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亦凡清楚地见到她脸色一变。
原本在唇畔浅浅漾着的诡密笑意忽地消逸了,白得透明的容颜再度毫无表情。
她不欢迎他,不想见到他。
迅速在脑海玩味她的反应后,他发现自己不但不想识相地闪人,反而更有股强烈的欲望想招惹她。
想招惹她,想接近她,想碰触这个似乎不容任何人任意碰触的女人──
“外面有点凉,你不应该跑出来。”他走向她,嘴角挂着满不在乎的笑,跟着双手一抖,将预先准备好的毛衣披在她身上。
她蹙眉。
“放心吧,是干净的。”笑意直达星眸,“刚刚送洗拿回来的,一尘不染,应该还能不冒犯你的洁癖吧?”
他嘲笑她?
程天蓝扬眉,跟着眸色一沉。
他怎么知道她有洁癖?
“你一定在猜我为什么知道你有洁癖,很简单,看你的穿着跟气质。”温亦凡笑着解释,“那天你穿的衣服干净得像新买的,鞋子也亮得可以刺瞎人的眼,还有你这张脸──”说着,他俯身状似端详她的脸庞,“嗯,很白,很冷,而且写着‘近我者死’四个大字。”
近我者死?
谐谑却温暖的气息拂向她的脸,身子直觉往后一退,试图躲开。
“你怕我吗?”他笑着注视她的反应。
“你不怕我吗?”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却是清冷的反问。
清冷的,却奇妙地蛊惑着他的嗓音。
温亦凡悄然深吸一口气,“我为什么要怕你?”
“你应该怕我。”黑眸深不见底。
“哦?”
她没再解释,站起身,还他毛衣。
“披着,程天蓝,小心着凉了。”
“我不需要。”
“别这样全身带刺。”他责备她,半强迫地将毛衣重新披回她肩上,将两管袖子细心地在她身前交了个叉。
她睨他一眼,“你是精神科医生?”
“你知道?”温亦凡挑眉,胸口滚过一阵类似兴奋的感觉。
她打听过他,这么说,她对他还是有些好奇的。
“你把我当成你的病人了吗?”她冷冷地问,“你以为我心理有障碍,所以想研究我吗?”
“没错,我想研究你。”他坦然回应她的质问,“不过不是因为你心理有障碍,而是为我自己。”
“你?”
他微微一笑,“听说你醒来不久就引起一阵骚动,程天蓝。”
她没有回应,只是偏仰着头,明丽的眸静静睇他,有些冷漠、有些嘲讽,像观望他想耍什么把戏似的。
“几个住同一层的男病人在走廊上碰见你,像苍蝇见了蜜糖,追逐不休,不但千方百计想接近你,甚至还为你争风吃醋,差点大打出手。”温亦凡缓缓将未婚妻告知他的奇闻道来,嘴角一迳勾着笑痕,“不只病人,连那些实习小医生也抢着要来巡你的房,搞得照顾你的护士烦不胜烦,最后院方只好把你调到另一栋大楼的特等病房,除了主治医生和护士,任何人都不准见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对男人为什么有如许大的魔力?”他凝望她,在眸光与她交缠后,脸庞不知不觉更倾向她几分。“告诉我,程天蓝。”低哑的嗓音宛若丝缎,轻轻擦过她。
她不觉呼吸一颤,“不要靠近我。”她下意识地屈起手臂挡开他,肌肤似乎因而起了鸡皮疙瘩。
“我不能。”他低低地说,瞳眸像着了魔似地激起一阵迷雾,“我也是个男人。”
“我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不一样?”迷濛的神智一醒,“哪里不一样?”
“你……敢直视我的眼。”她绷着嗓子,“他们……通常不敢。”
“为什么?”温亦凡不解,“难道他们不想看清自己迷恋的女人心里究竟想什么吗?”
“因为他们不是精神科医生,没人像你一样无聊。”她忽地有些生气了,语调微微尖刻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拿一个人没办法,而且,还是个男人。
他为什么不离她远一点?
她为什么要因为他的接近浑身不自在?
“不要把我当成研究的对象,我不是!”咬牙抛落一句后,她旋身想走,却因为过度用力眼前一眩。
他连忙扶住她摇晃的身子,“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小心点。”
“不用……你管。”
“我很想遵照你的懿旨,公主殿下,可是我管定了。”他仿佛开着玩笑,可坚定的语气又不像戏谑。
“我不是……公主──”糟糕!头愈来愈晕了。
“别说话。”他在她耳畔吹着气,嗓音异常沙哑。
她蓦地扬起眼睫。
他正看着她,渴望、痛楚地看着,幽迷的眸满蕴情欲。
又来了。她胸口一揪,近乎绝望地看着他露出和别的男人一样的眼神。
他想吻她,想爱抚她,想将她揉入自己体内,完完全全地拥有她、征服她。
她知道他想些什么,她太清楚了……
“离我远一点。”她像个公主般骄傲地命令,可属于她的疆土,却一点、一点,逐渐漆黑。
“不行,你不舒服。”他哑声道,忽地双臂一紧,将她拦腰抱起。
“你……做什么?”
“送你回病房。”他说,有力的双臂撑持住她柔软的娇躯,双腿迈开坚定的步履。
他走着,目光直视前方,没看怀中的她一眼。
她茫然,在神智逐渐陷落昏沉深渊时,只来得及抓住最后一个念头。
他,竟然没侵犯她──
ΩΩΩΩΩ
奇怪,怪透了。
望着眼前的X光片,梁风铃清丽的容颜淡淡漫开深思。
她翻转着X光片,从各种角度查看,甚至高高举起,仰眸细细凝睇。
这张X光片很奇怪,在黑暗的房里,当所有的光线都被宁静吸收后,唯有它放肆地发着亮。
光源,来自片子中央。
心里,还有一颗心,这张属于心脏的X光片,有某个点状部位,正幽幽绽出辉芒。
那点状部位,看来像一颗小小的心。
闭上眸,梁风铃想起那日帮她照X光片时,曾经在她胸口的肌肤发现一块淡淡的、宛如吻痕的印记。
蔷薇色的淡痕,像一颗心,封印着一个古老的、无人知晓的秘密。
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忽地,梁风铃脑中灵光一现,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告诉她一则传说。
传说,有种东西能为女人带来至高无上的宝藏,它能赐予女人爱与美。
爱与美……
墨睫一展,迸射清锐逼人的光束。
扬起手臂,她在办公桌上的电话按下按键。
“是我,我要你查一件事──”
ΩΩΩΩΩ
银色的指戒,在阳光折射下闪烁异芒。
“温医生,你结婚了?”女病人仰头望着他,微微蜡黄的面容漫过可惜。
又是一个偷偷仰慕他的女病人。
温亦凡微笑,自知这样的仰慕未必来自于他的魅力,极可能是精神病患对医生出奇的依赖──“只是订婚了。”他温柔地说。
“跟谁?”女病人嘟起嘴。
“怎么?你想认识她吗?”
“我想扁她一顿。”女病人倒是很坦然,明眸无辜地眨了眨,“我不能这么做吧?温医生。”
“当然不能,她又没得罪你。”
“可她霸占了你。”她控诉似地指出。
“她没霸占我。”他温声道,“我永远都是你的主治医生。”
温柔的言语令她吃吃地笑了,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他,“温医生,你不讨厌我吧?”
“当然不。”
“可是别人都讨厌我。”她委屈地咬着唇,患着忧郁症的她相信每个人都不喜欢她,“我怕你有了未婚妻,有一天也会讨厌我,想赶我走。”
“放心吧,就算她变成我老婆,也不能限制我交朋友啊。”温亦凡朗声笑,看着女病人脸颊染上淡淡的红,心头一沉,可嘴角笑意未敛。
有时候,让女病人将情感寄讬在医生身上也是治疗的一种手段,虽然在她痊愈后,可能会因此而恨他。
“温医生,你很爱她吗?”
“嗄?”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温亦凡一愣。
“你很爱你的未婚妻吗?”
他拳头一紧,“……当然爱啰。”眸光一落,瞥向扣住自己的银戒。
他实在没资格这么说,纵然女病人意识仍半混沌,他胸口依然漫开某种罪恶感。
也许所有的人都以为他爱着梁风铃,也许每个人都认为他俩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可他心底却清楚,自己正逐渐背叛从前郑重许下的承诺。
他的理智告诉他必须专心一意对待梁风铃,可他的心……
他的心呵,却莫名牵挂另一个女人,一个神秘的、遥远的、让人捉摸不定的女人。
一念及此,他忽地对自己不满地皱眉。
为什么连工作时,他都不由自主地想着她呢?难道他真要这样放纵自己的心思随着她转?
该死!
他在心底诅咒,双拳握得更紧。
女病人好奇地看着他,像看着某种新奇的事物。“温医生,温医生!”她试着唤他,却好几次才召回他漫游的心神。
“什么事?”他对她微笑。
“电话响了。”她提醒他。
他一怔,这才发现桌上的电话不知何时响起,一声一声,听来急促而迫切。
他接起电话,“我是温亦凡。”
“温医生!”线路另一端传来女护士惊慌的嗓音,“出事了!”
“什么事?”
“梁医生……梁医生她──”
“她怎么了?冷静点说!”他喝令她。
“有一个……一个奇怪的老头来纠缠程天蓝,梁医生想赶走他,却被他胁持了……”
“什么?”温亦凡一震,“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后,他匆匆召来护士照顾女病人,便旋风般地赶往另一栋大楼。
ΩΩΩΩΩ
温亦凡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特等病房大楼的屋顶。
屋顶上,几个身穿白袍的医生护士神色慌张地围观,他们瞪大了眼,看着一个老人箝住梁风铃,持刀抵住她的颈项。
“你别……别这样。”一个医生着急地试图劝止老人,“放开梁医生。”
“除非你们答应我的条件。”老人只是摇头,带着梁风铃一步一步后退,直到抵住楼顶的水泥围栏。
温亦凡心脏一扯,展臂排开围观的人群,越众而出。
当他排开众人后,他才发现原来梁潇也在。他定定地望着梁风铃与老人,神色紧绷。
“梁潇,情况怎样?”
听闻他的叫唤,梁潇似乎一震,转过身,谜样的眸默默扫了他一眼后,忽地甩了甩头。
“我先走了。”
“什么?”
他……就这样离开了?放任他从小最疼爱的风铃陷入危险?他怎忍得下心?
温亦凡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挺拔而冷酷的背影,接着迅速转向梁风铃。
后者也正瞪视着梁潇的背影,容色苍白胜雪。
他愣然,恍然间有股奇异的错觉,仿佛看到了她的心,正在那两潭秋水中静静破碎……
“风铃!”他上前一步。
“别过来!”收回眸光后,她锐声阻止他,“危险。”
温亦凡蹙眉,目光落向老人,缓和面部神情,嗓音温煦,“你放开她,先生,有话慢慢说。”
“要我放开她可以,让天蓝出来见我!我要见天蓝!”老人重复着从进医院后便不停嚷嚷的要求。
果然是因为她。
温亦凡心一沉,可表面依然维持和气,“她现在身子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你改天再来探望她吧。”
“不,我现在就要见到她,我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她了,我现在就要见她!”老人喊,嘶哑的嗓音近乎绝望。
“这位先生,你冷静点。”
老人却无法冷静,他很不耐,这些医生护士一个个都只想拖延时间,他们根本不想让他见天蓝──“天蓝,天蓝,你出来!出来见我,否则我就跟这个女人从这里跳下去。”
温亦凡闻言,神情一变。“先生,你……”
“放开她。”清泠如水的嗓音忽而扬起。
她,苍白如一尊石膏雕像,也傲挺如雕像,亭亭玉立的身影一在现场出现立刻便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天蓝!”见到她出现,老人禁不住狂喜,可却还没高兴过了头,刀刃依然紧紧抵着梁风铃。
程天蓝秀眉一蹙,“我要你放开她。这样要胁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
“那你过来,你过来,我就放了她。”
程天蓝点头,正欲往前迈开步履时,温亦凡连忙扯住她,“天蓝,别过去!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程天蓝回眸,“难道你愿意自己的未婚妻身陷险境吗?”她冷淡地问。
“我……”他一窒,变换迅速的神情很明显正在挣扎。
见他阻止她的行动,老人恼火了,左臂更加揽紧梁风铃的颈子,银色刀刃轻轻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划开一道细细的口子,艳红的血珠缓缓渗出。
“啊!”梁风铃尖呼一声。
“风铃,风铃!”白与红的对比刺痛了温亦凡的眼,他咬牙切齿,前额青筋暴跳,又是激愤,又是焦心,“你没事吧?风铃,还好吗?”
“我……没事。”回应的嗓音听来虚弱。
温亦凡心一紧,他握紧双拳,紧得指尖都嵌入掌心,拚命深呼吸,好不容易才镇静自己情绪,转向老人,摆出一张嘻皮笑脸,“别玩了,老先生,万一真搞出人命,你可要被枪毙的。”
“我……我才不是在玩!”对他一副跟幼稚园孩童讲道理的模样,老人不觉愤恨,咬牙切齿,“我要天蓝过来这里。”
“你要她过去做什么呢?”
“我……我要她跟我在一起……”
“啧啧,你要程小姐跟你走,可怀里却抱着另一个女人。”俊眉一挑,“真搞不懂你究竟对谁才是真心。”
“我……当然对天蓝才是真心的!”老人急了,几近歇斯底里地喊道,“我爱的只有天蓝,只有她!”
“是吗?程小姐。”温亦凡转向一旁的程天蓝,微笑问道:“你相信吗?”
后者没立刻回答,只是静静睇着他,幽深如潭的眼瞳似乎微微闪过讶异。
“天蓝!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见她久久不语,老人以为她真的误会了,急急辩解,“我只爱你一个!我挟持这个女人只为了见你!”
“是吗?”领悟温亦凡的用心,她开始配合演起戏来,“我不相信。”
“不!你一定相信我!”
“那就放开她。”
“可是……”老人迟疑着。
“魏俊豪。”她唤着老人的名,语气清淡,可话中意味却直透人骨髓,“同样的话我不说第三遍。”
“好,好,我放开,你别生气,别生气。”魏俊豪听出她话中的警告了,连忙松开梁风铃,将她推向温亦凡怀里,自己则走近程天蓝,讨好地望着她,“瞧,我放了她,我根本不想要她,我想要的只是你。”
她冷冷睇他,“你想做什么?”
“我想……想见你。”他低声道,像条哈巴狗似地摇尾乞怜。
“你现在见到了。”
“天蓝,我想私下跟你聊聊……”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别这样,别对我这么冷淡,我……你知道我爱你啊,只要你愿意跟我,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他恳求。
可她没说话,只是冷冷地、讥诮地瞧着他。
他身子一晃,被她的冷淡重重地伤了,“天蓝,你还是不相信我?”
“相不相信都无所谓。总之我并不想跟你。”
“我……我愿意娶你!我们结婚,我会给你买栋房子,买辆跑车,数不尽的珠宝,漂亮的衣服,还有钱,对,我所有的财产都可以给你,只要你答应嫁给我。”
“我不需要那些。”
“那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她淡淡回应,“我要的,你不能给我。”
“那颗蓝钻!”魏俊豪哀号,忽然懂得她指的是什么了,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每个想得到她的男人都必须为她找来她最想要的东西。
一颗举世无双的蓝钻,一颗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绝美宝石。
唯有得到它,他们才能得到她。
“我在找了,天蓝,在找了。我答应你,只要你肯嫁给我,我倾家荡产也会帮你找到它。我保证!”他急切地说道。
她漠然。
“你……如果你不肯答应,那我就……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利诱不成,魏俊豪选择苦肉计。
孰料程天蓝只是冷冷一笑,“那你就跳吧。”
“什……什么?”他一惊。
“你高兴的话,就跳吧。”毫无温度与感情的嗓音一扬起,不只老人,周遭每一个人都呆了。他们瞪着她,不敢相信她竟狠心若此。
“啊──”最不敢相信的是魏俊豪。他瞠目狂吼,愤慨自己一片真心竟换来如此冷漠的回应,他红了眼,用尽力气狂号,忽地,眸中精光一亮,肥胖的手臂不顾一切地拽住程天蓝。“你是我的,跟我走!你是我的!”
见状,温亦凡连忙抢上,有力的臂膀硬生生想扯开两人的纠缠,“魏先生,你别这样,放开她!”
“不,我不放!天蓝是我的,你们谁也休想抢走她!”
“你放开她,她有心脏病啊,你这样她会受不住的。”
“不,我不放,她是我的,天蓝是我的!”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怒吼宛如汹涌狂涛,排山倒海地自温亦凡口中迸出,他瞪视情绪显然已经崩溃的魏俊豪,然后狠狠赏了他讨人厌的鹰勾鼻一拳。
老人往后倒落,而他猿臂一展,迅速将程天蓝拉向自己,护在身后。
望着他缓缓渗出血流的鼻尖,温亦凡发现自己对那苍苍老颜实在无法同情,“我警告你,要是你以后再来烦她,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魏俊豪抹了抹血,摇摇晃晃地起身,“你……你是谁?”
“温亦凡,这家医院的医生。”
“你……你给我记住,我不会放过你的,我才会……才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对他语不成声的威胁,温亦凡只是毫不客气地再度给他一拳,这一回,对准他油亮的双下巴。
“你放马过来吧,我随时候教。”冷冷抛落一句后,他护着程天蓝,来到梁风铃面前。
后者颈部的伤口已经止了血,贴上OK绷。确认未婚妻没事后,温亦凡开始为怀中冰冷的娇躯感到担忧。
“风铃,她受了惊吓,体温很低,你看需不需要给她注射镇静剂?”
梁风铃不语,瞥了容色苍白的程天蓝一眼,跟着,清锐双眸落定温亦凡,“你关心她,似乎比关心我还多。”低细的嗓音虽然平和,怨怼意味却明显。
温亦凡一怔,“风铃……”
“你们都是一样的。在你们心底,我究竟算什么?”清冷幽眸瞪着他,却又仿佛没看着他,只是透过他,控诉另一个人。
他默然了。
ΩΩΩΩΩ
“不用管我。”
在温亦凡扶着她回到病房,细心地喂她喝了水、服了药,甚至为她将棉被密密盖上后,程天蓝终于无法忍受他这样的温柔,锐声开了口。
“你走吧。”她侧了个身,不想看他。
他却不肯离去,拉了张椅子在床畔坐下,正对她意图藏起的娇颜,“等你睡着了我就走。”
“你!”瞪视他淡淡的、宛如顽童般的笑容,她呼吸一窒,“你这人怎么这么烦?”
“你觉得我烦吗?”他只是嘻嘻地笑,“真伤我的心!要知道,我从小到大,还没有任何女人嫌过我烦呢。”
“哼。”
“好了,快睡吧。我保证,等你睡了我就走,绝不会乘机对你不轨的。”他开着玩笑,她却若有所感,雪颊淡淡漫开蔷薇色。
她再度翻转了身,背对他,“你应该去看看你的未婚妻,小心她对你生气。”
“风铃不会的。她虽然有时有点任性,可心肠很好,她很少对人生气,就算气一个人,也气不了太久。”
“听来,是个很好的女人。”她涩涩地评论,不明白自己心底为什么窜过一股酸意。
“她的确很好。”
“再好的女人也受不了自己的未婚夫跟别的女人独处一室吧?”她咬唇,嗓音蓦地凌锐。
他默然。
她撑起上半身,扭头瞪他。
迎向她蕴着责备的眼神,他蓦地苦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天蓝,你想说我应该离你远一点。”
她心一紧,“你……知道就好了。”
“可我也告诉过你,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不管你。”他望着她,眼神是深思、是不解、是懊恼、是迷惘,更蕴着几分浓得化不开的奇异情感,“你告诉我为什么,天蓝,为什么男人见了你,都会失去理智?”
为什么男人见了她,都会失去理智?
这样的问题令她心如刀割,她深吸一口气,良久,才轻声开口,“你知道毛地黄吗?”
“知道。”他点头,“一种抑制心脏病的药物。”
“是一种毒物。”她低低地说,“人们以为吃了它可以解救自己,可日复一日地吃,日复一日地服毒,有一天分量重了,就会毒发而亡。”
“那又怎样?”
她没立刻回答,只是轻轻扬起唇角,淡淡笑了。那微笑,有点苦,有点涩,有点飘忽。
“那就是我。”喑哑的嗓音在室内漫漫回荡,“对男人而言,我就是毒药。”澄透却难解的眸转向他,“不要试图研究我,更不要接近我,我很危险。”
我很危险。
从来都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这么说,可今日这句话,却是吐自一个女子之口。一个看起来苍白无助得让所有男人见了,都忍不住想发挥骑士精神拯救的柔弱女子。
她,究竟是柔弱,或危险?他究竟应该照顾她,或者远离她?
她或许是毒药,即使是,也是尝起来最甜、最美的那一种。
她是毒药,最危险、也最甜蜜的毒药,诱惑着男人一口吞下,尝尽人世间欲仙欲死的滋味。
她是毒药──
在温亦凡猛然捉回神智时,他才恍然不知何时他已伸手揽住了她优美的颈项,缓缓将她的唇送向自己。
苍白、薄锐的两瓣唇,不饱满、不红润、不性感,却不可思议地让人迫切想一亲芳泽。
他想吻她。
明晰地感觉到胸膛满溢的渴望,他有些震惊,却没有放开她。
他看着她,看着她宛如在秋风中折了腰的柔花、微微颤抖的唇,看着她逐渐漫开朦胧水雾的眸。
迷濛的眸,似乎可以滴出水,妩媚,勾魂。
可媚瞳里,却也藏着某种绝望,某种在满眼情欲氤氲中,让人无法认清的绝望。
他蓦地神智一醒,放开她,仓皇地起身,倒退数步。
她不解地望着他。
“对不起。”俊唇牵起苦涩笑弧,“我想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