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凝不知道皇叔怎么会突然想去礼部,按说他办公向来只是坐在皇宫中殿批阅奏折,或者叫各部的大人进宫回禀,很少亲自至各部巡查。
到了礼部,那些事先不知情的老臣们自然吓得慌了手脚,纷纷下跪接驾,东野鸿则摆出如沐春风的亲切面孔拉起这些老臣,和他们闲话家常。
东野凝无聊地跟在他身后,深知这些老臣一定会以为是她向皇叔告状,从而把他招惹到这里来亲自监督。
但东野鸿只是随意地转了转,说了两句客套话之后,便又带着她出了礼部。
东野凝不解其意,出门后,被东野鸿叫上了同一辆马车。
“凝儿很奇怪朕今天为何要带着你走这一圈,是吧?”东野鸿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酒,浅浅笑道,“你以为我今天什么也没说,转了一圈就出来,好像全无意义,但你知不知道背后那些老臣们今夜必定人人难以安睡?他们会反覆猜测朕为什么要来这一趟,目的到底是为了谁,明天起,是谁要倒霉,或是他们当中谁得罪了你,而让朕来为你撑腰示威。”
她诧异地问:“会吗?”
“当然。这是驭心之术,朕从六岁起,就有专门的老师教朕这些知识了。”他看起来还颇为得意的样子。“你放心,从今日以后,那些人再也不敢小看轻慢你。”
“那我就谢谢陛下厚爱了。”她含含糊糊地谢恩,心中依旧存疑。
“还有,朕叫你出来,其实为了另外一件事。”东野鸿忽然收敛起笑意。“朕是想看看水无涯会有什么动静。”
“水无涯?”东野凝不禁失笑,“他向来都很安分地在我的宫里待着,也从不外出行走,不主动结交外人。”
“是吗?那你一定不知道,近来有多少人在朕面前说他的好话。”
“嗯?”
“最初是东野湘,倒也罢了,她是你的手帕之交,少女春心,爱慕美貌少年,倒也是人之常情。但后来连宫中的太后太妃都在朕的耳边说他的好话,你该知道张太妃的脾气有多糟糕,能让他亲口赞许的人朕这辈子还没见过几个,结果她居然也在昨晚的家宴上,特地跑来和朕夸奖水无涯。她说他聪明懂事,虽然话少,但是为人机灵通透,知道她要做寿,特地送了一份厚礼给她,又不愿意具名,就假托是你送去的。幸亏她觉得那礼物不像是东野本朝的,就多问了宫女几句,这才问出事情来,这样知书达理的人,她让朕一定要好好照应他。你听了,做何感想?”
东野凝不禁怔住。给张太妃送礼之事,她从来没有听水无涯提起过。他是不是知道张太妃为了送礼的事情对自己不满,所以才拿出私藏为她不上这个人情?那他为何不和自己说一下呢?
东野鸿注视着她久久沉吟的面庞,哼声道:“你不要为此感动,以为他是为你着想。这样不着痕迹收买人心的本事,在我是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曾具备,你知道这意味什么?意味他心思深沉,深不见底。”
东野凝忽然笑了,这笑容让东野鸿极不舒服。
“你笑什么?”
“陛下把他想得太厉害了。”其实她是想说: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诡计多端,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总存害人之心。但她总不好这样明目张胆地指责皇帝吧?
东野鸿目光一闪,凛声说:“你以为朕在小题大做吗?凝儿,朕这双眼,从没看走过人,这个水无涯,让朕觉得深不见底,他越是温文尔雅,谦逊平和,就越让朕觉得虚伪。我告诉你,任何一个皇族的血液里都不会生出这样的人来,因为皇宫是个战场,只有学会厮杀才能生存。”
东野凝虽然略有震动,但依然不以为意。她不想再争辩,便低下头答:“是,陛下的话我会谨记在心的。”
“只怕你不肯记,朕看得出来你现在已经心不在焉了。”东野鸿声音低沉,“朕最后一次提醒你,不要忘记,东野和西凉现在的关系微妙,半敌半友,你和他,应当也是这个关系。”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一声长长的马嘶,接着马车忽然停住。
东野鸿立刻大声问:“出什么事了?”
“陛下小心!有人行刺!”
外面侍卫的回话,让车内的两个人都是一愣。
但怔愣过后,东野鸿并未恐惧或紧张,反而有些兴奋似的说:“哈哈,敢来我东野行刺的刺客胆子可真的不小,朕要亲自去看看。”
东野凝倒是吓了一跳,“陛下,外面危险,您出去就是把要害暴露于敌人面前——”
甩开她企图阻拦的手,东野鸿倔傲地回答。“对方是来找朕的,你以为朕藏在车里就不会有事了吗?那反而会让对方小视,我可不想再被那个人看扁了。”
那个人?哪个人?她还没弄明白,东野鸿已经跃出了车厢。
车外并没有东野凝所想的那样兵戎相见,确切地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杀气腾腾,所谓刺客,其实只是一个全身黑衣,头戴恐怖面具的人而已。
但那个人,却让所有的侍卫都不敢靠前,因为他的手中握有一柄古怪的长剑——弯曲的,如蛇一般的剑身,呈赤红色,像血光一样。
赤霄剑?!
东野鸿噙着一丝冷笑。“终于出现了?挑我身边没有湛泸剑的时候出现,还真是个君子啊。”
但是那名刺客的目标去不是他,看到车帘掀起,东野凝从里面探出身来,他忽然挺身疾刺,冲向马车内的她。
东野凝情急之下左手推掌,一阵强风迎面向那人扑去,那人却好像对她的举动早有准备,忽然转身改为攻击另一个侍卫,当那侍卫提刀护卫时,这刺客又滑溜地闪身来到车前。
回身探手,东野鸿冷笑,“在朕的面前,还敢班门弄斧?!”
那人忽然一回手,锋利的剑刃迅即划向他的手掌。
东野鸿轻呼一声,“你还真敢下手?”像是不大相信似的,将手掌抽了回来。
可那名刺客的剑招原来是虚招,比划几招后,他人已经窜上马车——
东野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成了对方攻击的对象,只是本能地全身护紧,旋起风阵将自己包裹在内,车厢中的东西到处乱飞,顶盖也被这股强风吹得掀起。
这时那刺客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为什么会用风?”
东野凝一怔,因为这声音轻灵悦耳,好像是个女人。
还没想出回答,车厢外已经有股更巨大的风流将整个车厢全部撕扯开。
车外,东野鸿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衣袂飘摆。
“下来!”他对那刺客喝道。
但刺客连头都没有回,忽然抬起自己的左手,掀开面纱,咬破手指,鲜血滴落在赤霄剑上,赤霄剑血红的剑身立刻发出灿烂的红光。
见状,东野鸿大惊,喊道:“你敢用血术!”
东野凝还没明白什么叫血术,忽然觉得肩膀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赤霄剑的剑身刚刚从她的肩膀拔出。
“去找你的未婚夫来治你吧。”那刺客的笑声如铃,是一种冰凉的美丽,转瞬间,便已经无影无踪。
只见东野鸿铁青着脸下令。“全城搜捕那个女人!”
原来皇叔认得那名女刺客?东野凝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心中有些愕然。她为什么要来刺杀自己?这是皇叔和刺客之间的恩怨,还是有什么和她有关,但她去不知道的秘密?
否则,那刺客为什么说“去找你的未婚夫来治你?”
未婚夫?她指的是谁?水无涯吗?
伤口不停往外流着热血,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的消失。此刻她真的很想见水无涯一面,想见到他安详的笑脸,握住他温暖修长的手
温暖的触感,像春风拂过脸颊
东野凝依稀记得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中时,母亲用她宽大的软袖逗弄着自己的脸颊,就是这种感觉。
那时候,她嘻嘻笑着,全身蜷缩,拼命躲避母亲的手,但是母亲总能在她一转身的时候将她抓个正着。
现在,还是母亲吗?
她想躲避,想笑,全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甚至身体稍微一动,就会感觉到肩膀有股剧烈的疼痛,像烈火烧灼着皮肤和骨骼一样。
“好疼……”她大声喊起来,但是声音溢出唇瓣,却细如蚊语。
“凝,别动。”一个温柔的嗓音悠然在她头上响起,接着她感觉疼痛的地方,忽然又一阵清凉的感觉,帮她暂时止住了疼痛的烈度。
“谁?”她呻吟着,怎么也睁不开眼。
“是我,凝。”那声音又低了一些,“无涯。”
“无涯?”她念着这个名字,意识有点恢复,“水无涯?”
“嗯。”他握住了她的手,“我在这儿。”
他在这里,无涯在这里。他的声音仿佛给予了她无穷的力量,让她露出一丝安心的笑意,疼痛感慢慢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