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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饼遇上黑咖啡 第九局
作者:季可蔷
   

  听闻温红的打算,总教练又惊又怒,一阵激烈咒骂后,以立即辞职来威胁球团。可没想到这一次球员们竟有大半不支持他,虽然他们口中不说,可看他的眼神明显是在埋怨教练团最近出尔反尔的战术运用。

  当麦哲伦询问球员意见时,一个球员开口说道:「她懂很多,说不定真能让我们豹队起死回生。反正我们都已经烂到底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无人反对。

  经过举手表决后,总教练愕然发现,全体球员竟然无异议通过这个决定。

  纵然满心愤懑不悦,他也只能强忍。

  就这样,温红穿着球队制服的娇小身影,开始出现在球场边的休息区。

  女经理兼任教练!联盟有史以来第一遭!

  媒体记者们争相报导,几乎每一天,温红的相片都能在报纸体育版占有一席之地,连电视体育台在转播比赛时,也经常将摄影镜头对准她。

  职棒界风起云涌,再度由温红引领潮流。

  她今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球员打出哪些暗号,下达怎样的战术指令,一言一行,全是媒体瞩目的焦点。

  更夸张的是,她下达的战术居然有用!

  这才是令职棒界最震惊的一点,资深球评也好,无知球迷也罢,原本都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看待这件趣闻,可没想到星宇豹队在温红加入指挥后,表现竟令人刮目相看,不但摆脱之前的连败阴影,还创造了九连胜的纪录。

  奇迹!众人如此评论,深信这言行另类的年轻女经理果然具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好运道。

  说不定,她是豹队的幸运女神呢──有球迷在BBS如是说道。

  不过几天,幸运女神之说便由网路延烧至平面及电子媒体,传遍大街小巷。

  豹队的球迷又回笼了,而且,带来了更多的球迷。周边商品也开始有人买了,卖得最好的是幸运女神的卡片,和印有温红亲笔签名的马克杯。

  甚至有公司找上温红代言运动饮料广告,而她的条件是要穿着星宇豹队的制服。

  为了搭上她的超高人气,广告商一口答应。

  随着秀气的倩影登上闹区高高的看板,幸运女神成了一则梦幻传说,让人心动、痴迷、疯狂的传说。

  可即便在球迷们几乎把她当神来崇拜的这时候,温红仍然保持着理智。

  她没有因此而洋洋自得,相反的,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小心翼翼。因为她明白豹队的机会有限,只要走错一步,可能全盘皆输。

  距离上半球季结束只剩三场比赛了,而星宇豹队好不容易重回第四名。

  接下来任何一场比赛,都很有可能是她能不能达成承诺的关键。

  无论如何,她必须让球队挤进前三名。

  「一定要做到。」她喃喃自语,手里按着遥控器,一遍又一遍重播录影带,强睁着酸涩的眼瞪视着电视萤幕。

  地上散落着一支支录影带,桌上则是一迭迭高高堆起的文件,这些全是她自己的收藏,或从各种管道调来的比赛资料。

  不论白天或晚上,只要她一得空,便专心地消化这些资料,认真做笔记。

  情报是致胜的关键,她一向如此相信。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是吗?

  她按下按钮,退出录影带,蹲下身在地上搜寻另一支录影带时,小手忽地在其中一支上头一顿。

  她拾起,凝睇录影带,神情淡淡犹豫。

  录影带内容是某届亚锦赛,台湾在韩国与八强对手的比赛过程,那场比赛,主投投手是麦哲伦。

  正是那场促使他放弃棒球的关键比赛。

  她好想看。

  可你不是答应过吗?不再探究他的隐私的──良心斥责着浮现于脑海的想法。

  我偷偷地看,他不会知道的。她试着说服自己。

  这是欺骗!

  我只是想多了解他啊。

  若是他知道了,一定会恨你的。

  他不会知道的。

  一番天人交战后,她终于还是颤着手,将录影带慢慢放进录影机。

  初始,电视萤幕上出现的老旧画面有些杂讯,画质灰暗惨淡,过了数分钟,才稍稍清晰。

  她瞪着萤幕上摆出投球姿势的投手,虽然帽檐压得有些低,她仍一眼就认出他正是麦哲伦──年轻时候的他!

  那时候的他,脸部线条就像现在一样凌厉,只是少了几许历经世事的风霜,眼神也不似现在这般讥诮冷讽。

  那时候的他,眼底还藏着些许梦想,乍看之下,竟有几分天真。

  她看着他投球,看着年轻的他拚命想镇定混乱的心神、却仍徒劳无功的痛苦模样,看着他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敛去。

  看着一个男人一点一点对自己的梦想放手……她的心,好疼。

  「别紧张,冷静下来,你可以投好的。」忘了自己看的不是现场转播,她喃喃鼓励萤幕上的男人。

  而他当然没听到,他听到的只有看台上观众无情的嘘声。

  「不要苛责他了,他不是故意的啊。」

  她好难过,为什么那些人看不到他心中有多么痛苦?球投不好,最难受的人是他自己啊!为什么观众们不能稍稍体谅他呢?

  又是一记四坏球保送。

  看台上嘘声四起,就连负责转播的记者也忍不住尖酸地质问,为什么教练团还不换救援投手上场?

  终于,在满垒危机出现时,总教练看不下去了,向裁判要求暂停,走向投手丘。

  镜头,对准紧皱着眉的总教练和满脸疲惫的他。

  她不知道总教练对他说了些什么,只见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就那么木着一张脸。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对自己的表现很失望?

  球评说,年轻投手果然承受不住国际比赛的压力;记者说,缺乏经验的年轻人还是应付不了大场面。

  总教练呢?他对他说什么?也像其他人一样责备他吗?

  温红发现自己很在意。

  「不要骂他,他那时候失恋了,心里很难过,他不是故意的。」她哑着嗓音,为萤幕上的男人辩解,虽然他本人一声不吭。

  接着,他摘下了球帽,将球递给接任的投手。

  没有人注意到他在递出球时,其实是微微犹豫的,那疲倦的眸深深地、长长地看了球一眼。

  只有温红看清楚了这短短的一幕。

  他在跟棒球道别,对棒球、对自己的梦想、对年轻时候的自己……道别。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是那个热爱棒球的年轻人了,他的心壤,埋下了怀疑的种子,长出讥诮的苗。

  他不会再相信别人,因为,他连自己也不相信。

  他失去了自信,失去了梦想,他……温红鼻一酸,再也无法想下去。

  为什么那些人要这样伤害他?为什么吴香丽要这样伤害他?虽然他表面上很酷,很坚强,可他也会受伤的啊!

  「Bruce,我开始讨厌你了。」她展袖抹了抹不经意自眼眶逃逸的泪水,恨恨地说道。「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好好安慰自己的儿子?」

  所以我才会请你帮忙啊。老人低沉的嗓音仿佛在她脑海回荡。

  她可以吗?她做得到吗?她能够抚平他心口烙下的伤痕吗?

  我只能拜托你了。

  「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她哽咽着,又按了按湿润的眼角。

  「怎么又哭了?」沉哑的嗓音突地在她头顶上方扬起,蕴着浓浓懊恼,「又发生什么事了?」

  「啊!」她吓了一跳,扬起泪雾弥漫的眸,傻傻望向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办公室里的男人。

  「你这阵子天天留下来加班,难道都是躲在办公室偷哭吗?」麦哲伦蹲下身,怜惜地抬起她下颔,「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不,不是的。」她深吸一口气,急急收住眼泪,「我、我很好。」

  「还说好呢。」他皱眉,「瞧你,眼睛都哭肿了,还有黑眼圈。这几天肯定都没好好睡吧?」瞥了四周凌乱的资料一眼,「这么多录影带跟文件?你不会打算全看完吧?要看到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的。」她吸吸鼻子,「而且多看些对手的资料,对我们有帮助。」

  麦哲伦深深望她,良久,才叹一口气,「人人都说你是幸运女神,哪里知道你背地里付出多少努力?我就不相信有哪个教练会像你一样,每天做这么多功课!」他低语,愤慨又心疼地,一面伸手拉起她软坐在地的身子。「别看了。就算身子是铁打的也要休息,我带你去吃消夜吧。」

  「嗯。」她点点头,柔顺地任由他拉自己起身。

  「我帮你关电视。你在看什么?」他漫不经心地问,伸手拿起遥控器。

  温红闻言一凛。糟!她忘了自己正在看他比赛的录影带。

  她匆匆奔向他,抢回遥控器,以最快的速度关掉电视。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俊朗的脸孔已因萤幕上的画面而变得僵硬。

  「哲伦?」她颤声唤。

  他默然不语。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她狂乱地想解释,却找不出借口。

  「只是什么?」他回首,静静望她,静得令她脊髓一冷。

  「你……生气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那是什么?」他不答反问,语气轻柔得近乎危险,「是我那次比赛的录影带吗?」

  她很想摇头,很想否认,可坦白的天性仍让她在犹豫了会儿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倒抽一口气。

  「我、我知道是我不对,明明答应过你,不再刺探你的过去的。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遵守诺言,你不要生气好吗?原谅我好吗?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会这么做了!」她连声道,极度的懊悔让她一句比一句急促,到最后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一动也不动,木然瞪着她。

  她害怕那样的眼神,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没有生命、寂灭灰涩……

  那已经不是生气了,那是比生气更让人心惊胆战、不知所措的情绪。

  「……对不起。」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她只能容色苍白地重复这一句。

  「所以,妳都看到了。」他的声音很低、很轻。

  她说不出话来。

  「所以,你看到那天我是怎么出糗的了?如何背负着国家的期待,却因为管不好自己的情绪而搞砸了一切?」锐唇讥讽一撇。

  她咬住唇。

  「所以,你听见他们是怎么说我了吧?他们说我一个年轻人抗压力差,辜负了球迷的期待;他们说教练早该在第三局就换下我,不该拖到第四局。」他逼近她,一步一步。

  她惶然后退。

  「所以,你也跟他们一样怪我吗?」昂挺的身躯居高临下地逼视她。

  她呼吸一颤,「不!我怎么会?」

  「或者,妳同情我?」他垂下脸,阴鸷的气息吹拂她鼻尖细细的寒毛,「你同情我吗?」

  「你、你……」她气息急促,喉间干涩非常,「你只是有些情绪不稳定,那不能、不能怪你──」

  「当然应该怪我!」他凌锐地喊,声量忽地拔高,「不然该怪谁?」

  「每个人都、都有……情绪不稳的时候──」

  「但不该是那个时候!那是重要的国际比赛啊!是我们对宿敌的比赛!我怎么能在那种时候为了自身无聊的感情问题而崩溃?你不觉得我该死吗?不觉得我该学会控制情绪吗?不觉得我太逊了吗?」他吼,一句比一句语气更尖锐、更凌厉。

  温红知道,他虽是冲着她喊,可真正逼问的人却是自己。

  这些年来,他一直这样自责吗?

  她心一扯,胸臆慢慢凝聚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情雾,一股温柔的情雾。

  她不再躲他了,迈开步履,轻盈落定他面前,勇敢地仰头望他。

  「你看什么?」他怒斥,眸底掠过一道冷芒。

  她不语,蓦地展臂紧紧抱住他的腰。

  他身子一僵。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哲伦。」小脸贴着他,她好温柔好温柔地说,「请你忘了好吗?」

  他瞪她,「我怎么忘得了?」嗓音冷涩。

  「我们都有软弱的时候,都有管不了情绪的时候,都有好难过好难过、只想靠着某个人肩膀的时候,你不要那样怪自己,那不是那么不可饶恕的错。」羽睫扬起,沾染晶莹泪光,「好吗?」

  他牙关紧咬,阴暗的脸上神情复杂。

  「你放开我。」许久,他终于从齿缝中迸出一句。

  她没有放,依然紧紧抱着他。

  「你放开我!」

  她摇头。

  他陡然推开她,她一时重心不稳,身子一晃,往后踉跄了几步,臀部撞上办公桌桌角,一阵锐疼。

  她咬牙忍住,没发出任何痛喊,只是扬起唇,朝他送去一弯浅浅微笑。

  他瞪着那傻气而温暖的笑容。「你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你就不能离我远一点吗?你……你不怕我的脾气吗?为什么这种时候还敢靠上来?」

  她继续微笑,含着泪的笑容看来那么纯真,那么澄透,那么全心全意地令他的胃重重拧疼。

  「不要这样对我笑!」他咆斥,「不要笑得像白痴一样!你很可恶你知道吗?为什么要这样揭开一个男人的疮疤?揭完以后还要这样傻傻地笑?你、你、你让我很生气你知道吗?」一声声锐喊,划破了室内气流。

  他瞪视她,无神的眼看来没有一丝怒意,只有浓浓的、漫天盖地的绝望。

  「为什么你不能跟别的女人一样?这样,我就不会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他绷着嗓音,灰暗的眼眶一点点、一点点地泛红。

  她看着,心疼的泪雾比他还早一步融化,顺着颊畔滚落。

  见到那剔透的泪珠,他倏地狂吼一声,「不要哭了!哭什么?我警告妳,不准同情我!」

  「我没有同情你。」她急急摇头,「不是,不是同情。」

  「那这该死的眼泪是什么?!」他咆哮,射向她的眼光冷厉得像两把利刃。

  若是旁人,早吓得惊慌失措了。但她只是再度走近他,仰头痴痴地睇他。

  「因为我……好爱好爱你。」她哽咽着,「所以我没办法不哭。而且,我本来……就很爱哭。」她伸手抹泪,等着他嘲弄自己。

  可他没有,喉间像堵住了什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奇特的战栗从指尖一路窜流,穿过脊髓,瞬间占领他全身上下。

  他慌乱起来。这是什么感觉?这强烈的、霸道的、令人惊惧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宛如密密的网漫天罩下来,紧紧困住了他。

  他无法挣脱。该死的!他无法挣脱!

  麦哲伦一步步往后退,像逃开什么似的拉开了与她的距离。他不要她靠那么近,不许她靠那么近!她没有权利,不该那样轻率地、自以为是地说爱他!

  他不需要爱情,爱情会让一个人软弱;他也不相信爱情,不相信女人轻易出口的爱语。

  不,他不相信!早在他决定放弃梦想的那一天,他就不再相信了。

  他冷笑,「不要对我装出这么深情的样子,温红,你懂得什么叫爱吗?懂得什么叫相信吗?」猿臂一展,粗鲁地攫住她纤细的肩。

  「让我来告诉你吧。你知道吴香丽吧?她最近老是缠着我,说她当时不该一时糊涂,放弃了我这么一个优质的好男人。她老爸吴清发三不五时就找我打高尔夫球,拚命想将女儿塞给我,还暗示附带了丰厚的嫁妆。可背底里呢?他把我们的总教练找去,给他一笔钱,要他无论如何不能让豹队摸到冠军杯的边。」

  她闻言一震。「你说,吴清发收买了我们的总教练?」

  「没错。」他冷哼。

  她不敢相信,「这么说,他那些错误的战术运用,真的都是故意的?」

  「你说呢?」

  她抚住喉,容色苍白似雪,「怎么、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现在你懂了吧?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所谓的信任。」冷峭的嗓音如落雷,重重劈打她心房。

  她还来不及感到疼痛,只是忧伤地望向他。「所以,你也认为我会跟他们一样吗?」

  「这就是现实!你还不懂吗?」

  「我……不管现实是怎么样,我只问你──」她深吸一口气,语音好轻、好细,「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吗?你也……不相信我吗?」

  「是又怎样?!」他讨厌她说话的口气,太轻柔,太温和,教他无端觉得懊恼。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录影带。

  他瞪视她冷静的动作,无法置信。「你做什么?」

  「你看到了,我在整理录影带。」她淡声道,「后天我们就要跟兄弟象三连战了,我想在那之前消化完这些资料。」

  「你……你还打算──」

  「当然。」明白他想问什么,她坦然主动回应。「你看着吧,我们一定能赢球,一定能打进前三名。」

  「妳──」

  「你一定会跟我到公馆吃红豆饼。这一次,你可不能再把饼偷藏起来,一定要吃下去哦。」她说,嫣然一笑。

  他挫败地瞪她,半晌,猛然旋身,大踏步离去。

  她望着他的背影良久,唇畔笑痕不曾淡去,只是,锁在眼眶里的泪却一颗接着一颗逃脱。

  「你一定要吃,一定会吃,对吧?」她问,沙哑的嗓音藏着难忍的痛楚。「……对吧?」

  ☆ ☆ ☆

  麦哲伦不相信她能办到──不,应该说他不相信凭星宇豹这支年轻生嫩、战绩又总是垫底的队伍,能在三连战里击败联盟资深的常胜军。

  在不知不觉中,他乖戾地期盼能见到温红脸上出现梦想破灭的神情,希望她也尝尝失望的滋味。

  这样,她就不会天真地以为只要有梦,一切都是可能的。

  这样,她就不会那样天真地仰头望着他,用那种温柔到令他六神无主的声音说爱他了。

  他希望她受伤,希望她遭受现实残酷的打击,希望撕毁她总是让他不知所措的笑容。他从来没有……这么想伤害一个人……

  每一次,当他冷淡地瞪着电视萤幕里的比赛现场,当他恶意地期待自己的球队输球时,他会有些厌恶自己,不,应该说是极度的鄙视。

  一个男人不该这么小心眼,这么尖酸苛刻,而且,还是针对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女人。

  即使当年吴香丽琵琶别抱,他也不曾兴起任何恶意伤害她的念头。

  他厌恶她,憎恨她,却不曾没风度到诅咒她的婚姻。

  可他现在,却迫切地希望温红受伤……

  为什么?他竟变成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男人?连他都瞧不起自己!

  麦哲伦下颔肌肉一抽,握拳用力敲了办公桌桌面一记。

  不顾指节因此而微微青肿,他端起咖啡杯,狠狠饮了一口。

  第一次,觉得黑咖啡尝起来如此苦涩……

  「老板,老板,我们真的挖到宝了!」

  正当他瞪着杯内的黑色液体,恍惚思量时,门扉传来一声轻敲,跟着,小刘微胖的身躯兴奋地窜入,高亢的嗓音刺痛他耳膜。

  「这个女经理真的好厉害呢!你知道昨天的比赛多神奇吗?五局下的时候,我们投手出了一点小状况,连续两个四坏球保送,又被敲出一支安打,一下子就满垒了。结果对方三棒上场的时候,经理一直叫我们二垒手往左边靠,本来大家还奇怪她在搞什么,结果对方大棒一挥──靠!就那么巧,球直接飞入二垒手手里,身体连动都不必动一下,然后踩二垒,传本垒──三杀!

  「真是了不起!她怎能把角度算得那么准?简直太神了!莫非真是幸运女神下凡?」他哇啦哇啦一下子倒出一大串话,丝毫没注意到麦哲伦一点也不为这样的战况报告感到高兴。

  「现在我们距离第三名只有半场胜差了,只要我们赢了今晚的比赛,就可以拿到第三名,挤进A级队伍,下半球季想拿到冠军也不是没有可能。太棒了!简直是奇迹啊!」小刘欣慰地感叹。

  奇迹?这世上从来没有奇迹,有的,只是付出与努力。

  麦哲伦冷冷撇唇。他摘下眼镜,拿眼镜布拭了下微雾的镜片,又重新戴上。镜片后,透出炯炯眸光。

  他承认温红很认真,也有能力,可事情真会如她所愿吗?

  「对方可不是省油的灯。」他漠然评论。

  「没错,所以今晚球迷全都出动了,后援会的人告诉我,今晚球场一定很热闹,肯定大爆满,大家都期待能看到一场精采的比赛。老板,你今天要不要也去现场看看?」

  「不去。」

  「嗄?」小刘一楞,冷静下来看了老板一眼后,总算发现他神色不善,「老板,你……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高兴?」他冰冽地反问。

  「嗄?可是……」小刘吶吶地,「球队表现好,大家都高兴啊,那些小股东最近也都不抗议了,还说今天晚上要一起去看比赛呢。」

  怎么?就连那些平素利欲熏心、只会斤斤计较报表数字的老头,也懂得为棒球热血沸腾吗?他沉下脸。

  「老、老板?」小刘惊慌地看他。

  「给我接温红。」他下令。

  「什么?」

  「打电话给温红!」

  「啊,是,我马上打。」小刘急忙拿出手机,按下按键,接通了温红办公室的电话后,将手机递给麦哲伦。

  ☆ ☆ ☆

  温红楞楞地瞪着电话,不敢相信刚刚所听到的话。

  在最重要的比赛前,麦哲伦竟然亲自打电话告诉她,就算星宇豹队在今年球季抱回冠军杯,他仍然打算将球队转让给双城集团。

  「差别只在于是要白白送给他们,还是卖给他们。」他冷酷地,「我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要不是因为老头的遗嘱,我早就摆脱这个烫手山芋了。」

  她听了,震惊莫名,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只是想知道,明知球队会落入最害怕的人手里,你还会这样一心一意付出吗?反正就算再怎么努力,你都无法挽救球队的命运。」

  她懂了。原来他打这通电话的用意,只是想打击她,想刺伤她。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她心伤地问。

  他仿佛一窒,两秒后,才狠声撂话,「我只希望你离我远一点!」便切断了电话。

  而她,握着话筒,好片刻无法回神。头,更晕了,一早起来便折磨着她太阳穴的刺痛,如今更宛如利斧,一刀刀毫不留情地劈伐起来。

  手一滑,话筒滚落地面,敲出几声清脆声响。她没拾起,只是弯下身,发烫的脸颊贴上沁凉的玻璃桌面。

  她趴着,急促的气息呼出一圈又一圈的白烟,像涟漪,在透明桌面荡开。

  她看着,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直到秘书敲了门,探进一张欢快的脸庞。

  「经理,比赛要开始了哦。」

  双手撑住桌面,她摇晃着站起身,强迫自己展露清浅甜美的笑容,「我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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