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第一胎吗?”
“嗯。”
“最近食欲怎么样?”
“不错。”
“身体状况呢?”
“还好。”
坐在椅子上,水净回答着眼前医生的问题。
两点半时,屠鹰主动来敲她的房门,她已经镇定了情绪,关了计算机,就和他一起过来这里。
这是一间设备新颖的妇产科诊所。
干净、整洁、温馨,是她对这地方的第一个印象。
眼前有些上了年纪的医生,感觉很温柔,有一种上个世纪老仕绅的感觉。
他问起话来慢条斯理的,非常的斯文。
“你早上起来会吐吗?”
“会。”
这句不是她回答的。
水净一愣,回首看着屠鹰。
“我的房间在你隔壁。”
他每天早上都听到她呕吐的声音,那让他寝食难安,想去陪她,又怕他去找她,反而对她造成太大压力。
她不知道。
水净愣愣的看着他,她从没听过隔壁有声响,但他手脚一向很轻。
刚进来看诊时,她以为他会留在诊间外面,但他跟了进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能阻止他。
医生替她做了一些检查,然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始问诊。
她以前没看过妇产科,当医生问起她有没有结婚、最后一次性行为是什么时候、有没有其它妇科病史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时,她真的尴尬到不行,如果早知道会问这些,她怎么样也要把屠鹰挡在外面。
在做检查期间,屠鹰几乎寸步不离,就像个如影随形的守护神一样,高大、安静,却让人无法不注意到他。
不管她是量身高、体重或抽血,甚至医生要她再做一次尿液检查验孕时,他都跟前跟后的,她本来还以为他会跟进厕所,幸好他最后停在化妆间外面。
“你吐完后,可以吃点东西。”
老医生推了推眼镜,提醒她。
“不要吐了都不吃,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她每天早上这样吐是正常的吗?”
他又开口了,水净既惊讶又羞窘,只能紧握着双手,佯装镇定的看着医生。
“孕吐是正常的,大部分的人在初期都会有孕吐的症状,过了这阵子就会好一点。”
“有办法改善她孕吐的状况吗?”
这男人平常话少得很,怎么今天问题这么多?
红晕一阵阵的涌上小脸,她困窘得要命,完全不敢回头看他。
医生看看他,回道:“这几个星期先吃清淡点,不要太油太咸。如果情况很差,少量多餐就可以改善。”
医生回答完他的问题,再把视线拉回她身上,“你现在怀孕大约十周,整体状况看起来还好、这本小册子你拿回去看,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电话过来。十二周之后,可以照超音波,到时就能看到孩子的状况。记得作息正常,不要乱吃成药,烟酒暂时都要避免。”
“好。”
虽然已经拿过妈妈手册,她还是再次把那小册子收下。
“怀孕期间,情绪不稳是很正常的,你不用太介意,有空可以多去走走,散散步。”
老医生瞧了她一眼,再看了屠鹰一眼,又道:“暂时不要有太激烈的运动,过了三个月之后再行房会好一点。如果没有问题,两周后再来复诊。”
她的脸一阵热烫,尴尬的起身,谢过医生之后,看也不敢看屠鹰一眼,就慌忙走出诊间。
他再次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离开诊所时,护士又交代了她一些该注意的事项,他又追问了一些事。
她不知道该为他的关心,感到高兴或难过。
午后的阳光比较没那么耀眼,路旁的行道树也形成了遮蔽的绿荫。
她踏出诊所,走在树荫下,他则跟在她身旁。
这里离桃花那里并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可以到了。
远处的海面上,一艘大船正驶离港口,她朝海边走去,知道顺着海边那条路走,就可以回到住的地方。
在今天之前,她不是没去想之后生产的问题,但因为太多的问题,她总是把自己埋首在工作中,不去多想其它。
可现在,她却不能不想。
如果她要未婚生子,一定得要有安定住下来的地方,她不可能在这边住到生产,等事情过去之后?她回北部要把屋子重新整理装潢。
这一次,她势必无法再自己亲手去做,但请人重新油漆刷洗的钱,她还凑得出来。家附近,她记得有间还不错的妇产科,到时可以去那边做产检。麻烦的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想害她,也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里。
她不是不喜欢住这边,但在这种妾身未明的情况下?继续住这好像也很奇怪。
扰人的事多如繁星,一时间,郁闷又上心头。
因为闪神,她没注意到人行道已经到了路口,一脚踩在落差上,差点往前摔倒,幸好屠鹰迅速伸手将她揽到怀中。
心跳,因为惊吓而加快。
“还好吗?”他问。
“没……”
水净靠在他怀里,试图镇定下来。
“我没事。”
他的心跳也很快,她可以感觉得到掌心下那强而有力且激烈的跳动,她知道他也被吓了一跳。
“抱歉。”
她抬头看他,“我没注意……”她站稳了,他应该要松手,可他不想放开她,他已经有好久没像这样将她拥在怀中了。
他想念她在怀里的感觉。
她仰望着他,看起来有些迷惘,黑眸有着朦胧的氤氲,粉唇水嫩,吐气如兰,教人想一亲芳泽。
他垂首,她微启唇瓣,他可以尝到她温暖的呼吸。
忽地,一辆机车从旁骑过。
她猛然惊醒过来,他也是。
他几乎已经碰到她的唇了,他的嘴里仿佛还残留着她甜蜜的气息,但他知道那如梦般的瞬间,已一闪而逝。
他松了手,她退开。
“抱歉。”
他嘎哑的开口。
她羞涩的看着他,然后慢慢的摇了摇头。
“我们不应该这样再继续下去。”她轻声说。
“那就嫁给我。”
她气一窒。天啊,第一次要拒绝他,已经很难。这一次要再拒绝他,更加困难。
“我……”
她困扰的看着他,艰难的道:“我没有办法。”
我很……害怕……
他想起她说的话,不禁握紧了拳,开口道:“我的工作的确有遇到危险的时候,但我受过专业的训练,面对危险是我的专长。而且也不是每件案子都会动刀动枪,我们多数的时间在收集证据,检视证据,”
“我知道,岚姊和我解释过。”
而她比谁都还清楚他的身手有多好,她亲眼看过,知道他有处理危机应变的能力,她咬了咬唇,“可是,事情不只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样?”
他不懂。
看着他困惑受伤的表情,她的心也为之一痛。
知道自己必须要给他一个答案,水净紧紧交握着双手,看着他,坦承道:“我不要一个勉强而来的婚姻,我不要为了孩子才结婚。”
他为之一僵。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我爸妈当年就是因为不小心怀了我,所以才勉强结婚的。那种婚姻状况很痛苦,他们尽力了,但到最后,我爸和我妈开始互相憎恨对方,每次说话都夹枪带棒、针锋相对,他们从来不会直接对我吼叫,或怪罪到我身上,但我感觉得到那些无言的怨恨。”
海风吹过她的裙角,扬起她的黑发。
“都是因为你,都是为了你。”
她痛苦的看着他,“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对我说出口,但争吵的原因到最后都只有一个:他们不想要被困在同一个婚姻里。他们以为,为了我而忍耐是最好的,却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更加难受。”
他从来不知道,她曾经提过她母亲,他知道她母亲住在国外,他却只是听听就算了,不曾对她的亲人深究。
她伸手把被海风吹乱的长发塞到耳后,继续说:“五岁时,我说服了他们,亲自为我爸妈办了离婚,然后到学校住宿。我的决定是正确的,我妈现在搬到美国,我爸也再婚了,那对我们三个都是好事。”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认真的看着他,“要点头嫁给你是很简单的事,但婚姻不是一时的,也不只是我和你的事而已。我不要一个勉强来的婚姻,我也不想我们到了最后,变得和当年的他们一样,那对我们或孩子,都很痛苦。”
她是认真的,她不想为了孩子而结婚。
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却固执的女人,他知道,他不可能靠自己拙劣的言语就能说服她。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再多说。
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开始下起了雨。
绵绵的雨,断断续续的,只有在早上,偶尔才能看见太阳露脸,通常不到午后,雨云被风吹来聚集,又会开始下雨。
强劲的季风吹了又吹,天上的云跑得像是有人在追,每分钟抬头,它们的形状都不太一样。
日子一天又过一天。
怀孕第十二周,她的小腹开始微微凸了起来,但穿着衣服时依然看不出来。
这些天,屠鹰每天都被叫去帮忙做事,那是一个对她来说,有些熟悉,又有点陌生的男人。
他会和他父亲一起整理花园,陪着他母亲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甚至还会帮两个还在上小学的妹妹一起做美劳作业。
在家里的他,一样沉默,但却非常放松。
偶尔,她可以看到他的笑容,那通常是因为他那两个调皮捣蛋的妹妹或桃花的关系。
有时候,她会看见他隔着那些缠着他的弟妹,用一种她无法辨别的眼神,远远的看着她,每当那时,她胸中那颗不安分的心,总会为之微微悸动。
因为医生的交代,他每天早上都会陪她去单车道散步。
他把医生的每一句话都铭记在心,当成金科玉律,严格遵守奉行。
听说她要每天早上固定去散步——其实完全是他独裁的决定!隔壁开香草精油店的如月姊,送了她一瓶防晒乳液;住附近的晓夜姊,给了她一项草帽。
刚来的那一天,她原以为他送她来之后,就会回北部去,但他没有,他在这边留了下来。
当她再一次拒绝了他的那一天,她以为这一次他一定会离开了,但第二天他依然没走。
他还是在,而且跑去翻出家里所有和妊娠怀孕有关的书籍,全部都看过一遍,然后把所有他可以做的事,都做上了一遍。
他陪着她去做了第二次的产检,亲自为她准备所有的饮食,还跑去买了一大堆的营养补给品。
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他。
“你不用回红眼工作吗?”
“你现在就是我的工作。”
“我并没有钱可以支付给红眼。”
“我有。”