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计画 第八章 作者:简薰 |
靳炜很喜欢这样,他在工作,若中在一旁静静的看书。 自从若中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放满文学名著的书架开始出现了《破除嫌犯心理的一百种方法》、《抽丝剥茧》、《从蛛丝马迹中还原真相》之类的硬式书籍,《少年小树之歌》紧邻着《血液鉴定法》,《夜间飞行》的旁边是《凶案概论》,照理说看起来应该是很奇怪,但靳炜的感觉反而十分新鲜。 看了一眼若中,仿佛感受到他的注视,她抬起头,比了一个手势,再将视线调回书本。 这么看来,倒是他不专心了。 注意力重新回到键盘上。 曲子是已经写好的,他要做的是配上歌词。 配词的工作一向不难,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气定神闲的他,在今天却有些烦躁,静不下来。 刚好,客厅的电话响起,给了他转移注意力的理由。 “该说伯父的脑筋简单,还是你聪明?”靳和的声音有着难掩的笑意,“跟你猜的一模一样。” “他预备二次恐吓了?” “你还不愿意回来,他怎么可能会罢手?” 他的天才老爸为了逼他这个喜欢音乐的儿子回家继承家业,竟然在看到夏沁雅遭受不明人士攻击的新闻后,异想天开也恐吓自己的儿子,以为他会因此而断了玩音乐的念头。 音乐是他的命,断不了的。 “你怎么猜得到是伯父?” “因为他太笨了,他已经好几年没打电话给我,但是在我遭受恐吓后,他先叫陈伯骗我说病重,被我拆穿后干脆直接问我要不要回家,还说些什么不管怎么样,家是永远的避风港之类的。”靳炜露出无奈的笑,“因为太奇怪了,所以我才会想,那些撕碎的照片跟恐吓信会不会是他自己寄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伯父说?” “暂时……还不打算。” 西洋镜拆穿后,以若中的脾气,一定会跟上级报告,报告的结果就是任务结束,她必须回到原属单位。 但是,他还想跟她相处久一点。 以前听亦阳说,“恋爱的人怎么可以分开那么远”时,他只觉得有趣,但现在的确体会到这句俗又有力的话是多么言简意赅。 怎么也没想到第一眼些微的好感,竟会在短短数月间演变成燎原野火,一发不可收拾。 她笑也好,发脾气也好,他要她在身边。 “不说的话,你爸说不定还会想出其它怪招,到时别怪我没提醒你。” “没关系。” 挂了电话,一回头便见到若中一脸古怪。 她听到了?! “我只是想出来喝水。”若中勉强扯出一记微笑,“原来是这样……那我该写报告了。” 靳炜一把圈住她,柔声问:“不能假装没听见吗?” “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你没有危险,我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她反抱住他,“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他将脸埋入她的颈间,“我已经开始不习惯了。” 喜欢回头就可以看到她,醒来就可以看到她。 一起到超市购物,一起去华纳威秀看上档新片,一起悠闲的吃早餐,或是因为工作迟延一起饿肚子——他以前从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对,但现在,他很希望两个人一直走下去。 她素净的脸孔已然印上心版,洗不掉了。 “会习惯的。”若中的声音带着难掩的怅然,“会习惯的。” 书架上多了不属于他的书,鞋柜中多了不属于他的鞋,盥洗室有另外一个人的毛巾牙刷。 习惯了一个人的他,从不知道两个人的生活就是这样,也不知道,原来习惯了两个人之后,会不愿意再回到一个人的生活。 *** “若中。”阿印大喊,“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若中比了一个YA的手势,“任务结束。” 阿印嘻的一笑,“都知道啦,没想到威胁案件背后的动机居然是场乌龙,这二个多月过得怎么样啊?” “一般。” 从文件堆中冒出的志中加入谈话,“我看八卦杂志,你们那种亲密程度根本有点假戏真做了嘛。” 我们是真的在一起啊,只是,不能说。 靳炜并不介意,是她自己介意。 爱情虽然不复杂,但也不是我爱你、你爱我这么简单。 若中笑笑,“你忘了,沈若中演技一流,我以前扮演老大的女人也一样把毒枭耍得团团转啊。” “那倒是。”合情合理,志中不疑有他,“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笑一下。” 阿即像是自梦中醒来,“对了,你应该看到很多明星,他们人长得怎么样?你跟靳炜相处这么久,他会不会很骄傲还是什么的?” “其实我都不太认得。”若中老实说,“你们给我的那叠资料,全部都是黑白照片,我到洛杉矶时有人来接我,我以为那是助理,跟他说了一堆,后来才知道那是靳炜本人。” “真的还假的?” “真的啊,回台湾的飞机上遇到一个国际影后,我也不认得,同样唱片公司的头号玉女,我也不认得。” 众人一起大笑。 若中也笑了,笑容中,有一点甜甜的,也有一点酸酸的。 其实,她并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很多事情,她想当作心中的小秘密。 但是,她很明白,只要自己表现与过去有稍稍不一样,这群凭着第六感工作的人,就会知道她已变了一个人。 以前,只要完成一个案件,在这个案件完成后与下个案件开始前,大家难免会讨论,这次只有她一人参与,她一定要说,非说不可,要不很快会有人问,若中你怎么了? 刑事组的无敌小甜甜沈若中,现在禁不起人家这么问。 若中弄了一杯三合一咖啡,就像过去一样,半倚着墙壁说了起来,“以前人家说隔行如隔山真是说对了,娱乐圈是个奇怪的地方,大家在化妆室的时候都不说,一上台,你拍我、我拍你,好像熟得不得了,我还看过女明星为了争谁先弄头发,在后台指着对方鼻子破口大骂,很惊人。” 学武好奇心起,“谁啊?” “张宁宁跟陈宝君。” “陈宝君?我两个弟弟迷她迷得不得了,她骂人?她不是甜心美少女吗?” “笨。”阿印接口,“屏幕上是就好啦。” “他们怎么看你?” “reaL的团员知道我是女警官,没怎么样啊。”若中言不由衷的回答,“反正都是工作嘛。” “大小姐,我说的是其它人,他们不知道你的工作,以为你真的是靳炜的女朋友,他这么红,不会有人恐吓或挑衅你吗?” “一大堆。” 说到这,若中就忍不住光火。 艾莉丝是够怪了,但没想到她不过是打头阵,接下来还有一大串人,歌迷、WMM 的工作人员,杂志、广播现场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用那种“你就是靳炜的女朋友?”的眼光看她。 面无表情者有之,不能接受者有之,更甚者,是一脸的排斥。 学文说:“那你不是很惨?” “我像是会被人欺负的那种人吗?” “那倒也是,我想没人会去惹能徒手碎砖的女人。”志中双手环胸,作了一个害怕的样子,“好怕呀!” 若中笑了出来,“怕就走开,我要开始工作,这两、三个月的档案放在哪里?” “早整理好了。”阿印从桌子下面拉出一个纸箱,“知道你家没大人,我们还滥用职权叫管区三不五时去你家附近绕绕,看我们对你多好。” “知道啦,等领了薪水,请你们吃饭可以了吧。” 回到座位上,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翻看档案,仔细看着文字与照片,这些原先驾轻就熟的事情,此时做起来却显得十分沉重。 情绪太过反覆。 对于这段感情,抓不住又放不掉,该怎么办才好? 组长的声音在她顶上飘过,“脸扭曲成这样,这案子有这么复杂吗?” “不是自己经手的案子,比较陌生。” “你回来得正好,我们刚接获有人报案绑票。” *** 有工作是好的,精神高度集中,体力高度耗费,结论就是,时间过得快,自然不会想那么多。 若中在草丛里度过一个又一个的十二小时。 夏天蚊子多,天气又热,但没办法,这是工作,怕出了事情来不及反应,眼睛始终盯着针孔画面,不敢稍有松懈。 布置、跟监、追踪,确定肉票位置后,在耳机中的命令下一拥而上。 父母哭哭啼啼的感谢。 报告写来不过几页,却花了几十个人近半个月的时间。 “看脸会以为刚从垦丁回来,看脚就知道是在喂蚊子。”阿印掀起裤管,很壮观的蚊子肿包。 若中从抽屉里拿出青草膏丢了过去,“谁叫你穿短裤。” “热啊,有树荫没用,三十几度,我一直想起以前教官说的凤凰城煮茶法,当下就有这种冲动。”接过青草膏,阿印老实不客气的一挖就是花生大小,“山上的蚊子好像没看过人一样,一吸,不打不会放。” 若中笑,打开计算机,正预备键入档案,电话铃声打断了原本的工作。 “刑事组,沈若中。” 话筒中传来车声,却没人说话。 “请问哪位?” 还是没声音。 若中皱眉,心情已经不好了,还接到这种不出声的电话。 正欲挂断,电话那头突然有了动静,“是我。” 那声“是我”一传入若中的耳朵,让她感觉恍如电击。 是靳炜。 她已经半个多月没听见他的声音了。 以为自己已将情绪处理妥当,没想到不过才两个字,千万思绪涌上心中,多时的努力瞬间溃堤。 好想他,好想他,好想他。 知道他很忙,所以一直努力压抑自己想见他的想法,她是大人,不是小孩子,不想吵吵闹闹,所以学会忍耐。 “忙吗?”仍是熟悉至极的温柔。 “不会。” “你好不好?” “还好。”若中低下头,“你在哪里?” “离你最近的一个红绿灯旁。” “你、你等我。”若中连忙起身,“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出了自动门,她左右一看,很快的见到那台她曾搭乘过的九人小巴。 小巴驶动,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车门拉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将她拉上车,车子再度开走。 司机在隔着一块隔音玻璃的前座,后面,只有靳炜与她。 还没说话,靳炜一把拉过她,俯身吻住她的唇瓣,顺势将她压倒在座椅上,沿着颈项轻啮而下。 就像同住时,睡前必定会有的接触。 先是吻她,然后在她耳边像哄孩子似的说话,然后……直至他的手探入衬衫,若中突然间醒过来。 “靳……伟……”她试图推开他,“不要啦。” 靳炜半眯起眼,露出若中不曾看过的危险神情,“你说不要?” “当然。”他,他疯啦,他们跟司机只隔了一块玻璃,“前面有人。” 知道她顾虑的是别人的眼光后,他脸上的怒意消散了些,“放心,都是单面玻璃,没人看得到里面。” 若中捧着他的脸,“你怎么了?” “有点累吧。” “我从来没见你生气。” 靳炜拉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若中一怔,他……有打电话给她? 知道他工作很忙,所以她不想在他工作到一半,或者是休息的时候打扰他,不干扰他是自己目前为止唯一能做的,所以她拚命忍耐想要见他的念头,等他的电话,等他问她,可不可以见个面。 “我、我不知道,同事们没跟我说。” 靳炜余怒未消,“我打的是手机。” “最近在处理绑票案,跟监不能带手机,会干扰耳机跟画面。” “家里呢?你妹妹总说你不在。” “我每天要跟监十二小时,下班后还要回来分析、统整,这半个月我都住在宿舍。” 终于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若中的唇畔漾起一抹微笑,“我不会不接你的电话,其实,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她看着他,大眼中是一片清楚可见的坦诚。 靳炜的不悦与愠怒逐渐缓和,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你没我的电话?为什么不打给我?” “那会干扰你工作。”她很喜欢这样,在他怀里,听着规律的心跳,感觉很安心。 “如果是你打来的,就不叫干扰。”他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背脊,“你瘦了很多。” 她轻笑,“整天蹲在草丛里太累了。” “就这样?不是因为我?” 若中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也知道见面困难只是一个开端,但是,至少现在先让她忘记那些。 她想牢牢记住两人在一起的时候。 不管这样的情形能持续多久,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就让她这样吧。 *** 若中工作时不能带手机,于是靳炜要她负责起两人的沟通,她要主动打电话给他,一天至少两次,不管什么时候。 刚开始时,若中还觉得怪怪的,后来,竟也成了习惯。 她尽量将打电话的时间固定在下午四点跟晚上九点,这是靳炜比较有可能空闲的时间。 两人能聊的不多,但她已逐渐安心。 能见面就是若中放假,靳烦虽要工作,但只要能见到彼此,似乎就已满足。 她渐渐觉得自己之前的疑虑是多余的,如果靳炜能够体谅她,等到小樱、小柏毕业,她可以不要没日没夜的上班,两人见面的时间会变多。 除了艾莉丝曾打过几次电话,誓言“你等着看,我绝对会把靳炜抢回来”之外,一切都很好,直到刘格致来找她。 那天,若中难得可以准时下班,才刚步出大门,便听到旁边有人唤她,“沈警官!” 她回头,一下便出那个叫她名字的男子,是reaL的经纪人,刘格致。 她知道一定有事,但还是礼貌性的开口了,“有什么事情吗?” “可不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不是趾高气昂,看得出来他真的有所求,“不会很久。” 若中指着回家的方向,“边走边说吧。” 傍晚的风已有了凉爽的感觉。 马路上,车水马龙,远边红云翻滚,典型的夏末黄昏。 若中微微一笑,“不是有事找我,怎么又不开口?” “我……哎,如果靳炜知道我来找过你,我会被他大卸八块,但我觉得不来又不行,只好硬着头皮上,就算被砍也认了。”刘格致自嘲似的笑了笑,“靳炜最近精神不太好。” 若中停下脚步,“他怎么了?” 没听他说啊,刚刚跟他通电话时,他还在那头开玩笑呢。 “reaL现在在帮夏沁雅做专辑,因为双方都很要求,会有压力,我老实说,你打电话来的时间几乎都是靳炜在睡的时候,睡一个觉,要被打断两次,我觉得这样不好。” “我以前跟他一起工作的时候,他都是中午起床,四点跟九点大概是吃饭的时间。”她怎么会打断他的睡眠呢?“整整一个月都是这样。” “平面媒体跟广播是这样没错,可是录音不同,录音要配合所有的人,我想靳炜不会跟你说,所以我只好来了。”看得出来,刘格致也觉得不太好意思,“reaL接下来的行程只会越来越忙,要录自己的专辑,宣传海报,音乐录像带,亚洲宣传期,接来就是巡回演唱会,这不只影响他一个人,而是整个乐团、唱片市场,我希望在骨牌效应开始前,先行阻止。” 他们之间的感情联系居然会是负面的骨牌效应。 晚风很凉,但若中却怎么样都静不下来,靳炜为什么都不说呢?他只要说一声,她可以提前或延后—— 不对,因为她的休息时间也不固定。 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有时都在冷气房,有时又要在马路上追逐,四点跟九点,是她比较有空的时候。 他的承担,是对她的温柔。 “沈警官,真的很抱歉。” “不。”若中抬起头,勇敢一笑,“谢谢你告诉我。” “沈警官,你有没有考虑过换工作?” 她除了办案之外,什么也不会,换什么工作?何况,她还有两个妹妹,工作不是说换就换得了啊。 “暂时不考虑。” “因为,”刘格致试探的问,“两位妹妹的关系吗?” “是。” “如果,呃,”刘格致似在考虑措辞,“如果沈警官不介意的话,我想靳炜会很高兴能够照顾你的两位妹妹。” 若中扬起眉,“什么意思?” “就是,嗯,靳炜很喜欢你,我想他也会喜欢你的家人,愿意,不,是乐于挑过重担。” 她倏地明白他的意思。 翻成白话就是,叫她辞去工作,连带小樱、小柏都一起让靳炜养。 他身价逾亿,自然不会在乎,但是她介意。 两人不是夫妻,没理由将自己的担子给他,而在小柏、小樱毕业之前,她不会结婚,也不会放弃姊姊的身份。 若中气极反笑,“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会照顾。” “靳炜不会在乎。” “但我在乎。” 刘格致看着她,似是看到怪物,“一般人都会乐于卸下担子,尤其在知道对方可以承担的时候。” “我要的是爱情,而不是饭票。” 他仍试图说服她,“谈个轻松的恋爱不好吗?” “很好,但我不想因为爱情就把自己变了一个人。” “女孩子这样太辛苦了。” “只要喜欢,就不会辛苦,这是我擅长的工作,我也从中获得很大的乐趣,除非我不能做了,不然我会一直做下去。”若中薄唇微扬,“工作时的沈若中,才是最好的沈若中。” 靳炜一直明白这点,所以,他始终让她维持自己的样子。 他始终给她许多尊重与了解。 将她的责任全数接过,但这不是体贴,至少对她而言不是。 她要的感情,是平起平坐的,而不是将所有的负担全放在能力较强那人的肩上,她沈若中不是谁的附属品。 她有她的价值和想要的人生。 刘格致沉默半晌,“我想我是没办法说服你了。” “不,你已经说服我了。” “你愿意?” “不愿意。”若中素净的脸庞有着一抹笑,“可是我答应你,我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两全其美?”刘格致喃喃念着,“照我看来怎么样都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