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策到底是个练家子,受了如此重的伤,在来上躺了三天便可以下地。
这一天终于不下雪了,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口,将房门一推,在外面打盹的小丫鬟猛然惊醒,看到他站在门口,吓得差点摔倒在地上。
「王、王爷要吃什么,用什么?请吩咐奴婢。」
这小丫鬟是从哪里听到他的「威名」吗?竟然吓成这个样子。
看她一脸惊恐,他竟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让那小丫鬟又懵了。外头都说临江王是天雀第一逆臣,调动十余万兵马和朝廷作对,她以为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只怕会吃人嗜血、无恶不作。但他现在竟然对着她这个小丫头很温柔地微笑,笑得她心都有些慌了。
「策,你怎么出来了?」姬明烟刚从外面回来,一见他虚弱地靠着门框,急忙过来扶他。
「不必扶我,我还站得住,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去。只是你怎么一去这么久?」轩辕策嘴上虽说不用她扶,却将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
「刚才陛下命人召我父亲入宫问话,父亲问我该如何应对,所以去得久些。」她扶着他重新坐回房内。
「把窗子打开,我也该透透气了。」刚有点力气就开始发号施令。
她顺从地打开窗户,外面扑进的清新凉风让他深吸口气,然后将挂在床头的外衣裹在身上。
「叫建澄准备车马,今天我就回王府去。」他又吩咐。
「今天就回去?不是说好你要在这里多住几日?」姬明烟怕他又有什么想法,使事情有所变化,不由得紧张起来。
见她如此紧张,他笑摸了下她的脸颊,「怕我回去发兵夷平慕容府吗?」
「唉,你就不能和我说几句真心话?」她面露微嗔之色。
「我这两天身体渐好,可一直没听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他望着她,意有所指。
「我以为你还需要养几天……」她知道他指的是她的身份之谜,眼睑一垂,呐呐道:「其实说出来像个笑话。」
「是不是笑话要由我亲自判断。」
「好吧。」她无奈地叹息,「我爹在生我之前,已经连生两子,照理说来是件喜事,但没想到两位兄长出生后,家中不是失火破财,就是有人去世,相士说,两位兄长命带煞星,恐会克死亲人。若是能有一个女儿,慕容家的家运即可改变,只是两位兄长的命中不幸就由这女孩子一肩承担。巧合的是,父亲的第三个孩子就是我。」
「原来是要以你之运转他们之命?」轩辕策又不禁皱起眉。
「其实父亲对相士之言半信半疑,但是家中仍时常有灾,且两位兄长自幼都不爱读书,大哥只爱研医制药,二哥只喜欢调养马匹犬类,训练猛禽。两个人都到了十岁上下,还背不出半部《论语》,无人可继承慕容家可是大事,父亲这才慌了神一心要再生个孩子,若是男孩子便盼有为官之才,若是女孩便盼真能改运解厄,让两个儿子争气。」
轩辕策一边听着,一边为她倒了杯茶。
她浑然未觉,继续说道:「我出生时,母亲怕我当真得背负不幸,秘密找来相士询问破解之法,对方便建议让我有男子身份,可减去灾难,我母亲便竭力恳求,才让父亲对外公开说我是个儿子,所以除了贴身的几位家仆之外,连家中的奴仆婢女都很少有人知道我是女子。再到五岁时,我便跟着兄长们一起进了学堂。老师们都夸我天资聪颗,未来定是栋梁,父亲就干脆将我的身份隐瞒到底。」
「姬明烟这个名字从何而来?」
「那本是四弟一时玩笑取的别名。」她苦笑道,「我有个随身小印章,偶尔盖在写完的诗文上,刻着「明烟青口」四个字,而我当时住的小楼便叫「明烟楼」,雅婷笑我是「明烟楼主」,四弟知道后,说我日后若是入朝为官便是个「女臣」,就顺口给我取了个「姬明烟」的别名。我若是和他们出府去玩,偶尔换回女装,就用这个名字掩人耳目,免得被人识破。」
「那前次怒江之战,为何选你为将?」
「我和你说过,季道远才是逼我登上将位的幕后黑手。他儿子季荣堂曾经在慕容府的后花园撞见我着女装。大约是四年前吧,府中举行一次赏花会,记得你也去了。我那天不想出去见人,却还是被父亲拉着转了一圈。回房刚刚沐浴完就又被四弟拉着去下了会儿棋,出门的时候,无意间撞见季荣堂。
「他和我一起读过书,便对我生了疑心。这事他大概告诉过他爹,所以季道远便一直在陛下面前怂恿鼓动派我上阵。我骑虎难下,不想父亲为难,只得答应。」
「四年前的赏花会吗?」轩辕策脸上浮现一抹温柔的笑,低声喃道:「原来在那一次无意间看到你本来面目的还不只我一人。」
「你又是几时撞见我穿女装……」她耳尖听见,他之前说过,是在府中的一次赏花会上见到她,没想到刚好也是四年前那次,但她仍一点也想不起自己是在何时何地和他见过。
轩辕策没有回答这问题,「季荣堂这个人我倒也有点印象。」他的面色一沉,「是个喜好美色美酒的花花公子,哼,不过有父如斯,于有何德?记得你说他曾对你不敬?日后我帮你出气。」
她微微一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早已不介意,而且他后来想找我麻烦,都被我打岔化解了。你现在还是个病人,先想着怎样养好你的伤才是。虽然现在已能下地了,但想要完全康复怎么也要一两个月。东辽那边情势不明,你现在受伤之事可不能让他们知道。」
「只怕当天就已经天下皆知了。」他摇摇头,接着道:「这几晚你睡得沉了没有留意到,每晚子时之后都会有个人在窗外窥探动静。我虽然看不清那个人是谁,但看窗纸上的影子,身形依稀是那个拓跋隆,这个东辽人我们不是一直怀疑他来历可疑吗?」
「这几天我也在想他为什么迟迟留在天雀没走,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姬明烟认真道:「若东辽是为了刺探军情而派他前来,那他来得未免太大张旗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东辽人不至于这么蠢。可他既非刺探军情又怎么都不肯回去,我猜他根本也不是在等东辽王的命令,而是他自己可能就是那道命令。」
轩辕策听着她的说法,皱眉说:「我就不喜欢你们慕容家的人说话爱烧圈子,说清楚些。」
「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东辽的某个重要人物?」
「你是指……东辽太子那一类的?」他想了想,又摇摇头,「不大可能,东辽太子今年三十五岁了,你看他,至多二十来岁。」
「纵然不是东辽的太子,也必然身份显赫,否则他怎么敢冒着得罪你的风险,偷运我出临江呢?」
轩辕策见她提起当日逃走的事,立刻冷哼道:「你也知道那件事会得罪我,为什么还拉人下水?」
姬明烟懊恼自已提起往事,惹得他再度计较,不由得轻轻叹气,「我们不要争辫以前的事情好不好?不是说好我们要试着把过去的不愉坑诩忘了。」
「好,我尽力做到。」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不满的扯了扯嘴角,「既然这人让你怀疑,又接违几日都在外面偷窥,所以我才应该回王府一趋。我若不动,四周的狐狸们有多少鬼主意也都不敢擅动;我若动了,一条条狐狸尾巴才会暴露出来。」
「那……好吧,但不行这两日就走,你要在府内再住几日,至少等大哥说你可以走动我才会放你走,否则若伤势加重,就算大哥是妙手神医也救不了你。」
见她神色坚决,关怀溢于言表,他心头一热,微微一笑,将她揽入怀中,唇轻轻履在那两片红唇上。今日她的唇瓣不似往昔那样清冷,温暖中透出甜美,让他心醉神弛,几乎不能自己。
若两个人真的可以这样彼此牵挂着一生一世地走下去,该有多好……
慕容俊是慕容家四个孩子中唯一一个习武的,每天早晚都会练剑一个时辰,十分勤勉。
今天他练到一半就察觉有人在旁边观看,起初没有介意,还以为是送茶来的婢女,但是直觉又告诉他,对方的犀利目光中还带着嘲讽,便不由得停了手,这才看清站在不远处的人是轩辕策的心腹连建澄。
这几日因为轩辕策在慕容府养伤,连建澄时常会入府探望,联系事情。
慕容俊做为此次风波的始作俑者,一直被慕容归鹤勒令不得露面。没想到他藏了起来,对方却找上门了。
于是他背剑身后,板着脸说:「偷看别人练剑,为学武人所不击。」
连建澄哈哈一笑,「就你这点微末功夫也好意思说?你练的是吴家剑法吧?吴一铭在世时确是武林中排名前十的高手,剑法高明,可惜没有一个像样的弟子将他的武功传世。你练的剑法更是形神皆无,别说上阵杀敌,就是随便一个高手,十招之内就可以让你摔翻三次。」
「好大的口气?」慕容俊年轻气盛,哪里听得下去这样的羞辱,气恼道:「这么说来,你倒是位高手了?倒要请教请教。」
「我家王爷在贵府做客,我若是伤了你这个小主人,只怕王爷会怪罪于我。」他礼貌推托,不急于下场。
「若是怕了就直说,何必东拉西扯地推托?」慕容俊必身走到一旁的兵器房内又拿出一柄长剑,丢给他,「真刀真剑的比试一下,若我真的十招之内摔翻在地三次,我就拜你为师!」
连建澄缓缓抽剑出鞘,诡异地笑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先指点指点你这个徒弟吧。」
今天天气不错,姬明烟和轩辕策出了房间,到户外试着走了走。他意外发现她的腿伤已经大好,走起路来竟然不用人搀扶,也不用坐轮椅,只是还有些跛态,不禁大为惊讶,「这也是你大哥给你治好的?」
「是啊,他每天帮我针灸一回,再用艾灸温灸穴道,活络血脉,再练习走路。大哥说再过些时日会更好些。」
「看来你大哥还真是个奇才,就算无心为官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轩辕策又想到自已恢复神速,不禁对慕容铮的医术大为敬服。「你大哥日后可以跟我去临江军前效力。若是与东辽开战,好大夫可是最重要的人才。」
「这恐怕有些为难。大哥虽然是个了不起的医者,但他救人有个原则。」
「什么原则?」
「只救亲人,不救外人。」
他不满地质问:「这是为什么?难道「医者父母心」这句话他不知道?」
「大哥说,天下每天都要死人,若个个去救,则天下大乱,也有悖天理。他学医只是因为自己喜欢,而若是所爱之人日后有难,可以救急,但是其他人的生死他就管不了了。」
轩辕策静默一会儿,又笑道:「也对,我倒赞同他的想法。自己的事情管好就行,其他天大的事情,各人机缘不同、命运不同,事情都该由他们自己掌控,不该寄托希望在别人身上。」
姬明烟不以为然,「你们男人还真是一个样子,明明是自私到了极点,却偏偏有这些歪理。」
两人说着往前走时,忽然听到兵器磕碰的声音,又见有不少婢女、下人都紧张地趴在一个小院门口向内张望、窃窃私语。
她不禁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婢女惊慌失措地回答,「是四少爷,正在和一个外人比武。四少爷已经摔了两跤,可还是不服……」正说着,只听里面又是「咕咚」一声,显然慕容俊已经第三次摔倒在地。
姬明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忙闯进去,只见四弟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而连建澄冷笑着将长剑丢在地上,「徒弟,还不磕头拜师?」
她这才明白两人是在比武,见慕容俊神情激动地咬着牙迟迟不吭声,便出声阻止道:「大白天的,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若是伤了彼此,谁来给你们收拾摊子?连将军,王爷就在门外,他现在行走困难,你还不过去照顾?」
连建澄哼了一声转身要走,慕容俊却忽然大喊,「等等!」
「怎么?不服气?还想比过?」他慢悠悠地转身问道。
没想到慕容俊蚌然双膝跪倒,对着他连磕了三个头,然后一声不吭地站起身回了房间,又把房门重重关上。
「我原本以为他是个分不清轻重是非的莽撞孩子,现在看来,倒也能屈能伸,算是条汉子了。」轩辕策靠着院门,淡笑着如是评价。
「王爷,」连建澄见了也有些讶异,转过身,对他行了礼,继续说:「我在来时的路上遇到季道远,他刚从朝上回来,身边却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看上去他对那孩子十分爱护敬重,没听说他有这年纪的亲威,觉得有些奇怪。」
姬明烟一惊,急急问道:「季道远领着那孩子去哪儿了?」
「我见到他们时,他们刚下马车,进了丞相府。」
轩辕策看向她,「你怀疑那人是……」
「应该是陛下。陛下偶尔会出宫走走,但是因为季道远不让他跑太远,所以他大多也只是去丞相府转一圈而已。只是你受伤的事季道远一定还想再探探虚实,我想或许他们待会有可能再到慕容府走一趟。」
「哦。」轩辕策并不以为意。
「策,若是陛下来了,你要不要见?」姬明烟问他。
他想了想,「若他们来了,必然是为了见我,我怎能不见?不过,我见他们是无妨,但你现在一身女装,该怎么见人?」
「你是怕他们识破我的身份?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在慕容府中一直也是用两个名字。你看现在这些丫鬟们见到我,都只当我是姬明烟,因为「慕容眉」身体不好,所以平时我和父亲总说他在房中静养,不愿被人打扰。所以非内院的丫鬟、仆人是不知底细的。而内院服侍的人都是家奴出身,很忠诚可靠,不会走漏风声。而且现在慕容眉落水失踪,我又是被你掳走的女人,谁还会怀疑我?」
「为了一个谎言,要编一百个谎话去圆它,也不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