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泳装,走出更衣室的时候,廖胖肥胖的身躯,土墩一样,横互在前头,赶鸭子上架似的,直催我们整队集合,一边吆喝着:
“动作快一点!你们这群软脚虾!”
队伍里有人不满地哼道:
“死胖子,也不想他自己身上脂肪堆了好几斤,寒多不用火烤就会生热,故意挑个寒流赶我们下水,根本是居心不良!”
那几天蒙古冷高压长驱南下,太平洋上空缺乏强势的暖流牵制,冷气团盘桓不去,天气湿冷阴寒,流行性感冒大肆猖獗,伤风咳嗽者不在少数。
而廖胖却赶在这时候要我们下水,还振振有辞:
“别以为我没过过多天。想当年,摄氏二、三度的低温,我照样下水练习。这点冷算什麽!你们就是舒服的日子过太多了,禁不起一点活动,不中用!”
有一、二一个人,眼泪鼻水实在流得不像话了,请廖胖通融,改日补考。廖胖横眉一暨,恶声恶气的说:
“你们今天不下水,学期考试就是零分。等着明年再见吧!”
恶吏当道,善良的老百姓只有忍气吞声。
可是,大奸大恶之徒,也有他欣赏事物的角度。当绿意以极其优美的姿势捷游过五十公尺时,廖胖多肉的嘴角,挤成一团团的油块,造作出一朵难看的微笑。
角落理有人鄙夷地说:
“死胖子,最好笑掉他的下巴算了!看他神气得意的样子,恶心死了!他就只宝贝那个夏绿意,看他对她那个亲热样,笑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癞蛤蟆一只!”
虽然我也很讨厌廖胖,虽然她们的矛头句句都是指向廖胖,但绿意是我的朋友,我不原听到任何涉及到她的闲言,我还是游开她们那个角落,沿着池畔,半游半走到中线的地方。
池水真的很冷,刚刚好不容易才保持住的一点温度,因着这一番波动,随水波的泼散而流失了。我忍不住一直颤抖,喉咙有点哽塞,心里知道完了,这回上岸以後,起码得伤风感冒,咳个—、二个月。
“要游动,尽量动,这样才不会冷!”冷不防有个声音在我耳朵旁响起,接着一双大手,把我拖离池畔,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游动。
还好,童年对水的记忆还残存在肢体当中,虽然还是很生涩,总算还不至於手忙脚乱地乱窜。
“对!就是这样。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吧?不会再那麽冷了?”
声音很温和,不过是陌生的。
“对不起,吓着你了,看你一直缩在那里,忍不住就把你拉出来。”他抱歉地笑了笑,很温煦,丝毫没有凌人的气焰。
“哪里!我本来以为静止不动大概比较不冷,那晓得越缩越冷。还好,你拉我出来游动,不然,大概早冻僵了。”我笑着说,莫名其妙地对这个人有着好感。
他抬头,看了一眼廖胖那个角落,笑着问:
“测验?”
“嗯。”我点头,不加思索的说:“要不然,大冬天,傻瓜才会下水冰鱼。”
“啊?!”他歪着脑袋看我,嘴巴张得大大的,笑得很开心。
我脸红口吃起来。
“啊——我——我不是,我不是这个——这个意思——你知道——我——我——我的意思是——是——”
“我知道。”他笑着拍拍我的头。
泳池对岸,好像有人在叫他,他回过头,对那边摆摆手。我跟着看往那个方向,眼廉里却占满他的背影。
——啊—这个背影——
“怎麽了?”他伸出手,玩笑地在我眼前摇晃。
我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心里有股莫名的激动。那股激励毫不安份地在心海里翻搅汹涌,我觉得有种情绪要泛滥而出,抑制不住,终於脱口而出,声音却带着颤抖:
“啊—是你吧?寄读在K女中——”我低声叫出来。
他含笑点头。
我掩住脸,泪水沾湿了好几根指头。
“果然是你——太好了—”我高兴得不知该怎麽说。
水波粼粼,黄澄澄的波光照亮了许多的心事。我用手臂擦掉泪,抬起头,鼓起最大的勇气对他说: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顶楼看着你——看着你甩着背包,走向校门口的背影。也许你觉得我很傻,可是,那却是我每天最大的渴望。你的背影让我有种惆怅荒凉的感觉,可是,每次看着,我都觉得好舍不得,有种地老天荒的孤寂感——可是,我还是最爱阳光下,你和天空展延成同一颜色的背影。那风景,凝成了我每日最幸福的渴盼——”
我说着,眼角不停地溢出泪。不是悲伤,虽然酸酸的。好像多年的心愿,今日得以一偿。
他伸出手,拨出我眼角的泪,仍是和煦温暖的笑容。
“我知道,”他说:“我都知道,谢谢你这样看着我。”
“你知道?”我不禁一呆。
“你忘了?”他又笑了,好像笑容是他的标志。“我还对你挥手呢!”
“可是距离那麽远,你不可能看清楚是谁的。”
“不!我看得很清楚。”他摇头说:“我的视力很好,所以你一来到这里,我就认出你了。好几次,你都坐在池边见习,今天看到你下水,忍不住就过来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深深地感谢上苍,让我们这样的相遇——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他说。
“苏,苏宝惜。”
“苏宝惜。”他重复了一遍,咀嚼着,像是在品尝它的味道。“好名字,让人宝贝又怜惜。”指着自己说:“我叫沈浩,你别忘记了。”
沈浩!我怎麽会忘!这样子的相遇,我怎麽会忘!
泳池廖胖那边,叫到我的号码了,我回头看一眼。
“轮到你了吧?”他问,闪烁的笑眼中,映照出我酡红的脸。
我含笑点头,再看他一眼,然後游出两人凝望的波痕之外,身後衣旧感觉得到他温煦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