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习弓马的人也能称做“精骑善射”?”皇上话语中的火气隐约可见。
做皇上的日理万机、处理军务、整肃政局,光这些军国大事就耗掉他不少精力,哪有闲情理会哪家格格骑射功夫好不好。但是坐镇天下的皇帝,岂能容忍在他面前马虎打混、瞎扯胡闹?
“不能。”思麟的回答毫无惧色。
“放肆!”皇上大声怒喝,震慑所有人。“明知能力不迨,还敢夸大其辞,自吹自擂为个中高手,该当何罪?”
全场的人噤声不语,虽然天气晴朗,但每个人脸上一片恐慌。也有人幸灾乐祸,等待随即而来的狂风暴雨。
“回皇上,”思麟跃下马背,跪地禀告。“方才皇上曾问,微臣之妻是否真为传言中精骑善射的佟氏。”
没错,那又如何?皇上凝着怒气面对思麟的停顿。
“臣正是要藉此以事实面对传言。由皇上的英明,裁定传言是否可取。”
海雅第一次看见思麟如此正颜厉色的态度,仿佛生死存亡就在这孤注一掷中,令她心中大为震撼。
皇上瞇起深沉的双眼。“传言?你仅指佟氏善骑射之事?”
“不只!微臣之妻善骑与否,仅是小事。外邦乱贼是否真的俯首效忠大清,才是正事。”思麟暗忖,不愧是皇上,立刻觉擦他话中有话。
“你是指准噶尔族的叛变?”扯到皇上日夜关切的话题上了。
皇上记得思麟是当时平乱功臣之一,那次准噶尔族的叛变早已在大清起兵之后,宣告平定。但是准噶尔族看似恭顺平定了些,却难保她们不是刻意做假给大清看,事实上内心尚存动乱的念头。
耳听传言,的确不可靠。凡事必须亲自考查、思索,才能断定真相为何。
就这样,海雅不善骑射的事,就被思麟以军国大事挑开了皇上的注意力。君臣两人一路跑马,一路答辩商议,把女眷们比射的事情淡化之处,放她们“自由活动”去了。
“好厉害的贝勒,你真是许了个好丈夫。”皇上的爱妃驾马走近海雅,温柔亲切的和她攀谈起来。“三言两语就把政敌的诡计给摆平,还顺便借机给皇上忠谏。”
“诡计?”海雅瞪着爱妃,张大小口。她也知道思麟是被人设计陷害,想让他俩当场在皇上面前下不了台?
爱妃温婉一笑。“皇上也明白思麟贝勒那时在朝堂上是被人算计了,可是皇上不好当面为他开脱——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所以今日的狩猎之赛,皇上也只想虚应一应那些臣子们看好戏的心态,还是会给思麟贝勒留条退路的。没想到——”爱妃咯咯发笑。“思麟贝勒对付这些小心眼的臣子还真有一套!”
“这倒是真的。”海雅由衷的点头赞佩,她自己也满意外的。
“想必思麟贝勒早就拟好应对计谋,才能如此谈笑自若、无惧无忧。”爱妃朝思麟与皇上驾马的背影投以赞叹的眼神。
“嗯。”海雅很识相的闭嘴点头,心虚的绞扭着手上的缰绳。
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爱妃,这点子是思麟昨天吃早饭打了一个通天响嗝时,才突然想到的。之前她们可是没日没夜的拼死练习,根本不晓得上了狩猎场后还能不能活着回家。
望着思麟意气风发的神采,在黄沙奔腾中雄健的架式,一阵兴奋狂喜的感动几乎要冲出海雅的嘴巴。
我爱你!
回想两个月来,思麟卯足全力的训练她。威吓拐骗、哀求利诱,什么方法他都用上了。每天晚上两人累得半死回到房里,海雅几乎连动一动的力气也没有,却看见思麟一脸疲累的指挥仆人们替她梳洗按摩,还得亲自监视她把每餐药膳吃个一干二净。他每夜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告诉她骑马射箭该注意的细节,以及他的独门秘诀,直到她沉沉入睡……
骑在围场远处的思麟朝海雅高举抓着中箭猎物的右手,开心而自负的朝她挥手示威。好一只肥美健壮的野兔!
他是大漠与阳光的天之骄子,也是原野与弓马的主宰。唯有在如风如雷的策马狂奔中,在汗水与尘土交融的晶莹闪烁上,思麟才能爆发出体内无穷尽的英雄豪情与壮志,仿佛他生来就是该生活在金戈铁马沙场上的战神。
泪水几乎灼热了海雅的眼眶。爱一个人竟可以爱到如此不由自主、如此痴狂。连这般狂热的感动与泪水,都不知为何翻腾而来。
她好想即刻高声狂喊:我爱你,思麟。
不知道是否真有心电感应,在这一瞬间,正拉弓瞄准另一只猎物的思麟突然松了紧绷的弓弦,微微转头凝视她的倩影。
他听得见?
不可能!海雅既惊讶又不可思议的捂着嘴。她根本没有真的吶喊出来,思麟怎么可能听得见?
可是他深情款款的眼眸,好象真的听见了海雅心中炽热的呼唤与告白。虽然两人之间隔着围场辽阔的距离,她仍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好象也传到思麟那里,令他扬起自信而得意的嘴角。他两颊上深深的酒窝勾魂而自大的挑衅着海雅,好像他早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一定会牢牢锁住她的视线,让她的眼睛完全看不见其他人,只反射出一个人的身影——
这个占有她一生的豪情贝勒!
“又一只大鹿!”
“好喔!”
海雅的周围不断有人朝思麟发出赞叹与喝彩。思麟不仅懂得及时行乐的道理,射猎之中还不忘顾及皇上的颜面,让皇上的收获总会略胜他一筹,让他的风采总会略逊皇上一分。皇上猎得龙心大悦,思麟也玩得不亦乐乎。
这家伙,八面玲珑!
海雅满心喜悦却故作不屑的冷哼他一声。
“只要有思麟在的地方,总是会被他抢尽风头。”一阵低沉慵懒、夹杂冷笑的男声在她背后扬起。
“你输了。”另一个优美悦耳的男声淡淡说道。
海雅的背脊霎时僵硬。她不敢回头,但她认得出这阵谈话的声音。她努力保持镇定,但冷冽的寒颤不断由心底涌出来,传达到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指尖。
“我原本就不认为思麟会被这种小伎俩搏倒。”那人声音轻柔婉转,却笼罩着浓浓的“来者不善”气息。
“那你出这种下流手段对付思麟,目的何在?”
“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哪!”那人懒洋洋的笑开来。“我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挑拨’思麟和海雅的感情。”
“你!”听不下去了。海雅火大的回头怒视,随即撑大了难以置信的眼睛。“宣……宣慈哥哥?”
方才说要挑拨她和思麟的,竟然是自己青梅竹马的豫王府三哥哥,而和他对谈的男子——
果然是元卿!
“你总算回头了。”元卿在雪白的骏马上幽幽一笑。
“你们……”海雅的后头一时梗住,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你们是故意在我背后说给我听的?”
“瞧你一双翦水秋瞳,果然适合用来与思麟眉目传情。”
元卿看见刚才的事?一时之间,愤怒、羞愧、质疑、不安等重重情绪,全冲上海雅脑门。她咬紧下唇,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海雅,元卿看似在称羡你们夫妻俩鹣鲽情深,你怎么反而一副追魂索命的死人样?”宣慈骑在另一匹骏马上打哈哈。
“你为什么要陷害思麟?”她忍不住冲口怒问宣慈。
幸而四周的人早已部份退散休息,另一部份的人追逐加入思麟和皇上的队伍。此时只有他们三人驾着骏马相互对立,身旁仅有一、两个无足轻重、留着应侍的仆役。
“我陷害他?”宣慈一脸不解的笑着。“我哪时陷害他了?”
还敢装疯卖傻?“宣慈哥哥,你明知我不会骑马,为什么要在皇上面前夸大其词,说我有多么厉害?你知道思麟这阵子有多辛苦、多委屈吗?”
“陷害?你认为我这么做叫陷害?”宣慈一旦收起慵懒的姿态,立即散发出逼人的骇人气势。
“你可是因为宣慈出的计谋,才得以和思麟由仇家变成甜蜜小冤家的。”元卿优雅地抚着马颈鬃毛,根本不看她一眼。
“说得可真好听!”海雅的泪意涌上鼻间,发出来的抗议满含委屈。“宣慈哥哥,你知不知道硕王府的人怎么看我?他们认为我和你是串通好,一个里应、一个外合,打算联手整倒思麟的。”
“我和你里应外合?”宣慈俊美的脸上咧出一道阴森的笑容。“如果我真要整倒他,还用得着你来‘里应’我吗?”
“可……可是……”海雅一时哑口无言。
“海雅,你到底把我看做什么人了?”宣慈慑人的寒气愈来愈浓冽。“你叫我‘哥哥’叫了十五年,才嫁进硕王府两个月,你就和他们全家站在同一条阵线上,拿我当仇人看待?”
“可是你为什么要说我是骑射高手?害得……”
“你认为我这个被你唤做“哥哥”的人,会刻意破坏你的幸福、陷你于痛苦的境地?”宣慈的气势完全压倒海雅怯懦的咕哝。“你认为我是这种人,是吗?”
海雅心虚了,她的确是这么认为。因为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像是宣慈居心不良在搞鬼。可是宣慈这番低沉、愤怒的言语,却使她陷入一团迷雾中。
她不知道宣慈到底是居心不良还是用心良苦,但她很清楚一件事:她伤到宣慈的心!一个疼她十五年,虽非血亲却情同手足的哥哥的心!
“宣慈哥哥,你不要生气。我……”
“得了!”宣慈冷静而无情的截断她令人爱怜的哀求。“从今以后,你不必再叫我哥哥了。硕王府的少福晋如此亲切厚爱,我承受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海雅急得泪花乱转。“我知道错了,你别这样……”
再怎么样,宣慈也都是处处关心爱护她十多年的哥哥。不管到底发生什么事,她都不希望因为这短促引爆的误会,毁了他们这么多年的手足情谊。
“我算什么‘哥哥’?在硕王府一家人诋毁我时,你在做什么?”宣慈的表情与口气一直平稳冷静,但身下的马儿却不安的踏动着,仿佛感应到背上主人狂炽的怒气。
“我不奢望你会站在我这边,替我辩解,但你至少可以在别人不谅解我、误会我、扭曲我的时候保持沉默,心中仍然认可我的人格就够了。可是——”
“宣慈哥哥,我……”
“我非但听不到你一字一句的支持与信赖,反而落到你和硕王府一家人站在一块,一起编派我不是的下场!”
宣慈字字说得咬牙切齿,海雅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想法:她真的对不起宣慈。
“宣慈哥哥,不要走!”她急忙叫住策马离去的宣慈,哀哀可怜的哭着求他。“我道歉,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
她驾着白儿骢追上宣慈,扯着他的衣袖边哭边乞求,就像昔日拼命追着哥哥道歉的小妹妹。
宣慈斯文却冷漠的推开她的手,拒绝她的接近。
“我陷害思麟?我和你里应外合,打算联手整倒他?”他哼笑两声,神情冷峻而阴狠。“好!我会让你见到什么叫真正的‘陷害’,让你看看我如何单枪匹马就可以轻松整倒一个人!”
“宣慈哥哥!”海雅望着宣慈快马离去的背影大声叫嚷着,却完全唤不回他强烈怨妒的心意。这下子真的完了!
“怪只怪你辜负了他一片苦心。”
海雅差点忘了身旁还有元卿的存在,一时错愕的望着他,连脸上挂着的晶莹泪珠都忘了擦。
“你怎么会把他当罪魁祸首来看呢?”他怡然自得的驾着马而悠然踏步,像仙人下凡般的气质超俗而静谧。“从你大婚那日起,他就一直思索着该如何帮你和思麟打好关系。”
“帮我们打好关系?”
“宣慈和我都知道你和思麟成亲的内幕。宣慈怕你被思麟冷落,或被他迁怒,想尽办法要让你当个快乐幸福的少奶奶。”元卿苦笑着说。
海雅呆呆的掏出绢巾,却没有把脸上的泪拭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两手根本不知该如何运作。
“你以为思麟因为失约而得罪宣慈的那天,他们相约见面要谈的是什么?”
海雅两眼泪汪汪,无辜的摇着头。
“谈你啊!”元卿笑着拿过海雅一直握在手中没动的绢巾,干脆替她把两行清泪擦干净。“宣慈那天约思麟到升龙客栈,就是想把话挑明,希望他能撇开逼婚的仇恨,好好待你。谁晓得思麟那小子还没等到宣慈,就自己先落跑。”
海雅张大嘴巴“啊”了一声,但没敢接话下去。
她就是让思麟那天不得不提前落跑的罪魁祸首!
元卿意味深长的斜眼瞟她,轻扬嘴角。海雅觉得他好象也知道思麟那日为了她匆忙离去,忘记要与宣慈碰面的事。
但元卿只是笑而不语,谁敢肯定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所以海雅明智的闭上嘴巴,但……心里还是有点毛毛的。
“就因为思麟那次的失约,宣慈认为再找他谈也无济于事,所以决定一个人单打独斗,自己想办法来帮你。”
“宣慈哥哥就这样想了一个‘骑射高手’的鬼主意?”她心里还是觉得很冤,说话的口气依旧充满埋怨。
她对这个计划仍旧有点无法苟同。
“这或许不是个高明的计谋。”元卿无奈的耸耸肩。“但至少它很成功,拉近了你和思麟的距离。”
“我都不知道……”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她的心突然揪成一团,觉得宣慈为她所受的伤害与打击真的太大了。
“千方百计撮合你们小俩口,落到这种被人污蔑排挤的下场,宣慈的苦,你是无法体会的。”
“你怎么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她的确是在努力体会宣慈的感受,元卿这桶冷水可说是泼得又狠又准。
“省省吧!你再怎么体会,也分担不了他多少苦楚的。”元卿随手一扬,便把擦过海雅眼泪的绢巾像丢抹布似的扔盖到仆役头上。
真过份!海雅心头隐隐不爽,可是他说的话却也字字真确,她就算有心分担宣慈的委屈,也起不了多少作用的。
“元……元卿,”虽然有点不甘愿,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对我和思麟的帮助……”
“帮你和思麟?”元卿的反应好象听到什么破天荒的大笑话。
“有什么不对吗?”
“你以为我和宣慈是同一阵线的战友吗?”哎,人笨到这种地步,也只能以笑相对了。还有沟通的必要吗?
天哪!这男人笑起来怎么这么好看?海雅开始对自己的外貌与吸引力产生强烈的危机意识。
“我只是宣慈的好友,并不表示我会和他同心协力完成‘他的’目标。”
“喔?”你也太冷酷了吧!海雅不悦的暗忖。
“说白一点是,宣慈一心一意要撮合你和思麟的感情,而我则是打定主意要拆散你们!”
轰然一声,海雅的脑子被这句话炸空。他刚才在说什么?他刚才到底说了什么?
“你不信?”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他“呵呵”两声,开心得不得了。“我还和思麟约定过,要携手合作,绝对会在新婚三个月内把你遣回佟家去。现在算算……你留在硕王府的日子剩不到一个月了。”
什么?海雅意外发现,自己的嘴巴无法出声说话。
反正你待在这儿的日子也不多了,就甭练什么马术,多在府里好好玩玩、逛逛吧!
她记得她曾听过元卿当着她和思麟的面说过这句话,而她还天真的以为,这表示思麟打算带她出府游玩,共赏南方秀丽,或共游北方的白山黑水,无拘无束的自在徜徉,两情相依,过一段无人干扰的神仙眷属生活。
遣回佟家?原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在等她被遣回佟家?
难怪思麟不只一次曾在争吵时“无心”提到他有多排斥她,甚至威胁她,会将她赶回娘家。
“为……为什么?”她以为她问得出口,事实上,这三个字完全没有声音,只有颤抖无声的双唇在蠕动。
“因为这是思麟在娶你进门时,就已经打好的主意。而我,则是被他拉进来共商计谋的军师。”
不过这项计谋在思麟爱上她的那一刻,就宣告瓦解了。
但元卿并不打算说出实情。
“为什么?为什么思麟要如此对我?”她的声音一片哑然,只有喉头在嘶嘶作响。她颤抖得连呼吸都变得短浅急促,额上渗出一片晶莹冷汗。
“问你阿玛吧。问他为什么千方百计的硬要把你嫁进硕王府来,害得渴慕戎马生涯的思麟不得不被迫困在京师狭隘的官场与生活圈,不得不被迫困在像你这样的一个女人身边。”
元卿的话语淡如清风,却如利斧一般劈碎了海雅所有的意志力。
她想呼喊思麟,她要亲口问他,是否真是如此。可是声音……为什么声音出不来?为什么没有声音了?
她的喉头好象被什么东西塞住,她使劲捏住脖子,一定得把那块梗住的东西吐出来,她才能呼救。可是……
思麟!你在哪里?快来帮我!
再不快把梗住的东西吐出来,她连气都无法吸进肺里。谁来救她?她痛苦得连眼睛都张不开。
思麟,救我!思麟!当全然的黑暗笼罩她的一瞬间,仿佛在黑暗处有道微弱的光线,光线里面有声非常遥远的呼唤。但那光线实在太微弱,整团凝重的黑暗倏地侵吞那道光明,也狂猛的覆盖那声细小而幽远的呼唤——
海雅!
绣芙蓉2003年7月30日更新
硕王府月华苑。
不知道身处何处,海雅只觉得自己像在漂浮之中。很想把脚踏在地上,可是身体一直轻飘飘的,周围一片迷雾茫茫。这种无所归依的感觉令她恐慌。
这是哪里?为什么自己的身体那么轻?她极力的想使自己往下沉,让双脚稳稳的、扎实的立在地上,让这种无名的不安与恐惧一扫而空。可是——
她像是狂风中的一株小草,被风沙卷得愈来愈高,翻滚到十里云外、完全见不着路的地方。
谁快来救她?是谁都好,快伸手拉住她,不然她回不来了。
这是孤魂野鬼的感觉吗?她死了吗?
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轻轻压在她冰冷的额头上。那一瞬间,她发觉一切的恐慌静了下来,缓缓的,脚下也有了立在大地上的踏实感。
额上的手轻轻拂开她的刘海,这是一只很温柔的手。
她发觉自己浑身湿冷难受的虚汗,都被这只手的主人以丝绢轻柔的拭去,动作细微而体贴。不像福姑和其它婢女,服侍得是很周到,但动作太粗手粗脚。她们替她擦汗时的粗鲁劲,活像在替旧窗户撢灰尘。
好舒服的感觉。她尽情享受着这只手的细心照顾,在彼此接触之际,她感觉到这只手大拇指上戴着一只冰凉细致的玉板指指环,冰得她微微睁眼,想一探究竟。
“觉得怎么样?还会不舒服吗?”
才刚努力睁开眼,她耳边就传来一阵温热的低语气息。
“思……”她正想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喉头一阵干凅苦涩,发出来的声音沙哑,标准的破锣嗓子。
“嘘。”他以手指轻轻点住她泛白的嘴唇。“先喝药,有话待会再说。”
思麟把炉上热着的汤药捧来,亲自一匙一匙的喂她服下去。在她不小心被药汁弄脏嘴边的时候,他轻轻的以丝绢抹去。
窗外新月如钩,月华苑内烛火幽幽。她睡了多久?
“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舒服吗?”思麟为她解答。海雅晶灿的眼睛会说话,要猜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实在太容易了。
“昨天的狩猎可被你抢尽锋头了,连御医都被请出来伺候你。”实在有够大牌!他忍不住一笑,手边仍持续喂着她。
“我怎么了?我们什么时候返回王府的?”喝过药后,她的喉咙立刻润滑舒坦。“现在什么时辰,怎么会是你来照顾我?福姑她们呢?”
“身体一舒服就咭咭呱呱起来。”他把空碗往桌上方向一扔,准确的落在杯碗笼里,随即掀起被子坐到床上,把她抱在怀里。“我服侍你不好啊?”
“不会,很好啊!”只是堂堂一个大男人做这种小侍女的工作,实在大材小用,有损男人的尊严。
“服侍得好你还啰唆,连句感谢和赏赐也没有。”十分赌气的口吻。
“好嘛,谢谢你。你要什么赏赐?”说真的,又是思麟根本不像大男人,而像小男孩,调皮、任性,又擅长撒娇、耍脾气。
“哼!”他把脸很刻意的转一边。这个暗示实在太明显了。
“好好好,思麟,你真是太体贴了,把我照顾得好舒服喔。”她朝他面对她的英俊脸颊贴上一记甜甜的吻。
“还有这边。”他还真会得寸进尺,转了另一边脸颊面对她,就大大方方的讨吻。
遵旨!海雅乖乖的贴上小嘴,谁知他一个转头,就把该贴在脸颊上的红唇用嘴巴接走,偷香成功!
“色鬼!你耍诈!”海雅原本苍白的脸立刻红润。
思麟嘿嘿一笑。“你占我便宜还敢恶人先告状?你尽是会欺负我这种忠厚老实的男人,太过份了!”
到底是谁占谁便宜啊?
“你要是忠厚老实,天底下就找不到坏人了。”
“你就是坏人,干嘛还要到天底下去找?”思麟故作不可思议的模样,教海雅看了气煞。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是来照顾我,还是来气死我?”海雅抡起拳头就往他胸膛上猛捶。
“噢,拜托,别再挑逗我了。我伺候你整整一天一夜都没合眼,今晚实在没力气陪你彻夜缠绵。”他装出一副好象很虚弱的德行。
“什么挑逗?!”她原本是要惩罚他的,却看他一副把拳头当爱抚的陶醉模样,好象她的手根本是棉花做的。
“不玩了,我已经累毙了。”思麟拉着海雅往后倒下,一个大翻身,就把她压在自己身下,咯咯发笑。
“什么不玩了!”他说的跟做的完全是两回事。“我一醒来就看你一直玩到现在。”伺候她也许就是因为好玩,海雅心想。
“小魔女,你伤到本少爷脆弱的心灵了。”思麟伏在她仅着中衣的胸前假哭。
“是喔,我一点也听不出来。”她也忍不住轻轻笑着。
这样甜蜜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心头笼罩一片乌云,她的笑容还来不及收拾,眉间就已稍稍蹙起。伏在她身上的思麟马上感觉到她的异状。
“在狩猎围场发生了什么事?”思麟知道该是挑明问题的时候。
“我也不晓得……”她微微合眼,逃避思麟凝视着她的琥珀色眼瞳。“我当时突然呼吸困难,气都喘不上来,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你又犯哮喘。”
“这是我的老毛病。”
“是心病。”海雅被送回王府时,硕福晋一听是犯哮喘,就告诉他海雅向来犯病的原因。“海雅,看着我。”
她既怯懦又有点退缩的看着撑在她身上的思麟。
“是因为元卿?”
她惊骇的眼神证实了他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