知道你喜欢他,我知道!我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这样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为他这番话心跳个不停,感动得喉涩鼻酸。心里很高兴,还是莫名的咽哽了。
“啊!你为麽要这麽傻——”我低声喊起来。
他笑了笑,意态落寞萧索凄凉。
“傻?是吗?就算是吧!我如果知道为什麽就好。”
我再也忍不住了,心里觉得无限的柔情。我梦游般地缓缓起身,靠近他,先是他的脸,然後是肩劲,接着左手抚触到他的胸膛——我紧紧地拥住他,拥住最心爱的腰环臂膀胸膛。
他先是微微一愣,迟疑着,轻悄悄碰触着我,然後像是找到渲泄的出口,激情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不断由热烈的臂膀流向我。
“不是因为他,不是因为他,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我不断呢喃呓语,抱着他,觉得幸福又心痛。
他听我胡言乱语,又心疼地拥抱爱抚,然後放开我,双眼看进我的瞳孔问:
“不是因为他,那麽到底为了什麽?”
我低着头,小声说:“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屏气凝神,周围的空气都凝入道种沉静中。我不安地抬起头,但见他英俊的脸上,流光闪闪,辉耀着一圈晶亮的神采。
他再度将我拥入怀中,像是为了弥补这些日子的疏离,拥得那麽紧,几乎要没有喘息的空地。
“我疼你都来不及,怎麽会不要你!”激情的话语慰烫着我的心。
我听着,流出泪来,脸上却展读着一朵朵幸福的笑靥,又哭又笑的,满腔是沈自扬给我的甜蜜疼怜。
他轻轻放开我,看着我被泪水糊花的脸,举手轻触,小心为我拭去脸上的泪珠。我为他深情的凝视感到睑红不好意思,因为他下一步……气氛这麽动人,他下仅吮干我的泪,更把所有的热情经双唇电流到我心房。我的心脏宛如电触般的微麻,甜甜的、酸酸的,暖暖的,还有一种如痴的迷醉。
尽管他对我那样的温柔,离开他的怀抱後,我仍然心有余悸。
“我真的以为你不要我了!你从那以後一直那麽冷淡——”我说。
他又热烈掳住我的唇,直到我不胜羞涩。
“我那里是冷淡!我是怕,没自信,怕你不理睬我,讨厌我——”说着开心地笑了笑:“幸好我脸皮厚,否则真的就失去你了!果真如此,我真的会疯掉!你不知道,那一段日子我是怎麽过的?只要一想起你,我就觉得心好痛,又不敢再来找你,简直快把自己逼疯了!还好昨天你同学打电话找了我,我才有藉口接近你——宝!答应我,说你不会再离开我了!”
“嗯!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羞忮地又靠入他怀里。
沈自扬心满意足地笑了,却又不放心地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又回来了呢?”
看着他满脸担心的神情,我突然坏心眼地诡笑起来。
“果真如此,那麽,你就准备替我们送行吧!”
“宝!”他紧张地高声叫出来,急急地抓紧我的手。
“啊!”我不禁低声叫出来,他弄痛了我。
“宝!”他仍然急切地抓着我的手。“你在跟我开玩笑的吧?”
看他紧张成这个样于,我实在有点後悔,不该拿他对我的深情开玩笑。我假意挣扎捶打著他,撒娇说:
“哎呀!讨厌!不然你以为我为什麽生病又喝醉了酒!”
他这才阴霾一扫,释然开怀起来。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我怕你又会离开我——”他猛一甩头,紧紧又把我搂进怀里,像是—旁有什麽东西在窥探着,怕一不小心我就被抢走。
“好了!”我摸着他的头。“我不会离开你的,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就是知道,才不敢相信自己会那么幸福。”他说。
“傻瓜!”我说,情不自禁地笑开。“我才没自信呢!我不过是一个小毛头,任性又粗鲁——虽然我觉得自己很美好,处理感情的事却低能得要命。”
“还好你‘低能’,不然我就惨了。”沈自扬调侃说。
“其实,在你第一次吻我那一天,我心里竞想着,若换作在古代,这辈子怕是非你不能嫁了——竟想着就这么跟着你!”我将头垂得好低,双手将脸蒙住,指头都感觉得到脸颊上传来的那份羞热。“那时我真是恼你,更觉得自己荒唐,可是从此对你却莫可奈何,一直摆脱不了你的身影。我对谁都没心没肝的,唯独对你狠不下心肠。没想到心肠太软,到最後竟然连心也给你偷走了——哎呀!我不说了啦!”
沈自扬将我的手从脸上拿开,毫不顾虑我抹红染粉的羞涩,亲密的吻像网点般罩落。我知道我应该含蓄一点,可是忍不住喜欢他的心情,恣意缠绵,他的发际耳畔之间,满印着我最挚恋的唇痕。
“我喜欢你。”我说。
他幸福地叹了一口气,说:“真希望时空移作到古代。”
“啊?!”
他微微一笑,又无限柔情地扣紧我。
“那样一来,你就非嫁给我不可了。”他在我耳边低语,流光四窜,辉亮了他的眼眸。
“真不知你凤冠霞被之後,会是怎生地娇艳——”他接着又说。
不知怎地,被他这样搂着,这样多情的看着,我竟没来由的幻见出红烛高照、双喜临门的洞房花烛之夜海市蜃楼。火光辉映出那端坐在床沿,一身艳红,在红烛映辉下无限娇羞腼腆的新娘;还有那身系大红礼花,几分薄醉微醺,英挺俊拔的新郎——我们正喝着交杯酒——
天啊!我大概是被幸福冲昏了头,大白天幻想这洞房花烛——
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