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理由听起来明明合情合理,还兼感人肺腑,就连她那低垂的螓首看起来也充满诚意,但傅季钧就是知道,这根本不是她的真心话。
“这样啊……”吴组长被拒绝了不但丝毫不在意,还好心疼地安慰。“那个,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尽管说,不必跟我客气。”
没想到小敏肩上的担子这么重!不过没关系,他记得小敏的妹妹今年大一,只要再忍耐三、四年,小敏就自由了!这段期间,他得好好表现才能赢得她的心啊!吴组长在心里为自己加油打气。
“原来如此,这招“牵制”用的还真自然。”傅季钧深邃的眸子闪了闪,忍不住低喃。
这女人,一头长发绾成欧巴桑发髻,一身乌漆抹黑的呆板套装,还戴上一副大黑框眼镜遮住半张脸。外表看起来俗气老实,没想到心眼儿倒挺多,居然会耍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
“我会的。谢谢你,组长。”汪敏垂下眼,噙着淡淡的微笑道谢。“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该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其他部门还有很多——”
“小敏,你放心好了。”吴组长不等她说完,便牵起她的双手,感动万分地许下承诺。“我一定会等你的,等你没有后顾之忧了,我们再来谈未来的事情。现在你先专心栽培妹妹吧,我可以理解的。”
可是我并不希望你理解。汪敏僵着笑脸,想把被握住的双手抽回来,却又不敢得罪顶头上司。
“不不,吴组长,我是认真的,请你……”她再次开口婉拒这份错爱,不料还没说到重点又被打断。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非常认真的。”吴组长脸上笑容更盛,包覆住佳人柔荑的大手也收得更紧了。“你不必顾虑我!像你这样善良又懂事的好女人,我怎么可能会辜负你呢?”
汪敏简直想昏倒,没想到她企图用来击退追求者的借口,放在这个呆头鹅的身上竟然无效?!
她根本就不想谈什么恋爱!也许必须照顾抚养妹妹的确是其中一项理由,不过最大的原因还是:她觉得谈情说爱这种事情,实在是蠢毙了。
每天花前月下、甜言蜜语就能填饱肚子、就能挡风遮雨了吗?倒不如把这些时间用在工作赚钱上头,还要来得实际一些。
她从刚考上大学起就没日没夜地打工,好不容易把父母欠下的庞大债款还到剩下一半,也把妹妹拉拔到考上国立大学。若是每天依偎在男人的胸膛,能做得到这些事情吗?
与其去信赖一个不可捉摸、也不可能全盘了解的对象,她还比较相信自己,相信“脚踏实地”这句话。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一道毫无温度的低沉嗓音蓦地响起。
上天应该是听见了她无声的请求,才会在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来脱身之际,派了个救星过来。汪敏好生感动地望向门口,但才看了一眼,满脸的感激就迅速变成厌恶。
怎么会这样?什么人不好来,偏偏被这个自己最最深恶痛绝的恶魔撞见?她皱紧了脸上所有能够皱起的肌肉,以表现她心中强烈的不满。
自从那天她不小心发现了他“不可告人的真面目”后,这人就老是光明正大地追寻她的下落,偏偏行销部和会计部——或者应该说整间公司,无论男女都是他的粉丝,她不但有苦难言,还因为被他特别“关爱”而饱尝一堆冷眼……
这天底下还有公理可言吗?她又没做坏事,也从不欺骗伤害别人的感情,为何要被这样恶整?
“怎么不说话?是在说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傅季钧“啪”地扭亮会议室的灯火,嘴角带着极具兴味的笑容明知故问。
他有眼睛,当然看得见那女人一发现出声的人是自己,表情就从解脱的惊喜瞬间转为错愕讨厌。印象中,凡是兴趣正常的女职员看到他,应该都会出现脸红害羞的反应才对,难道那女人表现害羞的方式异于常人?
“当然不是,傅经理您言重了。”个性敦厚的吴组长一见是同一楼层的行销部经理,加上刚才的话题很私密,红着脸干笑几声,便打算牵着汪敏离开。“抱歉占用会议室,我们已经谈完了。”
咦?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手?直到被人拉着走,汪敏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对噢,她的手还被人“绑架”着,没有“讨”回来。
她开始不着痕迹地,想趁着混乱从吴组长的牵制中挣脱。就在差一点点成功的时候,另一只大掌却有些粗鲁地攫住她的上臂,将她连拖带抢地,从吴组长身边扯回会议室。
“抱歉,吴组长。”那道冷冷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令汪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借用一下你的人。”
语毕,也不管吴组长到底同意了没,傅季钧迳自关上会议室的门板,落锁。
吓!他他他……他支开组长、单独留下自己,还把门给锁上,制造出这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暧昧气氛……到底、到底是想要干嘛啦?!汪敏心里头七上八下,感到有股恶寒打从脚底板窜上脑袋。
背后传来细微的抽气声,傅季钧心情愉快地回过头,发现那个打扮老气的女人不知何时挣开他的钳制,躲到最远的角落去了。
“你想干嘛?”她横眉竖目,凶巴巴地问。即使眼下所有情况都对自己不利,她依旧不愿服输。
“我找了你好多天,发现你一直在躲我。”傅季钧露出迷煞人的无辜微笑,佯装不解地问:“我是什么会吃人的毒蛇猛兽吗?为什么要这么害怕?”
“毒蛇猛兽虽然不至于,但恋母情节的变态男也是很恐怖的。”不畏惧或许会被杀人灭口的下场,汪敏挺直背脊,逞能地拔起虎须。
平常的她是很识时务的,真的,毕竟要混一口饭吃,也要懂得明哲保身。但是一遇上这个人,她就是会忍不住耍起嘴皮子来。
果然,她的话声才落,傅季钧那张邪笑的俊脸便黑了一半。她扯扯嘴角,觑着空隙想开溜。
说出去有谁会相信,这个眼高于顶、总是面无表情地折磨部下的钻石单身汉,和自己的小姑姑讲电话的时候,居然从冰山大魔头变成温驯小猫咪?!要不是她不小心撞见,还用力捏了大腿肉一把以确定不是在做梦,她也万万想不到啊!
汪家大姊那空虚的胜利并没有维持太久——被踩中痛处的男人阴恻恻地笑了,他将手插入口袋中,迈开优雅的步伐断她的退路。他每跨出一步,汪敏就觉得周围的氧气更加稀薄了一些。
“你信不信我有方法能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傅季钧撩起她额前的浏海,动作轻柔温存,像在对待情人般,她却只感到阴风惨惨,不由得又退了一步。
不对,她干嘛怕他?现在有把柄的人是这尾外强中干的大毒蛇!只要自己强硬点,不管她要什么,他都应该帮她弄来,怎么现在搞得好像有弱点的人是她一样?
“你确定这样的口气、这样的态度对吗?”尽管傅季钧不断散发出迫人气势,汪敏依旧不甘示弱地回嘴。“毕竟,嘴长在我身上,我要怎样都是我的自由。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就看某人怎么想啰?”
傅季钧闻言挑了挑眉,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更加有趣了。
这老姑婆似的女人竟然不怕他,还胆敢跟他呛声?
回想起行销部职员某次对这老姑婆的评语——年纪轻轻就进了满是欧巴桑的会计部,打扮总是十分“入境随俗”,对数钱的兴趣比钓金龟婿还要来得大——他忍不住扬起微笑。
或许,比起那些心怀鬼胎的女人,她才是自己在这场竞争游戏里头,最好玩的消遣也说不定……
“你笑什么?”瞪着他诡异的笑容,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汪敏不自觉地全身发毛。
她在跟他谈条件耶!这人居然还笑得出来?事情不太对劲……
“我看今天大概不是个黄道吉日。”她勾了勾唇瓣,勉强挤出笑,尽量以平静又温和的语气提议。“没关系,反正我不急,咱们改天再谈!先走了——”
这个摸不清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坏主意的恶魔,她可不想再跟他牵扯下去,速速离开才是上上策。
只是,她才刚从傅季钧的手臂下钻出,正想朝会议室门口逃开时,背后就立刻传来熟悉的热度和压迫感。
傅季钧轻轻松松便逮回企图窜逃的小兔子。他从后头握住她的双肩,不必用上太多气力,却非常成功地让汪敏顿时僵住,不敢轻举妄动。
正确地说,她会化身成一尊石膏像,并不光是因为傅季钧抓住她的缘故。会议室外那一双双怨毒又忿妒的目光,应该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不知何时,外头聚集了一大堆同事围观,但不论男女,全都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跟傅大帅哥做“亲匿接触”的汪家大姊。
“这、这……”刚才还牙尖嘴利的某人,这会儿不得不发出哀号。“天,这下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亲爱的,你刚刚说了些什么?”紧贴在她身后的男人凉凉地开口。“我的态度和口气怎么样?”
“太亲密、太热情了一点,可以、可以请你不要靠这么近吗?我会非常非常感激的。”被这么多人用眼神凌迟,她实在无法克制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嘴长在他们身上,要怎样渲染是他们的自由,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呀!”像是故意要引起公愤似的,他俯首贴在她耳边说话。“不过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就看某人怎么想啰?”完全把刚才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扔还给她。
可、可恶啊!给她记住,这次就算扯平,他最好不要再有什么把柄落在她的手上,要不然她会让他很、难、看——汪敏很没用地在心里咬牙切齿。
“小的怎么会有什么意见呢?”即使暗暗骂尽了所能想到的辞汇,她毕竟还是很识时务地谄媚道:“当然是经理大人您想怎么做,小的都无条件地配合啰!”
傅季钧被她神奇的变脸速度取悦,不由得咧嘴露出罕见的笑容。
“很好!那么……前几天的事情?”他放开她,双手环胸闲闲地问。
“前几天的事情?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合作地装傻。
瞅着她佯装无辜的表情半晌,向来以冷酷无表情着称的傅季钧,竟在众人面前做出他过去绝不会做的事情——哈哈大笑。
他找到了!让这场无聊的比赛不那么无聊的玩具。
汪敏冷不防打了个冷颤。不知道为什么,傅季钧看她的目光让她有股很不好的预感。可是他们的恩怨已经告一段落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吧?
呃……应该是这样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